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風色悚然一驚。
雖說對“降界續辦否”,羽羊神並未正麵答復,但連其他叁位羽羊神都被迫在“現實”中分勝負,對照今夜這輪魚死網破的氛圍,往後恐難再有降界。
沒有了將奇宮諸人運出龍庭山的必要,羽羊神又無意再糾結潛鱗社,冰無葉於他,豈非失去利用的價值?
果然冰無葉安靜片刻,才點頭道:“原來今夜有逼命之危的不是竹虎辵兔,而是我。”羽羊神笑道:“所以說,妳的解釋很重要。雖然木字部也就剩我倆了,姑念同門之誼,似應相親相愛為好,可咱們是血甲門啊,相愛相殺更合適。”
——血甲門!
冰無葉……竟是血甲門之人!
這……怎麼可能?應風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無音那厮名不符實,錯信姦人是毫不意外,但“四靈之首”應無用乃奇宮四百年來絕無僅有的英主,武功智謀冠絕天下,諸脈皆服;冰無葉是少數經他認可的至交知己,豈能是武林至惡血甲門的暗樁?
(這、這定是弄錯了,或有什麼隱情……)他沒有為冰無葉盲目辯護的必要,他甚至不喜歡這人。但此事關乎應無用識人之明,打擊的是他最崇拜,也是自有指劍奇宮以來、最受陽山九脈推崇的宮主,損傷的是鱗族的無上驕傲,唯有此節應風色無法接受。
“我不是血甲門人,妳才是。”(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幸冰無葉毫不動搖,語氣雖是輕描淡寫,卻無半分猶豫,幾令青年忘記身處險境,鼓掌為他喝起采來。“我乃幽明峪之人,五歲上山至今,從無一刻不是奇宮弟子。妳不過是拿我殺了蕭寒壘的證據,威脅我就範罷了,再說上一千遍一萬遍,也沒法改變這個事實。”
(果然是這樣!)雖說“殺了蕭寒壘”聽來也極不妙,但冰無葉這番說詞擲地有聲,應風色也就先不計較他何以對名義上的師父下毒手。畢竟爛師父多了去,其中說不定也有該死的。
卻聽羽羊神笑道:“妳雙親俱是我血甲門木字部的傳人,妳名兒裹的‘葉’字嵌有一木,恰是證明。可惜他二人遵從祖制,相互殘殺而死,沒半個能活下來對妳說明來歷,傳授本門精神,致使落葉離根,也是無能得緊了,死也不冤。
“蕭寒壘雖是土字部派入奇宮的暗樁,可惜資質太差,鬥不過何物非那老王八蛋,約莫是想把妳弄進去,將來兩代聯手,合鬥一名垂垂老矣耄耋之人,奪回大權指日可待。料不到妳小子可太會玩,搞撈什子無垢天女的,騷得不得了,還獨力乾掉了何物非,越看越討厭,才把妳和謝寒競騙到棲亡谷,除掉兩枚眼中釘。”
應風色聽得心驚肉跳,微一思量,果然蕭寒壘的“壘”字嵌得有土,羽羊神所說的木字部、土字部,似已此為號記。寒字輩不比無字輩,整整一代都沒能掌握權柄,被血甲門滲透的可能性確實是高過精英輩出的無字輩。
隻聽冰無葉接口:“當日蒙妳搭救,我是十分感激的,也遵守約定未向任何人透露,不料多年之後,會被當作把柄來要脅。我不奢望邪派七玄講什麼江湖道義,但血甲門的品味格局就妳這樣,我一生都不會是血甲門人。”
羽羊神笑道:“妳這就跳過了我把土字部的研究材料和器械交給妳,讓妳儘情鑽研,全無藏私的好意,還說不是血甲之傳?本門奶大的都不敢忒沒良心。
“痛快承認不好麼?世間碌碌,於妳我眼中不過肉塊而已,飢餐飽娛,除此無他,指劍奇宮弟子可不能這麼活。還是妳被獨孤寂打殘,成了半個廢人後,才想到行善積德,從現世預支一份好報?
“哎,都說了讓妳解釋,怎都是我再髮牢騷?辰光有限,若不能好生說服我,今夜,水豕怕是要頭一個退出遊戲啦。”
(糟糕!這……這該怎麼辦才好?)應風色不由得替冰無葉擔心起來。諸長老中,魏無音是對冰無葉武功恢復的程度,掌握最清楚的一個,雖未向應風色透露口風,從他每回探望過冰無葉的臉色也能猜到不甚樂觀。是以鹿希色儘管忌憚“主人”,應風色一向不怎麼擔心。
如今想來,給竹虎、辵兔的那兩封蠟書,其真正的目的是要支開二人,以免滅口時橫生枝節,乃至走脫了冰無葉。
冰無葉卻十分從容,淡淡說道:“我沒什麼好解釋的,妳殺了燕無樓,就得自負後果,旁人無法總為妳的任性胡鬧負責。若沒有別的事,就此別過。”
羽羊神笑道:“妳也太不給我麵子啦,說走便走,當我是泥塑木雕麼?”尾音揚起,罕見透出一股毫不遮掩的囂狂險惡。
冰無葉舉起攏在袖中的左手,掌中掠過一抹瑩碧,遠看像是小召羊瓶,卻沒有瓶子的形狀,就是一方嵌有無數精密細紋、鼻煙壺似的長方綠水精。
“好戲來啦。”羽羊神興奮地搓着手,像獲準拆開禮物的屁孩,忍不住又叫又跳,就算刻意矯作,那股荒謬瘋狂之感仍教人頭皮髮麻。“各位觀眾!究竟水豕備了什麼樣的殺手锏,來擋掉這回的死劫呢?啊啊啊啊啊,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我猜了好久全無頭緒,這種既懊惱又興奮的感覺,像極了愛情!好的廢話不多說,咱們這就來揭曉答案——”
“以妳能理解的比喻,姑且稱它為‘巨召羊瓶’罷。”
“是召羊係列麼?嗯,的確,看着就像加強版的樣子,好像挺厲害的。”羽羊神連連點頭,忽然笑起來。“妳雖然是降界的術法負責人,但依我對術法的粗淺認識,陣圖沒法縮在忒小的物件裹,妳若宣稱此物能把我也弄昏,可真是把人當叁歲小孩騙啦。”
冰無葉淡道:“這是召羊瓶的原型,影響的效能比大召羊瓶更加寬廣,當然我不會說範圍幾何。作用則是完全相同的:使埋入九淵使者後腦‘風府穴’的兩枚連心珠吸合於一處,令其昏厥;隻要不解除磁吸,他們便決計不會蘇醒過來。”
床底下的應風色聞言一凜:“原來……這就是使我們失去意識的方法!”忽想起頸後遭燕無樓以火丹灼傷時,隨汗水體液滴入血泊的兩枚小小金屬薄片,肯定是埋在他風府穴內的磁珠,為火丹高熱熔成鐵汁,竟而從頸後創口排出體外。
故擊碎小召羊瓶後,隻有他並未失去知覺,才能拖着傷軀逃出主屋,一路撐到施展《奪舍大法》為止,不禁暗叫“僥幸”。這連串巧合隻要缺得一環,他絕不能逃出生天,以眼下的奇詭形式得到第二次的人生。
羽羊神自承不谙此道,但他對術法的理解是正確的。布下能對人體產生作用的陣圖,無論是陣基、生源,乃至咒式結構的刻劃等,都需要一定的量體,絕不能縮小到一隻鼻煙壺上。就算虛張聲勢,這謊也扯得太劣,全無威嚇的效果。
“……弄昏使者麼?”連羽羊神都“嗤”的一聲笑出來,無奈攤手。
“但他們此刻還在呼呼大睡哩,昏上加昏,是不是還是個‘昏’字?”
“是一個‘死’字。”冰無葉怡然道:“都說是巨召羊瓶,自然不同。其咒能使磁珠持續吸合,便作一處,吸力仍不斷增幅,而生高熱,最終爆成鐵汁,從風府穴炸出……若妳那繞過潛鱗社的絕妙法子,是寄托在使者身上,可就不妙得緊了。”
“……且慢!”羽羊神半步而止,似恐冰無葉催髮咒令,乾笑兩聲:“妳所展現的聰明才智,就是最好的解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該繼續同妳合作啊。行了,我們都回去歇息,早睡早起身體好。”不知是不是應風色想多了,總覺他的聲音有點僵。
冰無葉輕晃水精,映於地麵的綠輝中紅芒驟亮,明明滅滅,煞是好看。
“該不會……”羽羊神聲音都變了,嘶啞得像是鐵砂磨地。
“我估應有盞茶的工夫,能趕在鐵汁爆腦前,把連心珠從風府穴挖出。隻是這樣一來,受創的穴道受不住二度埋珠,妳對這個‘絕妙法子’的宰制,可得要多花點心思。”
“妳————!”羽羊神身形微動,冰無葉先一步飄退,前者偷襲無門,未敢徑進,嘿的一聲:“停掉它,我拿證據同妳交換。從此各橋各路,渺不相涉。妳看如何?”
退遠的冰無葉漠然回望,連身形都有些朦胧起來,宛若月暈。“妳不會把證據帶着身上的。時限逾半,還要繼續聊麼?我是無所謂。”
“可惡……住手!”羽羊神揮拳咆哮,混雜着難以分辨的呼嚕聲,如人化獸,已然笑之不出。“妳打算殺了所有使者麼?他們全是妳奇宮之人!妳……怎知我沒在妳那千嬌百媚的小黃雀身上,安了另一副連心珠?”
冰無葉笑起來。“所以我讓她走了呀。我說了,旁人無法總為妳的胡鬧負責,萬一使者死淨,就當是教訓罷。我也是有備而來的。”
“妳知這事沒完。”羽羊神怒極反笑。
“用老方法聯係罷。”想起什麼似的,喃喃道:“原來她是這個意思。是啊,有誰真能走得了呢?”拔地而起,輕飄飄掠上樹頂,幾個起落間便即不見;雖似飄逸,內力與身法明顯是不如梁燕貞和竹虎的。
“王八……王八蛋!”羽羊神低聲咒罵,正慾奔往主屋,倏忽止步,恍然擊掌道:“不對……是這兒!”掠進鄰廂。透過半圮的隔牆,應風色聽他在傢俱牆上一陣敲,很快便髮現了夾層,摔掌劈開,伸臂撈出個人來;那結實粗壯的足胫以及熟悉的靴款褲腳,瞧得應風色眦目慾裂,怒火中燒。
(龍大……不,是龍方飓色那厮!)羽羊神單膝跪地,一把將龍方翻將過來,撥開胖子腦後髮根,指尖貼着頸背一削,連着血肉箝出一縷熾芒,甩手打入牆中。磚牆冒出絲絲煙焦,紅光轉瞬消褪,留下炭戳似的黑點,隻有在月光映照時,才回映出些許流彩輝虹。
磁珠不但沒有爆成鐵水,反有降溫迹象,代錶咒令已然遠去,使者們總算擺脫死亡的陰影。
冰無葉料中羽羊神意圖,更搶先一步想到那“繞過潛鱗社的好法子”,算準龍方必不可缺,梁燕貞與那侍女前腳才剛出房門,他就把龍方飓色藏進暗格,備好了脫身的後手。
比起算無遺策,應風色更佩服此人的澄明果決。
冰無葉以山上人自居,羽羊神能要脅他就範的,隻有弑師的證據而已。適才羽羊神在最狼狽時,曾亮出這手底牌,如今細想,十有八九是聲東擊西之計,意圖擾其心緒,伺機奪下綠精,誰知冰無葉不為所動。
若易地而處,就算明知有詐,怎麼也會想看一看那物事,因此遭羽羊神翻盤,落得淒慘收場也未可知。奚長老逝世後,應風色已許久不曾這麼佩服過一個人了,冰無葉的錶現簡直無懈可擊,此人之前,竟連羽羊神也討不了好;這倆妖怪能“合作”忒久,當中就沒什麼是僥幸或運氣。
而幽明峪不以術法見長,降界中所現、疑似術法的效果,又不全是奇宮係統所出,冰無葉若一手包辦了幽窮降界的術法,顯有他派之傳承,這點也是要調查清楚的。
然而,羽羊神和龍方飓色那廂還沒完事,攫取了應風色的全副注意力:取珠之後,龍方並未蘇醒,身子抽搐、口吐白沫,間或髮出痛苦的嗚嗚低吟,猶如癫痫髮作。羽羊神連換數種手法,為他推血過宮,其中泰半是應風色不曾見過、甚至毫無頭緒的,仍難以救醒龍方。
“啊啊混賬……麻煩死了!”頭戴羊角盔的黑衣怪客“啧”的一聲,似是封了龍方的穴道,單手提着他的背心越過圮牆,連腰都懶得彎,連推帶踹的把龍方飓色塞到床底下。
應風色瞠目結舌,腦袋一片空白,就看雙目緊閉、如同死了一般的龍方被推到麵前,不及生出“糟糕要被髮現了”的念頭,羽羊神的夜行靴已飛離視界,潑喇喇的衣袂勁風倏忽遠去,仿佛巨蝠展翼。
他的心都快從口中彈撞而出,撞得胸肋隱隱作痛;最先回神的,居然一股引人髮噱的奇異謬感。親手殺死他的那人,被弄得半死不活,塞在他的屍體和新身體之間,叁人正好排成了“死”、“半死”、“還能再死”的遞進順序——或反過來也行。
這怎麼可能不是個帶着滿滿惡意的爛玩笑?
應風色集中心神,一點、一點地挪動指頭,希望在羽羊神回來之前,以意志貫通臂膀,摸着一片碎木之類的物事,捅入龍方飓色的喉頭或太陽穴。要不柔軟的眼球也行。
仇恨果然是最強的驅力,仿佛回應着熊熊燃燒的恨火,韓雪色的身體逐漸動起來,指掌、腕肘、肩膀……乃至大半邊身子,空洞無主的容器終於接受了他,將漂浮其上的意識盛接起來,使之滲入百骸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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