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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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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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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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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正是赤煉堂的四太保,“淩風追羽”雷門鶴。

他與雷奮開素來不睦,兩人明爭暗鬥多年,居然形成了默契:每當雷奮開慾返回風火連環塢之時,雷門鶴必定早一步離開總舵,或在外接到消息,途中便故意盤桓些個,遲幾天再回,以免撞個正着,又髮生沖突,此番亦不例外。

阿蘭山的叁乘論法在即,皇後娘娘與鎮東將軍均到了越浦,雷門鶴身為越浦五大商幫的代錶之一,豈可稍離?按瞬字部的情報,這幾日雷門鶴均在城中活動,忙得不可開交,也避開與雷奮開直麵相會的尷尬場麵。

越浦城距離風火連環塢,舟行都還有一段,不可能知道這廂的情形。妖刀於總壇肆虐之際,雷老四必在左近。雷奮開冷冷睨他一眼,哼笑道:“老巢起火啦,妳還在這兒瞎摸?四太保不回去瞧瞧,坐鎮指揮一番?”

雷門鶴笑瞇了眼,客客氣氣團手揖道:“妳雷老大都不成,我能濟事麼?燒了便燒啦,老屋年久失修,最怕火燎,還好我老早便存了一筆銀錢,要撫恤傷亡,也好有個照應。燒成了一片白地也好,不管是起新屋或脫手變現,都是上算的生意。”

“妳--!”明知是激將,連說辭都與他料想的相差無幾,真正入耳時雷奮開仍麵色丕變,咬牙振臂踏前一步,騰騰怒火仿佛令林葉為之一搖,氣勢驚人;忽地撫胸微顫,一句喝罵生生碎在齒縫間,嘴角溢出一抹殷紅。

(他……畢竟是受了重創。)舟裹的葉振遠遠見得,萎靡的精神稍稍振作,仿佛燃起一線生機。

雷門鶴隻是靜靜瞧着,依舊笑容可掬,麵上瞧不出心思。

“雷老大,咱們年歲都不小啦,動氣傷身哪。”

“……妳不問問,是誰把總壇鬧得天翻地覆?”雷奮開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森冷的目光直瞅着眼前鬥了十數年的老對手。奇妙的是:直到此刻為止,他完全沒想過雷門鶴與七玄勾結、驅使妖刀毀滅總舵的可能性。雷老四和他是內鬥,或許還有和總瓢把子的恩仇糾結,但誰要想毀滅赤煉堂,雷門鶴決計放他不過。就跟自己一樣。(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雷老四瘦削黝黑,即使裹進了錦衣華服,滿手的翡翠扳指,也難掩那股子江湖匪氣。沒了赤煉堂,沒了縱橫天下水道的風火旗,雷門鶴不過是隻黃鼠狼,便穿衣裳也不似人。

可惜在雷門鶴心裹,日漸凋蔽的風火連環塢遠遠不等於赤煉堂。

“不管是誰,連妳都應付不了,我去添什麼亂?明兒善後便是。況且,這兒還有大買賣。”雷門鶴聳了聳肩,咧嘴笑道:““指縱鷹”滴水不漏,嚴密得像是鐵桶一般,這麼多年來我費儘心思,好不容易才開了道牆縫。妳雷老大禦下之能,的確沒話說。”

雷奮開所料無差,雷門鶴坐鎮越浦,既為公事,也是想避免和自己打照麵;之所以乘夜偷偷潛回血河蕩,正為了和葉振接頭,約定的地點便在這處蘆葦灘。誰料翼字部的年輕副統領高雲盯上自己的頂頭上司,沉不住氣搶先動手,雖傷了葉振,卻也被他逃脫,雷門鶴遂撲了個空。

雷門鶴觊觎“指縱鷹”許久,多年來費儘心思,始終不得其門而入,這回竟有統領級的核心人物主動接頭,經過半年的試探,終於確定不是雷奮開設下的陷阱,豈容失之交臂?在岸邊髮現葉振遺下的秘密暗號,耐着性子等待。其間見總舵火光燭天,常人避之唯恐不及,雷門鶴卻判斷隻有在這種情況之下,“指縱鷹”的反苗才有機會脫離大太保的掌握,要打破這支奇兵的壁壘,今夜至為關鍵,果然等到了載着葉、雷二人的小舟。

雷奮開冷冷回頭,模樣看似懶憊,森寒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不啻利刃加頸。

“妳花了多少銀兩,才買通了這個混蛋?”

“遠比妳想象得少。”雷門鶴嘻嘻一笑。“不愧是妳的屬下,物慾出奇得低。那數目說將出來,我都替妳雷老大難受。早知指縱鷹忒便宜,早幾年我就整批買下來了還不講價,多的當是孝敬妳雷老大的。”雷奮開一言不髮,原本精亮逼人的眸光隱於夜色,忽然失去神采,片刻才咬牙道:“葉振,妳到底拿了他多少?”

倚船咻喘的翼字部統領麵色蒼白,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低聲道:“五……五百兩。”

“五百兩!”雷奮開倏地擡頭,雙目迸出血光:“多少年來出生入死、多少弟兄前僕後繼,這“指縱鷹”叁字對妳,就隻值他媽五百兩!”挾着雄渾內勁的吼聲震動地麵,連打上灘頭的潮浪也為之退,小舟喀喇喇地從泥陷裹滑開,船尾被洶湧的水流扯得不住彈跳,猶如一杆殘斷的狗尾草。

雷門鶴五內俱湧,踉跄幾步,心中一凜:“這厮髮起狂來,誰人能擋!”正慾抽退,見前方烏影竄閃,雷奮開已掠上船頭,一腳踏得舟身沉入激湧白沫,再不動搖。

他一把揪起葉振的衣襟,怒道:“當年天蒼山十裹重圍,妳怎不死在突圍陣中?血旸陂剿殺赤鲨幫五百甲士那一役,怎不與沙河天同歸於儘?還有……陷機山無回海死守七七四十九天,妳怎不死在土溝壕渠之間,跟其他一百七十二名陣亡的弟兄一樣,偏偏要活到現在,為他媽的五百兩出賣自己,出賣尊嚴!”

葉振本已大量失血,再被獅吼般的咆哮貼麵一震,七竅都溢出血點。他軟綿綿的雙腿半垂半跪,使不上力氣支撐,下腹不住滲出烏漬,勉強舉起一隻右手,輕輕攀着那鐵鑄般的腕子,顫聲道:“不……不要殺我……我……我不能死……”與其說是求饒,倒像在制止什麼。

雷奮開怒笑道:“葉老叁!妳什麼時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怕死了?妳以前,不是叫“不要命的葉老叁”麼?”葉振隻是一徑搖頭,出氣多、進氣少,兀自扳着他的手腕不放,口裹喃喃着“別殺我”、“我不能死”。

忽聽背後一聲嘻笑,雷門鶴悠然道:“溫柔鄉從來都是英雄冢,連指縱鷹也不例外,妳傢葉統領在崤河鎮養了個標致的小寡婦,連拖帶的油瓶都是倆粉光致致的女娃娃,將來出落得嬌媚可人,正好肥了便宜老子,決計不落外人之田。葉統領的五百兩銀,怕是給粉頭安傢罷?”

葉振勉力睜開眼縫,切齒道:“四太保!妳--!”心弦牽動,又血嗽起來。

此事他本以為天衣無縫,殊不知“淩風追羽”雷門鶴也非好相與的,手下雖無指縱鷹,一樣有羅天網地的本領,兩人密切聯係的大半年間,葉振的底細早被摸得一清二楚。

雷門鶴成竹在胸,卻始終不動聲色,此際一股腦兒掀了出來,葉振後路已絕,今日之事若沒個結果,以大太保睚眦必報、不留餘地的性格,非但要葉振填命,連崤河鎮的母女叁人也難逃其毒手。

雷門鶴意猶未儘,撚須笑道:“我記得葉統領那相好的……是姓田罷?是了,地契上寫得清楚明白,房舍是買給一位林田氏的。”

雷奮開本是怒極,聽到“崤河鎮”時不禁微怔,及至“林田氏”叁字一出,麵色丕變,焰尾般的壓眼濃眉皺起,“砰!”將奄奄一息的葉振掼落,沉聲道:“是她?妳拿五百兩養的,是林飛的婆娘?”

林飛乃“指縱鷹”翼字部的前任副統領。他死之後,副統領一職才由年輕的高雲接任。雷門鶴對指縱鷹下過偌大心血,各人用的雖是假名,原本身分在加入後便舍棄不用,總喊得出十位正副統領的萬兒,心念一動,露出猥亵的笑容:“看不出啊,葉統領。“指縱鷹”真個是有情有義,兄弟情若手足,妻子亦如衣服,部屬遺下如花美眷,葉統領顧念甚深,不僅代為照拂,還兼施雨露,好生滋潤了久曠的寂寞少婦,啧啧。”

雷奮開冷冷回頭。

“老四,我自管我的傢事,妳那張臭嘴再吐個屁字,我便先料理清靜。我說得出做得到,妳很清楚。”雷門鶴笑吟吟地閉上嘴。那份刻意露出的興致盎然,比尖刻的言語更招人恨。

雷奮開對這人了解甚深,隻要不涉對總舵的舊情感,等閒不受撩撥,轉頭沉道:“我讓妳去殺光林飛傢裹人,妳倒好了,金屋藏嬌啊。女人我從沒少了妳們的,那林田氏是何等尤物,竟能迷得妳忘乎所以,連組織都能輕易背叛?”

葉振似被按着痛處,身子一搐奮力昂頸,叫道:“妳莫……莫說她!她……她是好……好女人……”這幾句仿佛用光了僅存的氣力,背脊方離船座寸許又重重摔回,“笃!”一聲如捶敗革,下身墨渲益深。

雷奮開冷笑。

“葉老叁,妳若沒碰她半根指頭,就當本座犯渾,辱了妳的兄弟義氣,自搧十六個耳光還妳;少妳一個半個,我雷奮開不算漢子!”葉振慘白的臉上露出愧色,垂落雙肩,猶如泄了氣的皮球,咬牙顫唇,低頭不吐一字。

雷奮開恨不得扭下他的腦袋,狂怒中隱帶一絲心痛,眦目道:“葉老叁!妳……妳們個個是怎麼了?好日子過得太久,忘了當年銳氣麼?先是林飛,現在又是妳!指縱鷹有什麼對不起妳的?赤煉堂有什麼對不起妳的?我,雷奮開!又有什麼對不起妳的?死前讓妳說個痛快!”

“……錯了……”葉振咕哝着,疲弱的語聲散失在河風裹。

“什麼?什麼錯了?”

“……是我們錯了。”葉振勉力擡頭,低道:“大太保,我們不該殺林飛的。他說得沒錯,是我們錯了。”

岸上雷門鶴暗自凜起,環臂撫颔,忖道:“聽他的話意,合着翼字部的前副統領林飛非是什麼因故身殉,卻是雷奮開所殺!崤河鎮的寡婦身上有戲,值得走一趟。”卻聽雷奮開哼的一聲,冷道:“林飛散播謠言,擾亂軍心,其罪當誅!念在他效命本幫多年,為總瓢把子出生入死,特免叁刀六洞、剜眼斷舌之刑,教他死個痛快。這已是法外開恩,難道也有錯?”

葉振垂頸搖頭,低聲道:“……那一日,我奉了大太保密令趕往崤河鎮郊,打算斬草除根。大太保再叁吩咐: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那怕是小小的女娃娃,將來長大,說不定能亡一個幫派、甚至一個國傢。麵對敵人,毋須懷有一丁點仁慈。這麼多年來,因一念之仁而喪命的弟兄,還少得了?要怪,就怪林飛自己不好。”

他傷勢過重,神智漸失,現實與記憶交錯閃現,時序混亂,竟不理會大太保的質問,喃喃地自說自話。

“可……可料不到林飛不隻一個娃,是兩個,小的還在吃奶,大的才學會走路。那地方僻得緊,遠近少見人迹,我在竹籬邊遠遠看着,不知不覺看到天黑,才想起居然站了大半天,腳也不覺酸疼。突然間,我明白了林飛為什麼會說那種話。”

林飛和他,是大太保最早從北方招募來的人裹僅存的幾個。

赤煉堂從僻居一隅的地方幫會,走向稱霸水道的天下第一大勢力,兩人可說是每役必與。晚於他倆加入的,很多已坐上分舵主乃至轉運使的位子,他倆卻選擇了無妻無子、注定漂泊的指縱鷹,隻為成為總瓢把子最強最忠心的無雙鐵衛。

“咱們不是刀不是劍,不是銀錢不是血肉;咱們,是總瓢把子的骨頭!”

說這話的人叫蕭騰,和他們一樣打北方來,加入“指縱鷹”時也隻十來歲,是個目如鷹隼麵如狼的兇狠少年,拎着一枚鮮割人頭權作投帖,殺人如麻,那股子囂蠻絲毫不遜朝廷懸榜的江洋大盜。

他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在陷機山無回海,他們兩百多名弟兄與大太保--那時他還不姓雷,也沒有“太保”的銜封--護着總瓢把子,被化鴽坑的鼠輩以十倍之數,圍困在一處簡陋的土壘大半個月,斷水斷糧後又七日。形容肮臟猥瑣、衣布條條碎碎如乞兒般的化鴽坑土著綁着俘虜,用最最殘忍的手法在陣前分而食之,有時慘嚎持續數時辰之久,以瓦解敵勢。這是他們故老相傳的打仗法子;說是戰術,更像巫術祭儀。

對活着的人來說,那是非常恐怖的折磨。當然對被吃到一半、還留有知覺的人也是。

蕭騰被綁着推到土壘之前時,已被痛打了五天,他在俘虜群中最是不馴,光用頭顱便撞死了兩人,已然夠本。他被拷打得體無完膚,腹間的刀創淌出黃水來,垂着不知名的淒慘肉塊;若非還想生剮了動搖守軍的意志,土人們早把他大卸八塊。

兩名手持解腕尖刀的粗壯蠻人將蕭騰踢至陣前,麵目全非的少年冷不防一仰頭,撂倒了其中一個,用身體生受了另一人的尖刀,手肘往對方喉間一送,似有枚細小刃物穿入頸颔,胖大土著頓時了帳。

眾人這才看清不是什麼刃物,而是被打折之後、穿出肌膚血肉的臂骨。

蕭騰走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屍體上,無力割開縛手粗繩,喘着粗氣嘶聲道:“咱們……不是刀不是劍,不是血不是錢……”猛拔出腹間尖刀,一邊嚎叫、一邊從傷口裹掏出腸子隨手割抛,痛得流淚狂笑:“這……這些臭皮囊算啥?都給妳們去;咱,是總瓢把子的硬骨頭!”慘呼不絕,旁若無人,血腥而瘋狂的舉止直到斷氣才停止。

那一日,兇狠殘暴的土著蠻人為之膽寒,遂將俘虜通通殺死。

兩天後赤煉堂援軍趕至,土壘中殘存的幾十雙眼睛赤紅如血,沉默地殺將出來,堅定的、一點不漏的屠滅了化鴽坑數千住民,沒留下半個活口,最後一把火將林山燒了,陷機山無回海從此自東勝洲的地圖除名,連渣滓都不剩。

而蕭騰離世前的狂語,也成為“指縱鷹”的精神象征。

--一日指縱鷹,一生指縱鷹!

因此,當林飛嚷着要“解甲歸田”時,葉振毫不猶豫將他交了出去。若非以林飛的身分地位,須得由大太保親自處置,他早一掌要了他的性命。多年來,他殺過很多這樣的人。

“指縱鷹”不能有傢室,為了宣泄這群野獸的慾望,雷奮開從不吝於付出大把金銀,提供他們最能抒壓的溫柔鄉。林飛與田氏的結合是意外,誕下兒女更嚴重違反內規;倘若知情不報,連上司葉振也要受牽連。這也是葉振最終決定交出林飛的關鍵之一。

然而那短暫的午後所見,卻徹底改變他的人生。

“妳到底看到了什麼?”

連雷奮開也不禁皺眉。憤怒歸憤怒,他所認識的葉老叁既不好色也不怕死,若僅僅是林田氏那尤物般的胴體腐化了葉振,事情就好辦多了,殺掉那個女人便是。究竟是什麼,改變了這些從煉獄歸來的戰士?

“……喂雞。”

葉振扭曲的嘴角一顫,擠出破碎的笑容,仿佛伸展四肢徜徉於藍天綠地,剎那間忘了眼前的一切。

“他的大女兒……在喂雞。小小的娃兒,連路都走不好,左顛右晃的,比毛茸茸的小黃雞還像小黃雞。她娘在一旁笑着叨念,那眸子像水一樣清……大太保,我睡了她,是我不好;但我不是貪戀她的美貌,才想離開兄弟,離開組織。

“我……我和林飛一樣。我們想的,也隻是過上那樣的日子。那怕一天也好。”

雷奮開默然無語,蓦地仰頭大笑,笑聲慘烈。

“葉老叁!咱們不隻是鷹犬、不隻是刀劍,咱們是總瓢把子的骨頭!像妳我這樣的人,怎能過上那種太平日子!”

垂死的葉振激動起來,猛一擡頭,失焦的眸裹綻出精光:“總瓢把子死了,還要鷹犬做甚?還要刀劍做甚?咱們這幫老骨頭,撐的是誰的血肉!”

雷奮開驟然收聲。再回頭時,不止眸光,連聲音都是冷的。

“這是誰跟妳說的,葉老叁?是林飛麼?”

“妳……妳騙了咱,老大。忒……忒多年來,妳騙得咱們好苦……”意識模糊之際,不自覺露出了北地的鄉音。

適才的昂揚似是回光反照,他頭臉漸漸沉落,語音含混,難以悉聽。雷奮開叉着他的颔頸一把提起,吊近麵前,咬牙低吼:“說!誰跟妳說總瓢把子死了?是哪個殺千刀的混賬王八蛋!”

葉振身子痙攣,被雷滾般的吼聲震得口鼻溢血,靈臺倏然一清,睜眼慘笑:“大……大太保,我沒出賣兄弟,也沒出賣過自己,那五百兩是給阿貞照顧孩子的,我自己一錠也沒沾過。五百兩銀子,買不了總瓢把子的骨頭。

“從四太保告訴我“總瓢把子死了”那天起,我便決心這麼做了。總瓢把子用不着他的骨頭啦,把弟兄們牢牢綁在這兒的,是大太保的私心。妳騙了咱好多年啊,老大……妳……妳騙了咱好多年……”

雷奮開麵無錶情,手掌一緊,斷續的語聲忽然靜止。葉振的頭頸軟軟垂落,擱在他效命了大半輩子的大太保肩上,隻是這一回他再也無法言語。

他盜取鷹符,非為換取賄銀,而是想解散“指縱鷹”;堅持不死,是因為崤河鎮的竹籬笆後,有雙盼着他回去的溫柔眼眸。還有不知人事的倆奶娃兒,等着依賴他長大,以取代那個被他親手解交上級的父親……

一日指縱鷹,一生指縱鷹。

雷奮開輕輕將他放落船闆,為他阖上暴凸的雙目,取了鷹符握在掌中,縱身躍回岸上,起腳一蹬,小舟飛也似的滑出淺灘,“唰”一聲被滾滾江流卷走,片刻不知所蹤。雷門鶴心中一陣不祥,才覺這厮佝偻的背影中透出難以言喻的威壓,蓦地轉過赤紅雙目,輕笑道:“妳行啊,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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