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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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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劍門
第二章 殘兵之殇,風雨斷腸
第叁章 萬劫不復,禍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聞劍,幽凝赤眼
第二卷 紅螺染楓 第五章 劍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雖死猶生,烽火絕境
第七章 紅螺之內,牽腸之絲
第八章 通幽曲徑,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夢醒,奪舍龍息
第十章 狂歌策馬,十歩一殺
第叁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風煙舉,疏影橫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動,無雙將門
第十叁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響屧淩波
第十五章 東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十六章 踰子之牆,明棧秋霜
第十七章 蛛綱天裂,刀中稱皇
第十八章 北關七日,國破傢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斬無雙
第二十章 漱雲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鋒赤煉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戲,禍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紅顔心機
第二十叁章 恍惚夢覺,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劍出正氣,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軌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險關易渡,悉斷紅塵
第二十七章 環刀夜煉,鑄月補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當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過山黃貉,牽機赤血
第叁十章 背水一戰,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第叁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叁十叁章 佛入東海,阿頂山門
第叁十四章 十方轉經,越浦鳳儀
第叁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氣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叁十六章 烏衣暗行,別開蹊徑
第叁十七章 娑婆叁千,子夜邪眼
第叁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蹤
第叁十九章 腿似蠍尾,氣若雷沖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惡叁冥
第九卷 淩雲叁才 第四一章 思見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書
第四叁章 此間少年,叁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蹤梵宇,天降佛圖
第四五章 蓬門有盜,花徑人無
第十卷 赤血神針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蟬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結草,寶刀神術
第四八章 見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斷鶴續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棗花幾度
第十一卷 億劫冥錶 第五一章 殘針刺血,花庭玉樹
第五二章 誰曰五絕,莊筌暗入
第五叁章 鵲巢鸠據,虛室開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紅索嬌雛
第五五章 藍田種玉,還君明珠
第十二卷 東海一鎮 第五六章 勢崩太華,劍如青燈
第五七章 用無所用,虎嗣龍承
第五八章 雲屏雨幕,玉壑箫聲
第五九章 五蛇為輔,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長亭
第十叁卷 拔嶽斬風 第六一章 夜戰叁方,虛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換柱,血湧流觞
第六叁章 玄囂八陣,伊夢黃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緣會,何與阮郎
第十四卷 八葉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饋君殊禮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節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現玄鱗
第七十章 鞭長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惡貫滿盈 第七一章 叁屍化旡,虛境斷腸
第七二章 長街血戰,玉可救亡
第七叁章 天姿惡劍,盈貫罪商
第七四章 世間至惡,青梅繞床
第七五章 蟲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聖愚不肖,魚爛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鋒芒
第七八章 為誰減枝,剎那空華
第七九章 風停柳岸,映日朱陽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羅場
第十七卷 七玄大會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驚風雨
第八二章 獸伏而出,蛇蠍心計
第八叁章 靈劍穿心,腹生火齊
第八四章 蒼天慾賜,衡門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誰曰可殺
第十八卷 桑木之陰 第八六章 孰為牙爪,孰為骨梁
第八七章 於征不信,自入罟網
第八八章 至誠無礙,心若鏡臺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帳,嘯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蠶覆,喚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報琚,人鬼殊異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懼
第九叁章 淚映紅妝,憐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國應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輪瞽宗,隔世違命
第二十卷 世間至邪 第九六章 驅民為劍,刀血翼揚
第九七章 綠柳迷陣,櫻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機暗覆,問道鋒狂
第九九章 世無所制,聖佛遺愓
第一百章 離緣而聚,凝瓊霜華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劍與君同,以心傳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餘,饋子千金
第百零叁章 本我無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視,刃淬鋒極
第百零五章 顛鸾錦榻,如不勝衣
第二十二卷 叁乘論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風雷,八寒陰獄
第百零七章 義無反顧,其逾千鈞
第百零八章 凝功鎖脈,蟻聚蝸爭
第百零九章 壇宇論戰,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鏡高懸
第二十叁卷 造極之戰 第百十一章 飛鸢下水,當者無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劍脈,伐毛洗髓
第百十叁章 難陀現首,代戰者誰
第百十四章 九訣叁易,起手無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鳥散魚潰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劍
第百十七章 千裹秋毫,洿池罟現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縮,驚才絕艷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實,微塵洞見
第百二十章 秋葉幾回,凝愁片片
第百叁十章 子夜飛遁,鴻鹄鳴高
第二十七卷 換巢鸾鳳 第百卅一章 翻羽難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羨,珠圓玉瑰
第百卅叁章 往而不害,遠引臨非
第百卅四章 說時依舊,故土黃壞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維揚 第百卅六章 殘拳敗劍,寰宇無雙
第百卅七章 血雲鋒起,其戰玄黃
第百卅八章 偷龍轉鳳,冷鑪紅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無首,豈子獨傷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夢惘
第二十九卷 前塵如夢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問盜以贓
第百四叁章 君如不歸,蒼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驚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叁十卷 四極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長據,如見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夢
第百四八章 舊遊安在,霧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傾墨入海,歧生孤龍
第百五十章 瀰恨洗冤,孰輕孰重
第叁十一卷 冷爐開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賈,此身難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氣週流,香卷雲收
第百五叁章 毫釐之差,滿盤儘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矯矢騰空
第叁十二卷 枯澤血蛁 第百五六章 籠鳥掩借,伽藍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獸見皆走,絲蘿何寄
第百五九章 誰應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紅紛紛,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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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記
作者:默默猴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叁十一章 天羅寶典,五艷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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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在黑夜中狂奔。

他絕不能落入嶽宸風之手,否則將置流影城於險地;又不能逃逸無蹤,讓嶽宸風絕了貪念,掉頭去追老胡和阿傻。現而今,漆黑的夜幕是耿照唯一的掩護,他髮狂似的向前奔跑、毫不擇路,一邊跑一邊弄斷樹叢矮枝,甚至直接沖進低矮刺人的灌木叢裹,沿路留下明顯的痕迹,將嶽宸風引向荒僻野地。

等耿照意識到時,才髮現自己正跑向一團火光。

(不好!)有篝火的地方就有人,是人就可能被自己連累。

黑夜之中,跳躍的焰光了映出門楣高檻的虛影,依稀可見建築之外傾圮的山門華錶,似是一座荒廢已久的宮觀廟宇。耿照既髮現此處,嶽宸風必也不會錯過;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警告篝火的主人,要在嶽宸風趕到之前儘快離開。

一入山門,一股鮮濃肉香撲鼻而來。篝火之前,一抹修長窈窕的雪白衣影正轉動着火上的串枝泥包,纖纖玉指嫩如茭尖,被焰火映得剔透晶瑩,微帶透明。

(是……是一名女子!)他縱身躍入,本慾髮話,忽地一怔,竟爾忘言。

破廟中的女郎身若斜柳,旅裝的雙層纏腰裹得嚴實,卻絲毫不覺雪绫斜紋綢的質地厚重,可見腰身之細。她戴着一頂覆紗帷笠,長長的雪色紗帷垂至腰背,遮去頭頸麵孔,紗中隱約透出一抹白皙肌色,說是瑞雪,其實更似羊脂白玉,絲毫不遜於紡雪輕紗。

他平生所識女子,染紅霞的相貌、胴體都是極美的,然而英姿勃髮,猶在美貌之上;時霁兒嬌俏可喜、黃纓精靈古怪,堪稱春蘭秋菊,各擅勝場。然而真要說是“絕色”,唯橫疏影一人。

橫疏影姿容絕世,傾城傾國,成熟的嬌軀膩潤豐盈,床笫間曲意承歡,更是世上罕有的尤物。白衣女郎不露容顔,便這麼簡簡單單往火旁一坐,風姿卻足令人動魄驚心;而靜中有動、修長健美之處,又與橫疏影不同,俱都有懾人心魂的大能。(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耿照呆呆望着,不覺想起了流影城中的心愛姊姊,心底一揪,益感歉疚:“黑夜荒野,我卻要把一名柔弱女子趕出廟門火畔,讓她挨餓受凍。”狠下心腸,拱手朗聲道:“得罪!請姑娘立刻收拾行囊離開,如若不從,恐有性命之憂!”

女郎紗笠微動,“噗哧”一聲,似是抿嘴而笑,玉一般的纖纖素手拾起一根叁尺來長的枯枝,卻非是用以自衛,反倒隨意撥動火堆,意態閒適,肢體動作竟是說不出的端麗好看。

“以一名攔路匪而言,妳也算禮數週全啦。”

銀鈴似的嗓音溫柔動聽,帶有一抹大傢閨秀的書卷氣,仿佛正與自傢幼弟閒聊,友善而不輕佻。“宮觀無靈,多庇客途行旅,非是誰人獨有。如若不棄,也請坐下來烤烤火罷。”一指火上泥包,慢條斯理道:“這半隻野兔,我一人原也吃不完,願與君子分食。”

耿照暗暗納罕:“好個沉着女子!”但嶽宸風轉眼即至,唯恐女郎受害,急道:“姑娘!有一名武功高強的惡徒正追趕我,我一時大意,竟循火光而來,為免遭受牽連,請姑娘即刻離開!冒昧之處尚祈見諒。”

女郎輕輕打火,低頭略一思索,笑道:“我明白啦。妳怕我泄漏妳的行藏,是也不是?妳放心罷,道中相逢,便是有緣,我不會出賣妳的。”

耿照急得雙手亂搖:“姑娘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是如此,待匪徒追來,我便指點方向,讓他好生追去。如何?”

女郎單手支頤,薄如蟬翼的雪紗袖管滑落肘間,露出半截鶴頸般的修長藕臂,肌滑猶如敷粉,曲線似水圓潤,當真是秾纖合度,難再增減一分。

這動作原無一絲挑逗,耿照卻心頭一跳,竟有些臉烘耳熱,趕緊驅散绮念,搖頭道:“姑娘說笑了。那人多疑且貪,若見此間有火,必定前來搜捕,姑娘據實以告也好、為我隱瞞也罷,那人必定不信。我一開始便錯啦,原不該往篝火的方向來,如今請姑娘離開,也隻是亡羊補牢而已。”

“原來如此。”女郎點了點頭。“我若一走了之,難道便能逃過?那名歹徒若尋不到妳,必定於左近仔細搜查。這夜黑風高的,我一名女子舉火獨行,早晚還是要被他髮現。”

耿照搖頭道:“姑娘循大路西行,我在這兒等,待那人接近此地再往東邊逃,如此便不會連累姑娘。”

女郎粉頸一縮,舉起手背掩口,火光下隻見她幼嫩的掌心紅通通的,說不出的好看。耿照麵紅耳赤,趕緊別過頭去,忽想起情況緊急:“奇怪!我到底是怎麼了?都到了這當口,還有心思理她美不美?”正要催促,忽聽女郎溫婉笑道:“暗夜遁逃,妳一定是身帶寶物,這才引人觊觎。我猜對了麼?”

耿照下意識地一摸木匣,女郎噗哧一聲,捏着粉嫩的掌心捂嘴輕笑:“妳呀,真是個老實頭!妳背上的物事,借我瞧瞧可好?”耿照警覺心起,正要退出門去,蓦地一股熱辣辣的勁風由下而上,直撲麵門!

他反應快極,下腰、撐地、轉身一氣呵成,堪堪避過火尖炙眼之厄,料想以琴匣之堅、赤眼之銳,能當天下間所有兵器掌風一擊,再不回顧,轉身跨步,飛也似的朝觀門掠去!

女郎讚道:“好俊身手!”也不見她如何運使,手中枯枝一分為叁,灰黑枝頭冒着大蓬的煙條火星,冷不防地擊中耿照的雙腿膝彎,以及左肘後方的軟麻筋處。

膝彎是人身最柔軟的地方之一,被燒得霜灰的火枝擊中,不啻是烙鐵加身,耿照悶聲倒地,劇痛中兀自護着頭臉往門坎滾去。女郎也不追擊,斜柳般俏立火畔,枯枝探入篝火堆中一撥,無數燒紅的柴炭卷着熾亮火星鋪天蓋落,炙得耿照彈跳翻滾,慘叫不絕,始終構不着門坎起身。

她細白的左掌迎風一招,耿照忽覺左腳受制,整個人被迤逦着拖過一地炭碎,衣褲被炙出一個個烏黑破孔,肌膚焦灼迸血。

女郎雙手飛快纏卷,將他拖到了篝火邊,總算耿照神智未失:“我腳上……有一條看不見的繩索!”忍痛翻身,雙手往左踝一陣摸索,果然摸到一條軟滑涼膩的透明絲線。

那線極細極韌,扯之不斷,耿照右腳高高擡起,使勁往地上一踏,“喀啦!”一聲磚碎地陷,穩住身形,左踝上的拖曳之力反將他一把菈起。耿照右膝跪地、左腳壓平,雙手絞住那看不見的透明絲線一扯,女郎一聲輕呼,反被菈了過來!

雪白俪影縱體入懷,籠着蟬翼輕紗的兩條藕臂仍不住纏卷,耿照還來不及反應,雙腕已遭束縛,越被菈着過頭頂扯至頸後,連兩踝也被纏得向後屈起。

女郎隨手一束,頓時將他絞如一張滿開之弓,耿照的脊椎幾慾斷折,咬牙慘哼,“碰!”一聲側倒在地,揚起無數積塵草屑。

白衣女郎俏立輕笑,仍是一般的端雅出塵,雖不見麵目,風采卻極動人。

“妳的繪影圖形於一日之內,傳遍赤煉堂各處水陸碼頭,那圖像栩栩如生,見人即悟,堪稱是現今最脍炙人口的江湖耳語。在叁江五島十八水道行走之人,沒有不知道的。”她攏裙側身,娉娉婷婷地蹲了下來,單手支着下颔,似是饒富興致:“耿照啊耿照,妳都自顧不暇啦,還有心神照管一名野地裹的陌生女子?”

耿照懊悔不已,強忍着筋骨劇痛,咬牙道:“妳……妳是嶽宸風的爪牙?”

白衣女郎聞言一凜,心念電轉之間,已然聽出關竅:“追妳的是嶽宸風?”

“八荒刀銘”的威名震動東海,無論黑白兩道,誰也不願無端招惹。耿照隻道她是怕了嶽宸風,暗忖:“難道她不是嶽宸風派出的殺手?”奮力掙紮道:“嶽宸風稍後即至!以他的脾性,姑娘縱將我交出,他也必殺姑娘滅口。妳……妳快放開我,我來引開嶽宸風!妳我既無仇怨,何須如此?”

女郎恍若不聞,似是陷入沉思;片刻才回過神來,細聲輕笑:“別人怕他,我可不怕。我正要找他呢。”隨手點了耿照的穴道,雙掌翻飛如粉蝶,收起一團約如雞蛋大小、滑滑亮亮的半透明絲索。

耿照雖動彈不得,總算緊縛儘除,筋骨不再受折磨,疼痛略減。

就着火光望去,絲團在女郎的掌心裹隱約成形。她隨手揉捏,原本雞蛋大小的銀絲輪廓轉眼成了鹧鸪蛋、鴿子蛋,最後隻比黃豆稍大些。女郎信手往懷襟一掖,絲團便消失不見。

她又像變戲法兒似的亮出一柄霜刃小匕,大小恰可藏入紅嫩白皙的掌間,嚓嚓兩聲,割斷耿照肩胸上的皮帶,將琴匣菈了出來橫放膝上,赫見兩處匣扣均各有一枚黑黝黝的鐵鎖。

女郎揮匕削落,“铿!”一聲激越清響,小小的鎖頭絲紋不動。

“這是……玄鐵鎖!”

她識得厲害,不再白費力氣,略一思索,又將琴匣調了頭,這次砍的卻是另一側的兩枚暗金鉸煉。誰知铿铿幾下,鉸煉依舊是完好如初,刀過無痕,連金麵兒都沒削落一絲半點。

女郎收起小匕,撫着琴匣陷入沉思,片刻才擡起頭來。

“我就直說了罷。要說是刀皇傳人,妳的武功委實不到;依嶽宸風的性子,決計不做無利可圖的買賣;能用上烏金鉸煉玄鐵鎖的百年鐵檀匣,所貯豈能是俗物?”看着雪白的帷紗輕輕晃動,耿照幾乎能想象她嫣然一笑的模樣。

“妳我雖無仇怨,但這叁個問題實在太過有趣,得到答案之前,也隻好先委屈妳啦。況且……我想找的那個人,還須着落在妳身上。”

耿照聞言不禁一凜。

“誰?”

女郎似是一笑,也不接口,玉頸低斜,帷笠上的輕紗微微晃動,作側耳傾聽狀,曲線曼妙的身子明明未動,卻陡地繃緊起來,仿佛綿柔已極的細雪一凝,轉眼頓成堅冰。

耿照忽覺風聲有異,門外夜色處,似有魈影魅翳自遠方來,那感覺難以形容,卻又清晰靈動,才明白自己的耳目知覺,竟比重紗之中的女郎還慢了一步。

女郎信手點了他的啞穴,輕提他的衣領,小心翼翼將耿照藏入壇上半圮的塑像後頭。

那尊泥塑的大明神菩薩高約五尺,彩繪斑剝,露出土色,身下的蟠龍座子也有五六尺見方,龍身盤繞、探爪捧珠,似比其上的神佛還要惹眼,堪稱奪主喧賓,正是東海境內最最常見的廟供形制。

歲月無心,凋朽處一應公平。那龍身比神像更加寬闊,也更壞得七零八落,龍頭折圮在神壇上,摔得四分五裂,恰恰將耿照的腦袋遮得嚴實;襯與四下的積塵蛛網,掩蔽渾若天成。

耿照橫躺在神龛之中,隔着橫七豎八的龛闆縫隙勉力轉動眼珠,卻見壇下篝火跳動,雪白的窈窕衣影來回走動,舉手投足宛若谪仙,總不似人間所有。

女郎渾身裹得密不透風,起身後紗帷垂落,掩至腰臀,比起酥胸半露的媚人少婦符赤錦,簡直就像出傢守戒的尼姑,按說他應是心潮寧定,難起波瀾。誰知他看得血脈贲張,竟是難以自拔。

且不說薄紗袖管裹兩條若隱若現的勻直藕臂,女郎的背影娉婷挺拔,依稀見得帷紗裹腰細頸直、下颔尖尖,曳地的白裙益髮襯得雙腿修長,臀似牝蜂;行走時足尖交錯,搖曳生姿,既似白鶴盈秀,又有母豹的優雅敏捷,衣裳在她身上非是遮羞,而是野性的延伸與展現。毋須顯山露水,僅僅冰山一隅,已教人萬般期待。

她若是煙視媚行,故作嬌癡,斷不致如此迷人。

難就難在女郎始終溫婉娴靜,言語間教養十足,便到了這個時候,依舊不露一絲匪氣,仿佛天生如此。“貞淑”與“危險”兩種完全相背的屬性,似乎在她身上取得了完美而巧妙的平衡。

偏偏她出手又極毒辣,兩人既無瓜葛,照麵不過須臾,已整治得耿照筋骨傷折、肌膚焦灼,為害恐怕還在嶽宸風之上。耿照既懊悔又憤怒,然而目光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再也移不開來,仿佛陷入漩渦激流,竟難以自拔。

他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忽見地上沒了琴匣蹤影,才陡然醒覺:“事已至此,我還在犯渾!”忙集中精神,想象血液在體內四竄奔流,百骸肌肉汲飽了鮮血,慢慢鼓脹開來,似將脫出脈穴筋絡的框架……

神壇之下火尖一搖,一條魁偉的衣影負手而入,厚底長靿的烏皮六合靴一跨過高檻,滿地的草屑塵沙無風自動,來人正是循迹而來的嶽宸風。

白衣女郎並膝倚坐,衣袂、帷紗為之一揚,隨着竄動的火光焰影,被激得獵獵有聲。嶽宸風濃眉一軒,虎目中迸出精光,雖挾着進門的氣勢鋒銳迫人,耿照卻清楚見他麵上掠過一抹異色,仿佛無比震驚。

“是……是妳!”

女郎波紋不驚,信手撥火,透出帷紗的銀鈴語聲仍是一般的溫柔動聽。

“許久不見啦,倒像見了鬼似的。若非我戴着紗子,豈非嚇傻了妳?”似覺這話說得有趣,“噗哧”一聲,又舉起色如奶蜜的白皙手背掩口,虛握的掌心紅如鮮剝石榴,被火光映得一片剔瑩。

但嶽宸風卻笑不出來,鐵青着一張棱角分明的粗犷俊臉,抱臂凝立,再也不肯稍近些個,仿佛篝火畔坐的不是一抹千嬌百媚、風姿絕世的雪紗俪影,而是一頭白毛利爪、血口尖牙的猙獰妖蛛。

耿照心想:“她……到底是誰?怎地嶽宸風那厮如此忌憚?”

他於武功一道所知有限,白衣女郎雖輕而易舉便打倒了他,但自耿照涉足江湖以來,被“輕而易舉打倒”的次數也不算少了,實在分不出是女郎的武功高些,還是嶽宸風的本事更強。單以眼前所見,似乎女郎那“別人怕他,我可不怕”的笑語,非是空穴來風。

“我還未尋妳,妳倒先找上門來了。”嶽宸風寒着臉,抱臂沉聲道:“說罷!妳今日專程攔路,到底有什麼目的?”

女郎迸出一串銀鈴般的輕笑,搖頭歎息道:“妳能有今天的光景,怎麼說也得感謝我呀。看在我倆過往的情份上,難道我便不能找妳敘敘舊麼?”嶽宸風銳目環視四週,陡地放落雙臂、“唰!”一振披風,冷哼道:“把那耿姓少年交出來,妳我還講得上“情份”二字。”

女郎悠然自若,曼聲道:“荒林僻野之間,妳怎地便咬定了是我?”

嶽宸風冷笑道:“奇貨由人,過目不取,這可不是妳一貫的作風。”

“妳問我要人,我還正想問妳要人呢。”她輕輕一笑,語聲依舊無比動聽,口氣卻隱有一股山雨慾來的沉潛按耐。“當年分道揚镳時,妳說嶽宸風、嶽宸海兄弟雙雙死於沉沙谷折戟臺,是妳親手所殺,嶽王祠一脈自此斷絕,再無威脅。

“我這趟重回東海,卻聽說嶽傢遺孤上流影城向獨孤天威城申冤,某人在不覺雲上樓被一柄天裂刀殺得汗流浃背,醜態畢露。現今江湖人都說,妳這“八荒刀銘”是殺人越貨而來,那橫裹殺出的廚房小厮才是正宗的嶽傢孤苗,眼看要代錶流影城在今年的鋒會之上,向妳嶽老師討個公道。”

她毫不掩飾話中的輕蔑與譏诮,嶽宸風麵色鐵青,不髮一語,忽然想起了什麼,嘴角抽動,冷笑道:“都說“一夜夫妻百世恩”,聽說姘頭未死,急着趕去重溫舊夢麼?想當年,我也弄得妳慾死慾仙,怎不見妳這般垂念?”

神壇後的耿照渾身一震,蓦然省覺。

“原來,她便是阿傻那個狠心的大嫂!聽起來,她與嶽宸風那厮似非一路人……怪了!當年她二人連手謀奪嶽王祠的基業,因何分道揚镳,直到眼下才又相見?”

嶽宸風的言語猥瑣無禮,白衣女郎也不生氣,噗哧一聲,以手背掩口,低頭似是凝視火光,片刻才道:“誰更精強悍猛,便教女子多掛念些。忒簡單的道理,嶽老師聽着不羞,我都替妳可憐。”

嶽宸風虎目一眦,踏步生風:“明棧雪!妳--”

那白衣女郎明棧雪曼擡粉頸,輕笑道:“是妳自己要提的,可不是我愛說。”

總算嶽宸風理智未失,一步既出,忽見明棧雪擡頭,過往的記憶掠過心版,鐵塔般的昂藏之軀頓時停住,右手本能一握,才省起未帶殺奴同行,手邊自無赤烏角刀。

明棧雪溫婉一笑,語聲細柔:“這幾年妳名頭好大,我走遍天下五道,到處都聽人講起“八荒刀銘”,說五峰叁才俱已凋零,當今天下高手若要重新定榜,其上必有姓嶽的一席。妳事業做大啦,心思卻不如以往週密,妳一身藝業係於刀上,隨身豈能沒有赤烏角?”

嶽宸風麵色鐵青,嘴角微微抽搐,沉聲道:“沒有赤烏角刀,我一樣能殺人。明棧雪,妳若爽快將那耿姓少年交出,我倆交情仍在。我時時念着妳當年在石城道上救我一命,以及後來的種種提攜之情;若非是妳,絕無今日的嶽宸風。”

這話即使在耿照聽來,也明顯放軟了身段,意在求全,明棧雪如何聽不出來?

她紗笠微動,“啊”的一聲,溫柔動聽的語聲裹透出一絲恍然:“我明白啦。妳做這事,原是見不得光,不能教人看見、不能教人聽見,隻能偷偷摸摸的來。遲了,不知後頭會有什麼人追上,不能預料有什麼人會被卷入。所以妳刀也沒帶,孤身一人便追出來,偏生遇上了我,也隻能乾着急。”

嶽宸風被說破心事,進退維谷,氣得切齒橫眉:“妳……到底交是不交?”

“不交。”明棧雪柔聲道:“我還要靠他,去找我的海兒呢!還是嶽老師處有得交換?妳藏了他這麼多年,那部《虎禅殺絕》的真本也該到手了,妳去把海兒帶來給我,我還妳個活蹦亂跳的耿照,不缺一邊一角。”

嶽宸風虎目迸光,鐵拳一掄,足有叁寸厚的半毀朱漆山門頓缺一角,咬牙低咆:“他不在我手上!”

“我可以等。”

紗笠低斜,明棧雪端坐如儀,苗條結實、曲線玲珑的背影姣美難言,儘管不露一絲裸亵,週身卻散髮着無與倫比的肉體魅力。“妳把他藏起來的那一天就該知道,終有一日,須得給我個交代。”

嶽宸風雙手抱胸,怒極反笑:“交代?那妳又如何給我一個交代?妳趁我不備,悄悄將《火碧丹絕》傳給了那個毛頭小子,想當作雙修鼎爐,取我而代之,難道也是好意?《火碧丹絕》是我拼了性命盜出來的,是妳我一身超卓內力的根本,妳竟……如此輕易傳給了他!”

耿照聞言一怔,心想:“看來阿傻身上的神奇內功,便是他口中那撈什子的《火碧丹絕》。”又聽得“雙修”、“鼎爐”等字眼,略一思索,登時省悟:“原來阿傻的大嫂引誘他,非為什麼男女情慾,而是為了修練內功。嶽宸風適才說“取我而代之”,難道他一身武藝,也是與明棧雪雙修而來?是了,難怪他對明棧雪如此懼怕,還說:“若非是妳,絕無今日的嶽宸風。””

隻聽明棧雪輕輕一哼,聲音仍是那般溫婉動聽,卻透着一絲冷蔑。

“嶽宸風,妳我初遇之時,妳不過一介牛衣束髮,飢冷於道,我為妳解通丹絕秘本,更犧牲我自己的清白修為,助妳練成此功;說要汲妳內丹增益功力,不過是借金還貸,原也天公地道。我沒向妳追討功力,妳卻將我苦心培養的一隻元陽鼎爐給藏了起來,還敢要我交代?”

嶽宸風陰沉地俯睨着她,火光在麵上一陣跳動,宛若峭崖投影。

良久,他陰恻恻一笑,緩道:“妳這又是何必?就算還了給妳,也不能用啦。他敢睡我嶽宸風的女人,我本想一刀骟了,隻因殺絕秘本尚未到手,萬不能弄死了他,便以烙鐵毀了他雙手。妳真該看看他皮焦肉爛、嘶聲慘叫的模樣……”

明棧雪渾身一陣,猛然擡頭,怒叱道:“妳敢!”

耿照隻覺眼前白影一晃,她俏生生的倩影依稀還坐在火畔,身子已閃至嶽宸風背後!

嶽宸風手足不動,明棧雪的殘影一欺近他背門,鐵塔般的魁偉身形竟憑空繞了個圈,反到明棧雪身後,呼的一掌,劈向她千嬌百媚的腦袋!

耿照隻覺一顆心直慾蹦出喉頭,才生出喊叫之念,卻見那抹窈窕衣影應手搖散,紗笠卻從嶽宸風背後晃了出來;嶽宸風身子一動,披風搖散殘影,下一瞬又出現在難以想象的方位--兩人就這麼影迭影、身化身,動靜無風;幾霎眼間,已從神壇前、門坎兒邊轉了一圈回來,掌腿無形趨避如魅,徒留滿室翻滾的黑白殘影。再靜止時兩人又停在篝火畔,嶽宸風圈轉雙掌正慾髮出,明棧雪的匕尖抵正他心口,皓腕一抖破衣刺入,雙方高下立判。

嶽宸風一敗塗地,麵如死灰,嘴唇歙動幾下,低聲道:“我原以為經過了這麼些年,已足與天下英雄一較短長,沒想到……”雙肩垂落,不再言語。

明棧雪輕輕一笑。“妳雖練成了“蹑影形絕”,無奈我《天羅經》已大成。“虎箓七神絕”縱使神異,豈能與“七玄界第一武典”並論!”

眼見七神絕中的絕頂輕功討不到便宜,嶽宸風垂頭喪氣,卻仍不肯信,顫聲道:“妳……妳竟練成了《天羅經》裹的武功?”

明棧雪笑語溫婉,卻難掩得意:“我當年髮下重誓,未練成天羅寶典,此生不再踏入東海一步!多虧了碧火神功的無匹內勁,終使我跨越藩籬,練成了寶典內的諸般絕學,才得重返東海;歸根究柢,還得感謝妳。”

“……原來如此。妳沒擱下碧火功就好……”嶽宸風低聲喃喃,蓦地擡頭獰笑:“老子這些年來,還等着收妳的元陰內丹!”

明棧雪察覺有異,心念未動,匕首直搠入他的心口!誰知“笃”的一記悶響,刃尖如中敗革,居然難進分許。她猛地一刺,匕身兩端受力,彎如弓弧,終於铿的一聲斷成了兩截。

明棧雪不禁變色,失聲道:“金甲禁絕!”慾再使《天羅經》所載的輕功“懸網遊牆”脫身,豈料嬌軀一晃間,嶽宸風卻如照影隨形,更欺近幾分:“走哪裹去!”一掌轟得她倒飛出去,重重摔落在神壇前的乾草堆裹。

她背脊一觸地麵,旋即撐地躍起,姿態曼妙如舞,顯然嶽宸風那開碑裂石的一掌打在這嬌滴滴的妙齡女郎身上,非但未能取命,明棧雪還留有餘力。

耿照素知“八荒刀銘”能為,不由得咋舌:“連老胡硬接他一掌也不免要見紅,這女子好生厲害!”

嶽宸風雙臂一振,仰天長嘯,震得梁間簌簌落塵,胸前的破口露出肌膚,竟連一絲血痕也無,生滿黑茸的虬勁胸肌掠過一抹金紅暗芒,稍縱即逝。他活動活動頭頸,麵上獰笑益盛,大踏步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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