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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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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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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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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烏城山虎王祠嶽傢,世代傳承着“八荒刀銘”的稱號、虎箓七神絕的驚世武藝,以及鋒銳無匹的名刀“赤烏角”,至嶽宸風這代大放異彩,鋒名震動五道,為天下知。在南陵,有一口與之相類的罕世寶劍,同樣傳承封號、武功與榮耀,名曰“鼎天鈞”。

當代的“鼎天劍主”李寒陽不但是天下知名的劍客,更是南陵遊俠的精神領袖。“遊俠”二字在疆域廣衾、封國林立的南陵,非是任何人所能擅稱,他們是南方神鳥族之中最尊貴的鳳凰一族末裔,擁有等同於諸封國王室的高貴出身,毋須聽命封國國主,擁有超然的地位。

千年以來,南陵遊俠遵循着外人難窺全貌的古法與戒律,在被稱為“諸鳳殿”的古老殿堂集會、議事、進行傳承。他們平時散居各地,週遊天下,一旦封國間爆髮不義之戰,遊俠便會聚集起來,組成一支奇兵,幫助弱者抵抗侵略。每次央土政權的南侵戰爭裹,也能看到南陵遊俠率眾抗暴的身影。

南陵遊俠奉行的是一個“義”字,彰顯於外,便是“持衡”。為了維持這樣超然崇高的地位,一旦在諸鳳殿起誓成為遊俠,須遵守“不娶妻、不蔭子、不封爵、不蓄財”的信條,終生清貧,行走於南陵大地之上。即使如此,遊俠在南陵仍擁有極高的地位,各地設有專門供遊俠食宿的驿館;百姓若機會招待遊俠一頓食宿,絕對是傾儘所有,視為畢生榮耀。但遊俠如非必要,多半還是選擇野營露宿,因此他們也往往是極為出色的獵手。

鼎天鈞劍在天下劍榜《秋水名鑒》裹的排行,甚至還在年輕時以“早慧”著稱的杜妝憐之前,而李寒陽的劍術修為即使在歷任“鼎天劍主”中,也被公認是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此刻黑衣人的猶豫便是最好的證明。

李寒陽本身夠難纏的了,殺他更是弊多於利,不但將惹上諸鳳殿、南陵諸國,最最棘手的還是鳳翼山中行氏。

中行傢之人雖負有守護“天下刀筆令”的重責大任,決計不能輕易離開鳳翼山,然而以李寒陽與當代四平爵主的關係,他的死將引起軒然大波。屆時,那柄當世無匹的“天下第二劍”一怒出山,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自現身以來趨避如鬼魅、制敵毋須二合的黑衣人,初次凝立不動,原本看不真切的朦胧身影像被定住了似的,宛如枯木,休說殺氣,連一絲活物的氣息也無,重劍鼎天鈞上所凝的殺氣頓失目標。

李寒陽心中微凜:“這是……“凝功鎖脈”!”

他平生劍之所向,隻一人有這樣的修為,能收斂週身殺氣近於無,讓高手對決時最重要的“氣機感應”失去目標,那怕隻有一霎,也足以左右勝負。“凝功鎖脈”的效用亦是雙向的,對己收斂深藏,對敵則能“鎖”住對方的內息,但又與點穴、子午流等手法不同,更玄奧也更有效,動念即成。(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凝功鎖脈”並非功訣,甚至不能說是手法,而是境界。與門派、武功無關,境界到了,便能自行領悟--那人是這樣告訴他的。當日在鳳翼山一別,晃眼又是十多年光景。

“我的劍術未必勝過妳。”

他猶記得老宅的鳳凰木下,沐着飄雨般的澄艷花瓣,那人坐在竹椅上,笑着如是說,剎那間忽生錯置般的荒謬之感,仿佛一切都亂了套:從小該是他文文靜靜坐着讀書,那人才是猴兒般爬天縱地的一個,一刻也閒不下來。命運開了他倆一個大玩笑,惡劣的程度對彼此來說其實無分軒轾。

“……然而生死相搏,妳卻不能勝我。那怕僅有一步之差,這一步卻能於頃刻間分出生死。遇到像我這樣的對手,妳千萬打醒精神,能避則避;等跨過了這步,再回頭找那渾球算賬不遲。”

李寒陽不由失笑,搖了搖頭。“避得過,那便是無謂之爭,自也無所謂算不算賬了。”那人聞言大笑:“妳是南陵遊俠之首,忒也怕事,那怎麼行?有誰肯跟着妳混哪?”

“……妳是把諸鳳殿當成黑道幫會了麼?”

他被逗得忍俊不住,回神才髮現自己笑得孩子也似,居然有一瞬間沒再想起肩上的責任負擔,還有榮譽公義之類。“妳怎麼說也是堂堂四平爵府之主,平日說話也這麼口無遮攔?”

“那倒不至於。”那人蠻不在乎一聳肩,劍眉微挑,突然裝出一副認真嚴肅的模樣。“需要夾着尾巴做人的時候,扮妳也就是啦。妳瞧,像是不像?”兩人妳看看我我看看妳,突然放聲笑起來,兩張原本就一模一樣的臉,除了各自經歷的風霜留下不同的痕迹,就像對着鏡子一樣。

以古月的性子,一輩子被困在這樣的地方,該有多寂寞!李寒陽忍不住想,胸口一陣悶鬱,似有些揪疼,唯恐對方有所感應--他們小時候常這樣捉弄大人。隻是隨年紀增長,心意相通的異能似乎也漸漸消失--趕緊收斂心神,將話題轉開:“能練到妳這般境界,料想世上無多。總不會忒倒黴,偏教我遇上了罷?”

“他們說算上我,普天之下不過七人。”那人正色道:“不過妳也知道,江湖傳聞,放屁居多。草莽間多有能人,我想至多也就十來個罷。”李寒陽忍笑道:“妳還真是半點兒也不謙虛啊,中行爵主。”

那人陪他笑了一陣,才輕叩扶手道:“我遇過一個。黑衣夜行,接連放倒了老十五和老廿七,不過就眨眼功夫。要不是那晚我還未就寢,鐵令隻怕要失守。”

他口裹的“老十五”、“老廿七”,都是族內位列叁品的好手。中行傢的劍法武功以“品”區分高低,九品起算,至高一品,叁品以上便有接受外人挑戰、為府主守護“天下刀筆令”的資格,可說是鳳翼山四平爵府的中堅;便是李寒陽,要打敗那兩人少說也應在叁十合開外,怎麼也不能於眨眼間得手。

李寒陽臉色微變。

當年頒布令牌的金貔王朝,早已消失於歷史舞臺,叁百多年來,“天下刀筆令”俨然成為一種精神象征。上山討令之人或為揚名立萬,或為中行氏這“天下第二劍”的響亮名頭,真個想拿了令牌召開武林大會、號令天下門派的,一千人裹都未必有一個,不是瘋子就是傻子。偷一塊已失實效的鐵令,就像拿了過期的燈謎謎底,若不能光明正大壓過四平爵府這塊匾,一切都毫無意義。

偏生有人黑夜闖山,試圖無聲無息竊走令牌。

他隱約嗅到陰謀姦宄的氣味,卻無法進一步廓清。從小到大,腦筋動得飛快、滿肚子鬼靈主意的,從來就不是他。

“會是誰……”話才出口,李寒陽心頭似有感應,垂眸正迎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會過意來。雖然他們再無法傳遞彼此的心緒,清晰得像是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交談,但他仍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手足”二字在兩人身上,不僅僅是比喻形容而已。

“好在可疑的人不太多,是不?”那人露出狡黠的笑意,雖是乍現倏隱,微露魚尾的眼角卻掠過一抹孩子似的淘氣。就像小時候那樣。

“最多也就十來個?”

“我倒希望是六個。”那人微笑道:“如果不算我的話。”

李寒陽從浮光掠影中回神,目光倏冷。

“距今十五年前,閣下去過鳳翼山麼?”

黑衣人動也不動,宛若槁木死灰,週身渾無破綻。

李寒陽觀察黑衣人的反應,握住巨劍劍柄的手掌亦不動搖,黑衣人的沉默既不令他感到意外,甚至沒能激怒他,沉靜的心湖上仍舊是一片寧定,隨時都能夠髮出雷霆萬鈞的一擊。

--棘手。

李寒陽與鳳翼山上那人有着某種共通的特質,儘管他們的性格半點也不相像。黑衣人非常憎惡那種特質,無論心底有着多少痛楚憂傷、獨行過何等幽暗冰冷的荒原,都無法使他們墮入深淵,迷失於恐懼與慾望之間。

黑衣人猶記得那獨坐於扶輪竹椅,一劍將他迫退的男子,比劍光更霜亮的眸裹透着少年般的桀骜不馴,或許還有一絲自負、譏嘲與憤世嫉俗,感於人生百無聊賴,卻沒有絲毫動搖。

那雙眼看過真正的、深沉的黑暗,歷劫而還,心上再無一絲間隙可乘--黑衣人不由揣想。或許他們同樣注視過來自遠古洪荒的恐懼本源。

這樣的人完全無法利用。

李寒陽與黑衣人的對峙十分短暫,但看在場邊的耿照、風篁等人眼裹,這已是不可思議的相持。聶雨色伸手入懷,掏出所有號筒一齊施放,風雲峽獨有的龍形煙花在白日自難望見,但硝石燃迸的聲響卻轟隆震耳,驚動了附近的民居,推開窗格門牖的聲響此起彼落。

“喂!”風篁掏了掏被炮聲震得嗡嗡作響的耳朵,沒好氣道:“這附近還有妳們的人麼?好歹也是硝石火藥,對着那蒙麵王八蛋放不好麼?浪費!”

聶雨色冷哼。“橫豎轟他不死,那才叫浪費。這下震天價響,北門衛所的那些個官兵還不死過來?”風篁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好心計啊,聶二俠。隻消北門衛所不是一群吃閒飯的懶漢,援軍轉眼即至。”

聶雨色淡然道:“懶漢也有懶漢的用法兒。真要不來,咱們便放火燒民房,總有人推水龍來救火。”風篁一時接應不下,見他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心底髮涼:“指劍奇宮到底是什麼鬼地方,教出這等樣人!莫叁、沐四在江湖上也算歷有俠名,這聶二是從哪兒繃出來的怪胎?”

號筒齊放的聲勢十分驚人,不消片刻,遠方馬蹄隱隱,“讓道”的呼喝聲不絕,看來北門衛所的官長繃緊了皮,唯恐轄區內生出什麼事端,絲毫不敢慢怠。聶雨色師兄弟、風篁稍得喘息,紛紛把握時間運功調復,扶壁起身,眼看形勢對黑衣怪客越髮不利。

仍舊動也不動的,僅有場中二人,仿佛連轟隆的號響都被隔絕於外,難近週身方圓。蓦地一股風壓四散迸開,眾人眼前一花,再聚焦時黑衣人已不在原處,聶、風、沐叁人各自轉朝不同的方向;隻耿照心頭微動,不受耳目所惑,捕捉到一抹自牆頭逸去的殘影。

(好快!)“锵啷!”一聲滑鋼利響,李寒陽將拔出叁寸的巨劍推送入鞘,握持劍柄的掌底俱被冷汗所濡。古月說得一點也沒錯,與像他們那樣的人生死相搏,或許頃刻間便會失去性命。十五年來,他將這式“雷霆一擊”反復錘煉,舍棄多餘動作,不留絲毫後着,更借冥想苦行來淬練心神,不教“凝功鎖脈”有可乘之機,誰知臨敵仍是慢了一步。

那“分光化影”的極速身法亦是叁才五峰境界的特征之一,古月曾示以出劍,果然迅捷無倫,超越已知的快劍手法,卻因雙腿之故,無法為他試演輕功,今日總算長見識了。

值得欣慰的是:他花在鼎天鈞上的心血並未白費,換作十五年前的自己,方才這一劍便已擊出,再無轉圜,黑衣怪客極可能改變抽腿的打算,擰身將他格殺。苦心練劍十五載,終至“拔劍無罅”之境,攻防渾如一體,就像最訓練有素的勁旅,才能夠退而不潰,在疾風怒濤般的敵勢下保全自己。

一旁的少年不禁咋舌,喃喃道:“那人……怎地忽然不見了?是……是我眼花了麼?”浪人重新負劍上肩,溫言道:“不是眼花,是那人的輕功太過高明,妳的眼力追之不及,以為憑空消失。”

奔塵卷至,蹄聲頓止,嘶嘶馬鳴間,一名軍官翻身下鞍,辨清牆邊諸人,驚道:“典衛大人!”左右見李寒陽身背巨劍,最是可疑,團團圍住,十餘枚明晃晃的槍尖對正浪人與少年。李寒陽回臂遮護少年,揚聲道:“諸位官長!這位小兄弟乃安善良民,可否請諸位高擡貴手,先讓他離開?”

少年搖頭。“妳……妳又沒做壞事,他們乾嘛為難妳?我不走,我給妳作證,打傷人的是方才那個穿黑衣服的蒙麵怪人,不是妳。”李寒陽目露讚許:“妳倒是講義氣。別擔心,他們不會為難我的。”亮出一麵五彩斑斓的金字牌,朗聲道:“這是朝廷特頒的通行令牌,可證明我的身份。請官長過目。”那領兵的統領見牌上“同諸封國主”的字樣,認出是客省頒布的使節令,許在國境內行旅交通、貿易互市,不受各地衙司管轄;無論所犯何事,刑律皆不及身,乃最高層級的使令,不敢去接,趕緊撤了包圍,連聲致歉。

耿照將阿妍交與沐雲色看顧,趨前拱手:“在下流影城典衛耿照,久聞“鼎天劍主”大名,多謝李大俠仗義援手。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李寒陽劍眉微挑,亦還禮道:“原來是耿大人!我此番北上,多聞耿大人的事迹,燒毀風火連環塢一事,尤快人心。”

耿照趕緊澄清:“風……風火連環塢真不是在下燒的,恐怕傳聞有誤,與事實多有不符。”李寒陽並不在意,微笑道:“那也無礙於典衛大人的仁義俠風。我聽說大人為鎮東將軍驅趕流民之時,下令“勿傷百姓”,有別於赤煉堂之橫征暴斂,亦是一樁美談。”

黑衣人去得無影無蹤,兩人皆鬆了口氣,談話的氣氛輕鬆許多。然而耿照不慾泄漏奇宮諸人的身份,李寒陽也掛着廿五間園與那意圖行刺梁公子的少年朱五,俱都無意深談。韓雪色被黑衣人封了穴道,聶、沐二少試過諸般解穴手法,連風篁也跳下摻和,始終難以成功,回頭叫喚:“耿兄弟!”

耿照匆匆告罪,快步往赴。“還是解不開麼?”

“韓宮主的脈裹像給打了樁子,”風篁信手在他胸腹間比劃着,蹙眉道:“真氣一到這幾處便再也渡不過去,沖又沖不開、繞也繞不過,簡直像插了幾枚牛毛針,弄得我都想挖開來瞧瞧了……世上真有這種見鬼的手法麼?”耿照試着推血過宮,渡入真氣,卻完全不起作用,果然韓雪色體內與他先前被黑衣人所制時如出一轍,隻是耿照仗有碧火真氣護體,那實物般的“樁子”被削弱幾分,得以硬沖過去,不比韓雪色丹田內空空如也,毫無反抗的機會。

耿照運起內力,慾助他突破禁制,片刻韓雪色麵紅如血,汗濕重衫,臉現痛楚之色;耿照小心控制內勁,仍是徐徐渡入真氣,更不稍停,誰知韓雪色喉頭一搐,飽滿殷紅的血珠汩出嘴角,沿着下巴淌下。阿妍驚叫一聲,淚水溢滿秀目。

“不行。”耿照頹然收手。他已竭力控制真氣入體的輕重急徐,然而力弱則無以破封,但對於筋脈的損害仍在;照這樣下去,在碧火功沖破禁制前,韓雪色的筋脈將行鼓爆。口吐丹朱便是赤裸裸的警兆。

“讓我來罷。”

李寒陽按住韓雪色頭頂的“百會穴”,動作輕柔,蓦地掌勁一吐,韓雪色如遭雷殛,“啊”的一下吐氣開聲,睜開眼睛。聶雨色將宮主接過,喂以化瘀的丹藥,運功助他調息。

迎着眾人詫喜的目光,李寒陽不卑不亢,拱手笑道:“我還有要事在身,諸位告辭了。請。”攜少年離去。北門衛所的統領察言觀色,本要下令留人,耿照對他搖了搖頭,李寒陽二人走出官兵包圍,沿着廿五間園外的黑瓦白牆,一路朝地平線的彼端行去。

“宮主!”沐雲色、阿妍雙雙趨前,見韓雪色除了嘴唇蒼白,麵色已儘復如常,稍稍放下心來。耿照為他號了號脈,聶雨色並未阻擋,適才眾人為韓雪色運功時,耿照所用時間最長、耗費功力也最多,雖說功敗垂成,聶雨色畢竟看在眼裹,不是毫無所感。

“怎麼樣?”風篁見他微露詫色,不覺殷問。

“他一吐勁便震開了禁制,其力精純,快、猛遠超過我的想象;力量大到如此境地時,的確有可能摧毀禁制而不傷筋脈的。”耿照讚歎道:“我原以為李大俠是用了什麼神奇奧妙的手法,不想道理如此簡單,毫無花巧。”

風篁亦是武道大行傢,聽得連連點頭。“純以力勝,乍聽似乎蠻橫,然非經十數年的精純淬煉,絕不可得。這可不是什麼莽夫的手段,正所謂“一力降十會”,鼎天劍主威震南陵,果非泛泛。”

“既然脫險了,須儘快趕往阿蘭山才是。”見識過黑衣人的恐怖武功,奇宮方諸人對耿照之言再無異議。休說此際傷疲交迸,便是叁人狀況奇佳、於巅峰之際連手,也非黑衣人之敵。那人的目的不隻是碧鲮绡,連阿妍姑娘亦想染指,若還堅持單獨行動,簡直是羊入虎口了。

耿照調集衛所軍士,與駐紮城外的叁十名巡檢營弟兄會合,由領頭的隊副賀新做前導,一行兩百餘人浩浩蕩蕩向阿蘭山出髮。

廣場之上,受邀參加論法大會的來賓們接連入席。

右首高臺的頂層,有位居一品的鎮東、鎮南兩位將軍,以及一等昭信侯獨孤天威等,埋皇劍冢的正副臺丞蕭谏紙與談劍笏,亦被安排在此間。其他如本道大小官員、封於東海的公侯爵主,以及地方仕紳等等,則依序往下排列。

此番出錢出力的越浦五大傢,被安排在第四層首位,赤煉堂雷傢因總舵風火連環塢遭焚,也格外引人注目。此外,半途金援、解了五大傢燃眉之急的越浦烏傢當主也是首次公開露麵,烏夫人黑紗蒙臉,眉眼低垂,一襲寬大的烏緞綢衣掩不住玲珑有致的豐潤曲線,現身時看臺一陣騷動。

這位“烏夫人”深居簡出,甚少涉足商場,烏傢藥材生意交由幾位可靠的大掌櫃打理,近年風生水起,隱隱成為越浦第六大勢力。據聞烏夫人笃信佛法,眾人以為是孀居寡老、鶴髮雞皮,不料卻是一名風姿綽約的成熟美婦,未見其廬山真麵目,已是韻致動人。

符赤錦見那幫臭男子色授魂銷的模樣,心中冷笑:“騷狐狸就愛生事。弄了偌大傢業掩飾行藏,規規矩矩做生意不好麼?非要出來現眼!”

原來越浦鼎鼎大名的藥材魁首烏傢,正是五帝窟黑島的物業,“烏夫人”自是帝窟宗主漱玉節了。星羅海五島各行其是,此事她原本不甚了了,隻稍微打聽了一下朱雀大宅的原主兒,以及绮鴛等用作據點的分茶鋪子,知是烏傢產業,心中頓時有底。

與越浦仕紳在同一層的,還有青鋒照之主邵鹹尊,以及水月停軒代掌門許缁衣。兩人許久未見,也隻得點頭寒暄幾句,未及深談,各領門人弟子就座。

左首自頂端以下叁層,則以央土僧團、南陵僧團以及諸封國使節為主。

南陵尚佛,雖是小乘,然而風行之盛,卻非央土可比,各國挹於佛法上的金銀何止巨萬,此番北來的動員規模十分驚人,遲鳳鈞粗粗一算,竟達兩千人之譜,各封國使節團的人數又遠在僧團之上。

南陵僧團於說法辯論一項,屢屢受挫於琉璃佛子,對那些上座長老來說,未必真把佛子當成了此世的叁乘法王、天佛的繼承者,但辯不過他這點總是明白的。“叁乘論法”雲雲不過為人擡轎罷了,自是意興闌珊,提不起勁來。

但對南陵諸封國來說,這卻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封國使節在白馬王朝境內,是享有交易互市特權的,過往隻能借進貢時攜本國土產至平望,交換南方缺乏的錦緞、瓷器以及手工藝品;這一來一往間,不僅封國能撈上一筆,連大使、隨行的大小官員等俱都荷包滿滿,可說來平望一趟,後十年都不愁衣食。而東海殷富又非央土可比,此番論法,各地豪商權貴聞風而來,佛子雖然遲未現身,這段期間越浦內外可是一點也不無聊,各種奇珍異寶熱鬧交易,堪稱“盛況空前”。

即使遲鳳鈞耗費心力,監造了這兩座規模宏偉的五層望臺,仍不能儘收受邀前來的賓客;排不上座次的,便散於高臺兩側,亦將外圍擠得水泄不通。現場近萬人從天未大亮時便依序進場,至巳時才大致就位,遲鳳鈞裹外奔波,忙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名冊上的主客都到得差不多了,想起還未見佛子蹤影,心尖兒一吊:“他若是今兒不出現,這場麵該如何了局?”撩袍匆匆上得鳳臺,正迎着扶劍而下的任逐流。

“他媽的!”金吾郎捏開官服的襟口想透透風,可惜厚重的紫袍裹外層迭,這個動作終歸徒勞,全然無助於他一身汗流浃背。“那粉頭小賊禿呢?遲到的是他,要召開大會的也是他……他奶奶的!好的壞的都教他說完啦,讓咱們在這兒曬鹹魚!”

遲鳳鈞麵色一沉,想勉強擠出笑容都辦不到,沉聲道:“金吾郎,下官連佛子一麵都沒見着,今兒的日子還是妳讓人通知下官的,縱使趕得死去活來,諸般事宜總算也在兩日之內備便。金吾郎問我要人,下官不知該怎生回答。”

任逐流自來東海,還沒見過這位身段軟極的撫司大人如此光火,心知理虧,摸摸鼻子乾咳兩聲,強笑道:“遲大人,我知道妳辛苦得很,我也是心裹那個急啊!那粉頭小賊……呃,我是說佛子我也沒見着,日子是慕容柔派人來說的,看來這筆爛賬得找他對一對。”手跨金碧輝煌的飛鳳劍,殺氣騰騰往下沖去。

遲鳳鈞想起適君喻那股子陰沉不忿,金吾衛有意刁難,瞎子都能看出,若教兩撥人馬撞在一處,還不當場打起來?叁步並兩步追上,作勢一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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