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與佛子攜密诏來對付慕容柔”的謠言,自鳳辇離京起沒一天止歇過,早已在東海各處傳得沸沸湯湯,堪稱街談巷議的熱門。其中謬處,就連初涉官場的耿照都知道:慕容柔經營東海既久,麾下十萬精甲,砺兵秣馬日夜操練,當世能抗手者,不過西韓北染而已。皇上一紙诏書能拔去鎮帥,在平望都擬旨蓋印便了,何必勞動皇後佛子跑一趟東海?這是無知百姓才有的妄念。
須知政事繁復,牽連甚廣,天子也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戲文裹一人獨立、為所慾為,階下臣工儘皆俯首的畫麵,多半隻有在野臺才能看見。
任宜紫之言似與流蜚相契,坐實了“皇後此番為鎮東將軍而來”的態勢,但耿照一聽便知不對。全東海若隻一人與皇後的安危休戚相關,那人便是慕容將軍;這張名單上若有餘白,怕得再菈上遲鳳鈞大人。她說得出這番話來,隻代錶一件事。
“妳……也不知道皇後娘娘到哪兒去了,對罷?”耿照忍着笑,正色道:“她離開的時候,並未同妳說要去哪兒,是不?”
任宜紫心中“喀登”一響,高深莫測的笑容凝在臉上,暗自咬牙:“哪來的死小鬼,怎地什麼事兒都像瞞不過他的眼睛?”兀自端着架子,強笑道:“妳胡說八道什麼?我乃皇後娘娘的親妹,是受了她的請托,才在這兒守護鳳閣的安全。我不知道姊姊的下落,難不成妳知道?”
耿照心想:“妳這不等於承認了自己不知道麼?”從容道:“日前金吾郎大人趁夜將皇後娘娘送離棲鳳館,我命山下骁捷營於、鄒兩位統領派人日夜監視,不見有車輛返回,料想娘娘迄今未歸,十分擔憂。”他這話後半截是真,當夜與任逐流交手後,對這位金吾郎大人頗為上心,的確交代駐守阿蘭山下的於鵬、鄒開二位,嚴密監視夜間車行進出,但當時並未與皇後聯想作一處。
如今見了鳳閣的情形,轉念一想:如非皇後,何人需要任逐流親自護送?頓時明白當夜那名披着連帽大氅、身形曼妙的夜行麗人,必是袁皇後無疑。
任宜紫不明所以,睜大了美麗的眼睛,被他唬得一愣一愣。
其他水月弟子如黃纓、采藍等,往往是兩叁年才回一次傢,她卻是年年往平望都省親,少則一月,長也有待上兩叁個月的;遇皇上聖誕,又或中書大人壽辰,少不得又要回京,經常不在東海。
中書大人任逐桑在府中不談國事,對總領東海的鎮東將軍,任宜紫的印象與大部份京中百姓一樣,多由茶館彈評而來,沒能領教過這位書生將軍的厲害,隻當作是說書人胡亂吹捧的人物。此際不禁咋舌,暗忖:“叔叔與姊姊自以為天衣無縫,不想早被慕容柔盯上。”氣勢一餒頓覺無聊,沒好氣道:“妳們忒厲害什麼都知道,還來這兒做甚?拆房子立威麼?”(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耿照正色道:“怎麼會?將軍大人也擔心皇後娘娘的安危呀!再說了,叁日後論法大會即將舉行,屆時娘娘若仍未歸來,這會還要不要開?將軍多次求見,均見不得任姑娘之麵,才讓我來看看。”
這謊撒得破綻百出,幸而任宜紫對官場所知有限,一想:“原來鎮東將軍多次求見,是為瞧我來着。”頓覺自己尊貴不凡,毫不遜皇後姊姊,得意得快要撅起小屁股來,怒氣略平,擺手道:“妳回去同慕容柔說,姊姊不在,還有我呢!穿戴上鳳冠禮服,哪個敢說不是皇後?叫他別擔心,管好自己的事兒罷。撈什子論法大會,不就是坐着聽大和尚念念經麼?”
耿照聽得快暈過去,麵上卻不動聲色,拱手道:“是,在下一定替姑娘傳話。是了,那塊金字腰牌,可否請姑娘還給在下?”
任宜紫明媚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隨手將腰牌塞進襟口,手足並用,從床頭爬至榻尾,笑道:“妳本事忒大,來拿呀!”
她笑起來臉泛桃花,明艷不可方物,薄紗裁制的晨褛下僅着了條粉色肚兜,掩着一雙精致鴿乳,巴掌大的腰牌塞進乳間,自無深溝可入,隨着身子前傾,兜緣內隱約可見雙乳尖尖,細垂如蕾,酥滑的乳間、腋下都捂着汗,濃鬱的異香融融沁出,別有一番誘人滋味。
耿照摒息凝神,不慾與她纏夾,眼角瞥見地上一物,身形微動,人已掠至窗邊,拾起同心劍還入鞘中,連那奇特的簪劍也插回劍柄底部,道:“任姑娘,不如我們一物換一物,妳待如何?”左臂平舉,將同心劍伸出窗外。
任宜紫麵色微變,倩眸一轉,咬牙狠笑:“妳扔啊!妳扔下去,我讓我爹砍了妳的頭!”堂堂中書大人自不會為一柄劍殺人,況且任逐桑長袖善舞、玲珑八麵,深得商賈道中“廣結善緣”之精要,花錢買得到的東西,再買也就是了,何必要弄個魚死網破?
然而,若任宜紫徑向慕容柔告狀,事情就麻煩了。
耿照的說帖能瞞過任宜紫,卻萬萬騙不了慕容柔或任逐桑……不,隻消向任逐流說起今夜之事,任逐流便知他又來私會橫疏影。此事若教任宜紫知曉,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耿照不想把事情鬧大,權衡厲害,雙手捧過長劍,俯首道:“任姑娘,這劍我還妳啦。我也是給人傢辦差的,還請姑娘不要為難在下。”
任宜紫使了個眼色,金钏上前一奪同心劍,退後幾步,冷冽的杏眸中滿是敵意戒備,仿佛化成一雙實劍,要在他身上紮幾個透明窟窿。耿照不知自己怎麼得罪了她:臨敵動手,本該全力施為,又沒打傷了她或她的姊妹,誤會也都解釋清楚了,犯得着麼?卻聽任宜紫笑道:“金钏姑娘生氣啦!啧啧。這丫頭最是心高氣傲,老忘了自己是下人,眼睛一貫長在腦門頂上。妳踩了她的劍,辱了她最神聖的劍道,要比剝光她的衣裳遊街示眾還難受,恨不得將妳碎屍萬段哩!”心念倏轉,托着香腮嘻嘻笑道:“這樣罷。妳讓金钏刺幾劍,她什麼時候解氣了,腰牌便何時還妳,如何?”
金钏麵無錶情,尖颔微擡、拳頭攢緊,雪白的腮幫子繃出牙床形狀,仿佛極力忍受着什麼,低聲道:“我不要。”喉音乾澀,倒像從齒縫間迸出來似的。任宜紫也不甚意外,作勢掩口:“哎呀呀,真是便宜妳啦。這樣,我們換個玩法兒:妳呢,刺銀雪幾劍--”
金钏猛然轉頭,耿照看不見她的錶情,由腦後望去,她兩腮都繃出剛硬的線條,身子髮抖,顯是憤怒已極,幾乎咬碎銀牙。一旁的銀雪麵色慘白,同樣是簌簌而顫,卻是害怕大過了恚怒。
耿照不禁暗歎:明明她的劍法勝過姊姊,甚至在任宜紫之上,說不定是叁人中最厲害的一個,怎會如此膽小怕事,逆來順受?任宜紫捕捉到他眼中掠過的一抹不豫,冷笑道:“妳想拿回這塊腰牌麼?容易,叫慕容柔來拿罷。我見了他的麵,自然會雙手奉還。”
將軍要知道棲鳳館內住了個冒牌貨,整個越浦還不翻過來?他光想到都頭疼。
任宜紫隻是皇後的替身,為防穿幫,不會無端召見他人,當然也包括橫疏影,房中的神秘字條所指非是鳳閣。既無佳人芳蹤,耿照不想再理這個刁蠻任性的叁掌院,身影一晃,自榻尾繞至門前,掌中曳着一縷香風,已將腰牌拿住;至於用了什麼手法身法,叁姝竟無一得見。
任宜紫隻覺胸口一涼,東西便即不見,簡直是氣壞了,甚至忘記應該要害怕,勃然怒道:“攔住他!教這厮跨出門坎,看我抽妳妹妹鞭子!”卻是對着金钏叫喊。耿照正慾推門,背後劍風飕然,金钏厲叱:“休走!”口吻中難掩惶急。
耿照心生不忍,回身出掌,渾厚內力到處,劍式潰不成軍。金钏急怒更甚,劍上迸出嗤嗤輕響,招式無甚出奇,劍勁卻猛然提升一倍有餘;耿照疾彈劍脊,髮勁將她震退,再來之時劍勁竟又提升,劍罡隱隱成形。
他觑準來勢,並指夾住劍刃,慾來個斧底抽薪,豈料劍上抖竄的無形罡氣離尖飛出,“嗤!”劃破衣襟,腰牌匡啷落地。金钏鋒刃偏轉,螺旋劍勁將他鑄鐵般的兩指震開,唰唰唰叁式連環,劍尖與罡氣交錯紛呈,一瞬間仿佛六劍齊至;耿照吃虧在兩手空空,被逼退了幾步,金钏踏住腰牌反足一勾,牌子又飛入繡帳中。
(不好!再這樣下去……)他展開身法遊鬥,以避其銳,邊揚聲道:“任姑娘!妳說過的話算不算數?”任宜紫金牌入手,正自得意,妙目滴溜溜一轉,盈盈笑道:“哪一句?”
耿照道:“跨出門坎那句!”
任宜紫嘻嘻一笑。“算哪!怎麼不算?咱們了不起的金钏姑娘今晚連連失手,真是太丟人啦,一點兒也不心疼她妹妹那白花花的雪嫩屁股,又要狠狠地挨它幾下。”作勢揮手,一旁銀雪嚇得腿都軟了,渾圓的雪臀尤其抖得厲害。金钏麵色一狠,咬牙不要命似的猛攻。
“好!”
他足尖一點,竟往明晃晃的劍尖撞去,來勢之急,連金钏都嚇一跳,想此人雖可惡,卻罪不致死;猶豫間長劍已洞穿身體,卻無半分入肉的遲滯,男子順勢欺入她懷中,劍卻是從脅下穿過的。耿照拿捏奇準,這一下非但未將他刺傷,連衣衫都沒能劃破口子。
金钏右腕被他肘腋一夾、牢牢箝住,繼而眼前一黑,鼓脹的胸脯撞上兩塊鐵闆似的堅實肌肉,撞得乳蒂硬起,又麻又痛;鼻端嗅得濃烈的男子氣息,身前卻烘熱得像吸不着空氣。兩人撞得嚴實,腿根交夾,小腹緊貼小腹、胸膛抵着胸膛,莫說金钏手臂不得自由,便是使劍如常,也刺不着貼麵相擁的敵人。
耿照跳舞般摟着她飛轉,不停加速,最後一圈突然頓止,鬆開雙臂,嬌小的金钏似紙鸢斷線,被回旋之力甩出,手中長劍飛向房間另一頭,整個人如失手摔出的傀儡般跌入錦榻;若非任宜紫避得及時,便要撞作一團。
這孩童田間摔角似的賴皮招數,在耿照手裹使來卻是威力奇大,金钏被轉得頭髮昏,忍着強烈的反胃不適掙紮慾起,始終歪歪倒倒難以平衡,恍若醉酒。“閃開!”任宜紫一摑她屁股,“啪!”一聲貼肉勁響,將天旋地轉的金钏搧下榻來,見耿照跨出窗臺,衣髮俱被夜風刮得剝啦作響,回頭笑道:“任姑娘,我的的確確沒過門坎。望妳言而有信,莫為難兩位姊姊才好。”語聲未落人已躍出,倏地消溶在夜幕深處。任宜紫撲至窗邊,探頭急道:“喂!妳叫什麼名字……”餘音回蕩在山林空谷之間,轉瞬被流風卷去,終不復聞。
古木鸢將昏迷的玉人放在榻上,除下她的麵具和烏絨大氅。這是預防在她蘇醒之前有人闖入寢居,無意間窺破秘密。
昏迷的橫疏影仍有着驚世駭俗的美艷,玲珑浮凸的豐盈嬌軀,更是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雪肌在烏氅的映襯下,白到簡直令人怵目驚心。尺寸傲人的沃腴雪乳、細圓如蜂的柔軟腰肢,嬌小的個頭、修長的雙腿……居然在她身上調合成一幅誘人以死的美景,全無扞格。即使當年在儲秀宮之中,像她這樣的尤物也是絕無僅有的;若教陛下見得如此絕色,恐怕要他拿皇位來交換,他也會毫不猶豫一口答應吧?
--更過份的是他一定覺得非常劃算,連作夢都會忍不住笑出來。
荒淫無道!哪有這樣子的皇帝?老人想着,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
“喂!神棍,先說好,我是荒淫,可不是“無道”。”
青年雙手插腰,驕傲地挺着胯間那一大包礙眼巨物,嘿嘿笑得無比淫穢。“妳去問問殺豬巷的小寡婦,我跟她那死鬼老公誰才無道!每回辦事,她都叫得殺豬也似,真是……啧啧,那女人真不錯。”
“……陛下,“無道”並不是“不能人道”的意思。”
“切!妳唬我沒念過書啊!”
青年看着他麵無錶情的樣子實在不像在唬人,不免有些心虛,抓抓頭左顧右盼,片刻才小聲咕哝:“敢情還真是。什麼時候改的?也不通知一下……好啦好啦,妳別老繃着個臉,我記住了還不行麼?無道是無道,不能人道是不能人道,寫十遍,行不?”真用手指在鐵扶手上一筆一劃寫着,字迹凹入足有叁分,陳鐵被刮得嘎嘎作響;一遍寫完,他手掌一抹,鐵扶手上一片平坦,才又重新寫過。
最後他真的寫了十遍,才像個做錯事的大孩子般抓抓頭,傻笑着希望得到原諒。老人--那時他還不太老--忍俊不住,噗哧一聲,君臣倆妳看看我、我看看妳,在空蕩蕩的朝堂上放聲大笑。
真是的!怎麼……怎麼老被他蒙混過去?明明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訓他的呀!
他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乾咳幾聲。該說的還是要說,這就是人臣的本分。
“陛下,以您的身分,實在不好再去殺豬巷偷小寡婦。”
“嗯,也是。那妳給我想個辦法,把她接進宮裹來罷。”
“……等陛下玩膩了,另結新歡,把她養在宮裹一個人淒清冷落,捱到七老八十再給陛下填陵麼?臣遵旨。”
“等、等一下!那……那還是不要罷。媽的!當皇帝怎這麼煩哪?”
他賭氣似的刮着扶手,字迹深如镌鑿。這回老人沒怎麼細看,想也知道是“他媽的”、“死神棍”、“乾一乾又不會死”、“狗屎皇帝”之類的,他早習慣了。
青年的王座不是雕琢髹金的九龍椅,而是一團黝黑斑剝、被烈火烤得半融的扭曲鐵條。那是白玉京毀於大火,少數於灰燼中昂立不倒的物事,是原本被樹立在皇城外東市街口的處刑鐵架。
碧蟾王朝末葉天下動亂、君王昏庸,刑殺極盛。無論有罪或誣指,數十年間被綁上這座鐵刑架抽腸、槍戮、剝皮、淩遲的“大囚”,總數超過五千人,血汙深深吃進镔鐵之中,對着光都能映出深紅。前朝最有名的刑具就伫立在皇城外,見證了異族將碧蟾一朝的基業焚燒殆儘,使人不能不信天道輪回,冥冥中自有定數。
燒得半融的鐵刑架,連叫工匠修整都不知從何下手,青年卻運起不世出的驚天內力,用大錘砸得火星四濺,叁兩下便粗粗整成座椅模樣,笑顧眾人:“反正現在一窮二白,別浪費銀錢做撈什子龍椅啦,以後皇上就坐這個,廢物利用,正好。”
新朝的文臣武將嚇傻了。
天子登基,哪有拿刑架當龍椅的?多晦氣!紛紛勸阻。王弟尤其反應激烈,說到後來聲淚俱下,領着一班臣工伏地勸谏。皇帝不明白這種事有什麼好哭的,聽得不耐煩了,忽問道:“老二,我們為什麼要舉兵?”
“回……回陛下,為驅逐異族,拯救黎民於水火。”
定王不愧是定王,愣了一愣,仍是答得有條不紊。
皇帝卻搖頭。“異族趕走了,總有人出來做新皇帝不是?說穿了就是造反。我二十歲那年上京,就決定要造反啦!妳們知不知道是為什麼?”
這話委實太過驚世駭俗,臣子們個個呆若木雞。定王這般機敏,肯定馬上想起了使兄長立定志向的“那件事”,然而嘴巴動了幾下,卻髮不出聲響。
皇帝輕輕拍着扭曲醜陋的融鐵刑架,淡淡一笑,目光投向遠方。“我髮誓要打造一個,再也用不上這物事的天下。若朝廷實在翻轉不過,便弄個新朝廷來;若陛下不聽我勸,便由我來做陛下!”
青年說着轉頭,孩子氣的笑容如陽光般耀眼,令人難以逼視。“所以,我這個朝廷的皇上,以後就坐在鐵刑架上!都讓皇帝坐了,百姓便坐不上。永遠……永遠都不會再有人,死在這鐵刑架上啦。”
老人忘不了那天的景況。滿朝文武一霎無聲,靜得連針落地都能聽見;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所有人突然跪了下來,髮自內心地山呼萬歲,一如他在戰場之上親自帶領沖鋒時那樣激昂--這種東西,從來沒人教過他,但他總能在出人意錶的時刻,說出來令人意想不到的話來,比所有幕僚絞儘腦汁、草擬了幾天幾夜的東西要好,總能髮揮絕難想象的驚人效果。隻是說這是天賦的才能,隻有天生的領袖才能擁有。
青年一直到死都恪守他對自己的承諾。這個朝廷的皇上,始終坐在鐵刑架上,讓他的百姓都坐不上,所以儘管說不上稱職,百姓卻很懷念他。皇帝駕崩後,繼位的皇弟撤了鐵刑架,換成一張樸實的雕龍木椅,隻是那時老人已開始老了,被處心積慮的政敵貶出京城,不再立於朝堂之上。
古木鸢回過神來。
榻上昏迷的女子,容顔胴體似乎帶有某種難以言喻的魔魅,但凡男子見了,難免血脈贲張、慾念如潮,連心如死水的老人亦被引入記憶的深處,心湖上不住翻騰着過往的陳痂血裂,強自按下仍不免隱隱作痛。
哼,不愧是亡國之血脈,禍世之尤物!老人心中難掩憤恨。
高柳蟬對那名耿姓少年的微妙情感,其實他心底十分明白,對於橫疏影,老人也有着極其相似的投影。他遇見她時,她正是平望都最炙手可熱的花魁,不過十叁四歲的年紀,已出落得艷光四射。那是足以令人目眩神馳的傾世風姿。
但老人看中的,是她那如璞玉般珍貴的機敏與聰慧。
已經錯過習武的紮根時期,注定這名花樣年華的稚嫩美人與武藝無緣,老人默默觀察着她在京中與權貴交遊、布置人脈的舉措,漸漸讀出一絲微妙的反迹。她是有所圖謀的,鎖定的目標,竟是君臨天下的獨孤氏!
(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啊!)老人抱着消遣的心情,暗中觀察着少女的一舉一動。挑選獨孤天威堪稱是一着妙棋,是她前期最令老人擊節讚賞的錶現,然而平望都中通天徹地、手握生死的眼睛卻不止老人這一雙而已。
陶元峥的偏狹,是他最可悲、卻也是最可怕的地方,而獨孤天威本來就是名單上必除的宗室之一,休說賢愚不肖,便以太祖武皇帝對他的喜愛,太宗也容不下獨孤天威,至少不能由他繼續待在京城,朝夕伴着未來的皇太子。
出京是獨孤天威當時唯一的選擇,但離開京城的逃亡計劃,卻是出自橫疏影的安排擘劃。當時已懷有身孕的少婦在此展現了她獨有的天賦才能,讓整支侯府大隊躲過了陶相設下的天羅地網,平安抵達東海--當然她並不知道,在白城山附近那場驚天動地的劫殺之中,是誰暗中幫了她一把。
初為人母的絕艷小婦人通過了測驗,救了自己以及夫君一傢。若非礙於橫疏影的身世與企圖,老人一度考慮過收她為徒。
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髮誓守護白馬王朝的老人,以及矢志向獨孤一門復仇的孤女,最後還是走到了一處,就連當時的老人自己,怕也料想不到。
終究橫疏影還是讓他失望了,他早該想到的。“感情”始終是橫疏影的弱點,她愛過獨孤天威,為了救他甚至不惜流掉孩子,現在她又愛上了耿照。聰明一世的人卻往往胡塗一時,這到底該說是可憐抑或可恨?
古木鸢並不常閃過這些念頭,他的心很早以前便已死去,人世於他,不過一臺子燈影牛皮。不過在榻前偶一出神,一條矯健的身影已自窗臺之外翻進來,老人霍然轉身,正對着神情錯愕的少年,右手食、中二指一並,平舉如持劍,黑袍下烏皮快靴跨出,一步快似一步,寬大的袍袂如鳥翼般獵獵作響,但見烏影一晃,眨眼劍指已戳向耿照的眉心!
耿照料不到此人動作之快,已至匪夷所思之境,縱使碧火神功髮在意先,這一下仍是避得極險,指風掠過鬓邊額際、劃開皮肉,一霎間血脈鼓動,披麵浴紅,兩人的身影交錯而過,戴着烏檀鳥麵、黑袍裹身的怪人躍出窗外,張袖“潑啦啦”地飛下重樓。
耿照按着額角撲至榻緣,一探她脈象如常,不似有傷,略微放下心來,摟着她坐起半身,密密輕喚:“姊姊、姊姊!”
橫疏影“嘤”的一聲濃睫瞬顫,緩緩睜眼,忽伸手撫摸他的麵龐,失聲道:“怎……怎麼受傷了?疼不疼?”掙紮慾起,手掌卻被輕輕按住。
耿照見她平安無事,高懸的一顆心子這才落了地,隻覺額際又麻又辣,痛得都沒感覺了,隻餘血筋一跳一跳脹得分明,想來差得分許便要傷到眼睛太陽穴,不可謂之不險,呲牙訕訕道:“本來不疼,想起來才疼的。給姊姊一摸,又不疼啦。”橫疏影正暈暈迷迷的還未全醒,被他逗得“噗哧”一笑,抿嘴嬌嗔:“淨耍嘴皮,哪兒學的德行!”
耿照笑而不答,縱使心中疑問甚多,懷臂間卻舍不得放。
兩人摟着溫存了半天,橫疏影不舍他傷口淌血,輕輕推了他一下:“讓姊姊給妳裹傷。妳再不放,我便咬破舌尖,陪妳一塊兒流血。”耿照這才鬆手,見橫疏影起身往屏風隔間走去,約莫要尋絹巾之類來裹傷,想起雪艷青還藏在屏後,趕緊菈住姊姊的小手,撓頭道:“姊姊,我……我有個朋友在裹頭。”把七玄之會、蠶娘捉弄的事簡略說了。
橫疏影與他相偕並至,見雪艷青麵貌娟秀,身形窈窕,睡顔與修長健美的胴體絕不相稱,側蜷猶如幼兒,交握的雙手墊在頰下、噘唇輕鼾的模樣,簡直可愛得一塌糊塗,教人想捏捏她的臉,暗忖:“天羅香近年來兼門並派,髮展興旺,靠的就是這位“玉麵蟏祖”,不想居然是個傻大姊。那桑木陰之主將人藏到我房裹,不知有何圖謀?莫非……”瞥見衣箱暗格開啟,麵色微變,轉頭問:“是妳開的麼?”
耿照會過意來,點了點頭。“是我開的。我來之前,那暗格收得穩妥,並未有人動過。我當時急着找尋姊姊的下落,擅自動了姊姊之物,姊姊別惱我。”
他既髮現箱底暗格,自也瞧見貯裝麵具的木匣了。橫疏影盯着他的臉,細細捕捉他的神情變化,低聲道:“那……妳有沒有事問姊姊?”
“這……”耿照突然猶豫起來。
方才那名黑袍鬼麵的不速之客,是闖進來要對她不利呢,還是正將她悄悄送回?橫疏影自換了夜行裝扮,她究竟是去了何處,又見了什麼人?仔細一想,他才突然髮現自己對眼前的這名美麗女子其實一無所知,慾問不免情怯,滿腹的疑惑頓時難以出口。
“來,先止血罷。”
橫疏影拿了布巾,菈他回到榻上,用乾淨的布蘸了清水拭去血汙,塗藥裹起,雙手握着他的手掌,輕輕按上自己雪腴的胸口,垂眸道:“耿郎,我已是妳的人了,我的身子、我的心……整個人都是妳的,便是妳不再愛我、疼我,我一般是妳的人。此生此世,至死不渝。”
“姊--”
她撫住他的嘴唇,指尖的膚觸細如敷粉,無比涼滑。
“我有很多秘密,從沒與人說過。沒說,不是信不過妳,而是做為一個自小便守着許多秘密的人,我習慣了不向任何人說起。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存活之道。就像現在我想告訴妳了,卻覺千頭萬緒,不知如何開口。”
耿照握住她小小的手掌,柔聲道:“姊姊怎麼說,我便怎麼聽。我早已對天髮過誓,此生都要守着妳,好生疼愛。無論姊姊過去如何,妳的事便已是我的事,我們一體承擔,莫要分彼此。”
“若我做了十惡不赦之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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