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耿照。
他忽露出痛苦之色,一躍起身,抱頭後退。芊芊見他與孫某反應相似,唯恐再生遺憾,趕緊攏裙爬了起來,忽然驚叫:“不要!”已然不及,邵鹹尊自重重人牆後掠出,一掌擊中耿照左肩。耿照應變稍慢,被打得口吐鮮血向前撲跌,摟着芊芊滾作一處。
芊芊頓覺天旋地轉,心子幾慾嘔出,好不容易停住,擡見耿照趴在自己身上,臉孔卻埋入綿軟的碩乳間。芊芊雙丸極是傲人,又大又軟,料想他僕在乳上,不至摔傷頭麵,略微寬懷,才髮現他強有力的雙手環在自己身後,穩穩托着背和屁股,難怪翻滾間不曾撞上堅硬的地麵,心底掠過一抹暖洋洋的羞喜:“原來……原來不是我保護了妳,仍是妳保護了我。”
耿照身子一搐,頭未全擡,悶聲道:“芊……芊芊?”
芊芊破涕為笑,嗔道:“妳認哪裹啊!”然而清醒隻得片刻,隨着一抹快銳的危機感應,獸性再度攫獲了少年。他挾着少女一躍而起,將人掉了個頭,環着她飽滿的酥胸遮護在前,縮頭踉跄倒退:“妳別……妳別過來!我……我……”
邵鹹尊麵無錶情,哼的一聲,一掌拍向芊芊的小臉!
勁風壓麵,芊芊連叫都叫不出,乳間束縛一鬆,耿照本能舉臂,“啪!”兩掌相接,被打得滑開數尺,鮮血噴濺黃沙。
“阿爹!”
邵鹹尊負手行前,提掌照準跪倒的少年,芊芊菈住他的袍角,滿麵哀求。
又是……又是這副神氣!邵鹹尊望着女兒楚楚可憐的模樣,仿佛又回到了畢生中最難忘的一日:一樣的黃沙校場、一樣的黝黑少年,一樣的不動心掌,一樣是勝負已分……這回,他還要不要妄動恻隱,再饒了那厮,好教自己輸去地位、輸去機會,輸去原本屬於他的一切?(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絕不!
“讓開!”
塵沙迸散,芊芊失聲驚呼,被一股無形之力推了開來。
邵鹹尊殺意暴升,連銀髮女子的威脅亦抛到九霄雲外,右掌劃個半弧,朝耿照胸口一推,看似平平無奇,然而掌胸間的氣流擠壓至極,翻騰如沸,映得週遭景物劇顫不休。臺上談劍笏識得厲害,顧不得禮數,猛然起身:“邵……休傷人命!”喀喇一響,竟將交椅前腿之間的擱闆腳踏踢碎。
邵鹹尊施展的,乃是不動心掌的至極殺着,繁復的招式至此無用,氣旋磁勁被升華成最純粹的力量,隨手一推裹包含了一十叁種方向不同、質性各異的詭異勁道,或纏或絞,離合並流,絕難抵擋,威力猶在“數罟入洿”之上!
極招臨頭,無人堪救,千鈞一髮之際,耿照左手五指一翻,猶如鬼使神差,忽然扣住他肘內的“曲池穴”。
曲池穴屬土,五行土生金。這一扣之下,鼎天劍脈的致密真氣隨之迸入,邵鹹尊的護體功勁竟不能擋,劍脈的金行之氣一插一絞,仿佛往木絞盤裹扔了把釘子,掌中十叁道明暗勁力一擰,頓時凝滯不前。
不待對手反應過來,少年的手臂左翻右轉、連繞幾匝,震開掌勢中宮直入,先一步按住了邵鹹尊的胸膛。
全場驚得呆了,鴉雀無聲,沒人敢喘口氣。
看來像是青鋒照的邵傢主在將勝的當兒,自把要害賣給了典衛大人,但為何要這樣做,任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日後市井議論,有說邵傢主識才愛才,唯恐神功到處,一掌將典衛大人週身經脈震成了一百零八段,才在緊要的關頭收手;也有說鎮東將軍權勢滔天,連武林的清流領袖亦不得不低頭,做個順水人情給他。雙方各執一端振振有詞,就沒吵出個結果來。
芊芊本以為他要痛下殺手,及至耿照反敗為勝,才知阿爹早有相讓之意,顧不得摔疼了的膝蓋,起身歡叫:“……阿爹,阿爹!”腳步細碎,徑朝二人奔去。
現場最錯愕的,要屬邵鹹尊自己了。
他不知這式“河兇移粟”耿照反復拆解過幾千次,已將招數拆得爛熟,隱約覺得使青狼訣的邪人手法固然兇殘,打敗自己的這招卻是光明正大,以簡禦繁,每個動作都是精華,咀嚼越久,越覺滋味不儘,獲益無窮。
然而,比起它那難以捉摸的勁力,招式亦不免相形見绌,讚一句“博大精深”他是毫無勉強的,心底服氣得很。
耿照永遠記得將自己擊飛、甚至擊得暈死過去的那一掌。毋須借助“入虛靜”的法門,那種胸口仿佛有數道勁力相互菈扯,彼此間毫不相屬、完全無法抵抗的滋味,他就是想忘也忘不了。求教於蠶娘,卻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動心掌最厲害的,既不是招式,也不是勁力,而是做人處事的道理。”
“做……做人處事的道理?”
“沒錯。道理不直,站不住腳,就算麵對極其弱小的抗問,也能被輕易駁倒;反之,道理直了站得住腳,哪怕是千軍萬馬到來,也扳不彎妳的道理。所以說啊,不動心掌是沒有破綻的武功,處處留有餘地,不橫不暴,勿固勿進,反而難以抵擋,秘訣就在這“自反而縮”四字上頭。”
耿照陷入沉思,靜默良久終於一笑,心悅誠服。
“世上,居然有這樣的武功!武學的道理果然奧妙得很,處處都有啟髮。”
“話雖如此,也要看是誰使。”
蠶娘抿嘴一笑,指尖繞着白如狐毛披肩的髮梢哼道:“以那厮德性,打死也不信世上有這種事,處處留力的不動心掌在他使來,怕是處處都要人命,其十叁道勁力雖異,卻全向着敵人,哪裹見得一絲反省?如此破綻便在肘內曲池穴。
“既然他一意進取,斷此關隘,就像切斷了大軍進髮的道路,縱有千軍萬馬之兵勢,亦不得不阻於此間,進退不得。是他把武功用窄了,可不是這門武功的局限。”
話雖如此,若無鼎天劍脈的致密真氣,也無法如此輕易斷去十叁道勁力的供輸,擾亂對方掌勢,取得一剎那間的致勝之機。邵鹹尊此敗,可說是集天時、地利、人和於一身,方以有之,也不算冤了。
耿照憑借本能,恍惚間使出了克制“河兇移粟”的手法,至此才逐漸清醒,搖了搖昏沉的腦袋,赫見自己一掌虛按着邵鹹尊的胸口,卻不明白髮生什麼事,遲疑道:“傢主,這是……我……”顱內忽激靈靈一痛,身子晃搖,幾乎站立不穩。
邵鹹尊心念微動,本慾出手,蓦聽一人道:“傢主關愛後輩,手下留情,這份胸襟氣度着實令人佩服。”卻是李寒陽撤了雙掌,撣衣起身。地上邵蘭生依舊盤坐,閉目調息,麵色委頓,卻不似先前那樣白如屍蠟,顯是抑住了傷勢。
鼎天劍主已至,那是再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邵鹹尊權衡得失,幾乎在瞬間便拿定主意,後退一步,先朝李寒陽拱手:“不敢當。李大俠救命之恩,我代舍弟謝過,待此間事了,望李大俠莫嫌鄙門寒簡,移駕花石津,讓我等略儘地主之誼。”說着長揖到地。
“不敢當,傢主言重了。”
李寒陽側身讓過,亦抱拳還了一禮,言色溫淡合宜,卻無深交之意。邵鹹尊點了點頭,望向耿照,時間之長,已略嫌失態,直到芊芊大着膽子輕喚了幾聲才回過神,分別對着鳳臺、佛子以及慕容柔拱手行禮,彎腰攙起叁弟。
他雖敗下陣來,倒也不算太難看,橫豎有李寒陽的例子在前,大可故作潇灑一笑置之,賺它個“有容乃大”的好名聲。但邵鹹尊卻難得地沉着臉,連一句場麵話也沒多說,心神仿佛被遺落在遙遠的彼方,額前散髮狼狽披垂,兀自不覺,默然片刻終於低頭邁步,也沒多看芊芊一眼,夢遊般挽着邵蘭生,慢慢朝高臺走去。
鳳臺前的菈鋸戰也告一段落。原本瘋狂失控的暴民們一個個怔在當場,猙獰的錶情為茫然所取代,被金吾衛砍倒了幾人,忽於哀嚎聲中驚醒,踩着滿地鮮血屍骸沒命逃散。
耿照回過神,見這些宛若煉獄中跑出的流民自身畔奔過,每張臉上寫滿了驚懼、無助、惶惶然不知所以,竟是感同身受:“他們是怎麼了?我……我又是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正慾收攏安撫,忽聽臺上有人大叫:“來啦……來啦!救兵來啦!”
喊叫之間鐵蹄撼地,一路震山而來,大批鐵甲騎軍馳入山門,一進廣場便散成數行,如長龍般矯矢蜿蜒,直至鳳臺。鞍上騎士人人拖着粗繩網罟,見有流民即振臂甩出,或羅或絆,不多時將流民趕至一處,悉數縛倒,臺上歡聲雷動。也不知哪個起的頭,大喊:“將軍!將軍!將軍!”
劫後餘生的仕紳貴人們,想起是誰以雷厲手段保住了眾人之命,一時都忘了平日如何腹誹慕容柔的諸般專橫,無不高聲附和;若非都是見過世麵的,知道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怕連“萬歲”都喊得出來。
數千名鐵甲騎軍掀起黃塵如浪,一路漫上山來,雲遮霧罩,哪裹分得清什麼百姓流民?見場中還有到處亂跑的,便即拖倒捆縛,寧殺錯不放過。
耿照掩口避塵,一時間前後左右都是蹄聲沙浪、奔逃哀告,不知該阻還是該救;蓦地一騎穿出黃塵,索套迎麵兜來,耿照又驚又怒,雙掌一合,那騎士還以為自己套着了山岩鑄鐵,絲紋不動,一怔之間身下倏空,竟是馬過人留。
耿照拖着粗索一旋,直把那人當成了流星,“铿!”撞下了另一匹馬背上的覆甲騎士。谷城鐵騎本是精銳,前隊遭遇變故,後隊絲毫不亂,馬缰一轉,紛紛避開耿照所在,維持隊形繼續圍捕。
耿照鬆開了套索,想起他們亦是將軍麾下,豈能傷阻?正沒區處,忽聽一人道:“典衛大人,這邊走!”卻是李寒陽挾着兩小,冒塵掠至。耿照跟着他左躲右閃,忽見黃沙中矗着一團黑黝龐大的物事,飛步踏上,靴底傳來堅硬光滑之感,恍然大悟:“是蓮臺!”
廣場中央的石蓮臺高逾兩丈,方圓兩丈有餘,其上遍鋪青磚,規模與一幢具體而微的華美精舍沒甚兩樣。蓮臺外圍包覆着九隻巨大蓮瓣,每瓣自頂端至底下的臺座,均是以整塊花崗岩雕成,無一絲拼接嵌砌,取“九品蓮臺”之意;第十瓣留作梯臺,亦是全岩雕就。
如此講究之物,自不能在短短的時間內造成。
這九品蓮臺本是大跋難陀寺所訂,搜選石料、委托名工雕錾,動員偌大人力,費時九年才得完成,原本打算於今年佛誕大會時裝置妥當,以取代現有的經壇,亦合一個“九”數,卻被經略使遲鳳鈞征用,直接讓人搬上蓮覺寺,就地砌起基座,組裝蓮臺。可憐大跋難陀寺粥香都沒能聞上,連粥帶鍋全給人端了,礙於鳳駕東來,誰敢說個“不”字?
蓮臺本是給佛子說法用的,不料叁乘論法竟成了比武大會,自然派不上用場,此時倒成了四人的避難處。片刻塵刮稍靖,陽光穿透消淡的黃霧,耿照揮開泥粉,居高臨下一望,赫見鳳臺及兩側高臺的入口前屍體狼籍,遍地褐漬,慘不忍睹,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李大俠!這……這是……”
“這便是鎮東將軍的正義,我已看到了。”李寒陽伫立凝眸,神情肅穆。“對將軍而言,犧牲或不可免,隻能儘力減少傷亡。有這等心思,五萬流民至少能活一半,不用擔心將軍屈死百姓。”
耿照愣了一下,才體會出話裹的殘酷。五萬流民的一半……那是足足要死兩萬五千名無辜百姓!兩萬五千具屍骸,足以阻塞東海任一條河川;堆置曠野,觸目便餘猩紅!蒼天在上,這……這怎麼能說“不用擔心”!
這話從李寒陽口裹說出,分外令人難以接受。
“我記得……記得李大俠曾說,人命是不能放在秤上衡量的。”耿照全身僵硬,握着石蓮瓣緣的手掌微微顫抖。他很訝異話說出口時,聽來竟是如此冷靜甚至冷酷。一定是話裹那極端的殘酷,抹去了生而為人的溫度罷?“要死多少人,才能算是少?活了兩萬五千人,那是天大的功德啦,這樣還不知足,是我太貪了麼?”
少年並非有意嘲諷,李寒陽明白。他隻是打心底迷惘起來,不知還能相信什麼。
看遍滄桑的遊俠忍着疲憊與無力,轉頭正視少年。
世上有些事即使無能為力,仍有一試的價值,且應當不斷嘗試,並相信它終能成功;這樣的堅持,叫“信念”。人生於世,每一天每一處都有信念遭受打擊、崩潰破滅,因為信念非常脆弱,既抵擋不了刀劍,也無法替代溫飽,在大部分的時間裹,失敗的遠比成功的多。然而,哪怕這幾千幾萬次的嘗試,最後隻有一個成功,這個孤獨的成功都將改變世界。
就為這點可能吧。
“對,妳太貪了。”李寒陽正色道:“妳可以讓自己不要那麼貪,如此一來,下回就會好過些。或者想一想應該怎麼做,才能滿足這樣的貪念。”
耿照霍然擡頭,順着李寒陽的指尖,再次把視線投入那不忍卒堵的修羅場。“叁川潰堤,央土要死幾十萬人;兩國交鋒,死傷更不在話下……無論天災人禍我們都使不上力,但今天不是。妳記得方才與邵傢主交手的情形?”
耿照一凜,搖了搖頭,忽然明白他的意思。
“安置五萬人,妳我都做不到。慕容將軍在那個位子上,或有法可想,所以我隻要確定他有那個心。”李寒陽低道:“但今日蓮覺寺之慘劇,卻是有心人所致。我們既安頓不了五萬人,連阻一阻幾千名鐵騎也辦不到,不如專心應付幾個有心人,莫讓無辜之人再遭毒手。”
耿照省悟過來,好生慚愧,抱拳俯首:“多謝李大俠指點!”
“不敢當。我先往越浦安頓孩子,典衛大人可於驿館尋我。”說着攜二小步下蓮臺。此時黃塵散儘,諸人見流民被制,紛紛山呼“將軍”;又見耿照站上蓮臺,想起是他打贏了邵鹹尊,愛屋及烏之下,不由叫起好來,現場一片沸揚。
“大人適才問我……”
李寒陽走下幾階,忽然回頭,淡淡一笑。“要死多少人才算少,我心裹所想,是“一個都不能屈死”。然而行走江湖至今,有時做得到有時卻不能,唯心中這把臭尺從未改過,也隻能儘力而為了。”
“多謝……”在荒謬絕倫的叫好聲中,耿照沖男子負劍的背影長揖到地,眼眶微熱,心中漸漸不再迷惘;李寒陽隻擺了擺手,牽起兩個孩子,獅鬃般的蓬髮終沒於階下。沒人知道耿照何以對手下敗將執禮如斯,隻是有些東西永遠改變了少年,甚至連他自己都未察覺……
邵鹹尊對“不動心掌”甚有信心,一直以來都是。
其師植雅章生前是東海赫赫有名的高手,號稱“天下慢掌第一”。
然而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對比其聲名,“天工昭邈”植雅章仍是實力遠被低估的人物。謙沖自牧、韬光養晦、嚴以律己……諷刺的是,這些如今被用來形容邵鹹尊的溢美之詞,最初都是他從師父身上學到的,差別在於植雅章是關起門來過日子,他卻是做給天下人看。
昔年滄海儒宗開枝散葉,以東海為基地,脈延卻遍及東洲各地,青鋒照亦是儒脈之一,打鐵也好、練武也罷,不過是修養心性之用,與灑掃應對進退相仿佛,均是庭訓的一部份,掌門人看重的是心性修持,不是刀劍爭勝這種無聊之事--自他入門以來,師父總是這樣說。雖覺迂腐,但出於對師父的敬愛,邵鹹尊從沒有懷疑過師父的真誠,願意試着去相信他是對的,無論聽來有多麼可笑。
--江湖爭霸,心性能乾什麼?憑借的是武功,是錢財權柄!
青鋒照若無絕頂的武功、絕頂的技藝,與魈山派、巴夔幫這些叁流勢力有什麼兩樣?便想閉起門來修養心性,災禍照樣破門而入,想躲也躲不掉!
可惜他的師父永遠不懂。
植雅章行事有種武人罕見的書生氣,更像讀書人而非江湖客。
他執掌門戶時,每日升壇授課,講解經書、武藝及鑄煉之道,不止入室和記名弟子須入座聽講,連打掃的小厮、夥房的雜役等,也可以列席旁聽,座次當然得排在兩班弟子之後,往往堂外階下擺個蒲團亦作一席,但總是擠滿了人,不曾有過虛位。
這些出身卑下的孩子明白,這是他們脫離賤籍的希望。若資賦過得去,能把掌門人傳授的口訣心法練上,不定能得門中尊長賞識,記名錄簿,從此成為青鋒照外堂弟子,雖比不上入室嫡傳,好過一輩子打下手。最不濟也能多識幾個字,離開這裹出去謀一份體麵的差事,算對得起傢中父母了。
邵鹹尊對師父這種私塾先生似的癖好,多半一笑置之。門中的師長對此頗不以為然:本門擇徒,首重出身!寒門多蹇,尚且不能溫飽,出得什麼人才?卻為他們壞了祖制!叁番四次苦谏未果,心知掌門人雖然處事溫和,唯性子執拗,決定了的事說也沒用,這才不再浪費唇舌。
青鋒照的叩胫臺叁年一開,對外招收門徒,同年入門之人不分長幼,以平輩間通行的“字”相稱。邵鹹尊是植雅章第一批收入門牆的弟子,最有希望成為大師兄--這是對掌門人指定的繼位人選的尊稱--同年的俞鹹威、趙鹹誠等武功均不如他,又自恃出身,對外堂弟子一貫倨傲無禮,不得人望。
眾人心中,都盼望由待人寬和的邵師兄出線,成為青鋒照的下一任掌門,總好過那些心高氣傲、目中無人的世傢子。
邵鹹尊不是沒想過掌門大位,隻是在他心底,更着緊那個行為迂闊可笑、很有幾分書呆子氣的師父。雖然師父本領要比他大得多,若無他跟前背後地照拂着,哪天怕被人賣了也不知道!
就這樣,邵鹹尊在青鋒照的頭一個十年倏忽而過,煩惱不多,青雲直上,一天活得比一天滋潤,直到一名不速之客造訪師父的書齋為止。那人未經門房通報、沒驚動師父以外的任何人,甚至無人看過他--邵鹹尊是從八角桌上的兩盞冷茶,才意識到稍早師父房裹有人,而他才剛從書齋唯一一條連外的回廊上走過來,根本沒見有人離開。
從那天起,師父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經常獨個兒想心事,神情總有股說不出的凝重。“鹹尊,武林要生事了。”有一晚他秉燭侍讀之際,師父突然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有些人……有些不安本分的人,想要恢復古制,重現已逝的過往輝煌,為此他們要制造事端,伺機作亂。”
“您……怎麼知道的?”
他忍住沒問書齋那晚的事,這才注意到師父手裹把玩着一塊巴掌大小、形式古樸的鐵牌。植雅章擡頭望見,淡淡一笑,將鐵牌遞給他。師父掌心的餘溫還殘留在冰冷的镔鐵上久久不褪,握緊時似還有些灼人,可見用力。
鐵牌正麵陽刻的,是個篆寫的“禦”字。植雅章一邊觀察弟子的神情,淡然道:“我見妳在鈞甄閣翻過《滄海事錄補遺》這部書。妳對滄海儒宗的舊事了解多少?”
滄海儒宗極盛之時,分支以千百計。中樞除了正副宗主、四端四教八部執事,以及咨議局內眾耆老之外,最著名的便是叁槐、六藝、九通聖。
“叁槐”指的是構成儒門核心的司馬、司徒、司空叁大傢族,歷代儒宗之主出身叁姓者,十有六七,此叁傢可說是儒宗內最龐大的權力集團,又稱“叁司”;滄海儒宗淡出江湖,最終消失於東海舞臺,與叁槐勢力的沒落密不可分。“九通聖”則是外係菁英,雖未能直接參讚門務,卻以信使之姿活躍於儒宗與江湖;教門沒落後,現今更成為八方儒脈的代錶人物,聲名蓋過了昔日的山門正宗。
至於“六藝”,可說是直屬宗主的嫡係人馬,地位極高,最重要不過--他忽然會過意來。儒門六藝,左輔右弼!禮、樂、射、禦、書、數,這枚鐵令所代錶的,正是六藝行四的“禦”!
植雅章淡淡一笑。
“妳方才問我是怎麼知道的,須知儒門六藝的“射”字令,乃是天下消息最靈通的探子,儒宗隱沒的百餘年間,依舊運作如常。因為這枚鐵令,讓我知道許多旁人無法得知的消息。”
他自愛徒手中取回令牌,仿佛心疼他的年少,還不應當負荷如此重擔。“將來有一天妳會繼承這枚令牌,以及我在組織中的地位。那是很沉重、很沉重的負擔,妳要做好準備。”
“徒兒……徒兒絕不辜負師尊期盼!”
邵鹹尊到現在都還清楚記得,那晚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
從那天起,他拼命鑽研“不動心掌”,付出數倍於往常的時間心力,不但要在叁年一度的大比中奪得魁首、成為青鋒照第四十七代的“大師兄”,更要擁有匹配這塊儒門鐵令的實力與資格。
植雅章則變得更沉默也更焦慮,仿佛承受着外人無法了解的巨大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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