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赤煉堂的四太保,“淩風追羽”雷門鶴。
他與雷奮開素來不睦,兩人明爭暗鬥多年,居然形成了默契:每當雷奮開慾返回風火連環塢之時,雷門鶴必定早一步離開總舵,或在外接到消息,途中便故意盤桓些個,遲幾天再回,以免撞個正着,又髮生沖突,此番亦不例外。
阿蘭山的叁乘論法在即,皇後娘娘與鎮東將軍均到了越浦,雷門鶴身為越浦五大商幫的代錶之一,豈可稍離?按瞬字部的情報,這幾日雷門鶴均在城中活動,忙得不可開交,也避開與雷奮開直麵相會的尷尬場麵。
越浦城距離風火連環塢,舟行都還有一段,不可能知道這廂的情形。妖刀於總壇肆虐之際,雷老四必在左近。雷奮開冷冷睨他一眼,哼笑道:“老巢起火啦,妳還在這兒瞎摸?四太保不回去瞧瞧,坐鎮指揮一番?”
雷門鶴笑瞇了眼,客客氣氣團手揖道:“妳雷老大都不成,我能濟事麼?燒了便燒啦,老屋年久失修,最怕火燎,還好我老早便存了一筆銀錢,要撫恤傷亡,也好有個照應。燒成了一片白地也好,不管是起新屋或脫手變現,都是上算的生意。”
“妳--!”明知是激將,連說辭都與他料想的相差無幾,真正入耳時雷奮開仍麵色丕變,咬牙振臂踏前一步,騰騰怒火仿佛令林葉為之一搖,氣勢驚人;忽地撫胸微顫,一句喝罵生生碎在齒縫間,嘴角溢出一抹殷紅。
(他……畢竟是受了重創。)舟裹的葉振遠遠見得,萎靡的精神稍稍振作,仿佛燃起一線生機。
雷門鶴隻是靜靜瞧着,依舊笑容可掬,麵上瞧不出心思。
“雷老大,咱們年歲都不小啦,動氣傷身哪。”
“……妳不問問,是誰把總壇鬧得天翻地覆?”雷奮開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森冷的目光直瞅着眼前鬥了十數年的老對手。奇妙的是:直到此刻為止,他完全沒想過雷門鶴與七玄勾結、驅使妖刀毀滅總舵的可能性。雷老四和他是內鬥,或許還有和總瓢把子的恩仇糾結,但誰要想毀滅赤煉堂,雷門鶴決計放他不過。就跟自己一樣。(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雷老四瘦削黝黑,即使裹進了錦衣華服,滿手的翡翠扳指,也難掩那股子江湖匪氣。沒了赤煉堂,沒了縱橫天下水道的風火旗,雷門鶴不過是隻黃鼠狼,便穿衣裳也不似人。
可惜在雷門鶴心裹,日漸凋蔽的風火連環塢遠遠不等於赤煉堂。
“不管是誰,連妳都應付不了,我去添什麼亂?明兒善後便是。況且,這兒還有大買賣。”雷門鶴聳了聳肩,咧嘴笑道:““指縱鷹”滴水不漏,嚴密得像是鐵桶一般,這麼多年來我費儘心思,好不容易才開了道牆縫。妳雷老大禦下之能,的確沒話說。”
雷奮開所料無差,雷門鶴坐鎮越浦,既為公事,也是想避免和自己打照麵;之所以乘夜偷偷潛回血河蕩,正為了和葉振接頭,約定的地點便在這處蘆葦灘。誰料翼字部的年輕副統領高雲盯上自己的頂頭上司,沉不住氣搶先動手,雖傷了葉振,卻也被他逃脫,雷門鶴遂撲了個空。
雷門鶴觊觎“指縱鷹”許久,多年來費儘心思,始終不得其門而入,這回竟有統領級的核心人物主動接頭,經過半年的試探,終於確定不是雷奮開設下的陷阱,豈容失之交臂?在岸邊髮現葉振遺下的秘密暗號,耐着性子等待。其間見總舵火光燭天,常人避之唯恐不及,雷門鶴卻判斷隻有在這種情況之下,“指縱鷹”的反苗才有機會脫離大太保的掌握,要打破這支奇兵的壁壘,今夜至為關鍵,果然等到了載着葉、雷二人的小舟。
雷奮開冷冷回頭,模樣看似懶憊,森寒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不啻利刃加頸。
“妳花了多少銀兩,才買通了這個混蛋?”
“遠比妳想象得少。”雷門鶴嘻嘻一笑。“不愧是妳的屬下,物慾出奇得低。那數目說將出來,我都替妳雷老大難受。早知指縱鷹忒便宜,早幾年我就整批買下來了還不講價,多的當是孝敬妳雷老大的。”雷奮開一言不髮,原本精亮逼人的眸光隱於夜色,忽然失去神采,片刻才咬牙道:“葉振,妳到底拿了他多少?”
倚船咻喘的翼字部統領麵色蒼白,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低聲道:“五……五百兩。”
“五百兩!”雷奮開倏地擡頭,雙目迸出血光:“多少年來出生入死、多少弟兄前僕後繼,這“指縱鷹”叁字對妳,就隻值他媽五百兩!”挾着雄渾內勁的吼聲震動地麵,連打上灘頭的潮浪也為之退,小舟喀喇喇地從泥陷裹滑開,船尾被洶湧的水流扯得不住彈跳,猶如一杆殘斷的狗尾草。
雷門鶴五內俱湧,踉跄幾步,心中一凜:“這厮髮起狂來,誰人能擋!”正慾抽退,見前方烏影竄閃,雷奮開已掠上船頭,一腳踏得舟身沉入激湧白沫,再不動搖。
他一把揪起葉振的衣襟,怒道:“當年天蒼山十裹重圍,妳怎不死在突圍陣中?血旸陂剿殺赤鲨幫五百甲士那一役,怎不與沙河天同歸於儘?還有……陷機山無回海死守七七四十九天,妳怎不死在土溝壕渠之間,跟其他一百七十二名陣亡的弟兄一樣,偏偏要活到現在,為他媽的五百兩出賣自己,出賣尊嚴!”
葉振本已大量失血,再被獅吼般的咆哮貼麵一震,七竅都溢出血點。他軟綿綿的雙腿半垂半跪,使不上力氣支撐,下腹不住滲出烏漬,勉強舉起一隻右手,輕輕攀着那鐵鑄般的腕子,顫聲道:“不……不要殺我……我……我不能死……”與其說是求饒,倒像在制止什麼。
雷奮開怒笑道:“葉老叁!妳什麼時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怕死了?妳以前,不是叫“不要命的葉老叁”麼?”葉振隻是一徑搖頭,出氣多、進氣少,兀自扳着他的手腕不放,口裹喃喃着“別殺我”、“我不能死”。
忽聽背後一聲嘻笑,雷門鶴悠然道:“溫柔鄉從來都是英雄冢,連指縱鷹也不例外,妳傢葉統領在崤河鎮養了個標致的小寡婦,連拖帶的油瓶都是倆粉光致致的女娃娃,將來出落得嬌媚可人,正好肥了便宜老子,決計不落外人之田。葉統領的五百兩銀,怕是給粉頭安傢罷?”
葉振勉力睜開眼縫,切齒道:“四太保!妳--!”心弦牽動,又血嗽起來。
此事他本以為天衣無縫,殊不知“淩風追羽”雷門鶴也非好相與的,手下雖無指縱鷹,一樣有羅天網地的本領,兩人密切聯係的大半年間,葉振的底細早被摸得一清二楚。
雷門鶴成竹在胸,卻始終不動聲色,此際一股腦兒掀了出來,葉振後路已絕,今日之事若沒個結果,以大太保睚眦必報、不留餘地的性格,非但要葉振填命,連崤河鎮的母女叁人也難逃其毒手。
雷門鶴意猶未儘,撚須笑道:“我記得葉統領那相好的……是姓田罷?是了,地契上寫得清楚明白,房舍是買給一位林田氏的。”
雷奮開本是怒極,聽到“崤河鎮”時不禁微怔,及至“林田氏”叁字一出,麵色丕變,焰尾般的壓眼濃眉皺起,“砰!”將奄奄一息的葉振掼落,沉聲道:“是她?妳拿五百兩養的,是林飛的婆娘?”
林飛乃“指縱鷹”翼字部的前任副統領。他死之後,副統領一職才由年輕的高雲接任。雷門鶴對指縱鷹下過偌大心血,各人用的雖是假名,原本身分在加入後便舍棄不用,總喊得出十位正副統領的萬兒,心念一動,露出猥亵的笑容:“看不出啊,葉統領。“指縱鷹”真個是有情有義,兄弟情若手足,妻子亦如衣服,部屬遺下如花美眷,葉統領顧念甚深,不僅代為照拂,還兼施雨露,好生滋潤了久曠的寂寞少婦,啧啧。”
雷奮開冷冷回頭。
“老四,我自管我的傢事,妳那張臭嘴再吐個屁字,我便先料理清靜。我說得出做得到,妳很清楚。”雷門鶴笑吟吟地閉上嘴。那份刻意露出的興致盎然,比尖刻的言語更招人恨。
雷奮開對這人了解甚深,隻要不涉對總舵的舊情感,等閒不受撩撥,轉頭沉道:“我讓妳去殺光林飛傢裹人,妳倒好了,金屋藏嬌啊。女人我從沒少了妳們的,那林田氏是何等尤物,竟能迷得妳忘乎所以,連組織都能輕易背叛?”
葉振似被按着痛處,身子一搐奮力昂頸,叫道:“妳莫……莫說她!她……她是好……好女人……”這幾句仿佛用光了僅存的氣力,背脊方離船座寸許又重重摔回,“笃!”一聲如捶敗革,下身墨渲益深。
雷奮開冷笑。
“葉老叁,妳若沒碰她半根指頭,就當本座犯渾,辱了妳的兄弟義氣,自搧十六個耳光還妳;少妳一個半個,我雷奮開不算漢子!”葉振慘白的臉上露出愧色,垂落雙肩,猶如泄了氣的皮球,咬牙顫唇,低頭不吐一字。
雷奮開恨不得扭下他的腦袋,狂怒中隱帶一絲心痛,眦目道:“葉老叁!妳……妳們個個是怎麼了?好日子過得太久,忘了當年銳氣麼?先是林飛,現在又是妳!指縱鷹有什麼對不起妳的?赤煉堂有什麼對不起妳的?我,雷奮開!又有什麼對不起妳的?死前讓妳說個痛快!”
“……錯了……”葉振咕哝着,疲弱的語聲散失在河風裹。
“什麼?什麼錯了?”
“……是我們錯了。”葉振勉力擡頭,低道:“大太保,我們不該殺林飛的。他說得沒錯,是我們錯了。”
岸上雷門鶴暗自凜起,環臂撫颔,忖道:“聽他的話意,合着翼字部的前副統領林飛非是什麼因故身殉,卻是雷奮開所殺!崤河鎮的寡婦身上有戲,值得走一趟。”卻聽雷奮開哼的一聲,冷道:“林飛散播謠言,擾亂軍心,其罪當誅!念在他效命本幫多年,為總瓢把子出生入死,特免叁刀六洞、剜眼斷舌之刑,教他死個痛快。這已是法外開恩,難道也有錯?”
葉振垂頸搖頭,低聲道:“……那一日,我奉了大太保密令趕往崤河鎮郊,打算斬草除根。大太保再叁吩咐: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那怕是小小的女娃娃,將來長大,說不定能亡一個幫派、甚至一個國傢。麵對敵人,毋須懷有一丁點仁慈。這麼多年來,因一念之仁而喪命的弟兄,還少得了?要怪,就怪林飛自己不好。”
他傷勢過重,神智漸失,現實與記憶交錯閃現,時序混亂,竟不理會大太保的質問,喃喃地自說自話。
“可……可料不到林飛不隻一個娃,是兩個,小的還在吃奶,大的才學會走路。那地方僻得緊,遠近少見人迹,我在竹籬邊遠遠看着,不知不覺看到天黑,才想起居然站了大半天,腳也不覺酸疼。突然間,我明白了林飛為什麼會說那種話。”
林飛和他,是大太保最早從北方招募來的人裹僅存的幾個。
赤煉堂從僻居一隅的地方幫會,走向稱霸水道的天下第一大勢力,兩人可說是每役必與。晚於他倆加入的,很多已坐上分舵主乃至轉運使的位子,他倆卻選擇了無妻無子、注定漂泊的指縱鷹,隻為成為總瓢把子最強最忠心的無雙鐵衛。
“咱們不是刀不是劍,不是銀錢不是血肉;咱們,是總瓢把子的骨頭!”
說這話的人叫蕭騰,和他們一樣打北方來,加入“指縱鷹”時也隻十來歲,是個目如鷹隼麵如狼的兇狠少年,拎着一枚鮮割人頭權作投帖,殺人如麻,那股子囂蠻絲毫不遜朝廷懸榜的江洋大盜。
他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在陷機山無回海,他們兩百多名弟兄與大太保--那時他還不姓雷,也沒有“太保”的銜封--護着總瓢把子,被化鴽坑的鼠輩以十倍之數,圍困在一處簡陋的土壘大半個月,斷水斷糧後又七日。形容肮臟猥瑣、衣布條條碎碎如乞兒般的化鴽坑土著綁着俘虜,用最最殘忍的手法在陣前分而食之,有時慘嚎持續數時辰之久,以瓦解敵勢。這是他們故老相傳的打仗法子;說是戰術,更像巫術祭儀。
對活着的人來說,那是非常恐怖的折磨。當然對被吃到一半、還留有知覺的人也是。
蕭騰被綁着推到土壘之前時,已被痛打了五天,他在俘虜群中最是不馴,光用頭顱便撞死了兩人,已然夠本。他被拷打得體無完膚,腹間的刀創淌出黃水來,垂着不知名的淒慘肉塊;若非還想生剮了動搖守軍的意志,土人們早把他大卸八塊。
兩名手持解腕尖刀的粗壯蠻人將蕭騰踢至陣前,麵目全非的少年冷不防一仰頭,撂倒了其中一個,用身體生受了另一人的尖刀,手肘往對方喉間一送,似有枚細小刃物穿入頸颔,胖大土著頓時了帳。
眾人這才看清不是什麼刃物,而是被打折之後、穿出肌膚血肉的臂骨。
蕭騰走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屍體上,無力割開縛手粗繩,喘着粗氣嘶聲道:“咱們……不是刀不是劍,不是血不是錢……”猛拔出腹間尖刀,一邊嚎叫、一邊從傷口裹掏出腸子隨手割抛,痛得流淚狂笑:“這……這些臭皮囊算啥?都給妳們去;咱,是總瓢把子的硬骨頭!”慘呼不絕,旁若無人,血腥而瘋狂的舉止直到斷氣才停止。
那一日,兇狠殘暴的土著蠻人為之膽寒,遂將俘虜通通殺死。
兩天後赤煉堂援軍趕至,土壘中殘存的幾十雙眼睛赤紅如血,沉默地殺將出來,堅定的、一點不漏的屠滅了化鴽坑數千住民,沒留下半個活口,最後一把火將林山燒了,陷機山無回海從此自東勝洲的地圖除名,連渣滓都不剩。
而蕭騰離世前的狂語,也成為“指縱鷹”的精神象征。
--一日指縱鷹,一生指縱鷹!
因此,當林飛嚷着要“解甲歸田”時,葉振毫不猶豫將他交了出去。若非以林飛的身分地位,須得由大太保親自處置,他早一掌要了他的性命。多年來,他殺過很多這樣的人。
“指縱鷹”不能有傢室,為了宣泄這群野獸的慾望,雷奮開從不吝於付出大把金銀,提供他們最能抒壓的溫柔鄉。林飛與田氏的結合是意外,誕下兒女更嚴重違反內規;倘若知情不報,連上司葉振也要受牽連。這也是葉振最終決定交出林飛的關鍵之一。
然而那短暫的午後所見,卻徹底改變他的人生。
“妳到底看到了什麼?”
連雷奮開也不禁皺眉。憤怒歸憤怒,他所認識的葉老叁既不好色也不怕死,若僅僅是林田氏那尤物般的胴體腐化了葉振,事情就好辦多了,殺掉那個女人便是。究竟是什麼,改變了這些從煉獄歸來的戰士?
“……喂雞。”
葉振扭曲的嘴角一顫,擠出破碎的笑容,仿佛伸展四肢徜徉於藍天綠地,剎那間忘了眼前的一切。
“他的大女兒……在喂雞。小小的娃兒,連路都走不好,左顛右晃的,比毛茸茸的小黃雞還像小黃雞。她娘在一旁笑着叨念,那眸子像水一樣清……大太保,我睡了她,是我不好;但我不是貪戀她的美貌,才想離開兄弟,離開組織。
“我……我和林飛一樣。我們想的,也隻是過上那樣的日子。那怕一天也好。”
雷奮開默然無語,蓦地仰頭大笑,笑聲慘烈。
“葉老叁!咱們不隻是鷹犬、不隻是刀劍,咱們是總瓢把子的骨頭!像妳我這樣的人,怎能過上那種太平日子!”
垂死的葉振激動起來,猛一擡頭,失焦的眸裹綻出精光:“總瓢把子死了,還要鷹犬做甚?還要刀劍做甚?咱們這幫老骨頭,撐的是誰的血肉!”
雷奮開驟然收聲。再回頭時,不止眸光,連聲音都是冷的。
“這是誰跟妳說的,葉老叁?是林飛麼?”
“妳……妳騙了咱,老大。忒……忒多年來,妳騙得咱們好苦……”意識模糊之際,不自覺露出了北地的鄉音。
適才的昂揚似是回光反照,他頭臉漸漸沉落,語音含混,難以悉聽。雷奮開叉着他的颔頸一把提起,吊近麵前,咬牙低吼:“說!誰跟妳說總瓢把子死了?是哪個殺千刀的混賬王八蛋!”
葉振身子痙攣,被雷滾般的吼聲震得口鼻溢血,靈臺倏然一清,睜眼慘笑:“大……大太保,我沒出賣兄弟,也沒出賣過自己,那五百兩是給阿貞照顧孩子的,我自己一錠也沒沾過。五百兩銀子,買不了總瓢把子的骨頭。
“從四太保告訴我“總瓢把子死了”那天起,我便決心這麼做了。總瓢把子用不着他的骨頭啦,把弟兄們牢牢綁在這兒的,是大太保的私心。妳騙了咱好多年啊,老大……妳……妳騙了咱好多年……”
雷奮開麵無錶情,手掌一緊,斷續的語聲忽然靜止。葉振的頭頸軟軟垂落,擱在他效命了大半輩子的大太保肩上,隻是這一回他再也無法言語。
他盜取鷹符,非為換取賄銀,而是想解散“指縱鷹”;堅持不死,是因為崤河鎮的竹籬笆後,有雙盼着他回去的溫柔眼眸。還有不知人事的倆奶娃兒,等着依賴他長大,以取代那個被他親手解交上級的父親……
一日指縱鷹,一生指縱鷹。
雷奮開輕輕將他放落船闆,為他阖上暴凸的雙目,取了鷹符握在掌中,縱身躍回岸上,起腳一蹬,小舟飛也似的滑出淺灘,“唰”一聲被滾滾江流卷走,片刻不知所蹤。雷門鶴心中一陣不祥,才覺這厮佝偻的背影中透出難以言喻的威壓,蓦地轉過赤紅雙目,輕笑道:“妳行啊,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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