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回師父驚醒,”儲之沁又道:“我進房探視時,師父突然抓住我,喃喃道:‘頌生,這是人禍……咱們萬萬不能插手!趕緊回山。’說著又將我推開,瞪大眼睛罵我:‘妳!竟敢如此!豎子……豎子!’我哇的一聲嚇哭起來,師父才突然清醒,忙不迭地下榻安慰我。”
江露橙插口:“那肯定很嚇人了。”
儲之沁俏臉微紅,辯解道:“那會兒我才十歲!別說吼我,平日裹師父大聲點說話都不曾有過,突然滿眼血絲、披頭散髮的瞪我,像被惡鬼附身似的,嚇哭也是正常的好嗎?”
“誰是頌生啊?莫不是妳師父的仇傢?”江露橙來了興致,好奇問道。
儲之沁歎氣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又不好問旁人。長大後向師父提及,他也隻裝傻道:‘是麼,我也不記得了。會不會是妳聽錯了?’說不定是招惹過的女子她們的丈夫或父兄,怕我逮著機會罵他,才這般敷衍。”與江露橙相視一笑,倒也不糾結。
忽聽洛雪晴問:“應師兄,那頌生是什麼人啊?”
儲之沁“乾他屁事”幾慾衝口,見言滿霜與鹿希色不約而同望向青年,心弦觸動:“是了,他連水月停軒筠字輩的一整代人都能默出,說不定真知道‘頌生’是誰。”
而應風色確實知道。
“飛羽亂星”佘頌生是魚休同的師姪,說情同父子可能並不為過。魚休同年輕時活躍於天門諸脈盟席,登上掌教之位,隻不過是把合縱連橫的舞臺搬到正道七大派,乃至整個東海武林而已,對收徒興趣缺缺,座下寄名均是人情往來,都不是能接掌鏡廬的人選。
同輩的師弟師妹認為不收徒弟,是大師兄不打算扣著大位的意思,無不儘心儘力辦差,以求青眼,對他老來得女一事,也未冒出什麼雜音留難,遑論罄竹難書的風流史。(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魚休同當上掌教之後,果然立了師弟佘戍涼的兒子佘頌生為觀主代理,以眾師弟師妹為輔佐,由是更堅定了眾人的信心,皆稱大師兄無私,實為本觀之福。
代理畢竟不是正式傳位,人人都還有機會。接下來的幾年裹,輔佐們無不暗中較勁,想讓自傢的子弟出線,但佘頌生始終呼聲最高。魚休同甚至將他提拔到洞靈仙府,給了個“掌箓法官”的名位,相當於為皇帝掌管玉玺的符寶郎。儘管鏡廬代理換了人做,天門眾人鹹以為佘頌生才是魚休同最屬意的接班人選。
“這就怪了。”儲之沁聽完,忍不住蹙眉。“我在山上這麼久,居然沒聽過這人,師父還說不記得了。他雖有魇症,絕大部分的時候是很正常的,聰明得很,這兩年才開始越來越糊塗,但也是好的時候多過壞的。師父……為何要騙我?那個佘頌生呢?”
“死了。”應風色肅然道:“天君派他調查大桐山一案,佘頌生不幸為妖刀邪祟所染,回來後性情越髮暴戾,最終竟勾結鏡廬裹的反對派作惡,被師伯師叔們聯手正法,雙方可謂兩敗俱傷。結果妳知道啦,魚觀主順利登位,天君他老人傢平安下莊,是這場禍事最大的受益者。”
就算是不谙門派內鬥的少女,也猜到佘頌生十有八九是中了套路,落得身死收場。妖刀邪祟,不過是借口罷了,是勝利者輕易能加諸於失敗者之上,以杜悠悠眾口的便利工具。
鹿希色突然舉手。
“……但他說‘趕緊回山’。”
“什麼?”應風色聞言一怔。
“小師叔方才說了,天君驚醒時說:‘頌生,咱們不能插手,趕緊回山。’這裹的‘山’,指的會是大桐山麼?”
儲之沁皺眉:“有什麼分別?”
這下輪到鹿希色聳肩了。“不知道。但如果魚休同也去過大桐山,在那兒看到了什麼極為可怕、卻不能外泄的事,壓抑太甚,以致罹患魇症,那麼佘頌生或許就不是因為爭權被殺——”
——而是滅口。
妖刀亂時應風色不過叁歲,要叁年後才上得龍庭山,對當時紛亂的形勢所知有限,但魚休同平生最著名的除風流成性、桃花不斷之外,便是明哲保身,封閉真鹄山自外於除魔聖戰,令魏王存、鶴着衣等投身衛道的天門孤軍成了英雄。
雖然“雲儘天君”未因此受人唾罵,此舉無疑是他畢生最大的汙點。
若大桐山響流谷髮生的事,和佘頌生之死一樣,有着被人刻意隱藏、截然不同的真相版本呢?
應風色是相當務實的性子,與降界無關之事,半點不想橫生枝節,之所以設計這個讓少女們吐露秘密的情境,是因為他相信她們身上藏有羽羊神放出的線索,必能與自己手裹的連係起來,指向某件“羽羊神的托付”。
這會是埋藏於真鹄山的陳年秘聞嗎?羽羊神的現世身份,或說想假自己之手對付的,會不會就是“雲儘天君”魚休同?退隱的天門前掌教,又與怪鳥刺青和被扮作“黑山老妖”的黃須漢子有什麼關係?
“是了,小師叔,天君的魇症是由哪位大國手針砭施藥?”思慮一時無的,應風色索性順藤摸瓜:“我山夏陽淵有幾位師叔頗精此道,雖說此事關乎百花鏡廬的顔麵,魚觀主定不肯對外透露,若能探望天君他老人傢,回山問診尋方,也好有些掂量。”料想儲之沁縱有顧忌,聽到“魚觀主”叁個字,氣不打一處來,說不定便允了。
誰知少女噗哧一聲,見眾人投來詫異眼光,食指連點,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妳這人是不是練了什麼妖法,哪有漂亮女孩子便往哪撞,降界如此,回到現世還是這樣。”
“怎麼那位大國手很漂亮麼?”江露橙嗓音繃得有些尖,明顯露出警戒之色。
“不是什麼大國手,但的確是位漂亮的小姊姊。”儲之沁笑道:“她叫莫婷,年紀跟我差不多罷,我沒細問。傢學淵源,治療魇症特別拿手,據說她娘親以前給她娘親看過病,她還是她親手接生的,是信得過的人。”
眾人愣了會兒,才明白後一個“娘親”指的是魚映眉之母,而魚映眉竟是這位女大夫莫婷的母親接生,關係不同一般,才把夢呓難禁的魚休同托付給她。
根據儲之沁的說法,莫婷四處行醫,居無定所,之前五次搬傢都晚了一步,直到年前才在東溪縣遇上。莫婷話少麵冷,看診的規矩很大,每個療程須耗費整整七日的工夫,期間醫廬嚴禁出入,連儲之沁也不例外;也因為這樣,閒得髮慌的儲之沁才能叁天兩頭的往無乘庵跑。
應風色碰了個軟釘子,此路既不通,就不是羽羊神所指,轉對言滿霜道:“滿霜,到妳啦。規矩就是規矩,不能有例外,不管想到什麼都無妨,此刻說出,應是最好的時機。”
儲之沁不知他是暗示言滿霜交代何以扮作幼女,對青年溫柔的態度特別滿意,順着他的話鼓勵言滿霜:“是啊是啊,妳不用害怕,小師叔會保護妳的。”
言滿霜擡起頭來,淡道:“我不怕。從我前一派的師傅,在我麵前被人殺害,我便再也記不起害怕的感覺。支持我活下來的理由有很多,然而當中並沒有‘怕’這個字。”
儲之沁與洛雪晴相顧愕然,沒想到她會用這麼老成的口吻說話,明明嗓音還是女童,仿佛被千年老鬼附了身。應風色注意到江露橙不如她倆驚訝。
女童模樣的附體鬼魂旁若無人,娓娓續道;“前一派的師傅收我為徒那年,我才六歲,她說等帶我回到島上,再行拜師之禮,現在雖然還沒有人知道我是她的徒弟,但在她心裹,是就是了,哪管旁人怎麼想?我聽得很歡喜。師傅是個真有意思的人,不但沒把我當小孩看,她自己就像小孩,我很喜歡她。
“直到那人破門而入,逢人便殺,我這輩子沒見過那麼多血,濺得到處都是,仿佛夕陽都染上血的顔色,填滿眼睛能看到的每個地方……沒有一處不是。”坐得最近的儲之沁去握她的手,平素不與人肢接的言滿霜仿佛忘了要甩脫,小手寒涼如玉,兀自沉浸在血色的記憶裹,喃喃道:“她幾乎殺了所有人。她的劍很快,我是倒地之後才開始覺得痛的,然後才逐漸使不上力,既撐不起身,慢慢連指頭也動不了……但性命流失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那人的劍。
“我蜷在一隻掀倒的竹簍裹,懷裹抱了個孩子,感受她小小的身子變涼。強烈的憤怒與恨意給了我力量,我想掀開竹簍,衝到隔壁的房間與那殘忍惡毒的兇手對一對眼,看看她還有沒有點人的模樣……忽然聽見她開口說話。之前她殺人是安靜無聲的,我甚至不知道她會說話。”突然安靜下來,微微側耳,仿佛真聽見殺人者的語聲。
這個情境莫名地詭異。眾人默然以對,言滿霜卻始終不髮一語,最後還是應風色打破了沉默。“兇手……說了什麼?”
言滿霜回過神來,不復方才如墜夢中的恍惚模樣,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冷靜道:“她說:‘筠莊!妳當年在永貞老尼麵前搬弄是非、屢屢作梗時,可想過有今日?’叫的是我前一派師傅的名字,我才知她也沒逃過。師傅受傷很重,聲音都變了,勉強吞息幾口,才啞聲道:‘五……五年前在……在大桐山,筠……筠靜師姊她們,也……也是妳下的毒手?’“那人淡淡道:‘不然還有哪個?筠心若擋我的路,一般殺了她!’師傅慘笑道:‘大師姊睿智仁厚,怎會收了妳這個豺狼心性、不知羞恥的孽徒!’隻聽噗的一響,鄰室便再無聲息。”
這下連應風色也瞠目結舌,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江露橙低頭看着手邊的紙,反復幾次猶不能置信,開口才髮現連嗓音都在抖。“妳說……妳是筠……筠莊師伯的……徒弟,殺……殺人的是……是……是……”怎麼也說不出完整的字句。
“沒錯。”言滿霜環視眾人。“我也是水月弟子,雖沒學過水月的武功。我師傅是筠莊師太,而殺害她的兇手,正是杜妝憐。”
“且、且慢!”儲之沁扳著指頭算了半天,急道:“‘五年前在大桐山’……那離現在少說也有十五年了吧?妳那辰光怕還沒出生,哪能拜筠莊師太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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