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了定神,雖然很快就從情緒中抽離,眾人仍能感受到她的痛楚。無論是僵屍或鬼魂,都不會有這樣的反應,憐姑娘或有不死之軀,但無疑是個人。
“我服侍小姊已逾十年,將來也會一直服侍下去,隻有死亡能將我倆分離。如慾成立歃血盟,我推舉我傢小姊為盟主。”
梁燕貞的武功有目共睹,要說在場有誰能匹敵,也隻滿霜一人。但身兼風花晚樓和迎仙觀之主、直麵羽羊神與之週旋的經驗魄力,不是誰都能有,更何況梁燕貞在麵對葉藏柯與韓雪色之事,以及鹿韭丹的背叛時,所流露的重情重義令人印象深刻,確是眼下最合適的人選。
但誰都沒想到,率先提出反對意見的,是梁燕貞自己。
“‘唯有死亡能將我倆分離’這一句,我很歡喜。”女郎是嚴肅的,隻有說這句時忍不住咬唇微笑。飒爽的女子一旦害羞起來,意外討人喜歡。“但我做不了頭兒。而且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妳一定會很不高興。”
憐姑娘含笑回望,似不意外,也瞧不出有什麼不悅。
“我們該要一邊逃,一邊爭取時間鑽研那個天覆功,可我不與妳們同去。我答應了阿雪帶他離開奇宮,須趕在他們回龍庭山之前劫人,否則奇宮大陣連妳也闖不進,難道要再等上十年?
“還有顧挽鬆那厮,沒親眼見他咽氣,我意難平!我對破解內功一竅不通,打架毋寧更拿手些。妳同兩位大夫和滿霜姑娘好生研究,我單獨行動反而容易得手。萬一……哼哼,也沒啥好萬一的,就算沒成功,他們也絕不好過!”一拍大腿,意興遄飛,仿佛已乘夜奔襲,殺得對手屍橫狼藉,一槍挑了顧挽鬆,偕韓雪色揚長而去。
就算救出韓雪色,她也不會回來了罷?莫婷心想。
瞧她的模樣,肯定要去找葉藏柯的,便因此死於杜妝憐劍下,她也沒有悔恨。憐姑娘那句“隻有死亡能將我倆分離”聽在她耳裹,不知是什麼滋味?是不是既想哭、又想笑,既覺此生足矣,但又愧疚得無以復加?(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就妳了。我讚成她當盟主。”
莫執一舉着手,無視女兒的錯愕,眯眼對憐清淺道:“要隻有妳,老娘就不玩啦。杜婊子愛殺誰殺誰去,命就一條,拿去不妨,休想我躲着她過日子。妳傢小姊有點兒意思,這十年約或可期待稍稍。”嬌慵的如絲星眸斜乜着梁燕貞,小巧濕潤的丁香舌尖一舐唇瓣,濡得雪潤晶亮,蒼白的玉靥隱約浮現出一抹酥紅,就連女子瞧着都不禁有些怦然。
言滿霜舉起小手。“我也讚成由梁小姊來做血盟之主。”
莫婷本對梁燕貞頗有好感,儲之沁亦以師傅馬首是瞻,洛雪晴則如飄萍寄命,隨波逐流,此事便這麼定了。梁燕貞為難道:“就算妳們這樣說,我還是要去救阿雪——”
“大夥兒一起去。”滿霜打斷她,卻非責難,明顯抑着一絲笑意,似乎被梁燕貞的豪語所感染,眼神堅定。
“還有顧挽鬆那厮,也決計不能放過!他背後必定還有高人在,以咱們眼下的力量,尚不能與之週旋,但這一條絕不能忘記;不將那厮揪而殺之,做個了結,眾人永無寧日!”
她始終不忘那將自己制服、交給羽羊神埋入連心珠的幕後黑手。杜妝憐的武功修為固然在她之上,交手之後,滿霜卻不以為杜妝憐有這樣的本領。這個迄今仍隱而未現的敵人,較白髮赤劍的殺人女魔還要可怕得多。
這麼一想,邊躲避喜怒無常的杜妝憐、邊鑽研天覆神功之秘,似乎也不是多難當的事了——眾姝相視而笑,原本籠罩在大堂之上的遊移不定各自驚疑,頓有雲開霧散之感,儘管敵人十分強大,自己並不是孤身一人,無所依恃。隻要與同舟之人團結攜手,終有突破困境的一天。
一眾女子行事,較起真來,精細處尤較男子為甚。
原本按憐姑娘之意,結盟不必拘泥形式,梁燕貞卻請儲之沁取出香燭,舀水刺血,率領眾人焚香告天,完整行了一遍結盟的儀式,果然大大提升了士氣,眾姝益髮有一體之感,就連喪母後渾渾噩噩、行屍走肉般的洛雪晴,黯淡的眼眸中似都恢復了些許神光,仿佛將溺者攀住浮木,突然有了漂流的方向。
“……將門虎女,還真有點門道。”莫執一喃喃低語着。莫婷與母親想到了一處,暗忖:“憐姑娘雖然智計過人,梁小姊卻是天生的領袖,既能察納雅言,亦有統帥的決斷,非是對她言聽計從的傀儡。”
忽聽魚休同道:“杜妝憐應下這十年之約,與憐姑娘交出《明霞心卷》和《遠飏神功》脫不了關係。老朽料她貪圖神功,必藏身於安全處,忙着參酌秘笈找出解法。此人自視甚高,又沒甚耐性,少則數日多則一旬,一旦受挫定然毀約,返回此間殺人,不可不防。”
憐清淺微笑道:“天君慧見。我心中的估算是兩日,但天君與杜是舊識,熟悉她的性格。若能爭取到叁日之裕,我有把握將杜妝憐甩在後頭,就靠這份優勢逃上十年,興許不是癡人說夢。”
“……算上我們去救阿雪的時間?”
“算上我們去營救韓宮主的時間。”
“太好了!”梁燕貞雙掌一擊,眉飛色舞,長長吐了口氣,緊繃的雙肩背脊突然垂落,意識到這氣也鬆得太明顯,兼且心懷略寬,不禁有些赧然,連自己都覺好笑。諸女亦都笑了,對這位新盟主益髮有好感。
魚休同靜待片刻,才接着說道:“適才憐姑娘提及敝派《洪洞經》,雲萊祖師傳下此功時並未着落於文字,十八脈先人有的遵循祖師遺教,僅以口傳,有的則借留下心得劄記等,避免神功絕傳,但說到底,也非一字不差的經文原典。
“我房內的衣箧底,收着一部劄記,乃本觀歷代掌門修習《洪洞經》所得,僅傳承於掌門間,不列宗門衣缽。小女不知從何處知有這本劄記的存在,多年來始終不肯放棄,變着法子施壓刺探,逼我交出。百花鏡廬既不以內功見長,還不夠說明此物文勝於質,其野難洽麼?老朽教女無方,慣出這麼個蠢笨丫頭來,實是汗顔之至。
“這本陳舊薄冊,稍晚讓之沁取出來,呈交盟主,卻萬不能與憐姑娘的犧牲相提並論。”
憐清淺還未搭腔,莫執一便搶白:“魚休同,妳是怕投名狀不夠分量,先拿言語來擠兌麼?與其繞來繞去地拽虛文,不如先說妳要什麼,人傢也好估價插標,明買明賣。”
魚休同也不生氣,微微一笑。“夫人所言甚是。我想讓盟主起個誓,無論遭遇何等危難,不棄盟中一人,不以眾人為犧牲,同生同死,休戚與共。”莫執一翻起美眸:“尤其是妳那寶貝徒兒?”魚休同神色自若,怡然撫須:“那自也是包含其中的。”
歃血為盟,難道還不算保證麼?莫婷心念微動,突然明白魚休同此舉,針對的不是別人,正是算無遺策的憐清淺,為免她以大局為由,抛棄拖後腿的弱者。與其說是擔保,更像某種提醒;萬一憐清淺提出類似的建言,此際梁小姊所立之誓,會讓她做成迥然相異的決定。
對軍師來說,這無疑是麻煩之至的枷鎖,戴上這副枷鎖的背後意義卻極誘人。
莫執一也好,魚休同也罷,甚至是滿霜……這些人都不信憐清淺。女陰人的智謀是雙麵刃,為保住她的小姊,誰也不敢保證她不會犧牲旁人。
但他們信任梁燕貞,信她的誓言具有效力,她的擔保將進一步凝聚這個小小的同盟,激蕩出更多的可能性。沒有一個立於王座側畔的軍師,能抗拒這樣的誘惑。
“天君便未捐分毫,我傢小姊也決計不會棄盟友於不顧。”憐清淺黑白分明的美眸滴溜溜一轉,慣見的優雅中微露一絲淘氣,促狹的意味甚囂塵上,看來是打算以說笑揭過這盅:“但我很好奇,有什麼東西的分量,能重過鏡廬歷代觀主秘傳、魚映眉魚道長求之不得的《洪洞經》劄記的?天君若不嫌冒昧,祈願一觀。”
母親明顯也想到了這一節,才激老人亮出壓箱底的法寶——莫婷會過意來,嗔怪似的瞥了母親一眼。莫執一抿着梨渦似笑非笑,明眸卻直勾勾地盯着魚休同,依稀猜到了這個分量驚人的投名狀的輪廓,隻是還不敢確定而已。
“我可能知道在顧挽鬆和杜妝憐的背後,究竟是何人指使。”
滿霜倒抽了一口涼氣,憐清淺柳眉挑飛,沉聲道:“莫非,天君想起了大桐山當日之事?”老人颔首。一瞬間,仿佛被什麼肉眼難見之物帶走所剩不多的血肉,原本就單薄的身子更加空空蕩蕩,隻餘一層枵空的皮膜般,望之令人心涼。
“天君適才當着顧挽鬆之麵不說,”憐清淺恍然大悟:“……是擔心那人潛伏在側?”
老人淡淡一笑。“杜妝憐全身而退,我才確定他不在。”
滿霜猛然轉頭。“妳……快些立誓!”
梁燕貞並指擡臂,舉掌齊耳。“我梁燕貞對天髮誓,無論遭遇何等危難,不棄盟中一人,如違此誓,教我受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魚休同點了點頭,緩緩說出那人的名號。
“……‘衝霄一劍’魏王存的本領,便合杜妝憐、顧挽鬆二人之力,也難以拾掇,遑論生擒下來。眼看形勢即將逆轉,忽地叁人凝於半空……不,不隻是人,飛鳥、落葉,汗水血珠等,瞬間再也不動,像被施了定身妖術。
“那人便自虛空中行出,袍袖一轉,掖着魏王存自長劍、鐵筆間穿過,仿佛信步閒庭,轉眼又遁入虛空裹。直到我聽見自己失聲叫出,才髮現天地再度恢復了運轉……”老人娓娓道出當日所見,目焦虛空,仿佛陷入一個不醒的惡夢。
——原來如此。
無乘庵大堂內,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
若是那人的話,一切就都說得過去了——連杜妝憐都不得不懼怕、不得不躲避的,確實該是這樣的怪物。隻是這等樣人,卻如何能夠……與之對抗?
“我始終猶豫着該說,還是不該說。”
老人長長吐了口氣,露出自嘲般的苦笑,帶着難言的疲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歉疚。“有些事就算知道,也隻帶來絕望。但我須盟主保證這孩子的安全……我一定得試試。憐姑娘,知曉這個秘密是好呢,還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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