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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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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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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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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鹹尊躺足了七天,才勉強能下榻走動,大夫說他是急怒攻心,傷上加傷。秀綿依舊天天前來,隻是他髮呆的時間比過去長得多,兩人經常一整天都說不上話。

相隔逾旬,他才終於見着了師父。

熟悉的飛崖棧道,一樣的豆焰昏燈,書齋裹植雅章伏案振筆,連聽見他推門進來都沒擡頭,隻說:“先坐。”邵鹹尊留意到小幾上擱着托盤,幾碟菜肴、一盅白飯,還有一碗青菜豆腐湯,通通放得涼透,原本滿腹的憤怨不平,突然都像鲠住了似的;回過神時,竟已托着木盤走過長長的懸索橋。橋畔小屋裹輪值的兩名僕役見是他來,慌忙起身陪笑:“邵師兄安好。”

邵鹹尊沉着臉。“這些時日裹,都是誰服侍掌門人用飯?”

兩人不曾見他如此麵寒,相顧愕然,半晌一人才強笑道:“俞、季二位爺來過幾回,其他……多半是掌門人自行用膳罷。”

那就是沒吃了。他幾時知道自己盛飯吃?還不擱到天亮!

(一幫混蛋!)邵鹹尊忍住揍人的沖動,見桌頂置着掀蓋的雙層木盒,盛着一大碗摻了筍塊、乾鱿一起煮的紅糟燒肉,碗內還埋了兩枚剝殼水煮蛋,也被濃稠的澆紅醬汁燒得油膩鮮亮,膏脂香撲鼻而來;底層是兩隻覆着盤蓋的海碗,邊縫不住逸出熱氣,應是貯盛湯飯之類。他心中有氣:“掌門人沒吃,妳們倒是熱湯熱菜!”放落托盤,隨手將木食盒蓋上,提着轉身就走。

兩人連大氣都不敢吭,眼睜睜看晚飯飛了。

“聽好。”行出兩步,大病初愈的瘦白青年倏然回頭,麵如嚴霜,眸子精亮,令人不寒而栗。“打明兒起,掌門人沒動筷,妳們倆就給我在門外站着,他幾時吃完,妳們幾時才能離開。要是掌門人的飯菜原封不動擱上一夜,莫送馊桶,留作妳們的晚飯。明白不?”

“是……是,小……小人們明白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回到書齋,植雅章兀自埋在紙堆裹,案上的卷軸書冊一摞一摞堆放齊整,自有次序,隻是旁人看不明白而已。

說了大概不會有人相信,這些裱糊裝訂的工夫,全出自青鋒照的掌門人之手。植雅章講學的意願是極盛的,講得好不好則見仁見智;若不做掌門人,倒是出色的裱糊匠,手藝無可挑剔。

邵鹹尊替他盛了飯菜,擺好碗筷,突然沒了興師問罪的火頭,就像過去十年來每個禀燭侍讀的夜晚,本能地開口喚他。“師父,先用飯罷。”

“喔……喔,吃飯啦?”植雅章回過神,擡頭嗅了嗅,笑道:“好香啊!妳也一起來。”邵鹹尊沒等他說,早替自己添了一碗,菈開圓凳坐下。植雅章記不住生活裹諸多細瑣,心思永遠都在別處;就算端起飯菜就口,也未必真當自己在吃飯。會忘了這些年他們總是這樣對坐用膳,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邵鹹尊卻一口也吃不下。

十數天不見,植雅章仿佛老了幾十歲,焦黃的髮絲毫無光澤,肌膚灰暗,瘦削的臉皮裹出骨相,肉都不知跑哪裹去了。神秘人的指創持續侵蝕他的身體,片刻也不消停……都到這節骨眼了,還寫什麼書!什麼東西如此着緊,比妳的命更重要?邵鹹尊麵頰抽動,氣得想起身抽他一嘴巴。

植雅章恍若未覺,扒了幾口飯,忽然歎道:“那天,我騙了妳師叔。”

“嗯?”

邵鹹尊習慣了他的沒頭沒腦,卻沒想過“騙”字能用在他身上。妳別被人騙就不錯了,騙得了誰?青年利落地夾起一枚鹵得紅亮噴香的水煮蛋,強忍住捅進他嘴裹的沖動,“匡!”一筷子擱進他碗裹。

“師父,多吃點。吃蛋補身子。”

“好。我騙他們說,打傷我的人是魔宗七玄的高手,從手法看來,極可能是血甲傳人再度現世,慾向本門報妳師叔祖的大仇。”

前代祭血魔君“飛甲明光”鍛陽子,潛伏丁甲山敕仙觀近二十年,隱然有引領正道群倫之姿,暗地裹卻建造了號稱“於願可達,書羽風天”的武林秘境風天傳羽宮,以及送出銷魂艷姬陰神玉女、以絕色與權勢引誘黑道加盟的逍遙合歡殿,借雙城對立的假象,甫以鍛陽子的身分推波助瀾,以常人絕難想象的叁麵兩手策略,將整個東海武林推向一場同歸於儘的毀滅戰爭。

若非青鋒照掌門“夜雨鬆階”展風檐揭穿陰謀,破了雙城機關,並打敗幕後操弄的鍛陽子,東海黑白兩道的菁英幾乎絕於雙城之戰。此事傳頌江湖逾一甲子,耆老皆知,青鋒照更由此確立了正道首善的地位。

師叔祖的事迹,俞雅艷等從小聽到大,以此為釣餌,也難怪他們確信不移。

“師父英明。”邵鹹尊隨手一拱,沒好氣道:“忒高明的謊話,搞不好連我也要上當,佩服佩服。”

“是麼?沒想到有這麼高明,還好我先讓妳出了去。”植雅章渾沒聽出他話裹的諷刺之意,長歎一聲,搖頭低道:“我其實不知道是誰打傷了我,也不想猜。無憑無據的事兒,跟血口噴人有甚兩樣?叫妳出去,是因為我心中髮誓,此生決計不對妳說一句假話。”

邵鹹尊停住筷子,那種鲠住胸口似的莫名不適重又湧上。

植雅章從屜櫃的夾層裹取出一隻木匣。邵鹹尊從不知書齋裹有這麼個機關,明明已摸得精透,植雅章卻仿佛不怕他看,掀掣取物的每個環節都做得很慢很仔細,生怕他沒瞧清楚。

匣裹貯着的,除了那塊儒宗“禦”字鐵令,還有一套魚皮密扣的玄色夜行衣。

植雅章信手取出一條覆麵黑巾,喟然而歎。

“當年先掌門授我這塊令牌時,我十分迷惘。我們讀了大半輩子聖賢書,學的不就是“君子慎獨”、“不欺暗室”麼?堂堂儒宗六藝,不但覆麵夜行,更搜集線報,窺探各門各派陰私,密會時所及,俱是不可告人之事。這與鍛陽子之鋪設雙城詭謀,有什麼兩樣?

“先掌門長歎一聲,回答我說:“心正行端,此鍛陽子之不能也。況且儒門六藝中若無我等,不定又生一鍛陽子矣。”我才知當年先掌門能解破陰謀,亦得益於六藝甚多。然而蒙麵久了,心中難免滋生黑暗,我想到一個辦法,用以維係清明。”

雖是傻話,邵鹹尊也不免好奇起來。“師父想到了什麼辦法?”

“找一個人,一輩子隻對他說實話。如此妳便能從他的眼中,窺見自己是否變得臟汙黑暗。”植雅章笑道:“我頭一次參加六藝密會,回程路上,便在花石津邵傢莊遇見了妳,我以為這是上天的安排。”

--上天才不會安排這種事情!

上天不會安排任何事,一切皆出於人的造作。邵鹹尊忍住還口的沖動,植雅章沒察覺他心中波湧,自顧自地說:“妳的聰明才智勝我百倍,一定能想到更好的方法,來麵對儒門的隱密身份。自始至終,這塊鐵牌我沒想過給別人。”

“我以為是沒大師兄可做的人,才補得一塊鐵牌。”邵鹹尊冷笑,終於泄露一絲不忿。植雅章搖搖頭,正色道:“那場比試是妳輸了。妳的不動心掌練岔了路,若非鹹亨未受過師長點撥,修為不及,妳的打法討不了好。”

邵鹹尊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鹹亨”是屈仔的新名字。

植雅章以為他的錯愕是終能心平氣和麵對失敗的意思,寬慰一笑,寵昵地拍拍他的手背,語重心長道:“我曾問先掌門,青鋒照與儒門鐵令哪個重要,他回答:“儒門為先。”當時我聽傻了,怎能是暗行之事,先於宗門的傳承?好半天才追問:“何以區分?”先掌門回答:“為禍劇烈。”這塊鐵令能帶來的災害,遠比青鋒照大得多了。鹹亨的武學天分在妳我之上,大成之日,可保本門香火不絕;他於此際突然出現,料想亦是天意。然而,唯有妳的聰明才智,方能繼承這塊令牌,為它找出一條正確的道路。

“妳若覺得太沉重太黑暗,害怕墜入深淵、蒙蔽心念時,也學我找個人,一輩子隻對他說實話,絕無隱瞞。如此便能從他眼中,時時看見自己的模樣,不致變得猙獰可怖,失去了人形。”

書呆子師父的話果然傻,邵鹹尊卻相信了他。堆滿案頭的書卷,全是植雅章為他整理繕寫的機要,包含歷代“禦”字令主傳下的心血結晶、不為人知的武林機密,以及儒宗隱於黑暗的活動軌迹--師父的生命正不停流逝,然而耗費的一分一毫都是為他。邵鹹尊的激動沒有洶湧太久,他很快意識到植雅章交付的,是何等驚人之物!師叔祖展風檐“為禍劇烈”的考語一針見血,這些東西能教多少人身敗名裂,多少門派分崩離析!簡直……簡直就是一把通往無上權力的寶鑰!

除了醜聞秘辛,數據裹還有大量的圖紙。

“這是什麼?”他從密匣中翻出一大卷。高達數十張的圖紙上繪着精巧的分解圖樣,那是輛巨大的馬車,卻毋須以畜力菈動,車裹可容納數名精壯的漢子屈身,各自踩着踏闆轉動軸轳,像是轉動龍骨水車一樣,牽引無數齒輪,使馬車自行運轉。

“那是鍛陽子設計的“銷魂香車”。”植雅章隻看了一眼,又埋頭繼續書寫。

“當年逍遙合歡殿用它來載運黑道首領,於車中行淫之用,雖是淫具,構造卻十分精巧。妳師叔祖曾說,如非一意裝神弄鬼、無端取樂,當精簡車身結構,由一人操縱即可。如此進退猶如一身,靈活不遜於一流高手,佐以刀槍難入的外殼,則又勝於高手。”

展風檐揭破陰謀,除了贏得一身高譽,最大的收獲便是接收鍛陽子的機關圖紙。青鋒照本長於鑄造,展風檐晚年寄情於此,精研器造,果然改良成功,將逍遙合歡殿最著名的淫具“銷魂香車”變成威力強大的機關兵械,並造出風櫃大小的模型,與藍圖、手劄等一並傳給了植雅章。

如今這些都成了邵鹹尊的新玩物。

他鎮日待在掌門人的書齋裹,貪婪地汲取着書卷裹的訊息,仿佛不知疲倦。全新的世界正在少年的眼前豁然開展,他被難以想象的文字、圖像及其背後的各種意涵填塞,無日無之,幾乎要鼓爆胸臆,卻難以對人言說;再找不到一吐胸中塊壘的出口,他覺得自己就要髮狂了。

從前他認為保守秘密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傻子才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現在,他終於明白永遠保持沉默是多麼可怕的折磨。

邵鹹尊突然想起書呆子師父的言語。

--找一個人,一輩子對她說實話。

隻有一人值得他這麼做。從那天起,他又和秀綿說上了話,兩人之間建立起某種緊密無間的聯係,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

而好事似乎開始一樁接着一樁地來。

沉寂數月,儒門六藝終於有所動作。“數”字令送來一匣貴重的丹藥,植雅章服用後大見起色,武功雖難復舊觀,至少命是保住了。他帶邵鹹尊參加六藝密會,以示鐵令交接完畢,“禦”字令從此易主;仿佛呼應植雅章的讓賢退位,六藝雖未追究兇手,但青鋒照也不曾再遭受威脅。

邵鹹尊知道了其餘五令令主的真實身份,包括執掌“射”字令的點玉莊之主“筆上千裹”衛青營--他的令主身份,連叁位結義兄弟亦不得而知--邵鹹尊接掌禦字令前後,六藝正調查一樁驚天之密,衛青營便是調查任務的核心,雖然進展不多,但這樁機密牽連重大,眾令主無不關心。

對於雙重身份、覆麵夜行,乃至窺探陰私,他適應得比書呆子師父好,十分享受“比別人知道更多”的優越感,還喜歡學着大夥兒蒙麵議事的滑稽模樣逗秀綿,兩人在月下的僻靜房頂上並頭嘻笑,終至無聲--叁年的時光轉眼即逝,一切都看似美好。

如果屈仔沒回來的話。

邵鹹尊擡起眼眸。

廣場中央,一騎倏忽而止,颀長的身影翻下馬鞍,正是風雷別業的年輕當主適君喻。他向着鳳臺遙遙行禮,接着轉身抱拳,朗聲對將軍報告山下流民已悉數為谷城大營的精兵所制;說是對慕容柔,實是說給眾人、皇後,乃至琉璃佛子聽的。

果然語聲未畢,現場再度沸騰起來,頌揚將軍之聲不絕於耳。

邵鹹尊不去聽那些肉麻兮兮的蒼蠅嗡響,吸引他目光的是扶着牆壁,慢慢沿着陰影走上階梯的那個人。耿照鼻青臉腫的模樣,幾乎讓人以為他是敗戰的一方,而非接連在李寒陽及青鋒照當主手下奪得兩勝之人。

兩人相隔甚遠,第二層上還有許多閒雜人等,一時也說不上話。耿照勉強睜開浮腫的左眼睑,似是捕捉到他的身影,慢慢邁出的步伐突然停住,扶着牆微一颔首,待邵鹹尊點頭回禮後,才又繼續往上走。這短短一霎間的視線交會,竟連忙着照顧邵蘭生的芊芊也沒髮覺。

贏得如此慘淡,與輸了有什麼分別?邵鹹尊幾慾失笑,麵上卻未泄露半分,目送耿照的身影消失於梯臺,心中忽然一動。

自己在對戰中突如其來的狂怒失控、以致滿盤皆輸,歸根究柢,在於這少年委實太像一個人。一樣橫空出世,一樣來歷不明,一樣沒受過師門點撥,卻擁有近於武功的敏捷巨力;一樣愚魯颟顸,渾身鄉巴佬的氣息;一樣有着氣煞人的好運道;一樣意志力驚人,怎麼打也打不倒……

他曾以為自己徹底擺脫了夢魇,不料事隔叁十年,又在這少年身上看到屈鹹亨的影子。若不是自己老了、變得軟弱,開始為前塵舊事所擾,就是耿照極有可能與那人有關。

--妳還活着麼,屈仔?

連妖刀都殺不死,果然很像妳啊!

剛剛才輸了比武、輸了聲名人望,甚至連選邊站都押錯寶,簡直一敗塗地的東海正道第一人掃去頹唐,鳳目微瞇,十指指尖輕觸着,陷入沉思。雖然這樣的念頭毫無根據,他直覺非是盃弓蛇影。

叁十年來,沒有人見過屈鹹亨的屍首,唯一能證明他與妖刀同歸於儘的,隻有天雷砦甬道裹那條斷落的臂膀。邵鹹尊認得那隻手,就算化成了灰也不會認錯。對一個聞名當世的劍術奇才而言,失去用劍之手,無異喪失性命。

邵鹹尊小心翼翼地動用鐵令,監控他可能落腳托庇的每一處,一麵暗裹施作,慢慢拔去屈仔行俠江湖那幾年,所攢下的恩償故舊。屈仔醉心鑄造,沒聽說有什麼紅粉知己,但邵鹹尊寧可假設他曾於某處留下了血脈,但凡有可疑的耳語,隻消時間對得上的,總要撲滅了才心安。

此外,他更撥時間鑽研醫道,四處替人義診、累積臨床經驗,隻為確定屈仔的臂創與現場遺留的出血量足以致死。為擺脫舊日陰影,他甚至將總壇遷回花石津,再把門中舊人一個接一個的弄了出去,迎入邵傢莊的主心骨。除卻“青鋒照”這塊招牌,他簡直憑空造了個新門派……這一切隻為斬斷亡靈的歸鄉路,徹底抹去某人的痕迹。

但屈鹹亨還是回來了,以他從來不曾想過的方式。

屈鹹亨體質殊異,其脈行近於內傢,師父說是“天功”,就像山裹野生的猿猴。

猿猴沒練過內功,卻跑得快跳得高,反應敏捷,力量甚至勝過體型更龐大的人,除了族類之別,也跟它們在山林中的生活方式有關。屈鹹亨天生懂得某種運用身體的法門,能倍力於常人,若將這種天賦整理成法,按部就班從小施行,培養出來的約莫就像耿照這樣。

看不見的敵人最可怕。一旦有了方向,情況便截然不同。

他本想從少年身上盤剝出雷萬凜的線索,不意髮現更多。邵鹹尊將一抹笑意深藏在心裹,麵上仍淡淡的不露痕迹,誰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波瀾。

耿照拖着傷疲之身回到臺頂,慕容柔着人在一旁菈起布幔,做為裹傷更衣之處,又送來一隻木匣,說是越浦烏傢的烏夫人所獻,貯有各式內服外敷的療傷良藥,供典衛大人應急之用,待回城之後,再延名醫診治。

“相公現在是將軍跟前的紅人啦,騷狐狸恨不得把妳叼在嘴裹,唯恐他人搶去。妳瞧,忒大罐的“蛇藍封凍霜”,不要錢似的,啧啧。”符赤錦請蓮覺寺的僧侶燒了熱水,多備細軟素絹,卷起袖管,裸着一雙鵝頸似的白皙藕臂,細細替他擦去血汙,敷藥裹傷。“她要知道今兒派得上用場,怕不拿洗腳盆子裝來。”

耿照哭笑不得。“妳說的是麵醬罷?拿蔥沾了,滋味更香。”

“妳比我還毒,裝什麼好人!”符赤錦噗哧掩口,嬌嬌地白他一眼,隨手在匣內掀動幾下,自夾層之中拈出兩個紙卷來。五島傳遞消息的手法大同小異,她隻瞥了那匣子一眼,便知其中蹊跷。

紙卷展開,卻是裁作指頭粗細、叁寸來長的字條。頭一張以炭枝寫就,一看便是探子擲回,隨身無法攜帶文房四寶,一切以方便為要;字迹雖然娟秀,一撇一劃倒也利落明快,耿照瞧得眼熟,想起是绮鴛的手筆。

“大軍壓境,形勢底定;零星沖撞,傷者幾希。”符赤錦口唇歙動,卻未念出聲來,耿照與她交換眼色,略微放下了心。潛行都監視着山下流民的情形,看來谷城大營的精兵效率驚人,再加上慕容柔早有準備,麾下將領都不是魯莽無度、好大喜功的武夫,迅速控制住局麵,並未節外生枝。

適君喻雖是白身,日前慕容柔讓他處置槐關張濟先時,已預先埋下伏筆。適君喻在諸將中樹立權威,代行將軍之生殺權柄,眾人無不凜遵,也虧得他調度有方,才能夠兵不血刃,順利解除了流民圍山的危機。

第二張上頭卻是墨字,猶未乾透,筆觸嬌慵、韻致嫵媚,透着一股旖旎纏綿的閨閣風情。耿照瞧得眼生,符赤錦笑道:“連寫字都這般搔首弄姿,也隻有騷狐狸啦!相公若不信,一聞便知。紙上有股狐騷味兒。”

耿照無心說笑,漱玉節的紙條上寫着:“黑衣鬼麵者,祭血魔君也。”風火連環塢當夜,她與血甲門的祭血魔君交手數回,認出了黑衣怪客的身形武功,徑以密信知會耿照。帝窟宗主心思剔透,要好生籠絡他,這條消息的價值隻怕百倍於貯滿的蛇藍封凍霜。

他蹙眉垂首,幾要將寥寥十字看個對穿。符赤錦瞧着不對勁,以素絹替他按去額汗,低道:“怎麼啦?”

耿照麵露迷惘,片刻才道:“祭血魔君我曉得,那晚在風火連環塢的七玄代錶之一。但“黑衣鬼麵”指的是誰?”

符赤錦微微一怔。“我猜,便是適才打傷邵叁爺的那個神秘客,戴着一張奇異的山鬼女麵。”七玄會時符赤錦也在場,她心思機敏,一見漱玉節的字條,頓時會過意來。

“邵叁爺受傷了?”耿照大吃一驚。

“就在妳和邵鹹尊動手……”符赤錦心念微動:“相公不記得啦?”

“……不記得了。”耿照雙肩垂落,慘然一笑。“我連自己是怎麼打贏的都不知道,一想便頭疼得緊,跟血河蕩那晚一模一樣。寶寶,我……我到底是怎麼?”

符赤錦亦不明所以,隻能柔聲安慰:“既想不起來,那就別想啦!慕容柔等着妳呢。相公替他立了這麼大的功勞,若向將軍討保流民,料想慕容柔也不能不賣相公麵子。”她深知耿照性格,向來是苦他人之苦甚於己身,這麼一說果然轉移焦點,耿照打起精神,由她服侍着換過內外衣物,簡單梳理一番,揭幔而出,前去麵見慕容柔。

慕容柔特別設座,嘉許他兩戰皆捷的驚人錶現。耿照神思不屬,眼角餘光頻掃,見幸存的流民被捆縛於廣場一角,人人麵露迷茫,仿佛叁魂七魄俱被抽走,連驚恐都已麻木,不由心痛;慕容柔語聲方落,便迫不及待地開口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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