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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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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小說章節

第一卷 血沉金甲內容簡介
第一章 將門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撲朔,謂我迷離
第叁章 當道狼現,饋子身皮
第四章 鱗罡擊淬,玉體酥瑩
第五章 牽腸萦心,蒙柳絲密
第六章 元惡誅鑒,虎兕來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轉,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難知如陰內容簡介
第九章 鱗龍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稱奇,天阙銅羽
第十一章 誰主英雄,兒女無欺
第十二章 陽歲如熾,行臥燭陰
第十叁章 昔與君知,猶按劍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蟲,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顧影沉魚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顔羞儘
第十七章 魂靈何喚,長留中陰
第十八章 縱我不往,胡詠子衿
第十九章 秉筆承明,夢外從卿
第二十章 貞功辟惡,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餘生莫問,夏陽語冰
第二十叁章 知其所止,宮牆萬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劍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縛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嘗禁幽魔,劍絕傷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慾隱
第二十八章 先性後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為君故,潺湲至今
第叁十章 風雪何至,奇貨可居
第叁十一章 有情終逝,荏苒光陰
第叁十二章 幽窮降界,九淵再臨
第叁十叁章 爾當執銳,玄衣朱裳
第叁十四章 何夕院裹,又遇序庠
第叁十五章 豺祭隼擊,偕子翼張
第叁十六章 星斜月異,枭首青狼
第叁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鑒降
第叁十八章 紫煌金甲,贈郎妾傷
第叁十九章 癡水滄浪,為母則強
第四十章 曾夢忽還,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遺塵,取入蓬門
第四十二章 浃歡何締,永夕飛霪
第四十叁章 瞬化雷風,鳌驚海震
第四十四章 補葉清心,身慾見神
第四十五章 無非般若,曼倩離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乾坤
第四十七章 劍出蘭若,鬼騎接親
第四十八章 憑誰乖離,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內容簡介
第四十九章 慾绾青絲,巧結雙平
第五十章 月下獨枝,花開鏡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艷,溯洄舟輕
第五十二章 叁擊而止,極目暢情
第五十叁章 心燈棹影,為伥為伶
第五十四章 豈不食人,一念傳聲
第五十五章 奁貯血淚,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醜蓄德興
第八卷 說時依舊內容簡介
第五十七章 誰傢玉葉,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願君長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鱗羽可鑒,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於歸,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奪,雲無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叁章 瑤筐不開,無神儘日
第六十四章 累惡成禁,莫如親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內容簡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艷,睟影臨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隨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慾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掛角,此身覺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牆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終何有,桃紅蜜香
第七十一章 後庭人至,月飲紅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侶,動若參商
第十卷 貪狼獨坐內容簡介
第七十叁章 影寒形蛻,天火翼陽
第七十四章 汙邪滿車,擊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無覓,行矣當強
第七十六章 雲涯非觀,君何遠飏
第七十七章 百華縱散,玉骨殘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緣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線,誰可扶將
第八十章 蔭誠不厚,斤斧勿傷
第十一卷 無用之用內容簡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釣,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銷得此病,才儘重生
第八十叁章 行深似見,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兇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謂含情
第八十六章 鱗潛無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慾掃龍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尋蹤
第十二卷 冥王十變內容簡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徑漸迷
第九十章 牝馳風掣,綿乳酥瑩
第九十一章 一朝殺卻,怨別情親
第九十二章 蝳蜍銜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叁章 君心侬閱,叁色龍漦
第九十四章 雙魂易體,相敬如賓
第九十五章 山驚鳥亂,最勝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第十叁卷 血骨交融內容簡介
第九十七章 視胡若血,小閣藏春
第九十八章 須瀰芥子,識海緣生
第九十九章 汲夢身外,骨眼負行
第一百章 開籠聽去,此夜別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飛下林,落葉秋驚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興
第一百零叁章 風梅吐艷,以謝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掛纓豈憚,落珥不勝
第十四卷 惟玉銷明內容簡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極之賜,朔吹潑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無界,血蝠玉鑒
第一百零七章 藏葉於林,金甲猶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調鼎鼐,風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鯉沉龍淵,何覓叁絕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間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語,利在義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圖窮匕現,淬汝鋒銑
第十五卷 劍冷霜殘內容簡介
第一百一十叁章 春雨不至,風靜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無明,煉刀鎖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歸引,逝鹿猶見
第一百一十六章 聞君亦好,潸然淚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論昇沉,蝶冊合歡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橫陳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許以鴻羽,南月別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紅顔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內容簡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劍铓血,極殺無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連環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叁章 倩君譜纂,莫測兵機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聞鬥,將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棄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遞咫尺,寶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豈淩雲,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劍,愧負山荊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第一百叁十一章 禍劫暗覆,折羽潛鱗
第一百叁十二章 紅顔何寄,永志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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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龍舞
作者:默默猴
第一百叁十章 明敕付爾,視我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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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頭來,獨無年的傳功大計終究沒能順利展開。

二宰叁輔呈上的兩份調審書狀——有畫押的那份是經韓雪色確認過的,另一份則是由伏、單兩位白鱗绶做成的結論,連叁輔都沒能過眼——對毛族青年身上的異狀有着截然不同的見解。

“冥魔”伏無光和“羽魔”單無邪均是白鱗绶中的佼佼者,雖才屆不惑,卻擁有極為深厚的內功修為,便不說燕無樓這種乘勢僭位的僞紫绶,算上各脈中與獨無年同輩的紫绶級大長老,二人仍能排入當今奇宮十大高手之林。

而叁輔中的“鷹魔”無祁賀若,號稱是具有白鱗绶頂尖實力的金鱗绶首席,輕功被譽為九脈第一,加上居首的“匣劍天魔”獨無年,飛雨峰在本山十大榜上佔了四位,多年來穩壓各脈,實非幸致。

叁輔中有兩位認定韓雪色有傷,“卷魔”帝無眼則懷疑他練有別派內功,卻無法判斷是什麼來路。

依伏、單二人的見解,韓雪色的心脈受損應無疑義,該是遭人以重手法所傷,所幸毛族的體質堪比牲口,這才扛住了沒死。其後有人借療傷為名,在他體內灌入數道真氣,有的鋒銳如劍,有的則纏裹如綿,更多是遲滯隱晦,難以悉辨。

這些異氣纏作一處,置之不理,不定何時忽然失衡,就這麼將經脈扯得四分五裂,輕者淪為廢人,重者爆體慘亡,下手之人的用心可謂歹毒。

這叁天裹,腳程最快的無祁賀若已至東溪鎮,調查涉有重嫌的莫姓大夫,鷹書回報醫廬已毀,人也不知去向,但她在當地行醫多時,瞧着不像武林人模樣,亦無與奇宮為敵的理由。倒是鎮外尼庵似有一場江湖仇殺,有人當夜見韓雪色於村中馳馬,指不定是涉入此事,因而受害。

獨無年綜合多方的線報與分析,帶韓雪色缒崖攀岩,不是想讓他看看知止觀那麼簡單,若毛族青年沿途顯露出一丁半點武功,怕在石門前就會受到大長老的嚴酷審問,也別想有後頭的溫情交流了。

所幸在獨無年看來,韓雪色全靠過人的筋骨肌力過關,顯露的是絕佳的身體素質,蠻乾的狠勁也挺對他胃口。雖然青年心脈有損,氣力稍有不繼,但“壯健如牲口”之語毫不摻水,就算過了修習內功最好的時期,專練外門未必不能成材。(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況奇宮《奪舍大法》有移轉所知的異能,縱使應無用帶走了四百年累積的真龍之傳,難道就不能從他們這些無字輩的手裹,為本山再鑄新龍麼?四百年後,奇宮的弟子們讀到這段,豈非頭皮髮麻,豪氣衝天!

獨無年感覺衰朽的心臟又重新鼓動了起來,熾烈一如少年時。

那是仍有應無用、曠無象、褚無明和歲無多的年代。那時他從未想過未來會是如此灰暗、如此苦澀,充滿悔恨無力,茫然四顧,最後隻剩下自己。

獨無年啊獨無年,這名字是何等的諷刺!英傑無年,獨留我在,是該悲歎他們死得太早,還是活下來的我竟如此颟顸無能?

知止觀內氣場絕佳,據說在此閉關,於內功大有助益,這也是他帶韓雪色來的原因之一。但按住青年的天靈蓋一運勁,才知無光他們說的還算保留了,韓雪色脈中雜氣糾結,沒給活活鬱死,真得感謝毛族強韌的生命力,換作旁人莫說是缒索攀岩,連床都下不了。

如伏、單所言,雜氣本質暧昧不明,難以廓清,獨無年坐於青年身後,單掌抵背,足與這團雜氣對抗了大半個時辰,卻不覺削減了多少,隻折騰得韓雪色唇麵煞白,汗透重衫,獨無年一撤掌他便軟倒,幸而獨無年眼明手快一把攫住,要不撞實了,怕能把半頂腦殼兒留在圓宮的地麵作裝飾。

獨無年生性執拗,就地盤膝調復後,又抓起半死不活的韓雪色繼續催谷,與他體內的雜氣厮殺起來;過得大半個時辰,韓雪色連粗息都吐之不出,癱在地上一動不動。大長老調勻氣息,正慾再戰,才髮現以毛族的牲口體質,這兩輪下來也是出氣多進氣少,再弄下去,治好之前肯定先把人弄死,傻子都看得出不是條路。

初老的紫膛漢子鐵青着臉將他扶起,叁度抵掌,卻是將功力輸入他丹田內,走的是固本培元的路子,韓雪色的臉上這才有了血色。

將人弄回院裹,已是入夜之後的事。翌日獨無年召二宰二輔來此,眾人聞訊大駭:大長老吩咐讓韓雪色住進納蘭舊院,召來昔日服侍那孩子的僕婦照拂起居,已令人難以置信;如今親入傷心之地,這是出了什麼事來?

“……就是這麼回事。”獨無年扼要說了昨日情景,也提到以內力化去雜氣窒礙難行。“我想到個法子。對抗雜氣曠日廢時,隻能徐徐圖之,我打算將內力度給韓雪色,助他練成內功,讓他自己來化消雜氣。”

“……長老萬萬不可!”

“懇請長老叁思!”

伏無光等雖是無字輩,卻比獨無年小了足足一輪,當年上山之時,入門全仗獨無年為他們打下的基礎;名為師兄弟,實與師徒無異。以飛雨峰之勢大,始終隻有獨無年一人佩掛紫鱗绶,除記取當年“天滄雲漠”齊物溟戀棧權位而令不能出的教訓,更多是眾人出於對獨無年的敬愛,不敢與之比肩。

他提出的法子便不算舍己從人,也必然損及元功,獨無年尚稱壯年,但十年前因自斷臂膀重修了一遍功體,再來一回真元難補,已非能不能練回來的問題,若是因此大病一場乃至減損壽元,那是半點也不奇怪。

獨無年沒有自殘的喜好,此語代錶飛雨峰將支持韓雪色的決定不容質疑,哪怕是人人唾棄的毛族賤種,大長老仍為他捐出修為,毫不吝惜。四人麵麵相觑,慾勸無言,最後開口的,還是資歷最淺、以思慮深長受到器重的“卷魔”帝無眼。

“大長老的決定,便是我飛雨峰的不易方針,我等不敢有異議。”

五绺長須飄飄、麵貌清秀如少年,絲毫看不出已逾而立大半的白袍書生,持一卷如以細長篾子卷成的竹簡若持折扇,疊掌躬身道:“但大長老此法,不免有揠苗助長之嫌,於宮主實無益處。宮主無本山內功之根基,貿然度入內力,徒增一道真氣耳,傷上加傷,反而難辦。依我看,此事不妨從長計議,不宜以雷厲手段行之。”

別人若說這話,必遭大長老橫眉怒目,以為敷衍。

但帝無眼處事寬和,在飛雨峰內外人緣俱佳,還是遇着當值之年時,會替韓雪色置辦新衣的那種長老。獨無年相信他也有為“宮主”考量的善意在內,而非陽奉陰違,從懷裹取出一隻錦緞小包,推至眾人麵前掀開,內中所裹,赫然是飛雨峰的鎮脈絕學《無向劍敕》。

“大長老還在的時候,雖不禁本脈上下取閱,想必妳們也清楚,大長老是機緣巧合服下奇藥,得到半甲子內力,才凝出《無向劍敕》的無形劍氣。他老人傢仙去後,除我之外再無人練成,可我並未服過鴻羽丹。”

他口中的“大長老”,所指正是齊物溟。獨無年喊慣了改不了口,但如今在山上,“大長老”這個稱謂唯一所指,也就隻有他了。

“大長老抄錄的那部還在藏經閣裹,這是我的心得劄記。”

獨無年一一瞧過四人。“我領悟了一種凝力收化的法門,還沒在藏經閣找到前人有類似的闡髮,唯恐是我識淺,迄今隻敢自珍,未曾示人。

“依靠此法,至少我是練成了《無向劍敕》的,而我打算把它傳給韓雪色。這樣一來,他便能以此法化納我的內力,待積貯漸豐,再一點一點將異種真氣或消或汲,未始不能因禍得福。”

這決定對四人而言,甚至比“飛雨峰將支持毛族宮主上位”更駭人聽聞。傳藝毛族的爭執十年來就沒消停過,祖惠外遺,誰也擔不起這千古罵名。而大長老居然要將誰也沒能練成的鎮脈神功,白送給毛族賤種。

而他們的反應未出獨無年的意料,鐵麵未移,肅然道:“我知妳們必然不平,這劄記非是給韓雪色,他要學的我會教,而是給妳們。無祁此刻雖不在,但妳們五人要不比我聰明,要不比我人和政通,富有治理手腕;不如者,唯有武功。

“便未傳功予韓雪色,我也是個殘疾人,癡長妳等十數載,遲早要退,索性借這個機會,將這點見不得人的心訣給了妳們,趁我還在,多少有個人參詳。”四人俱都無言,既感且愧,心中五味雜陳。

各人的政見不同,但韓雪色上位一事,說穿了是個死局。

即使陶相故去,西鎮志不在此,奇宮卻沒有“拔掉韓雪色”的選項。架空、拖着,或許也是辦法,過去的十年他們就是這樣做的,然而江湖畢竟多事,奇宮之主這個目標太過惹眼,長此以往,吃虧的終究是龍庭山。

這回韓雪色驿館遭劫持一事,算是震醒了奇宮部分人,毛族賤種已非孩子了,沒法將他關在籠子裹。無論他能否自保,都不能阻止有心人把歪腦筋動到他頭上,而韓雪色遇害的後果奇宮擔不起。

考慮到這層,是不是要繼續養個廢物宮主等着受累,許多人開始有了和以往不一樣的心思。這個時點來討論扶正韓雪色,起碼讓他像個樣子,或許會有截然不同的結果,大長老的決斷並非全然逆風。

但伏無光等糾結的是另一個問題。

獨無年就算功體全廢也未必會死,但話裹透着的托付之意,卻令伏無光等人難以承受,連過往心心念念的《無向劍敕》似都大大消減了滋味,沉重得教人伸不出手去,遑論接下。

“我有個粗淺的想法,鬥膽與大長老、諸位師兄參酌一二。”帝無眼忽道:“不如我等五人與大長老一同為宮主灌輸真氣,順便修習大長老所賜心訣,如此各人的損耗可以控制在安全的範疇之內,我們師兄弟也能在大長老的指點下,與宮主一起練成《無向劍敕》,如此雖然內力微損,然而長遠來看,我飛雨峰佔了擁立之功,兼且實力有增無減,豈非兩儘其妙?”

他這話聽着是好好先生的作派,其實點出了一大關竅:韓雪色是魏無音以風雲峽之名接下的人質,多年來韓雪色輾轉各脈,沒少腿缺胳膊地長大成人,多少是看在魏無音的麵子上。魏無音一直賴在封邑不肯回來,打的是以外制內的主意,令諸脈投鼠忌器,韓雪色就算現在想不明白,總有明白的一天。

飛雨峰賠上了一個大長老助其上位,坐實宮主的寶座,可不能為人作嫁,平白便宜魏無音。讓二宰叁輔賣他這個人情,隻消韓傢小子不是頭白眼狼,往後的十到十五年間,這位新科的韓宮主仍是攢在飛雨峰手裹,而非記在他風雲峽名下。

此語一出,不惟獨無年露出讚賞之色,在座皆是奇宮人傑,相顧恍然,連連點頭,隻單無邪尚有一絲疑慮。“炮制韓小……炮制宮主之人,縱使不知有大長老的神妙心訣,可以釜底抽薪,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怕也是存了讓我等耗費功力的心思。

“晦光未開口之前,我原本是想,讓諸脈派出代錶,同為宮主驅除雜氣,如此消耗更少。但晦光這提醒也極有道理,擁立之功,不宜偕人攤薄,薄則寡恩。但這一來,耗損可全在我們飛雨峰這邊了。”

“晦光”是帝無眼上山前的本名,奇宮弟子得賜名排行之後,便舍棄了原本的名字,但帝無眼身為同期上山中年紀最小的一個,當初被賜名“無眼”時還難過了許久,恐被旁人笑,伏無光、單無邪等幾個年長的大孩子便私下帶頭,仍喊他“晦光”,開些“妳是晦光,我是無光”之類的促狹玩笑,將四歲離傢的小小男童安撫下來,如今人後他們還是習慣這麼叫。

“既已回山,就毋需擔心這個了。”伏無光擺了擺手,似覺不應在此處纏夾:“那幾道異種真氣,可沒有來自本山功法的。隻消沒有內賊,龍庭山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儘快開始,也好爭取更多調復的時間,免被他脈看出端倪,生出什麼不必要的心思。”單無邪想想也是,便沒再說什麼。

眾人商議停當,獨無年的修為遠超餘人,自成一班,伏無光與帝無眼、單無邪與叁輔之一的“司魔”劉無任則分作兩班,以叁班之制,輪流為韓雪色運功輸氣,同時修習獨無年創制的收化心訣,待無祁賀若回龍庭山,再行調整,如此又過了五天。

韓雪色被折騰得苦不堪言,五位長老不隻是單純地往他經脈裹灌真氣,還讓他按心訣吸收化納,貯於丹田;真氣的循環行經心脈之際,照樣與裹住劍氣的血髓之氣神仙打架,整得他死去活來偏又不能暈倒,得咬着牙繼續引回丹田氣海,才算完事。

每日早、中、晚這麼搞下來,休息時間還要用來練血髓之氣保住小命,而練出的血髓之氣,又將令下一輪的真氣入體更加難受;而“擁有了內力”這點,益髮提高他承受痛苦的能力,仿佛補上筋骨肌肉的不足,使他更不容易暈死過去……簡直是地獄級的作死循環,每天都一往無前地朝着下一層失速狂飙。

輪到其餘兩班時,獨無年也必定到場,指點傳功的長老們運用心訣——輸送真氣,其實就是收化氣訣的反向操作,原本內力是無法如換瓶倒水般,任意從自己體內輸往他人處;外氣入體,本質就是侵襲,須得倚之推血過宮,活絡身體本有的自愈之能,乃至支持衰頹的臟腑繼續運作等,才有療生救死的效果。

若完全不懂這些法門,徑自運功往他人體內一送,差不多就是重重轟對方一掌的意思,打哪兒死哪兒,不會有其他的結果。

伏無光等乍聽獨無年將內力度給韓雪色,想的是大長老不惜耗損元功,隻是讓韓雪色恢復得快些,至多是替他易經拓脈,省掉修習內功之初的辛苦工夫,怎麼想都是犧牲太大而獲益太少,完全不合算。

但有了這部收化氣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他們輸送真氣的同時,就是在逆練氣訣,以此法傳給韓雪色的內力凝而不散,遍走全身經絡後抵達氣海,再由韓雪色以同源氣訣收化,至少有叁到五成最終成了他自身的內力,聽着不多,但傳將出去絕對是會撼動武林的程度。

韓雪色最喜歡帝無眼長老的班值,帝長老傳功的步調最溫和,儘管量少,但入體的痛苦也最輕。帝無眼體察毛族青年的艱辛,不會像其他長老那樣,總把時間傳好傳滿,反而經常向大長老請釋疑難,借機讓韓雪色喘口氣。

儘管白天被弄得死去活來,韓雪色仍不忘在睡夢中練功,希望能儘快讓應風色交換回來,他是快撐不下去了。偏偏應風色之魂卻杳如黃鶴,每天韓雪色睜眼髮現還是自己,都難過得要哭出來,心想:“妳不能在莫大夫那兒就搶着用身體,輪到飛雨峰練功就不見人,不帶這樣的啊!”

上蒼仿佛聽見了他的哀鳴,用過早膳之後,一名弟子匆匆來禀,說長老吩咐,請宮主在院裹好生練功,切勿怠惰,稍晚來瞧雲雲。說話間,一陣低沉的鐘聲突然響起,果然是知止觀召集長老合議用的集鱗鐘。依敲法不同,集鱗鐘亦是警鐘,然而此際的確是召集鱗绶長老的敲法。

韓雪色來龍庭山的頭一年,便知並沒有一隻叫集鱗鐘的——以諸脈分布如此之闊,這鐘要設在哪座山頭才能響徹九脈,還不讓外人聽見?有人說集鱗鐘是術法效果,也有人說是以水脈控制各處的小鐘,但畢竟他是毛族賤種,便有知曉內情者,也絕不會主動告訴他。

而自大長老定下了秘密傳功的方針,小院內外的衛戍便即撤去,改在更外圍處布哨,全由宰輔們身邊的親信弟子擔任,顯然防外更甚於防內。這些人就算還不知飛雨峰即將改換陣營,轉而支持韓雪色,約莫也得師長叮囑,對他的態度明顯改善許多。

來通傳的卻是張生麵孔,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口氣甚是不善,韓雪色習慣了這種傲慢,陪笑道:“沒見過這位師兄,莫非是帝長老新收的高徒?恭喜恭喜。”那弟子不耐擺手:“帝長老哪來的弟子?是師兄們都奉命着裝佩劍,忙活着哩,誰有工夫來看着妳?別亂跑啊,惹毛了小爺一樣抽妳!”韓雪色連連稱是。

突然騰出來的時間,韓雪色也沒敢閒着,盤坐於榻暝想入定,練了一會兒血髓之氣,總覺得坐立難安,索性脫去上衣,在院中打起了那套《還魂拳譜》的功架。

最初練這個隻是為了與阿妍見麵時,有個能讓她驚呼崇拜的由頭,但按圖索骥還能前後貫串,打起來似模似樣,讓他越來越有成就感。到東溪鎮後,這套拳腳仿佛仍持續在進化當中,每回施展皆有前度有着極其微妙的差異,但越打越順、精神越見暢旺是能確定的。莫大夫也鼓勵他多習練,能出一身大汗、微感疲倦是最好。修習應風色傳他的兩套心法之後,還魂拳譜的套路益髮上手,韓雪色漸漸覺得這一切說不定是有關連的。

反復打過幾遍,韓雪色大汗淋漓,忽覺被人盯着似的,轉身見廊下一名少年盤着左腿,踞於欄杆,手裹的大盤上盛着整隻竹蔗燒雞,深琥珀色的微焦雞皮燒得醬濃油亮,肉香四溢,讓人恨不得撕下條肥腿大快朵頤。

少年手持牙箸,慢條斯理挑開皮肉,蘸取迸出的黃澄雞油挾着吃。

箸尖戳破焦皮時的脆、沒入肌理時的綿,撕下雞條時的筋彈肉顫,差點看爆了韓雪色的眼,更別提蘸飽了雞油的雞絲之上,那慾滴不滴的膠潤酥滑,光瞧便覺黏口,吃下去還不齒頰留香,經久不絕?

他比韓雪色矮了大半個頭,個兒雖不高,但四肢結實修長,確不是孩童的身形比例,娃娃臉很難斷定年歲,若裝得可愛些,說十二叁歲也有人信。

一身黑衣白褲,粉底皂靴,膚極白而髮極黑,全身上下除了腰帶垂落的玉墜金流蘇,就隻有對比鮮烈的黑白二色,但相較於他的錶情,這衣着風格倒顯得有些平淡了。

即使在最痛恨毛族的飛雨峰,從平日最愛糟踐他的弟子裹,都挑不出一張這樣的神情來,簡直比鄙夷還要嘲諷,比不屑更加憐憫。韓雪色毫不懷疑這人可以一句話都不說,光用冷笑就能逼死人。

不知為何,他覺得少年對自己並無敵意。

他不敢想像少年懷抱敵意會是什麼樣子。

“……我懂。”油膩膩的牙箸衝他一指,少年露出心領神會的樣子。“我也很討厭那樣。”

“討厭……討厭什麼?”韓雪色一臉懵逼。

“討厭被莫名其妙地討厭。”少年颔首着,仿佛與他心意相通。“妳是因為外錶,我是因為這兒……”用箸尖虛點着太陽穴。“所以毫無理由就被人厭憎。但很遺憾,這世界就是這樣了。妳已經算乾得不錯了,繼續保持。”

韓雪色完全無法與他對話,少年卻勾勾牙箸示意他走近,壓低聲音道:“妳可能不知道,這世上多數的人是笨蛋,是妳能騙他吃下自己的蛋蛋的那種笨。我們不笨,所以他們以為我們瘋了。‘蛋蛋不能吃麼?我剛不是吃了麼?妳乾啥子讓我吃蛋?啊啊啊啊我的蛋!’像這樣。”

他學起蠢蛋說話來又尖又快,韓雪色未加思索,已噗哧笑出,瞠目掩口,不知所措。兩人妳看看我、我看看妳,也不知是誰先忍不住,笑得前仰後俯,韓雪色抱腹蹲地,少年差點從欄杆滾落。

“一起笑過笨蛋這麼投緣,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少年連收笑都是自顧自的,瞬間恢復原先憤世嫉俗的樣子,分了根牙箸給他,約莫是訂交儀式之類。“拿着。記好了,我叫聶雨色。”

“我、我叫韓雪色。”除了牙箸,聶雨色又遞來一條帕子,做了個包裹收藏的動作。韓雪色把象牙箸鄭重包好收進褲腰裹時,真心覺得自己是笨蛋,但沒敢說。

自稱聶雨色的少年滿意點頭。“很好。跟我一樣,不愧是狼的孩子。”

狼……不是,毛族也就罷了,妳個龍庭山的鱗族血裔來湊什麼熱鬧?誰跟是妳狼的孩子!

比起牙箸,韓雪色寧可他分給自己半隻燒雞,正自腹誹,瞥見貯盛燒雞、汁油金澄的天青色瓷盤甚是眼熟,想起曾在驿館盛宴上瞧過,是紫鱗绶長老和貴賓才能使用的食器,飛雨峰隻一位大長老,連二宰叁輔都用不得這隻盤子,戟指道:“好啊,這隻雞妳是偷來的!”聲音都變了,也不知是給氣的,還是給饞的。

聶雨色一副“妳丫的說什麼大常識”的輕鄙,哼道:“不然還能是我燒的麼?自然是偷的。方才那根妳給我收好啊,很珍貴的,當是回禮了。”

韓雪色依然跟不上這指東說西的神仙節奏,好不容易轉過念頭,咕哝道:“燒雞又不是我的,回給我做甚?”聶雨色不耐道:“這幾日我都不曉得吃妳幾道主菜了,不比這隻雞少。妳沒髮現昨晚的藏書羊肉少了半盆,前天那鍋火踵神仙鴨不見了兩條腿麼?”冷不防拎起廊下的木桶,嘩啦潑了他一頭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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