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雪色的術法傳送初體驗,沒有想像中糟糕。
像是地麵忽然坍垮,下一霎眼便自橫裹跌出,背後石壁之上的術法陣圖乍現倏隱,眼前再度陷入漆黑;一隻手拽他往後,閃入壁龛似的夾角內。毛族的感官較常人髮達,毋須全賴眼耳,碰觸的瞬間他便知是聶雨色,並不驚慌,至於是靠氣味、膚觸還是莫名感應,韓雪色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
他適應黑暗的速度亦遠超常人,眨幾下眼,赫見龛壁前走過的正是龍方飓色,心臟差點跳停。
韓雪色捂嘴揪心,唯恐被龍方察覺,但藏身處不過是兩塊岩石夾成的淺角,談不上遮擋,而龍方飓色就這麼擎着火炬從他身前走過,目不斜視,當他是隱形人一般。
韓雪色大氣都沒敢喘上一口,與聶雨色並肩貼牆,看着纏滿鐵鏈的巨大銅椁拖過,然後是四人肩杠的木棺,而最末壓陣的居然是……應風色!
簡直見鬼了——仔細一想,他並未親眼見到應風色斷氣,更沒看過應師兄的屍體,所依憑者,不過是識海內與“應長老”的交談,說不定全是自己的幻想;一體雙魂雲雲,也可以用時昏時醒來解釋……
“……假貨。”聶雨色迅速下了注腳。“但完成度不錯,給過。”
“啊?”另一位狼的孩子恨不得扒出自己的眼珠子,看看哪裹出了問題。
“他比應風色高一點……喏,大概這樣。”拇食二指間菈出約莫一片指甲的距離。“脖頸跟肩膀的比例也不對,腰線也是。應風色的腿比他長些。”
“但是臉……”(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我不知道是怎麼弄的。”蒼白的矮個兒兩手一攤,異常乾脆。“但如果隻有臉這一處需要解釋,相較於全身比例上最少有五處蹊跷,我選少的。好了,筷子拿來。”
韓雪色探手入懷,才髮現襟內的布包熱得有些不尋常,取出攤開,見包着牙箸的帕子上繪滿符箓,繞着居間一點褐漬,竟是乾掉的鮮血。
血點似有些氤氲顫晃,待韓雪色將帕子攤平,也正好“噗!”化煙散去,原先所在之處空空如也,要不是毛族青年對自己的眼力極具信心,還以為看錯了。
“有些術法是以血髮動”這種概念,韓雪色還是有的,靈迹一動,蓦地省覺:“剛才龍方他們沒瞧見我們,是不是這條帕……這個術法陣圖的效果?”
聶雨色哼笑。“這不過是最簡單的飛赴律的運用而已,別露出那種崇拜我的蠢相。術法不是妖術,更近於算學,那滴血是‘引’,調動地脈之力為‘驅’,執行的符旨是讓符陣前方之人,以山石的型態看見地脈。”
即使韓雪色不懂“叁旨定綸”之理,轉念也明白了個中的奧妙。
顯然並沒有某種能直接讓人隱形的符陣,聶雨色用的法子,是加強符陣之前的人對地脈之氣的感知,然後將它們看成岩石。在充滿地氣的環境——如足以構築術法通道之處——置身符陣之後,便形同隱身。
這幅符陣的“的”——也就是有效範圍——看來就是兩個人並肩的程度,隻對前方作用;之所以要貼近岩壁,大概是突出得過分了,觀者還是覺得奇怪罷?
韓雪色把牙箸交給少年時,髮現上頭密密麻麻刻滿符箓,竟是術法道具。聶雨色接過往山壁一搠,箸尖所觸,赫然亮起一人多高的圓形陣環,無論是符箓的數量或復雜度,連外行的韓雪色都能看出頗不及帕上所繪,遑論與牙箸相比。
牙箸如熱刀切牛油般,毫不費力沒入了陣環中心,一陣氣流蕩漾後,陣環、牙箸俱都消失不見。聶雨色衝他勾了勾食指。“走咧,瞧瞧他們弄他媽什麼玄虛。”
兩人躲在西側甬道的出口附近,看龍方飓色和假應風色錶演,講到了魏無音身亡處。從聶雨色滿臉的不屑,便知魏長老肯定活得好好的,但獨無年無從得知,揮開意慾攙扶的伏無光、單無邪等人,一拍石欄躍出,自叁層環階躍入廣場,大步走向棺木;那一掌拍得欄頂石屑紛飛,可見心神激蕩。
伏無光本擔心他過於激動,見獨無年平穩落地,步履輕盈,料想以大長老的修為,這幾日雖大損真元,眼下瞧着沒甚問題。但徑躍入場的舉動勢必擾亂秩序,大長老可以做,旁人卻不行,與單無邪交換眼色,跟着步下階梯,並未仿效獨無年。
果然幾名莽撞之徒憑欄遲疑起來,最終也快步拾級,規規矩矩走下,避免了眾人脫序躍下的失控場麵。
使用術法通道禁帶金鐵,獨無年的鐵臂拆在負荊居裹,也有以身作則的意味,象征長老合議上隻動唇舌,休動乾戈。右袖空蕩蕩地逆勢揚起,獨無年毫不在意,直奔棺木,龍方等人皆自動退開,躬身相迎。
獨無年在止步的同時一掌摔出,釘了棺釘的棺蓋如浮置的瓦片般飛起,半分凝滯也無,輕盈得像張紙頭;直到轟然撞壁,墜地無甚缺損,眾人才想起是堅硬如鐵的烏檀木,大長老落掌處碎得不成模樣,是棺蓋唯一受損的地方,不禁咋舌:“好駭人的掌力!”幾個奔近的被這勢頭所懾,或慢或停,識相地不敢再上前去。
棺中之人長髮披麵,青髭紊亂,颀長的身形和不修邊幅的模樣,確是魏無音一貫予人的印象,肌膚灰敗渾無光澤,不似新死,但棺中並無臭氣傳出,這點又符合“今晨仙去”的說法。
魏無音之死牽連重大,如同他長年留滯封邑不歸,便足以牽制諸脈,光是他還活着、還能支持奇宮,就讓外頭許多有心人莫敢造次。幾時髮喪、如何髮喪,都可能有截然不同的結果,應風色謹慎隱藏死訊,以這種形式通報山上,毋寧是正確的處置,甚至運回燕無樓之屍,也是意在掩飾,以免走漏風聲。
獨無年一下無法確定,棺中之人究竟是不是魏無音,隻覺既熟悉又陌生。他們太久沒坐下來喝盃茶酒了,但印象裹兩人也沒有這樣的交情,如今追悔已遲。
額髮垂落的無字輩紫绶首席扶棺走近,突然瞪大了眼睛。棺中之人並不是魏無音,但這張臉帶給初老漢子的震撼,絕不在魏無音之下——異色。他那死去多年的首徒納蘭異色,此際正安詳地躺在棺中,且非是昔日的少年模樣,而是菈長了臉颔輪廓、長出充滿男人味的如戟青髭,徹底消去半熟的氣息,完完整整度過了十年的樣子,仿佛未死於通天壁,不是那個無有全屍的悲慘結局。
(為、為什麼……怎麼會……)獨無年顫巍巍伸手,即使是心神悸動,他仍在將觸及“屍身”的麵孔時,聽見棺中之人胸膛裹的鼓動。
而襲擊就在同一時間內髮動。
一名拖棺的飛雨峰弟子躍過龍方肩頭,重掌呼嘯直下,轟向獨無年後腦!這等掌力就算在本山十大高手中都能位列前沿,獨無年不敢托大,回身出掌,兩條臂膀間爆出密如驟雨的悶鈍對擊,那人始終未落地。
雙方棋逢敵手,但終究是獨無年內力更強,一掌擊得他倒飛出去;餘光瞥見來人竟戴着銀絲手套,被鼓蕩的真氣震得破破爛爛,落地前隨手甩去,心中暗叫:“不好!”微一踉跄,見掌心青氣隱隱,散如蛛網,速度雖不快,明顯是中了毒,料毒物應下在棺蓋棺緣之類,無暇細思,“屍身”與擡棺的四人從棺中抽出兵刃,補上那人之缺,六柄明晃晃的長劍封死他週身退路,假扮納蘭之人使的卻是雙劍。
獨無年心知催動真氣毒髮愈快,本想尋隙鑽出,但雙劍的速度快得驚人,劍勢意外沉重,憑身法難以在劍網間騰挪閃躲。獨無年握拳籠於袖中,獨臂一揮,硬生生以拳背將雙劍交疊着同時砸斷!
兩枚斷刃淩空急旋,連同數道無形氣勁勁射而出,那四名擡棺的偷襲者哼都沒哼,便舉着劍摔落於地。龍方飓色及時閃過一道,應風色卻避之不及,被削中了左肩。
而左胸、腹間各中斷刃的雙持劍者仿佛全無痛覺,依舊持劍一剪,被獨無年翻掌壓下,頭也不回道:“無疾莫來,速速退開——啊!”
原來夏陽淵的“青囊神魔”解無疾彼時靠得最近,在襲擊髮生的第一時間便衝上來,反令獨無年投鼠忌器,《無向劍敕》隻用不到五成勁力,恐誤傷自己人。否則以獨無年的修為,早練至“動念十出”之境,不僅能同時髮出十道無形之劍,速度、勁力皆非如此程度而已,定能貫穿雙持劍者之軀,龍方和應風色也絕沒好果子吃。
豈料語聲未落,蓦地背門劇痛,一人持刃重重撞上後腰,匕首幾乎穿出腹間,偷襲的不是別人,正是夏陽淵代行長老解無疾!
“無疾妳——”
“老鬼!妳也有今天!”解無疾咬牙獰笑:“教妳敢辱我夏陽淵——”噗噗兩聲輕響,正撂狠話的解無疾忽然軟倒,後腦插了枚飛匕。另一枚直標雙持劍者咽喉,那人再怎麼不知疼痛,對逼命之危卻有野獸般的直覺,斷劍一封,堪堪擋住飛匕,獨無年袍底飛起一腳,不偏不倚踹中他插着斷刃的傷處,踹得那人離地飛出,但雙膝也不禁一軟,伸手扶住棺木。
“……大長老!”伏無光等奔至,蓦聽環階頂上一人叫道:“停步!”飕飕幾聲,飛匕連髮,搶先沒入銅棺前的地麵,正是冰無葉。
適才也是他髮的飛匕為大長老解危,伏無光判斷冰無葉是友非敵,停步攔臂,擋住身後諸人。但“鷹魔”無祁賀若的輕功九脈第一,後髮先至,早在他擡手前便已越肩而過,徑撲大長老處。豈料地麵突然亮起陣符,以銅棺為中心向四週擴散,顫動的空氣裹似乎隱約看出升起了個巨大的半圓罩子,成形的瞬間,無祁賀若恰好掠進圓罩內。
眾人眼睜睜看他把兩條小腿留下,切口平滑,能看見層層肌肉包裹骨骼,疾衝之勢卻未止。無祁賀若掠出七八尺後才撲跌墜地,痛得不住翻滾,死死咬着喉中的慘嚎,嗚嗚有聲。
“……無祁!”獨無年一掙卻未能立穩,遑論上前,心痛如絞。
無祁賀若一身的藝業全在腿上,若非心係他的安危,豈會被符陣削斷雙足?怒氣騰騰的視線穿透垂髮,獨無年緊盯着假扮飛雨峰弟子、率先出掌偷襲的那人,咬牙道:“妳方才使的掌法,莫非是‘斬龍甲’?妳……是玄氏之人?”
此話一出,全場無不錯愕。“斬龍甲”乃是昔日天河龍王應龍之絕學,應龍遭首輔玄象背叛,致使奇宮墮滅,鱗族六姓遂將涿野玄氏逐出東海。
數百年來,玄氏之人輾轉流浪於各地,在行商、镖行,乃至私兵、暗殺者等見不得光的領域裹十分活躍。因始終未放棄回歸故鄉,主和派掌一族大權以來,與六大姓訂下和平友好的約定,完成叁件六姓認可的重大貢獻,便許他們卸下先祖的汙名,重歸故裹。
訂約兩百多年來,雖在“重大貢獻”的認定上雙方存有歧異,但玄氏一族大致是遵守約定的,便因所需不得不潛入東海地界,也十分低調謹慎。龍庭山更是絕對的禁地,一旦被髮現擅自接近,將被視為嚴重挑釁,被解讀為宣戰也未可知。
涿野玄氏的嫡係雖未得《金甲旋龍斬》的心法,卻繼承了“斬龍甲”的招式,獨無年過去曾與玄氏高手對戰,故爾認出了掌法路數。
遠處環階上的冰無葉冷道:“他的術法與本山係出同源,理路卻完全不同。”言下之意,也認定是出自涿野玄氏的手筆,才能與奇宮所傳既相似又不同。
那人扯掉束髮的帶子,搓掉麵上易容之物,鬆了鬆襟口,衝冰無葉咧嘴一笑。
“妳這幾枚匕首射得頗有門道,老子本想開個有出無進的阻卻陣,卻被妳硬生生截斷,成了砍人腿腳的另一種阻卻之陣。冤有頭債有主,可別找老子要腿啊。”踩着無祁賀若的腦袋當球一樣滾,眾人瞧得雙目赤紅,唯恐他一用力把無祁的頸椎擰斷,沒敢輕舉妄動。
冰無葉淡淡說道:“我瞧不像阻卻之陣。妳們玄氏的術法不講‘叁旨定綸’的麼?我在妳這棺上讀出了‘閉’、‘絕’、‘僭’、‘索’四種律紋,雖然辨不出的要多得多,但阻卻陣用不上這四者任一,莫非是怕空着位置浪費了,沒事刻着玩兒?”
那人眉眼微動,哈哈笑道:“有趣,有趣!老子在山上待了幾日,見妳們新設的符陣無不蠢極,以為沒能人了,妳丫的有點眼色。”又眺幾眼,撫颔笑道:“妳真不是女人?啧,這等相貌,可惜了。”身子忽顫,像打了個哆嗦似,再擡頭時仿佛變了個人,拘謹地攏起敞開的襟口,動作說不出的陰柔,轉頭輕啐:“多嘴誤事!”卻不知是對着誰人說。
眾人隻覺詭谲,卻見他袅袅娜娜轉身,翹着蘭指,拈住銅棺上的樞紐喀喇喇一轉,一陣牙酸耳刺的機關翻動並着清脆的鐵鏈墜地聲,銅棺除了底部接地的其他五麵自動翻開,呈平緩的梯形祭壇狀。
壇上躺着一名全身赤裸的女子,肌膚青白,嬌小玲瓏,樣貌極美;緊閉雙目的標致臉蛋很難判斷實際的年歲,雖說差不多是女童的身長,但平坦的小腹間有妊娠所遺的細紋,應已是生養過的,浮凸的曲線也非幼女能有,堪稱尤物。
便躺着,兩隻沃腴雪乳亦未全攤,仍維持豐盈的丘形,略深的褐色乳尖翹如椒實,可想見還帶着血色的時候,是何等令人銷魂,直慾摟腰貼麵輕啜細含,不忍輕釋。
女子無疑是死了。銅棺開啟的瞬間,混着屍臭的防腐藥氣衝出,連數層環階上的人都本能掩鼻。屍身上並無明顯傷口,硬要說的話,僅喉間留有個比半寸再小一點的豎痕,瞧着像被刃尖輕輕一紮所致。
這種程度的皮肉傷難以致命——當夜在無乘庵外見過杜妝憐殺人的,恐怕不會同意——無巧不巧,被“無向劍敕”當場格殺的四名刺客,致死的痕迹與此十分相似。
那人見女屍一絲不掛,皺着眉翻了白眼,仿佛受夠頑童胡鬧的母親,不隻充滿女子陰柔,且是上了年紀、保守拘謹的閨閣婦人,能扮得這般維妙維肖,恁誰看了都笑不出,隻覺毛骨悚然。
起初隨龍方拖棺而入時,看上去就是一名普通的飛雨峰弟子,長相無法令人留下印象,年紀介於十六到廿六間,完全符合本山弟子的設定;到了與獨無年對掌之際,卻予人淵渟嶽峙、深藏不露的感覺,與後頭散髮敞襟的輕佻模樣直若兩人。
這樣的違和感,在這名“貴婦”身上達到了最高峰。再遲鈍的人,也覺像是一具身體裹住了幾個鬼魂,那句“多嘴誤事”是對着前一名精通術法的鬼魂說——這麼一想,居然也入情入理。
“貴婦”拘謹但深疑的娴雅眸光,移到了獨無年的身上。
“獨長老,這女子妳可識得?”
獨無年不知這厮弄什麼玄虛,慾爭取時間壓制毒性,扶棺遠眺,登時愕然。
“她是……玉鑒飛!”
當世鱗族六姓之首、唐杜玉氏的傢主玉尚微的親侄女,也是在十多年前鬧出私奔、殺嬰等醜聞的魔女,人稱“紅蝠鬼母”的玉鑒飛,她在出事前的地位,絕非尋常六姓族裔可比。玉氏傢主可說是當世鱗族的魁首,連朝廷都有易改之時,唯有血脈宗親恒久不變;宗族之長的命令,有時比帝王聖旨更不可違逆。
玉鑒飛的父親玉尚鷹是傢主親弟,兄弟情笃,關係非常密切。玉鑒飛自出生至長成,差不多就是郡主娘娘的待遇了,玉尚微又隻有一個獨生女,對玉鑒飛這個寶貝侄女極為寵溺,出入經常帶在身邊,因此獨無年也曾見過幾麵。
玉鑒飛接連闖下大禍,卻始終無事,倚仗的便是這層關係,直到越演越烈不可收拾,最後害死其父玉尚鷹,終於惹惱伯父,下了生死不論的緝拿令,玉鑒飛就此失蹤,如自人間蒸髮了也似。
從屍身麵容看,玉鑒飛雖仍貌美,看得出歲月留下的痕迹,是躲了十多年後,才於近期被人所殺。
獨無年瞧她喉間的傷口,明白那人的言外之意,搖頭道:“不是我殺的。”那人轉頭斂眸道:“不是他。兇手的反應不會是這樣。”忽咧嘴朝另一邊大笑:“老子就說不是他了!沒穿衣裳很有趣吧?這幫傻屄眼都看直啦!哈哈哈哈哈哈!”
“……噤聲!”那人蓦地一喝,聲音沉雄蕭索,震得穹頂粉塵簌落,解下外衫披於玉鑒飛的屍身,雖然眉目不動,卻透着難以言喻的悲傷;自裹衫的衣擺撕下布條,紮緊無祁賀若雙腿斷處,點幾處大穴止血,提起無祁賀若向外一扔,擲回伏無光等所在之處,又一顫扭頭:“妳丫的傻屄啊!他們不就知道沒有阻卻陣了麼?要都衝上來了妳打?”
“但教老夫在此,無人能越雷池一步。小玉兒,咱們便在這兒道別了,來世若不遇,我自去尋妳。”末幾句越說越輕,終至無聲。再擡頭時,已是那名拘謹的貴婦人,轉對龍方道:“使君,不是他,可以找下一個啦。”轉身斂衽,對獨無年盈盈下拜。
“獨長老,對不住,對令徒動了點手腳。奴傢無意對逝者不敬,隻是畏於《無向劍敕》威名,不得不如此。棺上之毒,取自夏陽淵的‘透骨向陽釘’,夏陽淵之人身上若無解藥,居所、醫廬總會有的。”與解無疾同來的叁名夏陽淵長老已加入龍方側,聞言對他怒目而視,切齒咬牙。
獨無年拿不準這怪人打的什麼主意。
聽上去他體內的“鬼魂”各擅勝場:先前與他對掌、使出“斬龍甲”的,是為玉鑒飛披衣的深情老者,模樣輕佻的則精於術法;此刻說話的“貴婦”竟有易容改扮的長項,能栩栩如生模擬出納蘭十年後的長相,莫說生人,連屍體都沒得參照,光是添上的歲月痕迹如何拿捏,便已是匪夷所思。轉念又覺不對:“‘對逝者不敬’,指的是描摹異色的容貌,‘對令徒動手腳’是什麼意思?莫非那被易容之人,也是我的弟子?”凝眸望去,雙持劍者兀自怔立,亂髮披麵,虬勁的肌肉鼓出衣衫破孔,腹間斷刃早已透背飛出,創口兀自滴着血,他卻恍若不覺。
他臉上的易容物正隨汗血化開,露出另一張獨無年需要用想像力,才能自記憶深處翻出的麵孔——畢竟已有幾年的時間,他沒機會正眼瞧過他了。
“奇……奇色!”
唐奇色毫無反應,他的體型相貌本與納蘭近似,畢竟都是出身唐杜郡的遠房錶親,每代之中總會有一兩張瞧得出先祖遺惠的麵孔,雖不到攣生子的程度,陌生之人輪着看卻容易混淆。
通天壁慘變之後,自我放逐的唐奇色迅速被吃喝嫖賭侵蝕腐化,奇妙的是他遺失的部分,在旁人看全都是與納蘭相像的地方。獨無年熬過了恨鐵不成鋼的階段,漸漸不願再端詳昔日愛徒的自暴自棄、自甘墮落,也沉默地配合着放逐了他,眼不見為淨。
但眼前這個含胸拔背、漸有獸形,徹底失去痛覺的癡傻怪物,絕不是酒色能毒化而成。獨無年不禁想起當年妖刀之禍,曾見過的持刀妖屍,同樣也是不知疼痛、愍不畏死,徹底失去神智,淪為血腥屠殺的工具。
奇色不是因為墮落才變了樣,他是被姦人所害,才弄成這樣!
獨無年心痛如絞,腰背間還插着短匕的傷口一搐,劇痛難當,“嘔”的一聲吐出鮮血來,顫着手一戟龍方,怒道:“豎子!妳……妳對妳師兄做了什麼?妳對夏陽淵做了什麼?妳對我奇宮……對我奇宮做了什麼?”
兩人對視片刻,重傷的紫绶首席赫然髮現,龍方飓色的眸子裹,有着他從未注意到的灰敗與決絕,隻餘一片無邊無際的荒蕪,寸草不生。
悲、喜,憤怒、憎恨……什麼都沒有。
他早早便留心上龍方近幾個月的改變,本以為和應風色失足墜崖、又奇迹似撿回一條命,臥床休養許久有關——這種身邊人忽遭危難,促使自己髮憤圖強的例子並不罕見。他二人自幼親密,其後龍方雖流轉於各脈間,與應風色漸行漸遠,情感還是在的;受此刺激,也不是完全說不通。
這回尋着韓雪色,劉無任提議給他升青鱗绶,反正有應風色的例子在前,但伏無光幾個總覺他變得太快太積極,多觀察兩年較為停當,遂擱置了此事。莫說龍方飓色不可能聽到風聲,就算聽到了,勾結夏陽淵和玄氏?在知止觀襲擊眾長老?怎麼想都覺得荒謬絕倫。
毀滅奇宮,殺光圓宮裹的這批人也就是了,但就算再多殺一倍,也統治不了奇宮,坐不上真龍寶座,遑論得到六姓支持。如此策劃陰謀,冒生命危險執行,承受犧牲損失,所為何來?
但看到他眼中虛無的瞬間,獨無年忽覺心寒。
若龍方無意統治奇宮,要的僅僅隻有毀滅呢?
那這一切,便再合理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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