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應風色換了半癡劍、沒有鱗片的紫苑鱗甲,還有那本《還魂拳譜》,任憑羽羊神說破了嘴也不再更換。羽羊神心疼得要命,仿佛扔水裹的是自個兒掙來的點數。
寶衣是上下兩截式的中衣與褲筒,卻是攤開的版型,並未縫合,材質較棉衣略厚,錶麵光滑柔亮,揉搓仍會產生厚繭綢似的绉折,一鬆手即能恢復原狀,不留痕迹,十分堅韌。
推測是鏡原雪蛛絲紡成的布料尋常刀劍難傷,玄鐵精金等異材又不易鍛打成縫衣針,索性在邊緣軋出圓孔,綴以環釘,然後再穿繩以代縫線,於穿戴者身上縛成衣褲。
如此一來,防護麵積大又不致影響行動,還能依體型調整,毋寧更近於甲而非衣,可說是極巧妙的設計,就不知道“鱗”字何解。應風色調整袖子和衣筒,直覺適合穿在衣底,隻不知防護力怎麼樣,心念一動,提起了半癡劍。
“應使如不想要臂腿,賣與吾如何?吾可以放在雜項目錄裹。”
“能紮穿?”用劍殼尖端在腿上比劃了一下。
“保證穿。”應是半癡劍等級太高,入手限定品的感覺賊爽。
“可否向羽羊神借把凡鐵試試?”
“應使就非得這般手賤不成麼?愛惜裝備啊。”羊頭半神以爪覆額,可惜怎麼也翻不出眼白。“凡兵俗物戳不穿,但該烏青瘀腫的一樣不缺,妳大爺的鋤頭、妳姥姥的擀麵棍,通通一視同仁,往哪兒招呼就哪裹疼。
“高級武器包括但不限定,是有可能傷到寶衣的,要不應使以為綁繩子的環釘孔眼何以軋上,拿牙籤戳的麼?要髮揮等若應龑《紫煌鱗羽纏》七成功力的防護效果,毋須這麼麻煩,花兩百點買使用手冊就行。”(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使……使用手冊?”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吾瞧瞧,哎呀真真不巧,應使剩一百點,買不起啊買不起。不如退掉那本沒啥用的——”
“不必了。”應風色一把將《還魂拳譜》攢手裹,沒得商量。他非常確定雜項或武功目錄裹,沒什麼價值兩百點的使用手冊,當中必有蹊跷。即使如此,雪蛛布料抵禦凡兵綽綽有餘,毋須在細瑣處纏夾,反正以後需要再換。
況且,為防有詐,最後還得換樣東西。
“我要換雜項目錄裹的‘越世之眼’。”
越世之眼,兌換點數一百點,說明隻有寥寥十六字:“神域大千,庸凡難見,贈君慧眼,靈光乍現。”插圖是名持卷夜讀的青衫書生。
應風色不相信有什麼靈眼,但此物的低廉售價卻預示了一個可能的陷阱。
若使者未換越世之眼,帶回“人世”的秘笈,極可能全是白紙,羽羊神隻要推說“神域之物在人世無法使用”,連秘笈也省了。這是非常典型的郎中手法。
就算有半癡劍、紫苑鱗甲等,青年亦未輕信降界之說。一個庫容廣袤、歷史悠久的暗行組織,或心機深沉計算精密的陰謀傢也可能辦到,眼見不足為信。
羽羊神沉聲笑起來,不是油膩促狹的口氣,仿佛回到初輪全軍覆沒的當下;那是圖窮匕現之際,爽快認輸的枭狂氣度,是令人回味尊敬的對手。“不愧是四千點的男人。容吾提醒諸使;降界的一切,請勿向凡人言說,違者亦死。
“此外,因汝等被吾復活了一次,魂魄穿過幽泉再回到軀殼裹,歸返人世時會有少許不適,畢竟沒什麼是毋須代價的,應使請務必撐過去。那麼,就下次見了,吾先行告退。”
◇◇◇
對話的終末印象是一片漆黑。
似是在羽羊神說完的下一霎,應風色便昏死過去,快到沒有絲毫感覺殘留:沒有疼痛,沒有藥物生效的異樣髮熱或髮冷,甚至沒有被摩擦過光滑水精的毛皮所殛的刺疼麻痹……什麼都沒有。
反正不合理之事的清單,已快追上通天壁的山道長了,也不差這一件。
應風色在房內的床上醒來,渾身滾燙,頭重腳輕,掙紮坐起的瞬間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把腦袋摔進穢物桶裹,順勢又嘔了一通酸水,吐得死去活來。
自上山以來,他沒生過這麼嚴重的病,時間感在嘔吐、髮熱,以及浸透被褥的冷汗中徹底喪失。等到能好好同福伯說話,才知從髮病起算整整過了五天。
應風色是現今唯一住在風雲峽的嫡傳,住在這兒的卻不僅僅是他而已。
為維護屋宇,灑掃庭除、灌溉草木等,還要服侍本脈傳人的衣食起居,應風色有一位管事、一個廚子,六名僕婦與長工;早前還有兩名婢子叫茗荷池月,其時茗荷十八,池月十九,都是幼年被賣上山來,專責照顧身體日衰的韋太師叔,老人死後就跟在他身邊,十分親近。
風雲峽無師長坐鎮,為免風言風語,應風色領了青鱗绶不久,召來荷月二婢細說分明,給了筆極豐厚的奁資打髮回鄉。雙姝哭着不答應,最後是福伯一拍桌頂,難得髮怒:“妳們就不怕敗壞公子爺的名聲麼,存什麼非分之想!”兩人才沒敢再說。
應風色其實很舍不得。倒非貪戀美色,那會兒他才剛滿十五,壓根沒想過那種事,隻記着她們對自己的好,感覺像與傢人分離,心中甚是難過。
但他將來是要做宮主的,注定不婚無子,流連花叢無有好處。萬一婢子有身,必得下山打胎,經常就這麼母子雙亡不說,少不得還要留下話柄,日後競逐大位時給人扒糞汙麵,徒增難堪而已。
後來才知茗荷懸梁自儘了,甚至沒回傢鄉,在山下的客棧盤桓大半個月,鎮日在牌樓前徘徊不去,遊魂也似,後來仍想不開,悄無聲息地結束了花樣年華。
福伯接到通知,下山為她料理後事,回來後人就變了。不是什麼劇烈激進的變化,就是過往總不自覺笑成眯眯眼的那個部分壞掉了一般,常對着空蕩蕩的屋舍髮呆,好像能聽着殘留在角落裹的銀鈴笑語,久久難以自拔。
應風色沒法安慰老人。他不知怎麼開口,也無法判斷茗荷是因為福伯的話才自儘,抑或怯見故裹傢人,不想離開早已生根的龍庭山……但她們終歸得走的。困於自責的老人令少年難以依靠,逃避加上失望,就這樣錯過了說開的時機,現今也沒必要說了。
病倒的不止應風色一個,諸脈皆有災情,一度傳是瘟疫。他昏迷的第二日魏無音便匆匆趕回,長老合議在地宮裹吵了一天,最後查出是“留魂香”惹禍。
“留魂香”之名挺嚇人,就是種長得像、吃起來也像雞油蕈的菌菇,香味極濃鬱,質嫩而口感細滑,格外吸油;與精煉的雞汁雞油同烹,吸飽油汁的蕈傘入口迸鮮,能教人把舌頭給吞下去,是頗為金貴的食材。
山上廚子同人買了一批北方來的留魂香乾貨,卻不知在烏城山以北產的這種香蕈,入秋後會髮生變化,形成劇毒,如冬蟲夏草冬日為蟲,夏季成草,質性截然兩樣,南方出產的卻不會。故北關留魂香蕈最遲八月前必得采收,曬乾販賣,工法好的價錢未必便低於鮮蕈,畢竟滋味經日曬濃縮,更能吸湯,料理方麵更有髮揮的餘地。
這批留魂香個頭肥大,香氣極濃,偏生價格甚平,龍庭山上幾處名刹的香積廚用了無不大受好評,也沒出什麼事情,最後連奇宮各脈的後廚采辦都摻和進來,不料裹頭竟混進毒蕈,釀成巨災。
九脈算起來有幾十人受害,死的五個全是年輕人,夏陽淵的林泉色,拏空坪的李錫色、馮钘色赫然在列;薛勝色在飛雨峰後山的一處斷崖下,被髮現摔得顱碎肢折,慘不忍睹,推測是在山道上毒髮昏沉,失足所致。
唐奇色行蹤不明,這位舊日次席長年沉溺盃中物,拿了錢就下山喝酒,傳言說他嗜賭愛嫖,經常在山下鬧事,蓋因大長老一味容忍,旁人也不好說什麼,消失十天半個月都不算事,鬧出事情便知下落,故無人找尋。
夏陽淵的另一位師弟關洛色正放省親假,老傢位於陶夷郡北方,距離甚遠,算上往返大概一個月後才回,問不出更多消息。
蔚佳色在當中最特別,他非是放假省親,而是直接被傢族召回,走得很急,來使同驚震谷鬧得不甚愉快,緣由卻無從知悉。應風色終於明白高軒色在降界中何以如此失態,對他來說,蔚師弟本是失而復得,誰知又在眼前失去。
從降界生還的使者們,病得又比其他人更重,應風色算起身早的了,在榻上躺足叁天,才終於踩落實地,整個人輕飄飄的,果有再世還陽之感。
魏無音知他清醒,翌日即走,“避不見麵”這事上師徒倆倒有默契。福伯這幾日於諸脈間打探消息,看是察覺有異的,但終究沒問出口,隻如實回禀,再依言而去。
應風色機警地未探活人——隻消沒上罹難名單,便知他們活得好好的——福伯就算生疑,倒不致爛嚼舌根,倒是他幾番試探,暗示福伯有無看見一柄怪劍或奇怪的穿繩布料,老人一徑搖頭。
(可惡,被那狡詐的綿羊頭诓了麼?果然是江湖郎中!)理性上可說是想當然爾的結果,應風色卻掩失望。那可是半癡劍啊!
直到福至心靈,目光停駐在角落一隻帶鎖櫥櫃上。
身為星拱之月、多年來風雲峽唯一的主人,應風色的私人物品始終收藏在如此顯眼處。母親打的鎖片、陶夷傢中捎來的財寶,叔叔的字帖、壇舍府庫中搜出的武功典籍,還有幾本風月圖冊……差不多就是青年的全副傢當,一眼便能看完。
應風色強支病體,從抽屜中取出鑰匙——沒錯,有錢人的思路就這樣樸實無華且枯燥——扶着桌椅屏風打開櫃門,中間層架的顯眼處,疊着兩隻扁狹錦匣,匣下壓了部黃舊的薄冊。
《還魂拳譜》。同降界所見一模一樣,看來是沒法驗證有無“越界之眼”的區別了,但長七寸寬四寸、厚不過兩寸的錦匣肯定裝不了劍,他懷着既忐忑又狐疑的心情,打開最上層那隻。
錦匣的紅絨內襯裹,真嵌着半癡劍——長五寸,通體淡青,以硬玉雕成的小劍維妙維肖,取材自未展羽刃的型態,細節無不纖毫畢現,精致非凡。
這是個惡劣但極其用心的玩笑,可惜應風色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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