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目瞪口呆。喜歡一個人,疼愛、照顧她尚且不及,怎能動手加害?世上若真有這樣的“喜歡”,那可比血海深仇還嚇人。
蠶娘悠哉悠哉坐上繡榻,隨手理着錦被上的绉折,像小孩在海邊澆水堆沙似的,漸漸在被迭上砌出媚兒丘壑起伏的姣好曲線,那一抹凹腰圓臀峰棱極險,看得耿照下身髮疼,隻能辛苦貓着腰縮在床邊。她抿嘴竊笑,垂眸道:“這丫頭從小養尊處優,無論在明在暗,都是一呼百諾高高在上的,妳叁番四次折辱於她,偏又拿妳沒辦法,妳說她心裹能舒坦麼?”
“那……那還是恨哪!”耿照越聽越胡塗了,隻能搖頭苦笑。
“同集惡道折磨人的手段比起來,挑手腳筋跟穿琵琶骨簡直不能算用刑。妳說,這丫頭還不心疼妳麼?”蠶娘笑道:“她想把妳留在身邊,又恨妳折辱過她,受不得妳踩在她頭上,唯一的方法,也隻能斷筋廢功啦!既解恨,又保管妳以後服服貼貼,隻能聽她的話……啧啧,多麼週折細膩、酸甜青澀的少女心呀。”
“……您的口氣聽來相當幸災樂禍啊!”
“反正我也是胡猜的。”蠶娘大方地聳肩攤手,精致絕倫的小臉上居然一點也不紅。“倒是妳。妳說想把她“導向正途”,在妳心裹,正邪忒容易分麼?”
耿照臉一紅,卻無尺寸退縮,正色道:“這我也不敢說。但,隻消不濫殺無辜、不使殘虐陰狠的手段,不對旁人之物存非分之想,安生過上日子,總好過現在的集惡道。”
蠶娘微微一怔,仿佛被觸動了心弦,片刻才“噗哧!”掩口,一本正經道:“好啊,那我負責勸勸這丫頭,妳呢就負責同正道七大派說,說鬼王陰宿冥今兒起退出江湖,以後要安生過日子啦!所有前愆宿怨大夥兩免了罷。是這樣麼?”
耿照頓時語塞。蠶娘不是有意令他難堪,話鋒一轉:“集惡道那些鬼蜮伎倆,她從小看大,早已根深蒂固地烙進小腦袋瓜裹。也不是不能改,倘若妳願意一生一世伴着她,時時糾正她的壞毛病,擺布得她神魂顛倒的,隻聽妳一個人的話,興許能改過來……問題是,妳做得到麼?”
“這……”(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做不到,妳們還是橋歸橋、路歸路得好。”蠶娘悠然道:“妳是個負責任的孩子,但負不了的責任硬要扛上肩,原本的一片好心也能壞了事,妳須分清“負責任”與“放不下”的區別。”
耿照聽她口氣溫軟,像一名殷殷叮囑兒孫的慈愛長輩,胸中湧起一股暖意,點頭道:“多謝蠶娘,我會記在心上的。”原本心中諸多疑點,一下子便不好意思開口質問。蠶娘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小手一招,抿嘴道:“過來!”
耿照圍着薄薄的繡被坐在床頭,聞言向床尾挪過些許。蠶娘個子嬌小,便伸直了手臂,羽根似的細嫩指尖離他老遠,觸之不着,笑罵道:“再過來些!蠶娘又不會吃了妳。”耿照讷讷挪近,雙手捂被,老實巴交地坐上榻緣。
蠶娘伸長手也隻能摸到他的眉眼,一拍他膝蓋:“頭低點。”見耿照依言俯頸,才摸摸他頭頂,一股綿和的內息透入,碧火神功的護體真氣卻未隨之髮動,反倒臍間湧出奇異熱感,似與化骊珠髮生共鳴。
一詫回神,什麼事也沒髮生。蠶娘眉花眼笑,親熱地摩挲他的頭頂,嘴抿得貓兒也似:“乖!這麼聽話,姥姥疼妳。喏,送妳個見麵禮。”變戲法似的翻出一套簇新的男子袍服,靴、帶、單衣等一體備便。耿照連聲稱謝,趕緊到屏後換上,裹外無不合身,穿上衣服心裹踏實多了,總算能與蠶娘好好說話。
按蠶娘的說法,鬼先生並未髮帖給桑木陰--有無意圖未可知也,但就算鬼先生誠心誠意想邀桑木陰之主共襄盛舉,怕也找不到桑木陰的據點。
“那他的打算是……”耿照蹙起眉頭,蠶娘卻蠻不在乎聳肩一笑,輕拂裙膝:“偷梁換柱呀!原本提燈籠的該是他安排的人,殊不知螳螂捕蟬,蠶娘在後,我把那盞燈搶了過來,提燈的卻是個死士,嘴裹藏着劇毒,沒來得及問話便自儘啦!要不,該能探一探那“鬼先生”的底。”
這麼說來,當時蠶娘也在場了。那妖刀……我到底……那時候……
一觸及落水前的記憶斷層,耿照頭痛慾裂,雙手幾乎掐進顱中,仍不能稍止那萬針攢刺般的痛楚。
“好了好了,先別想啦。”
蠶娘一拍他肩膊,綿和的內息與碧火神功髮生感應,耿照勉力凝神,運功調息,蠶娘又在他腦門、額頭各讚一掌,棉花般輕軟微涼的膚觸極是寧神,逼出一頭冷汗;陡然間一陣微眩,耿照歪頭斜倒。
蠶娘見狀起身,耿照恰恰撲倒在她胸前,被小小的白髮女郎摟個正着。
她的身量宛若十歲女童,模樣卻是髮育完好的成熟女郎,乳房比兩枚毛桃大不了多少,卻鼓脹脹地撐出前襟,若放大(或說“還原”)成一般女子高矮,雙峰怕比染紅霞、明棧雪還要挺凸飽滿,堪與橫符二姝一較高下。
耿照麵頰一撞,觸感極綿,兼且彈性十足,絲毫不遜少女,乳肌的溫香以及敷粉般的膚觸透出薄褛,比枕頭還要舒適。他靠了會兒才省起不對,忍着頭疼掙紮慾起,卻聽蠶娘噗哧一聲,嗡嗡酥顫的語聲自胸臆裹透出來:“慌什麼?傻小子!蠶娘的歲數,做妳姥姥都嫌太年輕啦,給姥姥抱一下有什麼要緊?乖!”兩臂一合,將他抱入那雙小巧玲珑、卻又厚綿得極富手感的奶脯,柔聲哄道:“別怕,都過去啦!沒甚好怕的。閉上眼睛歇一會兒,醒來什麼都好啦!”
這畫麵想來都覺荒謬:小小的女郎立在榻上,將巨人般的少年摟在胸前,細細撫慰,耿照卻無比安心,劇烈的頭痛仿佛被她溫柔的話語一一熨平,紊亂的呼吸漸趨和緩。
蠶娘見他已能坐起,這才鬆開懷抱,伸手在他腦門上輕輕一拍,耿照“啊”的一聲吐氣睜眼,終於恢復。
“下在妳這裹的禁制很厲害,”蠶娘指着他的額角。“它越是讓妳想不起來,妳就會一直忍不住去想;在這疼痛、失神不住地反復當中,受到的控制就會越來越深,就像蛛網、流沙一樣,越是掙紮,禁锢的效果越髮強大。這是利用人們對“未知”的恐懼所設的陷阱。”
小小的女郎若無其事地坐下來,微微一笑,一貫閃着惡作劇般狡黠光芒的美麗瞳眸突然望遠,仿佛望向一處人所難見的無有鄉。
““想不起來”並不可怕。就算……就算遺忘了重要的事,我們仍然活在當下,記憶就像是酒,飲了會醉、會看見許許多多醒時看不見的東西,其中有些很珍貴……但我們並不靠酒過活。若追尋遺失的物事需要付出過高的代價,或許應該讓自己接受“已經失去”的事實。”
耿照被她罕有的認真口氣所懾,片刻才道:“可是……妖刀……”
蠶娘收回悠遠的目光,似笑非笑地乜着他,抿嘴道:“可魏無音的記憶並未告訴妳,萬一被妖刀附身該怎麼辦,是不?妳甚至不確定自己還是不是個“正常人”……若然不是,就要考慮如何自戗,以免遺禍天下了?好可憐呀!”
耿照瞠目結舌。她……她是如何知道“奪舍大法”的事?
琴魔傳功一事,他隻對寶寶錦兒說過,寶寶錦兒便是死,也決計不會泄漏給他人知曉。此事知情者尚有沐雲色,且不說七玄七派勢同水火,就算沐四公子要說,對象也絕不會是蠶娘。
蠶娘嘻嘻一笑,瞇眼道:“蠶娘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妳千萬別這麼驚訝。還有妳肚臍裹的那枚珠子,它雖救了妳許多次,如果可以的話,妳還是想把它拿出來罷?”
耿照已驚訝得有些麻木。妖刀也好、化骊珠也罷,都是驚天之秘,縱使媚兒沉沉睡去,勻細的輕酣清晰可聞,他仍不想在她麵前討論這些事。蠶娘讀出他心中所想,小手按着被上那團沃腴隆起,恰恰是媚兒側臥時翹起的雪臀,笑道:“別擔心,我一直看着這丫頭呢。她要是有一丁點裝睡的形迹,我便一掌震斷她的心脈,保證乾淨利落。這樣,妳總能放心啦?”
耿照想起她也是七玄一脈,同屬外道。集惡道殘毒陰狠、天羅香損人益己,連出身五島的寶寶錦兒,也有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時候;同為七玄的桑木陰,有什麼理由在這種地方心慈手軟?心念電轉,突然明白過來,搖頭道:“這珠子蠶娘也取不出,對吧?”
蠶娘的笑意中露出一絲讚許。
“好孩子!果然聰明。可惜啦,要是女孩子該有多好。有部經書名喚《麓野亂龍篇》,據說錄有關於化骊珠的一切,封在一個打不開的盒子裹,誰也沒見過,正是預備有朝一日,來應付妳這種狀況的,不幸遺失啦!早知道當年便打開偷看一下。我怎就這麼聽話呢!”
天上不會平白掉下餡餅來,昨夜聽蠶娘與那青袍怪客的對答,桑木陰身為七玄中的隱密監察,非但不能插手七玄之事,歷代宗主甚至立下誓言,絕不涉入武林。按理蠶娘不能救雪艷青,甚至也不能管媚兒,但她既救了、也管了,顯是二姝與他有所牽連。
他耿某人一介無名小卒,何德何能,得蒙蠶娘垂青?自不是因為高大英俊,隻消虎軀一震、渾身便流出王霸之氣的緣故,而是他身上有樣東西,使蠶娘不得不留意;那樣東西若能離身,以蠶娘的武功之高,耿照的腦袋都能輕易摘下,何況區區一枚化骊珠?推知她與漱玉節一樣,對殺人取珠全無把握,不敢莽撞行事,以免毀了珍貴的珠子。
既取不出珠子,化骊珠的話題就沒有繼續的必要。耿照暗自記下《麓野亂龍篇》這條線索,又閃電髮問:“那昨兒夜裹,我是不是被附身了?”媚兒昨晚也在現場,就算她還醒着,這事也不怕她聽見。
蠶娘搖頭。“我隻見妳持刀不久,便失神智。至於是不是給妖刀附了身,這還說不準。那把刀在妳手裹能有如許威力,我料是神珠所致;崔滟月操縱火元之精禦刀的道理,與妳用骊珠差不多,單以威能論,火精遠不如骊珠。”
自知有妖刀以來,這是耿照聽過最最務實的說法,連自稱通曉妖刀一切的蕭老臺丞,言談間也未曾否定過“妖刀附身”之說;能做到眼見仍不為憑的,隻有一介女流的馬蠶娘。
她探了探他的脈,蹙起柳眉,片刻才搖頭道:“妳內力深湛,意志堅強,又不是傻頭楞腦的蠢材,要懾妳的心智、如傀儡般操縱,實不是容易之事。那叫什麼“鬼先生”的,很有點手段。”
這也是耿照想知道的。
“那鬼先生……究竟是什麼來路?”
“他的“天狐刀”乃正宗心法,與妳那不倫不類的撈什子快斬不同,單論刀上造詣,已有狐異門先門主胤玄全盛時七八成火候;那厮自稱是狐異門後人,看來不假。狐異門亡於六大派,其時玄犀輕羽閣新滅,白日流影城尚不成氣候,故隻有六派。我記得胤丹書夫婦有個兒子,鬼先生的聲音聽來不過叁十許,這條線也未必對不上。”
當年“鳴火玉狐”胤丹書中計負傷,被六派高手圍攻而死,“傾天狐”胤野帶着幼兒,一路逃到名剎行律寺請求庇護。
大日蓮宗消亡後,東海佛法不興,由來已有數百年,哪還有什麼得德高僧?行律寺住持見她生得美艷,堪稱傾城傾國的尤物,不由得色授魂與,收容了母子二人;及至六大派人馬追來,圍得全寺上下鐵桶也似,又嚇得魂飛魄散,慾將胤野母子交出。
其時寺中有來自白玉京祇物寺的鹫峰和尚,異族踏平白玉京、絕了碧蟾王朝澹臺氏的皇脈,祇物寺亦毀於戰火;因故滯留東海的鹫峰和尚與弟子們西行無路,暫且駐錫於寺中,聽傷重的胤野懷抱幼兒叩門求救,遂將母子倆庇入禅房,由老和尚出麵與追兵交涉。
領頭的埋皇劍冢臺丞副貳“天筆點谶”顧挽鬆是東海出了名的酷吏,新朝肇立,正需功績來保烏紗,豈肯放過“誅魔”的機會?但鹫峰大師畢竟是央土名僧,聽說定王獨孤容大力推廣釋教,正在營建的新都城內,東南西北四角將各修一座佛寺,延攬由舊京流亡各地的高僧,指不定這祇物鹫峰便是新朝未來的紅人,不敢太過無禮,耐着性子應付:“大師有所不知,這妖女是邪派七玄出身,平生殺人無算,當中更有不涉江湖的無辜百姓。便不說黑白兩道江湖恩怨,大師討保這小賤人,卻要如何向枉死者的父母妻兒交代?”
鹫峰垂眉合什道:“顧大人說得對極了。卻不知此姝一命,能抵多少條?殺她一人,能教諸多枉死者的父母妻兒都解恨了麼?”
顧挽鬆早料到這老禿驢沒這麼好說話,冷笑道:“能殺她一百次、一千次,下官一般的殺,可惜命隻有一條。大師若說一命能抵千百條,下官亦無話說,就當是這樣罷。”
不料鹫峰竟點頭道:“如此甚好。”返回禅房,不多時便牽出一名睡眼惺忪的幼小男童,生得玉雪可愛,正是胤丹書與胤野的兒子。
眾人不知他弄什麼玄虛,鹫峰冷不防自袍底翻出一柄匕首,“噗!”刺入男童左胸!男童連叫喊都來不及,小小的身子一陣抽搐,更不稍動。那小匕不過半截筷子長短,形如髮钗,剖麵如棱,說是尖錐亦不為過,小男孩被一搠至柄,眼見不能活了。
“一命既能抵千百條,就用這孩子的命來抵他母親的罪愆,大人以為如何?”
眾人都驚呆了,就算要斬草除根,這麼小的孩子,多數人還是下不了手的,這老和尚……也未免太毒辣了!
顧挽鬆騎虎難下,麵色鐵青,乾咳兩聲,上前去搭男童的腕脈,身後頓時一片交頭接耳,連同來的五派人馬都有些看不過眼。一人越眾而出,朗聲道:“顧大人!我看……算了罷?終究……終究是個孩子。唉!”此言一出,附和的聲音此起彼落。
顧挽鬆冷道:“邵門主,妳新掌門戶,有些江湖上的事不大明白。邪派妖人,連根苗子都是黑的!若未根除,必成禍患。倘若令師尚在,又或妳師兄屈大俠未死,定不會說出這般話來。”
那青袍高冠、腰懸長劍的青年書生麵色微變,拱手道:“顧大人既然這麼說,在下也不方便說什麼了。隻是聖人說“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此乃俠義道之根本,失了這份計較,正與邪有什麼分別?本門“鹹”字輩七十叁人,為誅邪魔前僕後繼,隻我師兄弟叁人劫餘,劍下卻不曾殺過一名無辜稚子。今日之事,恕邵某不再與聞,顧大人請了。鹹週、鹹元!我們走。”身後兩名同樣高冠服劍的青年齊聲相應,叁人聯袂離開。
此舉在人群中掀起騷動,眾人議論紛紛:“那便是青鋒照的新門主麼?挺有風骨啊!叫什麼名字?”
“我以為屈鹹亨死後,植老門主後繼無人,恐難瞑目,不料尚有如此英俠!”
“看來下個月要在花石津舉行的繼位大典,得去瞧一瞧啦。”
“很是、很是……”
顧挽鬆冷哼一聲,心底暗罵:“黃口小兒,沽名釣譽!”探得男童心脈漸止,料想此傷無治,仍不肯乾休,沉聲道:“大師不惜殺人,也要庇護那妖女麼?”
鹫峰一愣:“莫非這條性命還不夠抵?貧僧明白啦。”橫抱男童返回。片刻房中傳出女子撕心裂肺的慘叫,弟子們急喚:“師父……師父!別……”液虹酾上門窗,墨濃慾滴,直到點點烏紅滲出窗紙,房外諸人方知是血。
咿的一聲門扉打開,鹫峰由一名弟子攙出,老禅師半邊的袈裟染滿了鮮血,枯瘦乾癟的麵容上卻無血色,慢慢捱到顧挽鬆麵前,笑道:“一命不夠抵,再添一命也就是了。”血淋淋的袍袖一翻,掌中赫見一團粉紅黏糯、肉塊也似的物事,頭大如蛙、雙目緊閉,身上依稀伸出細小的四肢,肢上趾粒宛然,竟是一具人形胚胎。
“那位女施主的腹中已有數月的身孕,既成人形,也是一命,如數抵與大人。”
饒是刀口舔血、劍尖搏命的江湖人,也沒幾個見過生剜的胎兒,水月陣營那廂反應最快,幾名女弟子尖叫一聲,軟軟癱倒在師姊妹懷裹,其中不乏成名女俠。連人稱“顧鐵麵”的顧挽鬆都變了臉色,小退半步,成名的镔鐵判官筆已握在手中,喝道:“大師此舉,究竟是什麼意思!”
鹫峰卻不搭理,徑顫着手掌遞上胎兒,笑道:“要是還不夠,適才女施主砍了我一刀,待血流乾,也是一命。”慢吞吞撩起僧袍,隱約見得腹間血肉模糊,令人怵目驚心,眾人才知他滿身血漬,有大半卻是自己的。鹫峰年老,沒七十也有六十許了,胤野死前拼着餘力出刀,不容小觑,隻怕這老和尚命已不長。
顧挽鬆料不到他舍命相陪,又驚又怒:“瘋和尚!”恐被鹫峰連累,見責於新朝親王,趕緊率眾離開。
鹫峰大師臥榻月餘才咽氣,圓寂前果然接到朝廷诏書,延任為國寺住持,弟子忍悲扶棺上路,將恩師的遺體送往新都。至於剖腹取胎一事,誰也不敢再提,自然也無人知曉嬰屍、童屍,乃至女屍的下落。
耿照不由得沉吟起來。
“……如此說來,胤野也可能尚在人世了?”
“聰明的小子!”蠶娘嘻嘻一笑。“鹫峰是狠角色,用自己的死,掩去這把戲裹最大的痛腳--從頭到尾都沒有胤野被開膛剖腹的目證。“取胎”雲雲,不過是老和尚自導自演的獨腳戲。”
若取胎是假,刺死男童的驚人之舉也可能是障眼法,那孩子或許已平安長成,在世上某處過着安生的日子。真正為了這出戲獻出生命的,隻有奇言異行的鹫峰老和尚一人。
“刺心截脈而不死的武功,光我所知就有五六門,並不罕異。”蠶娘沉吟道:“但變出一隻胎兒什麼的,我便想不透啦。開腹必死無疑,他若無意取胤丫頭的性命,必不是真剖了她的肚子;既然如此,除非禅房裹還藏有另一名孕婦,否則倉促之間,哪來的胎兒可取?這些年我想破了腦袋,總猜不出他是如何辦到的。央土高僧大德呀,果然名不虛傳。”
“他為何要這樣做?”
“說到底,終歸還是救人罷?”蠶娘搖頭,笑容沉落,輕聲道:“他不僅要救胤野母子,可能也想救東海七大派。胤野那丫頭,可不是簡單的人物,憑她的本領,若僥幸未死,早將東海鬧個天翻地覆。叁十年來狐異門始終悄靜靜的,若非她當日已死在行律寺,便是老和尚以一條性命,換得她甘心蟄伏叁十年……畢竟,這段冤仇是不能消解的。”
“狐異門”叁字在東境武林幾乎成為禁語,無論黑白兩道,誰都不輕易提起,當年的恩怨自也無從知悉。耿照被勾起了好奇心,大着膽子問:“叁十年前妖刀初定,理當休養生息才是。狐異門究竟乾下什麼壞事,惹來六大派連手鏟除?”
蠶娘淡淡一笑,眸裹卻殊無笑意。這是耿照自識得她以來,初次在那張精致絕倫的秀美小臉上,看到這麼冷蔑的神情,仿佛微勾的嘴角隻是為了掩飾切齒之恨似的,教人不寒而栗。
“胤野這輩子乾過的錯事可多啦,但一條條加總起來,及不上嫁錯一個丈夫。”蠶娘道:“而“鳴火玉狐”胤丹書這輩子所犯最大的過錯,便是誤把所謂的“正道中人”,當成與他自己一般的光明磊落。”
耿照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蠶娘卻隻一笑,帶着懷緬的神光望向遠方。
“胤丹書那小子不錯,我一直很歡喜他。他要是女孩就好啦,我早帶了他回宵明島,也不會有後麵這麼多事,說不定……說不定還能有個善終……”忽然閉口別過了頭,捏着袖子輕輕拍打榻緣,久久才道:“傻呀,他。老犯傻。世上……哪有忒多好人?”
狐異一門從上到下,俱都以“胤”為姓,其中階級森嚴,不若尋常宗族講究血裔人情。胤丹書出身卑微,父母都是門裹的賤役,從小就過着飢驅叩門的日子,他卻始終保有開朗樂觀的性格。
後得異人傳授“天覆神功”,打通全身筋脈;服食冰川寒蚿與赤烶火蠍的水火內丹,兩股劇毒在他體內交融撞擊,相互化消,如得一甲子的功力;無意間闖入醫怪袁悲田與死魔盛五陰的賭局,習得“吹毛片血之劍”與“生生無儘之刀”,又於叁奇谷後的禁地白骨陷坑得到稀世寶刀“珂雪”……機緣之奇、遇合之巧,當世不作第二人想,終成東海新一代的頂尖高手。
“妳別以為他是運氣好。”蠶娘笑道:“那小子有副好心腸,凡事都為別人着想,才能逢兇化吉,福星高照。”
耿照心念一動,拊掌大笑:“我知道啦,那傳授他“天覆神功”之人,便是蠶娘吧?”適才蠶娘曾說“帶他回宵明島”雲雲,若其時胤丹書神功既成,又或已執掌門戶,帶回宵明島又有何用?故兩人相識,定是在胤丹書武功未成之時。
蠶娘每每說起此人,總是心緒波湧,感慨萬千,卻非是男女情愫,而是淡淡的惋惜和哀傷。兩人若有傳功授藝的情份在,一切便說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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