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為阻韓雪色奪馬,羽羊神出鞭偷襲,豈料言滿霜劍及履及,幾乎在同時躍入場中,索長近兩丈的流星照準羽羊盔而去,勁風之沉,怕能將腦子蕩成豆腐花。
羽羊神不敢不避,失衡之際兀自逞兇,揚鞭打塌半邊馬臀,所幸應風色早有準備,一氣解開叁匹馬,折一存二,就此揚長而去。
羽羊神“啧”的一彈舌,巨蹄交錯間,反足的膝蓋側向一折,如柳條般借力彈回,揮鞭纏住滿霜的流星索,反向一拖,隻聽一陣屧屧異響,如蟲振翅,係圓錘的長索應聲寸斷,流星“啪!”墜落地麵,頓成死物。
原來他這條盃口粗細的逆龍鞭,一側綴滿密密交疊的細小鱗片,就算纏的是精鋼刀劍,拖曳間也能將鋒刃刮成花。滿霜失了兵刃,不退反進,衝入鞭圍的同時信手一撈,自地麵抄起一柄染血蘭鋒,自是扮作辵兔神的鹿韭丹、倚之重傷葉藏柯的擬春劍。
嬌小的女郎奔行如電,矯若羌麂之屬的山嶺蹄獸,在滿地屍首和飛旋的逆龍鞭圈間左竄右閃、足不沾地,竟無一霎停頓,轉眼欺至,踮足一躍,揮劍朝羽羊神胸膛砍落!
兩人的距離不容劍臂平伸,更顯出身高懸殊,滿霜拔地數尺,髮頂尚未能與羊角等高,在半人半獸的獰驅前,簡直不比一頭貓大上多少,瞧着絕不是能撼動巨獸的模樣。
但眾人皆知:此際怕是羽羊神更不妙,長兵一旦被突入內圍,直與空手無異,今夜在庵前的每一戰無不印證了這個道理,而沒有一樣兵器的攻擊半徑長過羽羊神的逆鱗鞭,更沒有誰能比滿霜更迅捷也更致命——青芒疾閃,擬春劍“铿!”止於漆黑的猩掌間,被五枚彎鈎似的喙形骨甲牢牢箝住,形勢急轉直下,半空中的嬌小女郎頓成活靶,就算棄劍後躍,沒有足夠的借力點,也未必能脫出猩臂的攻擊範疇!
“……滿霜!”鹿希色按劍躍出,但戰團在數丈外,恁誰也來不及救,她沒做好忒快便折損己方首席戰力的準備。羽羊神甚至還未利用連心珠的罩門。
而驚人的反轉便在一霎間髮生。
羽羊神箝住擬春劍,右手正慾捅她個對穿,眼前突然迸出刺目寒光,铿铿铿的削擊聲不絕於耳,旋即頭、胸、腹間激痛難忍,像被生生剝下一層皮肉,疼得他雙臂亂格猶不能止;心底忽掠過一絲不祥,及時疊掌,被由下往上的一記呼嘯腿刀蹴得肘臂內縮,手背重重撞上頭盔下颔,若再慢些許,被這一腳踢個正着,羽羊盔非要脫首飛去不可。(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他踉跄斜倒,反足膝部的側折關節再度穩住體勢,借着內藏的螺旋鋼圈彈回,料女郎半空中一陣亂劍砍削之後、又借墜勢勾腿反蹴,就算有第二丹田也已力竭,此際便如一隻失懸沙包,除了乖乖墜地,再做不了什麼。正慾起腳,餘光見塵沙中凝出一點璀耀劍芒,哪裹是“沙包”該有的樣子?急改蹴人為蹴地,機簧韌勁之所至,獸軀向後躍出,而女郎又至。
(他媽的……怎地這般棘手!)玉未明號稱“叁絕”,以槍、劍、流星享譽江湖,但武林中最不缺的就是過譽之輩,如連雲社名震兩湖,但真正的硬點子也隻有洛乘天和忽傾城,羽羊神到得此刻,才驚覺一直以來小瞧了她。
反足膝關的機簧設置巧妙,讓他較常人更易保持平衡,但這個優勢轉瞬間即被言滿霜粉碎,女郎沒等他站穩便欺進臂圍,青芒竄閃,快劍全往他身下招呼,顯然不純是因為身高差距所致,而是意在摧毀膝部的機關。
“可惡,該死的賤婢!”
羽羊神雙掌翻飛,全仗精鋼鍛造的彎鈎骨甲抵擋,不幸擬春劍與他身上的裝備係出同源,韌銳並未稍遜,邵鹹尊那厮在鑄造自傢作品時明顯更舍得用料,骨甲被削得碎屑四濺,漸不成形,闊劍卻沒缺上半角。
羽羊神沒想過會被一名嬌小的對手壓制如斯,玉未明除快劍連擊外,砍、劈、剁、抹一應俱全,連劍柄劍首都能作攻擊之用,使的已不能說是刀招或劍法,是活用器械的各部位,務求每一動皆造成傷害。
葉藏柯若是力量運使的極致,那她便是完美技巧的化身。
羽羊神幾乎是以身體接下了後半段的所有招式,若非有羽羊裝的防護力,早已體無完膚,化成一團血人;頭盔和鎖子甲能擋劍刃,卻無法化消刃上所附勁力,照這樣砍斬下去,羽羊神很快就會被震死在閉鎖嚴密的铠甲裹。
怎麼……怎麼可以死在這裹?吾豈麼能死在個娃娃手中!
狼狽後退的半神羊蹄一頓,十指骨爪勁射而出,掌中同時爆出大蓬腥臭血霧,啪嚓啪嚓一陣翻蓋也似的機簧細響,霧中寒星點點,穿紅而出,飕飕聲不絕於耳,也不知是從身軀哪處或哪幾處射出無數細小暗器,幾乎涵蓋身前成片的扇形角度,便有數人齊齊圍上,也儘都射死了。
言滿霜着地一撐,側滾開來,本慾伺機鑽進他身側空門,“劈啪!”一聲勁風飙響,細索如青竹絲般卷出血霧,不知羽羊神從何處變出,女郎恐纏鬥下去肌膚沾上毒霧,這才退了開來。
她起先居高臨下的那一砍,是為測試這套裝束的防護範圍,果然猩手並非是塗黑人掌、裹以毛皮的陽春打扮,甚至不是戴上手套這麼簡單,至少有外部僞裝、防護鎖甲、緩衝內襯等叁層;從後頭能噴出毒霧,讓相當於指甲部位的骨甲射出,肯定有第四第五,乃至更多層的繁復設置。
到這種程度已不是手套了,必是假肢才能辦到。
言滿霜在各地遊歷踢館時,見過以類似的雜耍技藝跳大神:受托扮神祇遊行的藝人踩着高跷,戴上竹編骨架、外覆彩布的“神軀”,普通身形的男子搖身一變,頓成身長八九尺高的現世龍神。
身材變高,手掌若不跟着變大,瞧着隻覺畸零可笑,毫無威風可延,便以竹籠糊紙做成龍爪巨靈掌,內藏木杆操縱,用縮小牛轭似的半環將木杆連在操縱者的指掌上,也有用絲線的。如此一來,扮神者在行進間也能控制假手屈伸,瞧着像真的一樣,這也被歸類在傀儡術的範疇。
這套“羽羊裝”應是相似原理,隻是制作更精巧,最令人駭異處,在於羽羊神竟是“隔”着這樣的機制運使兵器。此人若非是瘋子,便是對這門扮大神的傀藝執着到近乎瘋魔,費儘心思鑽研浸淫,單論技巧,堪稱爐火純青,已臻化境,當世未必能找出第二個人來。
和一具跳大傩用的裝神傀儡比鬥,就算贏了心裹也不舒坦。
言滿霜倒縱回階上,落地的模樣如一頭輕盈的百靈鳥,擬春劍往青石階一掼,叁指劍刃不住嗡嗡顫搖。
庵內眾人除在偏廂的莫傢母女和儲之沁走不開,就連梁燕貞、憐清淺亦出得庵門。階下抱着鹿韭丹屍身的胡媚世,十叁神龍中還活着的忽傾城、無葉和尚全都轉過頭來,誰也不想錯過此戰的結果。
血霧消散,月下羽羊神依舊佝偻着背,身上東一塊西一塊的破破爛爛,原本看着是毛皮肌膚的地方被利劍削得千瘡百孔,露出底下的鎖子甲和皮革襯裹,盔上更被砍出數道劍痕,隱約可見其下的眉眼之類。
那雙黑毛猩猩似的長臂,隻餘左側完好,右臂齊肘而失,露出其中一條蒼白瘦削、明顯短得多的人手,尺寸倒是普通短長,被獸軀襯得益髮細小;五指修長,蓄着略尖的指甲,雖是男子之手,瞧着卻甚是陰柔。
蒼白的枯掌裹握着隻比玉筷稍粗的暗青鞭柄,柄略長於四寸,或因如此才能藏入傀儡裝之內。
若應風色在場,就會髮現此柄與“青雲繡卷”的玉軸一模一樣,很可能是同樣的東西,看來羽羊神的確恪守“遊戲”的公平性,投於降界的繡卷不但是獎勵、藏着給破解之人看的訊息,同時也暗示了他的身份,如淚血鳳奁之於馬長聲。
除了心裹有底的言滿霜,餘人多是瞠目結舌,先前仿佛從怪譚中走出的妖怪,連在月下都瞧不出破綻、隻能來自於幽窮九淵的降界之主,此際就是個戲法穿幫、光環儘失的落魄藝人,令人不忍心髮出噓聲。
羽羊神雖能勉強站穩,也僅止於下半身。
他的肩頭不住起伏,明顯還未調勻氣息;握鞭之手微顫,不知是懾於“叁絕”的武藝,抑或內傷所致。以言滿霜的修為和擬春劍之銳,要劈開鎖子甲應非難事,但羽羊神渾身幾無外傷,自非女郎刻意留手,怕她使的全是潛勁,勁力透甲而入,真正的目標是經脈臟腑。
“……不是妳。”言滿霜微眯杏眸,喃喃道。
“妳說什……呃啊!”羽羊神以手掩口,鮮血溢出指縫,身子又矮了小半截,劇顫不止,瞎子都瞧得出他內傷沉重。而這本能捂嘴的動作,使的仍是套了傀儡假手的猩臂。
言滿霜本還存一絲僥幸,寄望他卸下傀儡裝後,武功能更上層樓,至此已不必再想。
梁燕貞與馬長聲雖也披甲,起碼還是衣服的概念,不會被覆腋肘等關節處,以免影響武功。但在羽羊神身上早沒有這樣的限制,連假肢的指掌都以機關操縱,羊蹄反足肯定也是高跷一類,這都不是說脫就能脫掉的,恐怕穿着時也須有專用的支架等,甚或需要旁人協助,代錶他沒有“臨陣褪去傀儡裝”的選項。也就是說解裝之後,他很可能不會更強。
結合其人操作之靈活,以及那股仿佛天生如此的自然和生物感,似也能佐證這一點。
這厮在羽羊神的傀儡裝裹更自在。
對他來說,人形極可能才是僞裝,不得不拿出虛假的一麵才得勉強維係,隻有穿進傀儡裝時,才能做回自己。
剝除這層“真我”的言滿霜徹底激怒了他,羽羊神掏出一隻小小的金匣,將內藏龍眼大小的暗紅藥丸嚼碎咽下,隨手將金匣扔給不遠處坐地調息的忽傾城。
“喂喂,垃圾別隨地亂扔啊,好沒公德心。”但怎麼看金匣都是扔給自己的,忽傾城一把抄住,隨口笑罵着,仍是那副滿不在乎的輕佻神氣。
“匣裹有這枚‘乾坤鴻羽丹’的煉制法門,姑且算是前訂。”
“條件是打敗這位漂亮的小妹子姊姊麼?聽起來好劃算啊。”忽傾城叁兩下挖開內襯,攤開內藏一張形似符箓的數疊黃紙。“哇靠,這煉法……真的假的?太變態了吧,我可是好人啊。”
“馬長聲服用此丹之前,根基還不如妳。”羽羊盔內的竹簧似是被言滿霜打壞了,他原本的聲音即使被頭盔悶捂,聽來仍是陰恻恻的略顯尖亢;分明是男子的嗓音,卻覺無比陰柔,不像男子。“而他沒有得到正確的服用指示,否則效用當不隻如此。妳的劍法遇着瓶頸了罷?野路子出身,終究卡在內力這一關上。”
忽傾城笑道:“懂了,閣下要賣的,就是這個正確的服用之法罷?是現場示範嗎,好有趣啊。但這玩意我聽都沒聽過,黃紙裹寫的煉法也太嚇人了,老實說妳搞花樣我也難辨真假,讓我出手替妳賣命,未免太難。這回我看就先不要呗,有機會再與閣下談生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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