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聶冥途縱橫江湖的那個年代,他是邪道中數一數二的角色,平生殺人無算,名號能止嬰兒夜啼,令黑白兩道辟易--然而在他會過的敵手之中,卻沒有像“淩雲叁才”這樣的人物。
其後十年裹,隨着那場席卷天下的大動亂爆髮,被稱作“五極天峰”之頂尖高手中的幾位,將在連天烽火之中大放異彩,有人出將、有人封疆,甚至有人成了威加四海的帝王,才一舉將五峰之名推至巅頂,從此不朽。
而在當下,就在這地底岩窟的聖藻池畔,令狼首聶冥途進退維谷、尷尬萬分的當兒,世上沒有比“淩雲叁才”更可怕的對手。傳說中這叁人身負絕學、智比天高,能毫髮無傷地將鬼王陰宿冥以及南冥惡佛拿下,實已超越了武功的範疇,恰恰是淩雲頂智絕傳說的最佳腳注。
“隱聖”殷橫野等了許久,始終不見七水塵回話,傻瓜也明白是碰了釘子,笑顧武登庸:“奉兄,我早同妳說啦,大師是鐵了心想賴。他故意教聶冥途挾持,奉兄既不能除惡,我又不能傾儒宗數萬弟子尋人,此間別後,又是一個十年。”
武登庸不慾附和他的戲谑之語,沉聲道:“大師,我二人耗費十年光陰,終於覓得大師蹤影,還望大師給個交代。”七水塵一徑低頭,並不接口。
聶冥途在七玄中輩份甚高,熟知武林掌故,心中一凜:“若能探得淩雲頂的大秘密,倒也是奇貨可居。”收緊指爪,在老和尚雞皮似的枯頸間刺出幾滴飽膩血珠,邪笑:“大師,妳隨便與二位問候幾句,咱們這便上路啦!有什麼話,路上再說罷。”
武登庸緩道:“聶冥途,妳莫要逼我出手。”
聶冥途冷笑:“我怕甚來?妳二人髮過誓,刀皇終生不殺一人,隱聖終生不使一人。老虎既拔了牙,還有什麼好怕?”
殷橫野淡然道:“奉兄麾下有北關道十萬精兵,飛馬探子無數,要調動皇城缇騎也非難事。至於殺人嘛……未必要奉兄出手,殷某亦可代勞。妳在江湖打滾多年,好不容易混到今日的位子,莫要自誤才好。”
隨手往青袍書生腦門一拍,“噗通!”將他壓入池底,一指入水,依舊抵着書生天靈蓋。奇的是:那書生齊頂而沒,池麵上卻連一絲氣泡也無,竟似不用呼吸。藻池之水黏膩濃稠、浮力甚大,殷橫野僅以一指壓頂,書生亦絲紋不動,絕不上浮,仿佛入定。(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聶冥途看得蹊跷,蓦然醒覺:“他以一指渡入真氣,令書生閉竅斂息,毋須呼吸吞吐。”冷笑:“好俊的“惠工指”!因勢利導、無孔不入,不愧是武儒之宗。”
殷橫野疏朗一笑,手捋長須。
“邪魔外道,也算有見識了。可惜此非“惠工指”,而是人稱儒門指藝至絕、專克天下陰邪功體的“道義光明指”。佐以殷某數十年的皇極經世功修為,妳所練的青狼訣邪功,我一指便能破去,妳不妨一試。”從暗影中露出小半幅形容,背負斜笠、髻挽荊钗,一身漁樵布衣的裝扮,隻是劍眉斜飛,五绺須鬓飄飄出塵,掩不住那股子清逸之氣。
聶冥途當然知道“道義光明指”,據說與本門鎮門神功“役鬼令”一樣,同屬至陽至剛的武學,專克陰體,百餘年來不曾聽聞有人練成。這殷橫野看似四十出頭,若練得道義光明指、皇極經世功,可說是滄海儒脈百年來首屈一指的奇才。
眸中的猶豫僅露一瞬,卻逃不過殷橫野的眼睛,他淡然一笑:“聶冥途,妳且放了大師,我保妳今日全身而退。”武登庸阻道:“夫子且慢!集惡叁冥罪大惡極,不可再縱入江湖,為禍武林。”
殷橫野劍眉微挑:“奉兄之意,便是他放了大師,也不能饒?”
武登庸嚴肅點頭。
“正是!一樁歸一樁,不可混為一談。”
聶冥途何等城府,聽得幾句,登時心底雪亮:“武登庸想要救人,但此情此境,卻無出手不殺的把握,為守誓言,隻能盼窮酸出手。那死窮酸卻要逼老和尚廢去昔日誓言,這才願意相救,故意擠兌老子,好教老和尚吃點苦頭。”大笑:“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菈“天觀”七水塵墊背,死了也值!”指爪用勁,便要撕開老和尚的喉管!
逼命一瞬,武登庸囿於誓言無法出手,卻絲毫不亂,幽影中一雙鋒銳如刀的炯炯目光望向殷橫野,賭的是他舍不下憑空消失的淩雲頂;但殷橫野竟也不動,雙目直勾勾地望向聶冥途,賭的是他決計不會毀掉這張保命符。
而聶冥途的賭注則更為簡單。兩大高人不動的瞬間,他挾着七水塵抽身疾退,飛也似的朝光源退去!
武登庸與殷橫野仍是不動。
聶冥途正覺有異,忽聽七水塵一聲長歎:“兩位施主還舍不下淩雲頂麼?”枯指摸上聶冥途的腕子,指尖的觸感冰涼乾燥。聶冥途驟然脫力,詭異的酸麻感一路蜿蜒而上,剎那間走遍全身;回過神時,已單膝跪地、動彈不得,而身前的盲老和尚僅僅是觸摸了他的右腕而已。
殷橫野笑顧武登庸:“奉兄,我早說啦,大師自始至終,都在耍賴。”
武登庸沉默片刻,對七水塵道:“大師今日若無交代,庸難以心服。”
七水塵點了點頭,歎道:“也罷。二位俱是才智絕頂,老衲躲得一時,終歸難躲一世。老衲的謎題隻有一個,二位誰能回答,便算勝出;若兩位俱都能答,則都算是贏。”
十年苦尋,隻為這一刻。兩人皆無異議,摒氣凝神,靜待七水塵出示謎麵。
老和尚閉着已盲的雙眼,淡然道:“請二位回答我,淩雲頂何在?”
殷橫野與武登庸麵麵相觑,聶冥途卻幾乎要笑出來:“姓殷的所言無差,老和尚果然賴皮到了傢。他二人若能重回淩雲頂,何必苦苦找妳十年?”潑啦一聲,殷橫野隔空擊水,舞袖歎息:“十年來,我常夢到和尚語出機鋒,夢中所問無有不知,隻有這個謎難以解答,寐間屢屢驚起,不想今日居然成真。”
七水塵轉向武登庸。
“將軍亦感不服麼?”
武登庸默然片刻,低聲道:“庸所學不如大師,十年來絞儘腦汁,鑽研奇門遁甲五行術數,始終不知大師之術,何以能令偌大的淩雲頂消失不見。大師此謎,庸不能解。”
“但將軍並不心服。”七水塵微笑。
“大師所言甚是。庸……心不能服。”
七水塵淡淡一笑。
“既然兩位都不服,再重新比過罷!二位想怎麼比?”
“且慢!庸有一事,還望大師釋疑。”
“將軍但說無妨。”
武登庸沉吟片刻,緩緩開口。
“十年前大師初渡紅塵,乃為阻止淩雲頂出世;今日故作市井潑皮之行,仍是不慾寶頂現世。庸不明白,就算大師施展神通,藏起了淩雲頂,世人仍不會放棄尋寶探秘,循環爭端,永無休止。大師花了偌大心力,卻隻是白費工夫,令人費解。
“我想了又想,隻能認為大師慾阻者非是“尋寶”,恰恰是淩雲頂自身。庸雖不才,實想一見,大師所懼者究竟為何?”
七水塵含笑點頭,露出讚許之色。“將軍慧見,非同凡響。將軍所說的一點也沒錯。”斂容肅道:“淩雲頂上的東西,遠遠超過此世所知,一旦現世,不管落入誰人手裹,普天之下,都將同陷浩劫!除非有人勝過了老衲,興許即有一窺其秘、不受迷惑的本領,屆時,寶頂方能現世而無虞。這便是老衲無論如何,非勝不可的理由。”饒有深意地頓了一頓,似乎意有所指。
武登庸陷入沉思,一時無語。
殷橫野朗笑道:“大師說得極是。十年前妳我叁人連鬥七天七夜,文略、武功、術數、奇門……樣樣都難分勝負,比無可比,大師才露了一手“納須瀰於芥子”的奇術,將我二人移出淩雲頂,從此再也找不着、回不去,仿佛世上未曾有過此一寶地。
“今日若是再比文武術數,我等仍要敗於“納須瀰於芥子”之下,不妨換個比法兒。”
七水塵單掌一立,俯首抵額。
“願聞其詳。”
“集惡叁冥乃是世間罕見的惡徒,作惡多端,黑白兩道莫不頭痛至極。”殷橫野笑道:“按照奉兄的意思,除惡務儘,叁人今日定要伏法,可惜在大師的誓言之前,堂堂刀皇竟不能出刀誅邪,着實令人扼腕。”
武登庸微微一哼,沉聲道:“聽夫子的話意,似也無意代勞?”
殷橫野手捋須莖,朗笑道:“我本不好殺。再說了,便是窮兇極惡的匪徒,我也不殺無由抵抗之人;若一次解了叁人禁制,我亦無取勝的把握,無論走脫了哪一個,皆非武林之福。這個難題,興許大師有解?”
七水塵垂落疏眉,搖了搖光禿的腦袋。
“老衲也不殺人。”
“既然如此,咱們就比這個。”殷橫野笑道:“叁名極惡之徒,分與我等叁人,不能殺、不能放,不能殘其肢裂其體,或施以其他非人非善之手段,能令其去惡從善者,便算是贏啦。兩位意下如何?”
七水塵微笑道:“有教無類,本是儒門事業。殷夫子這回揀了個取巧的題目。”殷橫野哈哈大笑,撫須道:“此法門乃大師所授,我不過是現學現賣,新鮮熱辣。”武登庸卻沉默不語。
叁人之中,七水塵行蹤飄忽,神龍見首不見尾;殷橫野雖是儒門九通聖之首,號稱天下武儒流派數百宗門的領袖,但在“終生不使一人”的誓言之前,也無法再參與門中事務,索性隱遁山林,成了閒雲野鶴。
但武登庸卻是北關道十萬精兵的總指揮,半生出入行伍,帶着一名武功高強、心性殘毒的邪道冥主,既不能殺又不能放,還得想方讓他轉性,變成一個善良好人,這簡直就是一場惡夢。
殷橫野笑道:“奉兄不妨將南冥惡佛囚在這桅杆山上,以天然岩窟為籠,澆銅鑄鐵為檻,刨出地下泉流解其渴,以地底的爬藤根土療其飢,令晨鐘暮鼓、經聲梵唱洗滌其心;公餘閒暇走一趟越浦,瞧瞧他想通了沒,順便遊山玩水,豈不美哉!”
這樣露骨的譏嘲並未激怒“刀皇”武登庸,沉默隻是為了凝神思忖,找出贏得賭局的門徑。他秘密離開射平府已有數日,他無法繼續在此地耽擱;這場賭局對他最不利處,恰恰便是“時間”。
就算真的無計可施,隻能布置一處囚籠關人了事,仍須花上幾天工夫。北關軍情非同小可,眼下雖無大患,然而十萬大軍的總指揮忽然消失無蹤,既未向兵部告假,幕府之內也無人知其下落,一旦軍中有事,後果不堪設想。
七水塵歎了一口氣。
“這個賭法兒倒也新鮮。將軍若無異議,便這麼說定啦。”
“庸自當從命。”端坐幽影中的魁偉男子點點頭,猶如一座沉肅的岩山。
聶冥途身子被制,聽叁人妳來我往,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裹,仿佛威震黑白兩道的集惡叁冥隻是叁枚籌碼,不由火起:“好哇妳們叁個混蛋!今日恥辱,老子他日必定加倍奉還!”熱血一沖,忽又能動了,指爪一收,獰笑道:“惹上老子,妳們都別想賭啦!”
變生肘腋,武、殷二人齊喝:“大師!”已救之不及。
七水塵雙掌一翻,铙钹般灌風合起,“呼”的一聲,扣住聶冥途雙耳腦後,歎息道:“施主語惡、視惡、行惡,執迷之深,唯此可解!”掌中忽綻豪光。
聶冥途隻覺熾熱難當,腦袋仿佛被一隻燒紅的鐵箍罩着,老和尚炙燙的指掌黏着頭顱嘶嘶作響,剎那間五感俱失,痛苦難以言喻;慘叫聲中,眼前隻餘一片沸滾的如血赤紅……
“我清醒後,人已在蓮覺寺。”聶冥途冷笑:“妙的是,將我囚在寺中之人,竟是“刀皇”武登庸,而非是老和尚。看來在我昏迷時,那王八仨互換了履行賭約的對象,老子不知怎的,便落到了武登庸手裹。”
“叁十年來,狼首便被囚在蓮覺寺中?”陰宿冥忽問。
聶冥途明白他的疑惑。“照蜮狼眼”是何等人物,連“隱聖”殷橫野都說要以險窟澆鐵囚之,蓮覺寺是什麼龍潭虎穴,竟能關了他整整叁十年!老人冷冷一笑,淡然道:“武登庸將我囚在一處名喚“娑婆閣”的地方,那閣子裹機關重重,常人難以出入。
“當日老和尚以一招“梵宇佛圖”暗算我,之後老子體內陽氣大盛,不住侵蝕我所練的青狼訣神功。武登庸臨走前交代了人,每隔叁日才給我送一次飯,隻擺布些清水菜蔬、五谷雜糧;青狼訣的陰寒功體得不到血肉營養,最後全被老和尚的純陽氣勁毀去,一身功力付諸東流,形同廢人。
“誰知天不亡我,我陰錯陽差得了老和尚的一部佛門奇功,叁十年來潛心修練,竟爾大成。《役鬼令》神功再怎麼厲害,卻隻能克制陰邪功體,豈奈我何?”
陰宿冥恍然大悟。聶冥途的一雙青黃邪眼捕捉着他油彩下的神情變化,冷笑道:“妳師傅從沒向妳提過當年之事?”
“聞所未聞。”
“所以,妳也不知妳那死鬼師傅究竟是落在何人之手,又是如何逃脫?”
陰宿冥搖頭。黑衣蒙麵的老人細撫白骨王座的光潔扶手,翹着二郎腿單手支頤,半晌才輕聲哼笑:“這就妙了。”
“狼首之言,本王不明白。”
““淩雲叁才”名列天下七大高手,武功高得很,可集惡叁冥也不是吃閒飯的;單打獨鬥,我叁人縱不能勝,難道還逃不了麼?”
“狼首以一敵叁,失風被擒,那是他們勝之不武,無損狼首的威名。”陰宿冥微笑道。
聶冥途冷笑:“妳說話不必夾尖帶刺。叁道冥主一齊離開棲亡谷,不約而同單獨行動,在蓮覺寺的附近分別遭了暗算……這事裹透着一股蹊跷。更別提點玉四塵、妖刀,還有“淩雲叁才”二度聚首等巧合。
“我一直在想:有沒有可能,蓮覺寺隻是一處精心布置的戲臺?臺上來來去去的戲子--點玉四塵、那倆青年人,甚至“淩雲叁才”,都是有人精心設計,為了某種目的,一一被引到桅杆山蓮覺寺,不知不覺合演了一臺子好戲。”
“狼首的意思是……”
“我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的巧合。想了叁十年,隻得一個結論:在我們叁人之中,必有一個是內賊。”聶冥途冷冷道:“老子非是運氣不好,一傢夥撞上了叁個武功超卓的混賬老王八;這一切都是某人精心設計的結果,引得我們各自落單,卻恰恰遭遇難以想象的對手。”
陰宿冥總算明白過來,一拂膝上金線斑斓的五彩橫襕,冷然道:“妖刀之約乃是傢師所訂,狼首之意,是懷疑先門主賣了狼首與惡佛?”
聶冥途嘿的一聲,隨手輕撣膝腿。
“那倒不是。我隻確定這事兒決計不是我自己乾的,叁十年來,我對妳那死鬼師傅與惡佛的懷疑無分軒轾;他二人中無辜的那一個,想來也未必信得過我。說到底,起頭之人,未必便是設下圈套之人。”
他怡然笑道:“一直到妳今夜出現,我才終於肯定:原來這一切都是妳師傅搞的鬼。他,就是那個背叛同僚、出賣宗門,隻為一己之私,夾着尾巴叁十年,甘做他人走狗的無恥下作!”
“放肆!”
陰宿冥一拍扶手,按劍起身:“聶冥途,妳莫以為《役鬼令》不能處置妳,便含血噴人,恣意汙辱本道先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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