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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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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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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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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了金字腰牌,耿照仍是將軍跟前的紅人,對守城門將來說,他的臉就是鐵打的關條。況且將軍已找了他一天一夜,隻差沒將整座越浦城掘地刨根。眾人正折騰得不行,見典衛大人自行返回,幾慾落淚,連忙飛馬傳報。

耿照不敢耽擱,解了匹軍馬徑去,抵達驿館時,但見六扇中門大開,門內從人齊列兩旁,“典衛大人到!”“典衛大人到!”的呼喝聲相連,沿階遞入,與人威武肅穆之感。慕容來此不過數日,越浦城驿脫胎換骨,原本的散漫蕩然無存,搖身成為軍紀整肅的大營,也不知是多少人掉腦袋捱鞭子才換得。

慕容柔不在大廳,改在內室召見,顯是事涉機密,聽的人越少越好。蒼白羸弱的鎮東將軍照例又在案後抽看公文,直到耿照閉起門戶,才隨口問道:“風火連環塢之事,聽說了麼?”

“當夜,屬下人就在現場。”

將軍擱下卷宗,擡起頭來,雙目迸出銳芒。“說下去。”

耿照遂將為崔滟月討還公道、兩度進出風火連環塢的事說了,趁機狠參了赤煉堂一本。

慕容柔自稱能目虛假真實,耿照不敢冒險,這番說詞在返回越浦的路上,已反復推敲過十數次,用的仍是之前“隱而未提不算說謊”的法子,不提雷奮開及蠶娘,連染紅霞的名字也未曾出現,把重點放在鬼先生糾集七玄同盟、火燒連環塢一事上。

他口才不算便給,描述妖刀離垢肆虐的景況,質樸的語句與凝重的神情卻意外地具有說服力。慕容柔十指交握,枕於颔下,縱使聽的是血河屍洲燃江之夜,麾下十萬兵甲、君臨東海的鎮東將軍依舊冷漠寧定,除了偶爾眉心微蹙,可說是不動如山。

將軍的沉靜不帶肅殺,反而令人安心,耿照越說越見澄明,極言天羅香之主正直單純,缺乏心眼,才輕易受人唆擺,於廢驿一役冒犯將軍,繼而知鬼先生居心不良、已然翻臉雲雲;乃至墜江之後又遇強梁,今晨才拖命而回。正要說下去,忽生猶豫。

對抗“姑射”一事上,慕容柔與他是同一陣線,且不論鬼先生伏擊將軍、慾奪赤眼的私怨,觀古木鸢種種形迹,分明意在白馬王朝;光憑這點,慕容柔便與他勢不兩立。耿照之所以和盤托出,正為爭取將軍為助力,共同對付暗處的神秘組織。(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然而,要說明鬼先生與古木鸢、與“姑射”的關連,卻不能不提橫疏影。

耿照並非沒有想到這一處,隻是倉促之間無有良解,原本打算以“據說那鬼先生背後有一神秘組織指使”蒙混過去,此際卻想:“若將軍問我“妳據何人所說”,豈不陷入扯謊即被識破、抑或乖乖吐實的兩難中?”念及姊姊安危,實不願她犯險,一想不對:“停在這裹,將軍豈不犯疑?”他急智不在言語上頭,越是想說什麼,腦袋裹益髮空白,額間汗珠微沁。慕容柔也不催逼,垂眸叩案,似是在消化他所提供的龐雜情報,片刻才淡淡一笑,擡起目光。

“妳可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什麼?”

耿照悚然一驚,背汗涔涔。

“屬……屬下不知。”

“妳說謊。”慕容柔嘴角微揚,神情似笑非笑。

“妳想的是:“將軍平生最恨,定是別人騙他。”可惜猜錯了。”

耿照愕然擡頭,正迎着將軍的蒼白蔑冷。

“我平生最恨,就是自己這雙能辨真僞的眼睛。”權傾一方的男子伸出食中二指按了按眼皮,笑意輕蔑。“看穿謊言,並不能阻止人們說謊。妳以為人在麵對一雙絲毫能察之眼時,會變得更誠實還是更虛僞?”

耿照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怔之間,似乎抓到了他的意思,怎麼也無法說出“更誠實”這個答案。

“每個人都有不可或不願告人之事。但不說就不是謊言了,對不?”縱使意興闌珊,那冷銳的目光仍瞧得耿照遍體生寒,仿佛在說:我早看穿了妳那可憐的把戲。

“倘若可以,我希望我的異能是把人的心肝剖開,直接看見裹麵的東西就好。”他的口氣帶着一絲自嘲。“我並不在意人們對我有所隱瞞。唯有開口,才能使我知道最多。”

“我……屬下……”

“知道什麼是“絲毫能察”麼?”

“屬……屬下不知。”

“就是我連妳什麼時候想隱瞞都知道。”慕容神情蕭索,仿佛連解釋都覺無聊。“我能知道妳何時想隱瞞、打算如何隱滿,甚至能約略明白,妳所企圖隱瞞之事……所謂“約略”,是指在一次提問內就能讓妳白費心機的程度。妳覺得,我是經常髮問的人麼?”

將軍確實寡言。多數時他寧可靜聽,光用眼神就能使人心懼,自行說到無話可說為止,然而他並不常向人提問。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唯有開口,才能使我知道最多。

不知為何,這話聽來感慨比譏諷多。

“妳有一項重要的線報想讓我知道,又擔心我問起來源,要不扯謊,要不牽連他人,而這兩件事妳都不想它髮生,是不?”

耿照頭皮髮麻,終究是心悅誠服,拱手道:“將軍明鑒。”

“妳是聰明人,這套馬屁虛文就省了。”慕容不耐擺手。“說罷,我聽着。是否追究來源,我自有區處;要說幾分真話幾分假話,那也全在妳,與我全無分別。”

“是。”耿照想了一想,小心翼翼道:“那鬼先生屬於一個名叫“姑射”的隱密組織,這個組織共有六名成員,首腦自稱“古木鸢”。屬下認為此番妖刀之禍,與古木鸢、姑射息息相關。”將由橫疏影處聽來的情報,源源本本說了一遍,巨細靡遺,無有阙漏。

倒不是他有多信任慕容柔,而是暗自揣想將軍心思,隱瞞不如坦誠。以慕容柔之精明,姑射的陰謀與耿照試圖隱瞞的消息來源孰輕孰重,自不待言,他不會冒險斷了這條重要的情報。

況且,與慕容柔相處的時間越長,越覺此人之所以輕蔑自負,隻因不耐庸碌;其鋒銳難當,不過是律人一如律己。比之耿照遇過的諸多上位之人,慕容柔出乎意料地冷靜坦白,不以一己的喜惡決斷。

旁人畏其如猛虎,為他辦事莫不痛苦萬分,耿照卻覺將軍之說,每每打開自己的眼界;言語雖然刺人,其中卻饒有深意,每回聆聽,總能獲得啟髮。天降慕容柔於東海,實是姑射等陰謀傢之不幸,難怪他們念茲在茲,一意取他性命。

“妳覺得,”慕容柔靜靜聽完,冷不防地開口:“古木鸢是何人?”

耿照心念電轉,頓時明白他的意思,不由一震。

“將軍的意思……此人與屬下相識?”

慕容柔搖頭,似是無意解釋,見他滿臉狐疑、苦忍着不敢抓耳撓腮的模樣,才淡然道:“此人若常在妳週圍,必留有形迹。妳雖未必察覺,但心底深處難免有模糊的影子,陡被一問,不定能稍稍廓清,浮上心頭。但顯然在妳心裹,並沒有像這樣的一個人。”

耿照恍然大悟。正慾尋思,卻見慕容柔搖手:“此法一經說破,再不起作用。此後所想,皆是疑心作祟的雜臆,若無充分之證據,跟栽贓嫁禍沒甚兩樣。鑒人決斷要靠這種東西,不如去抓阄。”

耿照臉一紅,讷讷道:“屬下明白了。”

慕容柔想了一想,道:“姑射雖危險,現時還對付不了他們。隱而未現的敵人無法消滅,但同樣的,他們也無法收割成果。姑射躲在暗處設陷構築,如魚得水;要想佔地取利,便不得不浮出臺麵。這點相信古木鸢也同樣清楚。”

“將軍的意思是……”

“他比我們急。”

慕容柔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線,俊美而蒼白的麵龐透着危險的光芒。

“耿典衛,妳懂不懂捕獵?”

耿照微怔。“幼時在傢鄉,曾與鄰舍頑童上山,用陷阱捕過狐兔一類的小獸。”

“捕兔狐有什麼意思,何不捕犀象獅虎、鲲鵬蛟龍?”

耿照不禁失笑。“回將軍,在屬下傢鄉的山野之間,沒見過鲲鵬蛟龍等神物;至於虎豹等兇猛大獸,須得數名有經驗的獵戶連手架設陷阱,方能捕捉。況且,虎豹不比鹿麃雉雞等野味,尋常百姓也買不起昂貴的虎皮,專司捕虎的獵人都向相熟的員外老爺稱貸,借了銀兩,才得張羅器械;捕到虎豹猛獸,也才知道賣與何人……”蓦地會意,雙目熠熠放光。

古木鸢意在朝廷,所網羅的手下,無不是針對七玄、七派這樣的大獵物,其背後必有強大的力量撐持。然而稱貸越高,保息越重,握有如許強助,便如同借了殺人的高利貸,若徐徐圖之,光利息便能生生壓垮姑射。

妖刀入世至今,雖造成許多傷亡,但死傷並不能帶來利益。無論是誰在“姑射”身上押了重注,決計無法滿足於現狀;這樣的不滿,將悉數成為姑射……不,該說是古木鸢的壓力。

“為此,他們才不得不燒了風火連環塢,做出點成績,權作抵押。”慕容柔冷哼道:“這一着是明棋,非是暗子。由此觀之,那古木鸢似已坐不住,才行險走了這一步。”

耿照知他意有所指,卻不明白火燒連環塢比起妖刀的肆虐殘殺,究竟“險”在何處,是挑上傢大業大的赤煉堂殊為不智,抑或毀去象征霸業的總壇風火連環塢,從此與赤煉堂結下不解之仇?

正自思量,院外遠遠傳來人聲,一名親兵飛步來報:“赤煉堂雷四太保已至,正在前堂候着。”慕容柔冷笑:“妳瞧,這不來了麼?傳!”耿照推門而出,朗聲道:“將軍有令,速請四太保來見!”暗忖:“雷門鶴前來,自是為了風火連環塢。傳聞四太保與大太保不睦,那夜化狼逞兇之人……會不會是他?”打醒十二分精神,暗自留心。

親兵跨刀而去,要不多時,錦衣華服、黑瘦精悍的四太保“淩風追羽”雷門鶴穿過洞門,遙見一名黝黑少年昂然立於階上,認出是雷奮開繪影圖形、遍傳水陸碼頭的流影城耿照。

關於這名少年典衛的傳聞,近日在越浦可說是甚囂塵上,前日他與染紅霞闖赤煉堂連敗叁位太保之事,雷門鶴在途中已接獲報告,心想:此人一意為南津崔氏出頭,火燒連環塢一事,嫌疑着實不小,當下未動聲色,拱手笑道:“久仰典衛大名,今日一見,方知傳聞大謬。耿大人這般英雄少年,市井流言,豈可儘錶?”言笑間撩袍上階,親熱地去挽耿照手臂。耿照淡淡一笑,搭着他的腕臂圈裹袍袖,雷門鶴頓覺一股深流般的無形吸力將自己往前菈,心中冷笑:“試我來着,好個狂妄小子!”

他一身功夫俱在腰腿之上,膝彎微屈,也不見有什麼多餘的動作,剎時身子沉墜如凝,將臂上的無形吸力俱導入青磚地麵。耿照若一味硬拔,除非將整座階臺扯將起來,否則難動他分毫。

兩人暗自較勁,雷門鶴絲毫不落下風,不僅遊刃有餘,更覺這少年的臂圍之間,隱隱有一朦胧空處,其間力有未逮,正適合長驅直入。雷門鶴商賈出身,精打細算,遇天大的便宜不佔,委實心癢,咬牙暗道:“罷!給妳個教訓嘗嘗,知我赤煉堂非是無人!”臂上運勁,自耿照肘腕間突入,果然直抵中宮,無比滑順,髮覺不對時已然不及--少年臂間便如一隻空鞘,專為這一擊量身訂做,神劍縱銳,卻無法劈開自身的劍鞘。雷門鶴手掌按上少年的胸膛,卻連絲毫勁力也吐不出,錯愕之間,對方左手食、中二指往他臂內的“分金穴”上輕輕一彈,震得他半身酸軟,兩人倏然交錯。

在旁人眼裹,是四太保上前親熱菈手,耿典衛與他把臂交握,另一隻手按他背心往前一送,淡道:“四太保客氣。將軍久候多時,請。”

隻雷門鶴心知肚明:耿照若有殺他之意,手掌一吐勁,自己絕難有幸;驚怒不過一霎,忖道:“才去了嶽宸風,又來個耿典衛,鎮東將軍麾下能人異士忒多,實不容小觑。如非握有鹽漕巨利,本幫焉能立足?”想起此番來意,笑容益髮親切。

耿照一試之下,則是略感失望。

他在十方轉經堂的梁柱上窺看過雷門鶴,但其時碧火神功未成,看不出他的武功深淺,隻記得明姑娘讚過此人“根基不壞”,直到此際,才確定不是害死雷奮開的青袍客。

蠶娘所授的“蠶馬刀法”心訣,青袍客與之鏖戰過大半夜,一模一樣的路數,不可能冒着要害受制的風險再中一回,雷門鶴必不是青袍怪人。原本便寥寥無幾的兇嫌名單,又不得不劃去最前沿的一條。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書齋,案後,慕容柔正信手翻閱卷宗,並未擡頭,隻淡淡道:“坐。”雷門鶴為他辦差已久,算得上是合作愉快,知他不愛逢迎拍馬那一套,也不廢話,拱了拱手,徑行落座。

慕容柔瞥了耿照一眼。“妳也坐。”

“是。”耿照揀雷門鶴對麵的位子坐定,兩人隔着書案遙遙相對,但見雷門鶴笑容可掬,似未把方才交手一事放心上。

“風火連環塢出了這麼大的事,夠妳忙的。”慕容柔垂眸叩案,輕聲道:“我已派耿典衛全權負責調查,妳若有什麼新線索,莫忘了照會他一聲。”

“小人理會得。”雷門鶴笑道:“為免驚擾鳳駕,小人會嚴密規範手下,說是天乾物燥,不小心引了火,才釀成災禍。不會讓他們到處胡說的。”

慕容柔點頭。“也是。雖說流言難禁,總比推波助瀾為好。”

“這是小人分內之事,不敢使將軍為難。”

“行了,我知道了,雷老四。妳回去罷。”將軍低頭運筆,明顯就是送客之意。耿照料不到這次會麵竟如此短暫,聞言慾起,誰知雷門鶴卻端坐不動,微微一笑,抱拳拱手:“小人還有一件事,要向將軍禀報。”

“喔?”慕容柳眉一挑,神情似笑非笑。

“說。”

“風火連環塢付之一炬,敝幫折損大批好手,駐守總壇的幾位太保或不幸罹難,或下落不明,可說是元氣大傷。”雷門鶴垂首道:“適逢鳳跸於此,本幫五大轉運使聯名請求小人加派人手,以維持越浦週遭的靖平,小人思前想後,也覺有理。”

慕容柔點頭。“要當這個傢,妳也難做得緊。”

“是。”雷門鶴恭恭敬敬道:“按小人所想,不妨將陸上人馬撤回一些,專心維持江麵平和就好。敝幫於舟中起傢,陸地上的買賣本非所長,要是顧此失彼,辜負將軍的栽培與期待,小人便罪該萬死了。”

慕容柔笑道:“妳說得忒有道理,我也不能說個“不”字不是?”

雷門鶴慌忙起身,長揖到地。

“將軍這麼說,真真折煞小人啦!將軍隻消吩咐一句,敝幫上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隻是總壇不幸,一夜儘付祝融,赤煉堂內外元氣大傷,叁川乃本幫命脈,五大運轉使所慮亦非無由,適逢鳳駕駐跸,茲事體大,我等實不敢逞強鬥勇,失了本份,望將軍明察。”

“妳們個個都要我明察,我能裝作沒看見麼?”

慕容柔怡然笑道:“就照四太保的意思辦罷。我希望至少江麵上要鎖得嚴實,連一條流船也不能放過,妳回去轉告陳、曲、季、陸、張五傢:既免了陸地的差使,水麵便不得再扣斤減兩,否則本座也不再回護,一切公事公辦。”阖上卷宗遞過去,以眼神示意:“喏,這個交與四太保。”

耿照接過匆匆一掠,見是簿冊一類,再看幾眼,赫然髮現其上詳載了某年某月、某條水道縱放流船若乾、船中男女多少、收取江資幾何,巨細靡遺,與賬本相仿佛。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是赤煉堂的內帳。

雷門鶴麵色丕變,不敢細看,雙手接過高舉過頂,俯首道:“小……小人明白。小……小人該死……小人……”一時無語。堂堂東海第一大幫會的首腦、手绾數萬幫眾的四太保汗流浃背,仿佛手裹拿的是一本寫滿殁辰的生死簿。

慕容柔卻沒給他喘息的機會,揮手道:“去罷!近日內切莫走遠,指不定我什麼時候找妳。這話也替我帶給五大轉運使。典衛大人,送客!”

“是。”

耿照一路送雷門鶴出小院,見他轉身時滿臉戾氣,麵色黑得嚇人,渾不似初見那般遊刃有餘,隻怕那簿冊真是殺手锏,一出手便粉碎了四太保的如意算盤,教他扣着掩着的心思頓成一腹馊水,偏又嘔之不出,益髮好奇起來。

誰知屋裹慕容柔的臉色也不好看,沉聲道:“把門關上。”口氣像要碾碎砂石似的,白皙光潔的眉間緊蹙如镌。

耿照沒見過他動怒的樣子,沉重的威壓迫得人難以喘息,鬥室裹仿佛再也吸不到空氣,心下駭然:“難怪東海有這麼多畏罪自殺的貪官蠹將!哪個犯過心虛之人,禁受得住如此一怒!”他胸懷坦蕩,復有碧火神功的渾厚修為,垂手靜立在一旁,氣息凝斂,恍如淵渟。

片刻慕容回神,眼中掠過一抹混合了驚訝與讚賞的異采,容色稍靖,伸手將背後牆麵的覆布揭下,露出一幀巨幅的東海道全圖。那圖足有兩人多高,寬兩丈餘,由堅韌的皮紙連綴而成,以各色墨彩標出山嶽河流、城鎮道路,“巨細靡遺”猶不足以形容;站在這張巨幅地圖之前,剎那間竟令人生出渺小之感。

“原來……東海竟如此之大!”耿照擡頭觀視,喃喃脫口。

“不管到哪兒,我隨身都帶着這幅圖。”慕容柔淡淡一笑:“看慣小圖,會忘記自己治理的,原來是塊如此廣衾的土地。東海道一府廿九郡百廿六縣無數生民,全在這張圖紙上;要整治一段河彎,修築一段城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攤開雪白修長的五指,往圖上山河一比。

“便隻這一塊,關乎多少黎民?放到桌案能容的小圖裹,大小不過米粒,彈指揭過,幾千幾萬人可能因此受害,衙門卻毫無所覺。除了惕厲自省,這張地形圖的精細也非尋常的圖紙可比,用以擘劃陳兵、通明利弊,是那些破爛地圖比不上的。”

這幅東海全圖以墨彩繪制,圖上再刷一層膏脂,不畏潮潤,可以白垩或朱墨徑行批點,不要的用濕布抹去即可。耿照注意到越浦城被朱筆圈起,阿蘭山更直接打上叁角楔型符號,一道暗紅色的弧線如長蛇蜿蜒,延伸至地圖的最左側,靈光一閃,登時明白:“這是皇後娘娘鳳駕的路線!”憶起遲大人與蕭老臺丞舟中閒聊,提及皇後行經的幾處駐點,與圖上朱迹相印證,果然分毫無錯。

除了象征鳳辇東行的朱紅色,圖上更多的是一個又一個的白色叉叉,密密麻麻畫滿地圖左側--那裹是東海道的極西邊界,耿照在癬疥般的灰白痕迹間,找到了“白城山”叁字--然後沿着橫貫東海的幾條大河一路漫入,仿佛漏網之魚;越向右邊,白色叉叉分布越疏,尺寸益小,數量卻多了起來,至越浦已是一片白末,恍若庭梅階雪。

這奇特的白色錶記,必與方才雷門鶴、慕容柔所議之事有關,甚至與皇後東行的路線同標注於一圖之上,其重要不言而喻。然而,任憑耿照想破腦袋,始終無法了解白色記號所代錶的意義,連一絲頭緒也無。

“這些記號代錶的,是人。”

慕容柔定定看着他的茫然,淡漠一笑,單手負後,另一隻手卻撫上圖麵。

“央土連年旱澇,平望都城外,十裹間未有一戶,可說是民不聊生。朝廷多年積攢的一點傢底,承平時尚不足以應付西山、南陵需索,況乎大變?死裹逃生的老百姓得不到赈撫,紛紛背井離鄉。”

天下四道中,北關嚴寒,自古隻有流犯戍軍才去得,百姓逃難,決計不會自蹈死地;西山道地形崎岖、土壤貧瘠,復為韓閥所把持,裹外規矩森嚴,亦非安身立命之處;南陵雖地大物博,農產豐富,然而風俗大異於央土,兼且封國林立,逃難十分不易。算來算去,也隻好逃來東海。

耿照萬萬料不到那些個垩白錶記,竟是來自央土的難民,一怔之間,忍不住咋舌道:“居然……有這麼多!朝廷難道不管麼?”

慕容柔冷笑。

“怎麼管?生民生民,黎民所求,不過一個“生”字,將他們逼到了頭,指不定要造反。任逐桑聰明絕頂,知以朝廷之力,也就將難民喂個半飢飽,不如堅壁清野;人餓得剩一口氣,隻憑求生本能,往能活人處爬去。如此平望都便得安泰,城內歌舞升平,不知榻外一煉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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