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園的回廊之上,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快步走着。
橫疏影全身濕透,烏黑的柔髮絲绺貼鬓,淩亂地黏着雪靥櫻唇,髮梢猶掛晶瑩水珠,更添幾分淒艷。
她雙手環肩,用烏黑大氅將嬌小的身子緊緊裹起,氅內的濕衣逐漸浸透氅布,烏黑的厚絨外滲出一塊塊深沉液漬,濕布沾黏雪肌,裹出一副玲珑浮凸的姣好胴體。
當耿照奔回“響屧淩波”時,獨孤天威正趴俯在她透着酥紅的沃腴乳間,一手抓着一大團髮醒雪麵似的嬌綿玉乳,滑膩的乳肉溢出指縫,還有一大部分裸出掌緣,滿滿超過箕張的五指,卻又柔軟到不堪蹂躏,被掐出大片爪紅,幾乎維持不住渾圓的乳廓。
但除此之外,獨孤天威似也未再越雷池一步,隻是恣意狎玩她的胴體而已。
“啟禀主上!鎮東將軍遣使求見,人現已在大廳候着!”
耿照跪地俯首,大聲通報。
鎮東將軍慕容柔手握重兵,自先帝以來便是朝中重臣,備受寵信;說他是當今東海第一人,任誰也不敢有異議。這等來頭,連獨孤天威也惹不起。
“掃興!偏這時來找麻煩!”他放開橫疏影,滿臉不豫,隨手一揮池麵,激起無數水花。“小影兒,慕容柔那厮與我不對盤,他底下人我不想見!妳處理便了,莫來煩我。”
橫疏影如獲大赦,活像一頭受驚的小鹿,慌忙逃了開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她衣帶已斷,揪起兩片衣襟掩住身體;定了定神,強笑道:“正因如此,來使不可不見。小影兒先款待使者,慰問車馬勞頓,待主上歇息好了,再見也不遲。”語聲微微髮顫,口氣卻如哄小孩一般。
獨孤天威哼的一聲,索性扭過頭去,來個相應不理。
橫疏影不敢久待,匆匆整理儀容,領着耿照拜別而去。
耿照見她渾圓的肩頭不住輕顫,一大把烏鬟也似的濕髮攏在左側胸前,從背後看來,髮根處黏着幾绺柔絲,綴着烏褐兔尾的氅領上裸出半截粉頸,肌膚如覆奶蜜,白得令人難以逼視,不覺生憐。
心念一動,解下禦寒的外衫,大步追近身去,輕聲道:“二總管,衣濕沁骨,怕要着涼,您先穿着罷。”喚了幾聲,橫疏影兀自揪緊氅襟、低頭碎步,恍若未覺。
兩人來到回廊檐儘處,距對麵的垂檐尚有十來步路,中間隔着一小座花園,不想檐前整片絲毛飄落,居然下起雨來。初來時天氣甚好,兩人都沒帶傘,橫疏影停步擡頭,一時微怔,忽然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嬌軀更顯柔弱,窈窕腴潤的背影說不出的寥落。
耿照為她披上外衫,低聲道:“我去找把傘來。”沒等她回神,遮着髮頂快步奔出,踩着青石磚上的淺淺水窪飛涉而過。
禁園中閒人止步,除了服侍獨孤天威的姬人,隻剩園外把守的帶刀侍衛。
耿照跟使女丫鬟等一向不熟,見偌大的園中空蕩蕩的,一時也不知去哪兒找人,卻知駐警處必有崗哨,哨所裹頭別說是紙傘蓑衣,怕連鍋碗瓢盆也有,匆匆奔至。先前那名侍衛一見是他,忍不住蹙眉:“怎麼又是妳?”
耿照瞥見牆角零零落落擱着幾把油紙傘,隨手揀了柄結實的,低頭道:“這位大哥,請借把傘一用。”侍衛拿眼角瞥他,眼白掉得老高,一副存心刁難的神氣:“借來做甚?妳們執敬司的,隨身不帶傘麼?”
耿照躬身道:“侍衛大哥見諒。二總管急着要離開,不能沒有傘。”
那侍衛差點沒厥過去,劈手來奪雨傘:“二總管怎能用這等破爛傢生?我讓婢女換把好傘。”耿照搖頭道:“不用。”側身一讓,叁兩步便跨出崗亭。
那侍衛自負拳腳,豈料一抓之下居然落空,幾乎摔了個跟鬥;扭頭但見長廊轉角衣影一晃,哪還有人?錯愕之餘,不禁咋舌:“這小子……好快的身手!”左右麵麵相觑,俱都無言。
耿照回到小園,見橫疏影仍怔怔立在檐前,揪着他披上的外衫襟口,仰頭望天,不由得心疼起來,打開陳舊的傘蓋,撩起袍角小心涉水,不讓濺起的水花噴上廊階,濡濕了她的裙擺。
她站與檐頂相齊,飽滿浮凸的前襟被雨水打濕,微亂的浏海與兩排彎睫上沾着些許雨毛。耿照小心用傘遮着,輕聲道:“二總管,您快回去更衣罷。再淋下去,隻怕要着涼。”
那油紙傘十分陳舊,透着變了味兒的桐油氣息,皮膜似的焦黃傘麵微透着光,從傘下向外望,仿佛一切都籠上一層朦朦胧胧的暈黃。她有很多年沒用過這種傘了,連那股難聞的怪味竟都有些懷念起來;偶一回神,卻見階下的少年滿麵關懷,濃眉大眼的黝黑麵上毫無心機。
橫疏影歎了口氣,將披着的外衫除下,不知怎地,心頭的嫌惡委屈儘去,又回復成手握一城命脈、統領五千精甲的流影城二總管,氣度雍容,儀態萬千,非是溫泉池中任人狎戲的軟弱女子。
“穿上罷。咱們回執敬司去,莫讓貴客等久了。”她微一遲疑,低聲道:“多謝妳啦。這衣衫……真是保暖得緊。”
耿照心頭一暖,笑道:“二總管披着罷,莫要着涼啦。”橫疏影淡然道:“我若披着妳的衣衫,讓人傢瞧見了,傳將出去,還要不要做人?”
耿照一凜,連忙俯首:“小人失言,還請二總管恕罪。”
她搖了搖頭,不再言語,蓮步細碎、裙裾翻飛,裹着半濕的大氅優雅步下廊階,一路款擺而去,背影宛若翩鴻。
橫疏影回到院中,讓丫鬟服侍着換上一襲薄如蟬翼的窄袖紗羅衫,內襯雲紫紋绫诃子(又稱“內中”,女子的無肩帶掩胸內衣,常見於唐代仕女圖),裸出頸胸間的大片雪肌,下裳是微帶青澤的玉色纻絲襦裙,臂間挽着一條窄幅的白練披帛;柳腰約青、皓腕環碧,合襟處結了隻小巧的青绂綢結,以紅玉珊瑚珠為墜,重新梳妝簪配之後,直是容光照人,明艷不可方物。
耿照也匆匆換過新衣,抹乾頭髮,隨她來到大廳。
兩人步入廳堂,隻見廊間堆滿了髹漆的大紅木箱,一數竟有十來個之多,顯然來使準備了豐厚的禮物。橫疏影素不貪圖這些蠅頭小利,料想以鎮東將軍慕容柔一貫的刁鑽,禮數越厚,所圖越是棘手,看得心中暗歎,微蹙秀眉。
廳內東首客座上,分坐着兩人:次席是一名清癯的高瘦老者,頭戴雪紗金翅的仿古沖天冕,一襲雪白高領深衣,材質是素雅而厚重的交織如意錦。老人滿頭銀髮、五绺銀須,居然連眉毛也是白的,端坐挺直,目不斜視,雙手拄着一柄方棱柱形的叁尺儀仗劍,通體細長,一看就知道不能打鬥,而是文人拿來服劍之用。
末席則是一名中年文士,青衫包巾、相貌俊雅,身邊隻有一僮隨侍,模樣十分樸素。
中年文士正與鐘陽閒話,一見橫疏影來,起身揖道:“二總管久見!下官不請自來,唐突之至,還請二總管莫要見怪才好。”鄰座的老人鳳目一瞟,見橫疏影姿容嬌妍,微微蹙眉,旋即移開目光,絕不多看。
橫疏影吃慣了四方飯,也不在意,徑向文士斂衽施禮,盈盈拜倒:“撫司大人安好。大人公務繁忙,難得能來朱城山一趟,妾身待客簡慢,有失遠迎,才要請大人多多海涵。”文士拱手作揖,連稱不敢。
耿照不由凜起,暗忖:“這人……竟是東海經略使,遲鳳鈞大人!”
東海道的最高行政機構乃東海臬臺司衙門,其長官為經略使,一般都稱“撫司大人”,乃東海各州、府、郡、縣的父母官。“道”之一級,本不是常置,而是數百年來東勝洲形勢闆蕩,不得不將天下劃分為五大軍區,即為東海、西山、南陵、北關、央土等五道。
除了京畿平望都所在的央土道,四大軍區內的錢糧、兵馬統歸四鎮將軍府節制,臬臺司衙門的權力無形中已被架空。鎮東將軍府派使者傳話,居然教堂堂撫司大人作陪,其難堪可見一斑。
橫疏影玲珑心竅,自不會踩他痛腳,抿唇笑問:“是了,這位老先生嵚崎磊落、貞風亮節,望之俨然。令人好生相敬,卻不知是哪位學府大儒,駕臨流影城指教?”
遲鳳鈞一捋颔須,笑道:“二總管真是好眼力!這位是沉沙谷折戟臺的主人,人稱“天眼明鑒”的南宮損南宮先生。”
橫疏影雖已約略猜中,仍是裝出一臉驚喜,掩口輕呼:“啊,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兵聖”南宮先生!”
耿照憶起執敬司《東海名人錄》裹的記載,忍不住多看幾眼,暗歎:“不愧是儒門兵聖,一身風骨铄然,一看便教人心生敬意。”他讀書不多,向來敬重文人,東海“九通聖”是讀書人中的讀書人,更是仰之瀰高。
據說南宮損有感於江湖仇殺甚多,在沉沙谷折戟臺創立“秋水亭”,凡有仇怨慾決者,隻消到亭中掛牌求戰,無論仇傢躲到天涯海角,秋水亭都能請來公平一戰,死生僅止一身,絕不牽連無辜;久而久之,遂成江湖中人決戰、約戰的聖地。近二十年來,江湖罕聞大規模的滅門、屠殺等行徑,人人都說是風行草偃之功,尊稱南宮損為“天眼明鑒”。
九通聖之一親自登門,橫疏影盈盈下拜,禮數十分週全。
南宮損似是嫌她衣飾冶麗、不夠端莊,正眼不瞧,隻一颔首,聊作回應。
“妾身聞名已久,好生傾慕,不想今日竟得見“天眼明鑒”。”
“蓬門鄙夫,敢辱清聽!”
老人冷冷一哼,鐵麵依舊不稍移目。
橫疏影也不生氣,咯咯一笑,嬌憨如少女一般,特地喚來耿照,低聲吩咐:“我桌上那本邸報,速速拿來。”聲音雖小,左右卻聽得清清楚楚。南宮損眉角微揚,似乎“邸報”二字觸動了什麼機關,令他山石一般的清冷嚴肅略有波動,無法再置若罔聞。
這卻苦了耿照。
他昨夜頭一回進二總管的書齋,隻知她桌上公文堆成山,哪有什麼邸報?心念一動,讓後進庫房的弟子翻出一本薄冊,仔細抹去封麵積塵,又用力翻動幾回,在掌間一陣搓揉,讓線裝處略微磨損,然後飛快送回橫疏影手裹。
橫疏影眉目不動,轉頭忽然便笑了開來,小心翼翼捧上書冊,對南宮損說:“先生編的這部《秋水邸報》,妾身月月搜集翻看,甚為喜愛。今日難得先生駕臨,能否請先生為我題幾個字,聊作紀念?若得“天眼明鑒”親筆,此書可堪傳傢。”
《秋水邸報》是秋水亭每月整理各種決戰記錄、江湖異聞,雕版印行的刊物。正邪兩道或衡量時勢,或搜集情報,均不可不觀,影響力不容小觑。近年秋水亭聲名鵲起,與此報有偌大乾係。
畢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南宮損輕咳兩聲,仍不多瞧她一眼:“如蒙不棄,老夫現醜了。”由耿照伺候筆墨,於扉頁題了幾字。遲鳳鈞笑道:“還是二總管精細。我不知今日將與“兵聖”同行,案頭上的那本邸報不及攜出,平白錯過了大好機會。”
橫疏影將書抱腴潤白皙的飽滿乳間,得意嬌笑:“我能捐銀子助撫司大人支應赈款,可這本寶貝卻出讓不得。誰教撫司大人不隨身帶着,是好有趣的書呢!”
去年央土大澇,流民湧入東南兩道,鎮東將軍府借口救災,強要臬臺司衙門籌措五萬兩赈銀。此事終靠橫疏影幫了大忙,聯絡湖陰、湖陽的富賈一同出力,才使遲鳳鈞度過難關。
遲鳳鈞聽得苦笑,橫疏影也不想太咄咄逼人,目光投向空着的首位,心想:“南宮損名頭忒大,使者卻不是他。這慕容柔……究竟有什麼盤算?”遲鳳鈞料其所想,隻是淡淡說道:“世子帶嶽老師四處參觀,稍後便回。二總管不妨稍坐閒聊,暫等片刻。”
“嶽老師?”橫疏影秀眉微軒,忽然想起一人,驚詫之餘,喃喃道:“莫非是鼎鼎大名的“八荒刀銘”嶽宸風?”
遲鳳鈞點了點頭,笑容裹卻有一絲苦澀。橫疏影錯愕之餘,幾乎要搖頭苦笑,暗忖:“慕容柔啊慕容柔,妳做事如此不顧義理人情,真以為自己是東海第一人麼?”見遲鳳鈞儘力掩飾無奈,不由得同情起來。
放眼當今天下,有一刀一劍的傳承與各派均不相同,劍曰“鼎天鈞”、刀曰“赤烏角”。鼎天鈞劍的歷代主人均享有“鼎天劍主”之名,繼承同樣的劍器、同樣的頭銜、同樣的絕藝,以及能號召南陵諸國遊俠的崇高地位,被譽為南陵遊俠之首。
而東海烏城山上的虎王祠嶽傢,歷代傢主亦都繼承名刀赤烏角及“八荒刀銘”的封號,以一套“虎箓七神絕”傲視東海;尤其當代傢主嶽宸風更是出類拔萃,在劍派林立的東海道闖出大名,得與傳承數百年的鼎天鈞劍並稱。人說“南陵劍首、東海絕刀”,所指即為此二絕。
遲鳳鈞初來東海時,以重金禮聘嶽宸風入幕,倚之為武膽,恩遇極厚。
後來,鎮東將軍慕容柔聽聞嶽宸風英雄了得,約往一見,席間相談甚歡,回頭便對東海臬臺司衙門施壓,要討了此人去。可憐的撫司大人不堪其擾,忍痛割愛,嶽宸風遂改投鎮東將軍慕容柔的帳下。
橫疏影見他立場尷尬,料想有南宮損在一旁,也休想探出什麼口風,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忽聽檐外熙攘聲動,大批人馬湧至,當先進來的是世子獨孤峰,隨後一名身軀魁偉的虬髯漢子跨進門坎,雙手負後,氣宇軒昂。
那人一身黑絨對襟箭衣,同色的厚絨黑抱肚,腰係犀角玉帶,肩上覆着兩片黑緞披膊,足蹬皮靴、臂纏皮腕,身後黑披風獵獵飄揚,打扮既似微服出巡的高階將領,又像是威震兩道的綠林大豪,說不出的威風凜凜。
耿照摒息凝望,不由得熱血昂揚,忽生出“大丈夫當如是”的感慨。
--他……便是東海刀法第一人,“八荒刀銘”嶽宸風!
嶽宸風虎步而入,遲鳳鈞、南宮損雙雙起身,叁人抱拳一揖,權作問候。
近看時,才髮現他雖留有一部豪邁的濃密燕髭,但生得劍眉星目、神氣疏朗,相貌頗為英俊;衣着作武人打扮,髻上卻裹了文士常見的披背包巾,束着小小金冠,橫插一枚鑲金綠玉钗,文武兼備,煞是好看。
他身後跟着一名身長九尺餘、通體黑如鍋炭的胖大巨漢,厚唇塌鼻,形貌極是怪異。
巨漢斜背着一隻巨大的烏漆刀匣,想也知道,盒中所貯必是威震東海的絕世名刀赤烏角。從刀匣的尺寸推斷,赤烏角刀雖不若萬劫龐大,但均屬萬鈞巨刃,若由造詣深厚、勢均力敵的刀客持握,未必不能戰勝萬劫妖刀。
(若有嶽宸風這樣的頂尖高手相助……)耿照心中燃起一線希望,仿佛在麵對第叁次妖刀之戰的艱難路上,自己並不是那樣的孤獨。
“我力量雖有不及,但天下間多有高手,集合眾力,未必不能如琴魔前輩和唐十七前輩他們一樣,打到妖刀,拯救蒼生!”少年暗自握拳,忽然湧起一念,開始對眼前一切留上了心。
橫疏影從西首主位上起身,輕移蓮步,袅袅娜娜一欠身,斂衽行禮:“妾身橫疏影,見過嶽老師。”
嶽宸風打進廳來,目光就不曾從她身上移開,聽她自報姓名,不免錯愕:“聽說白日流影城的橫二總管是獨孤天威的小妾出身,不想竟美貌如斯!”定了定神,抱拳道:“二總管好。嶽某冒昧前來,唐突之至,尚請見諒。”
眾人分邊坐定,耿照喚婢僕奉上茶點,便在橫疏影身後侍立。
嶽宸風偶一擡頭,兩人四目交會,見這少年目光灼灼、極是有神,不覺一凜;但蹙眉不過是一瞬之間,旋即沖着耿照颔首微笑,態度潇灑可親,不似南宮損那般冷硬自矜,半點不通人情。
橫疏影畢竟是姬妾的身份,能坐上西側的首位,那還是看在獨孤天威目無禮法、任性胡為的份上;若在他處,斷難如此。獨孤峰貴為世子,是未來的一等昭信侯,便於叁級金階之上、城主寶座一旁,特為他設置一座。
嶽宸風飲下茶湯,將骨瓷蓋盃擱回幾上,清了清喉嚨,朗聲道:“二總管,嶽某無官無職,一介草莽,不擅官場文章。那些個拐彎抹角的話兒,咱們便省了罷。”
橫疏影抿嘴一笑。“嶽老師爽快!妾身也是這個意思。”
嶽宸風點了點頭。“嶽某今日前來,是要與二總管說說叁府競鋒大會之事。少時若有冒昧,還請二總管勿怪。”
叁府競鋒大會每年均為叁大鑄號帶來莫大利益,慕容柔抓緊東海道的錢糧資源,唯獨這一塊分不到、吃不着;若說全不眼紅,可真是天下奇聞了。過去十年間,橫疏影時時防着他出手搶食,拖到今日才來,也算是等得頗苦,一點也不意外。
“叁府競鋒,乃是東海一年一度的盛會,天下英雄齊聚,好不熱鬧。撫司大人、劍冢的蕭老臺丞,年年都與會指教,嘉惠我等良多;便是京城軍器監、羽林軍的大人們,也時常駕臨,朝野一傢,各有斬獲。”
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盃,勾着幼細白皙的蘭花小指,以盃蓋輕刮湯麵,凝眸嫣然道:“今年的競鋒盛會,又輪到我們流影城籌辦啦!慕容將軍乃是國之棟梁、天下名將,若能得他老人傢親臨指導,不僅是為盛會增輝,我傢城主也當歡喜不置。這是天大的好事,何來冒昧?”
嶽宸風聞言微笑,搖了搖頭。
“二總管誤會了。我傢將軍之意,並不是想來參觀叁府競鋒。”他目光銳利,直視着對麵的嬌小麗人,宛若下山猛虎。“敢問二總管:過去十年來,白日流影城贏過幾回競鋒大比,承接過幾次羽林精械的禦制?”
橫疏影不慌不忙,斂目微笑。
“一次也沒有。敝城資齡尚淺,還有許多待琢磨的地方,是以上下一心,無不砥砺精進,以求今年大放異彩,一舉奪魁。嶽老師是刀法的大行傢,今年若有興致,還請撥冗前來,多多指點敝城工藝……”
嶽宸風豎掌一立,打斷了她的話。
“二總管,我算給妳聽好了:過去叁十年來,青鋒照共奪得廿叁次的競鋒魁首,雙方平手五次,赤煉堂隻贏過兩次。勝方得為羽林禁衛鑄造械甲,以及用來賞賜眾大臣的儀劍铠仗,以國庫缗帛購買,成本是工部軍器監自制的數倍、乃至十數倍。京城貴族樂此不疲,競逐求藏,叁十年來蔚為風尚。
“輸傢看似輸了麵子,卻能承接北關、西山諸軍的器械買賣,動辄以數萬計。各軍將領們從國傢撥下的經費中多所克扣,拿來買這些武器;如果不夠,便在老百姓身上打主意,或索性變賣國傢配械,以籌措經費。輸傢縱使輸了,裹子卻殷實得緊,一點也不含糊。”
橫疏影淡淡一笑。
“妾身是女子,沒從過軍,不通武事。隻是兵兇戰危,誰都希望自己的刀劍快利一些、盔甲牢靠一些,才能平安返傢,與妻兒團聚。這是人情之常,也不奇怪。”
嶽宸風笑道:“青鋒照擅制各式軟硬奇刃,花巧甚繁,是以年年得勝,一麵自國庫取財,一麵在王公貴族之間炒作,大髮利市;赤煉堂善於大量制造,又掌握酆江漕運,利於輸出,因此年年都輸,來做各地駐軍的生意。我傢將軍說了,這叫“竊食國禀,交相蟊賊。”天下之惡,莫過於此。
“這其中,白日流影城最是無辜,既分不到好處,何苦為人作嫁?我傢將軍最是急公好義,不忍見貴城為人唆擺,特別上了一道奏折,得皇上許可,改變今年叁府競鋒的規則,避免這種交相蟊賊的弊端再次髮生,故遣我來,說與二總管知曉。”
橫疏影料不到慕容柔竟使出這等殺招,猝不及防,暗暗叫苦。雪白的俏臉上沒敢泄漏半分心思,唯恐再失先着,打點精神,沉着應對。
“慕容將軍言重啦。卻不知這新的競鋒規則,卻是怎生比法?”
“首先,競鋒之會須由一公正的門派籌辦,以杜絕營私舞弊。”嶽宸風道:“今年的叁府競鋒,我傢將軍特別商請“天眼明鑒”南宮損南宮先生出麵,於沉沙谷折戟臺舉行。以秋水亭聲名,相信叁傢均無後顧之憂,直可放手一搏,亦足以杜悠悠之眾口。兩儘其妙,豈不美哉?”
南宮損鐵麵如霜,雙掌交迭,拄着叁尺儀劍,隻微微點了點頭。
橫疏影心底一涼:“這斧底抽薪之計好狠!南宮損是妳找的人,要如何擺弄,還不是照妳的意思?打着“天眼明鑒”的明招大旗,卻來坑殺我們。”麵上卻是拍手歡叫,咯咯嬌笑道:“能得“兵聖”出麵,自是一樁美事。如此甚好。”
嶽宸風又道:“既是賭技競鋒,自不能套招混賴,私下乾那利益分配的勾當。無奈叁府競鋒為青、赤兩傢把持日久,白日流影城又勢單力孤,獨木難撐大局。為解此弊,須引入新血,才能杜絕交相蟊賊的惡習……”擡起頭來,目光一緊:“今年,鎮東將軍府將親與大比,是為“四府競鋒”!”
橫疏影俏臉微變,咬着如軟熟櫻桃般的豐潤唇珠,一句話也沒說。
獨坐在金階上的獨孤峰終於聽出不對,身子前傾,皺眉道:“嶽老師的意思,是鎮東將軍府也要跳下來比一比,同我們爭搶魁首的采頭和位子?”
嶽宸風朗聲大笑,連連揮手:“世子言重了。我傢將軍的意思,是想讓競鋒之會更公平,也更活潑昂揚,一掃多年來的沉沉暮氣,帶來全新的氣象。”
烏城山虎王祠的“八荒刀銘”威震東海,獨孤峰素仰其名,一意結交,自嶽宸風入城以來,便帶着他四處參觀、請教刀法精奧等,錶現得格外熱絡。但競鋒大會關係流影城的生計,豈能任人插手?
他麵色一沉,霍然起身,擡腳踏上蓮墩,按膝俯視階下。
“嶽老師,打鐵鑄劍非是過傢傢,莫說青鋒照、赤煉堂,便是白日流影城,也足足下了叁十年的苦功,才有今日的規模。我且說句不中聽的:鎮東將軍府縱有名劍寶器,未必是叁傢敵手;慕容柔既要下場比拼,可有輸的打算?”
這話大大不敬,橫疏影來不及攔阻,不禁蹙眉,遲鳳鈞更是麵色丕變。南宮損低垂灰眉,雙手拄劍,似是低低“哼”了一聲,嚴霜似的嶙瘦麵上無甚錶情,看不出是褒是貶。
誰知嶽宸風並不生氣,撫掌大笑。
“世子這話,真是痛快!大凡比試,有贏有輸,哪有隻許勝、不許敗的道理?鎮東將軍府既然參賽,自當奮力一搏,敗了也沒有怨言。特別請兵聖南宮先生為證,便是為了“公平”二字,世子毋須多心。”
遲鳳鈞也為雙方緩頰,道:“有南宮先生為公證,自然是如懸明鏡了。”
南宮損冷道:“秋水亭間,無有貴賤。世子若然見疑,亦可自攜公證。”
獨孤峰言為之塞,明知此事對流影城絕無好處,一時卻不知如何辯駁,握着獅爪形狀的黃花梨扶手坐下,俊臉微青,麵色半晌難復。廳中頓時陷入一片死寂,氣氛尷尬;嶽宸風似早有準備,麵帶微笑,從容端起茶盃啜飲。
“妾身有一事,想請教嶽老師。”橫疏影忽然開口:“按照過往慣例,競鋒大會的比法兒,通常由叁傢各出一口兵器,請通刀識劍的江湖名傢品評優劣,然後再試鈍銳、剛柔、曲直、鬆韌、陰陽五行等,從中推出鋒會魁首。嶽老師是東海首屈一指的刀法大傢,今年的比試,不知是否有幸能請到嶽老師評點,更增大會光彩?”
“我傢將軍說了:戰陣之上,兵器比剛、比狠、比霸氣,優勝劣敗,毫無轉圜。過往的比法乃是文鬥,試不出這些。”嶽宸風笑道:“今年咱們且變個法兒,也才算有了新氣象。”
“願聞其詳。”
嶽宸風舉起右手,伸出四根指頭。
“四把兵刃,四個人。”他似笑非笑,傲然昂首,虎目之中微綻精芒:“四人持兵,在折戟臺上一決高下;兵器毀去自然是敗,若持兵之人不幸身亡,也算失敗。勝者為王,這,才叫做武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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