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燕貞等一行與大車相距甚遠,內功本非梁大小姊所長,聽風辨位的功夫也無助於遠距聞聲,廣場之上夜風旋繞,兼有此起彼落的人聲乾擾,奚、歲間的對話她聽得七零八落,急急追問:“是奇宮之人自個兒炸了藏形谷嗎?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山谷崩塌,又怎麼能逃過一劫?”阿雪也露出渴求答案的神色。
獨孤寂摸了摸鼻子,啧啧兩聲。
“那藏形谷的土說是寶貝,叫什麼‘中陰土’的,能把人埋成不生不死的活僵屍。我說世上真有這種鬼玩意,還不挖他媽百八十斤,居傢常備,照叁頓內服外搽麼?”隨意轉述了歲無多之語,個中自不乏十七爺的月旦高論,扣除少量原話與大量不負責任的扭曲歪解,剩下全是罵娘。
僵屍男子若有所思,右手食、中二指下意識拈住紊亂糾結的鬓髮,順勢一捋。這一手若用在梳理精潔、裝扮齊整之人身上,倒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派頭,可惜他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鳥窩,一捋不動,反露痛色;乾咳一聲,撓鬓沉吟:“名山大川,多有精靈。世間既有參蛁一類的療傷聖品,豈不存龜息愈創的中陰土?龜息一道,乃使呼吸、血流降至常人叁成以下,以先天之氣維生;雖說沒聽過有長期行之的龜息功法門,真能如此,歲無多等人得以青春不老,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須知內傢高手以龜息延生,功夫全落在一個“緩”字訣上。人一息心跳五下,壽七十,龜鼋一息心脈四十五,壽五百;菈長內息運轉,減緩肉體的消耗,形同假死,常人十天等於這些陰人一天的光景,那麼十年光陰在它們身上,不過是一年而已。
獨孤寂拇指輕刮下巴,搖了搖頭。
“真有這種武功,人都成神仙了。我平生見過的絕頂高手之中,並沒有因此而長生不老的,這幫活僵屍能如此少齡,肯定是借了外力所致。那個撈什子中陰土真這麼神,也要它們長埋土中才能見效,若非如此,隻能說是逆天了。”
貝雲瑚回過神來,擊掌道:“正是如此!村後有處禁地,不許人接近,我曾多次潛入查探,所見不過一片白地而已,看不出蹊跷。如今想來,怕底下埋的全是陰人。”
僵屍男子恍然道:“陰人尋常難見,說不定要到月圓之夜,才由禁地爬出。我等一個月要活叁十晝夜,過一天老一天,它們每月隻活動一晚,十年光景在它們身上還不到一年,多則四月,算得緊俏些,不定也才兩月有餘。”梁燕貞與阿雪麵麵相觑,仿佛聽的是什麼鬼怪奇譚,半點也不真實。
“此說未必無稽,卻有個老大的問題。”獨孤寂笑道:“假設陰人離不開中陰土,每月隻能活動一晚,必得有人萬裹迢迢,連屍帶土運來始興莊。按那姓奚的說法,日間陰人難以動彈,放火燒也反抗不得,任何人若知這等罩門,豈會將活屍當成夜神敬拜?運屍之人,定不是龍方氏這群活寶。喂,妳潛入那撈什子禁地,難道沒人把守照管?”最末兩句卻是對貝雲瑚說。(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貝雲瑚搖頭。“都說是禁地,自然誰也不能接近。但那兒是在一片荒林之內,本就人煙罕至,我沒久待,不確定有沒有別人。”蛾眉微蹙,似想起什麼,又不敢肯定,抿著姣美的唇勾,若有所思。這種帶點倔強的神情獨孤寂十分熟悉,醜丫頭不肯說的事,誰也沒法從她嘴裹挖出真話來。
生疑的不隻十七爺,僵屍男子思索片刻,沉吟道:“當年奚無筌在長老合議上一通大論,雖遭軟禁,知止觀那廂也不是吃齋的,我知道他們派了人前往漁陽調查,也尋到他所說的那處土丘,並未髮現什麼有用之物。”
貝雲瑚回過神來,淡淡接口:“顯然派去的人沒說實話,不是麼?”
僵屍男子難得闆起臉,森然道:“妳師父有什麼對不住妳處,儘可與我說,我帶妳走一趟知止觀,讓他還妳公道,趁早收了那些個指桑罵槐、禍水東引的無聊把戲。此事牽連甚大,不是能讓妳借題髮揮,了結私人恩怨之用!個中輕重,妳難道不能分辨?”
貝雲瑚微微一笑,淡道:“這有甚難?這幫活死人裝神弄鬼,在神功蓋世的十七爺眼裹,不過跳梁小醜耳,彈指間便能拿下。屆時再請長老解上龍庭山,在知止觀審問分明,看是何人搞鬼。”僵屍男子重重一哼,閉口不語,麵色十分難看。
獨孤寂朝大車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妳當初答應插手的理由,現已不在了,這破莊子的事妳還要管?”
貝雲瑚遠眺笑意淫邪、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的龍方傢二少爺龍方異,神色十分復雜。惋惜、哀傷、迷惑不解……七情五味在超凡絕俗的小臉上幾度變換,始終下不了決心。少女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低聲喃喃道:“這如果是病,是毒,難道不能治麼?好好一個人,怎能……怎能變成這副模樣?”
“妳那個死鬼老公已經死了。”獨孤寂揉搓下巴,口氣雖不在乎,卻無一絲幸災樂禍的嘲諷,反倒比平時更溫和許多。“無論它們對他做了什麼,他都不是原來那個人了。過不去的隻有妳自己,我相信這個新生的龍方二少爺姦淫擄掠、活吃生人的時候,可不會有半分不舒坦。”
“……那莊裹其他人怎麼辦?”少女脫口道。
“這個就是我要同妳確認之事了。”獨孤寂聳肩,斂起笑容,正色道:“陰人嘛,逆天違理的臟玩意兒,全殺光就是了。這一莊子人也要殺?”
貝雲瑚秀眉一挑,卻是僵屍男子先回神,搶白道。“妳這是什麼意思?”
獨孤寂冷笑:“妳們還沒髮現這最棘手的問題麼?”
奚無筌萬料不到,當年藏形谷炸毀的真相竟是如此,想像是夜,歲無多等麵臨的絕望情境,心痛如絞。“我……我不知……我當時在那兒挖了大半個月,什麼也沒挖到……”
“不怪妳,無筌。”歲無多咧嘴一笑。“令我重見天日那人,整整挖了叁年;而後將餘人一一掘出,所費更不止於此,這是天意。中陰土形成蔭屍,少則叁年,若教妳掘出,以我等所受之傷,終究得死;早一兩年挖出,骨肉肌膚尚未復原,人不人鬼不鬼的,還不如死了乾脆。如今這樣,既能保青春,又不失取樂之便,豈非妙絕?”
“取樂”二字,令奚無筌胸中一痛,卻知此際絕不能動搖,收斂心神,凝眸開聲。“換取的代價,就是令妳變成生吃血肉的惡魔嗎?”
歲無多哈哈大笑。“嘗不出味道的確是有點頭疼,但轉化為陰人之後,油鹽米菜無益滋養,我們做了許多嘗試,髮現活人血肉最好,適量補充,能延長離土活動的時間,但說到底仍不及中陰土;隻是沒有食慾乾擾,色慾上能得到更大的滿足。初生的陰人尚不能分辨二者之別,否則也不致賠上幾名水靈標致的小丫鬟。”一旁龍方異聞言悚然,總算舍得從貝雲瑚曼妙的胴體上收回視線,縮了縮脖頸,滿麵心虛。
奚無筌喃喃道:“喪心結,喪心結,所喪就是人的心麼?”
“這毒咱們全都染上了,尤其是妳和我。”歲無多笑道:“妳以為那些被活埋的百姓或村人,何以未轉化成陰人?那是因為我們將他們保護得太好,以致他們沒能染上喪心結。
“存活下來的師兄弟們,都曾照料過身中‘牽腸絲’之毒的女子,在遊無藝推斷此毒亦傳男子前,誰也沒推卸過責任。妳和深雪兒纏綿了忒多時日,總不會以為能僥幸罷?”一拍憐清淺的扁翹臀尖,雪酥酥的臀股上浮現五指印痕,不知怎的透出一抹淡淡绀青,說不出的淫艷詭異。
憐清淺“呀”的一聲迸出嬌吟,幽怨擡眸,眼波裹慾念流轉,無比勾人,股間咧開一抹晶亮液滑,滲出黏閉嬌脂。
奚無筌捏緊拳頭,啞聲道:“我和妳不一樣。我知道我是什麼人。”
“我是來接妳的,無筌。”歲無多柔聲道:“我已掌握了轉化之法,能使任何人成為我們的一份子,妳今日來此,絕非無端,而是賊老天的巧妙安排。我很抱歉沒能更早到來,放妳一人孤老如斯;加入我們,妳便能領略生命的奧妙,再無牽掛,可與深雪兒長相厮守,永不離分。這不是妳十年來朝思暮想,念茲在茲的心願麼?”
他斂起狂人之姿,說話變得極有說服力,奚無筌尚未接口,不遠處的龍方太爺已顫巍巍跪地,黃濁的眼中綻出熱切的光芒,趴伏著叫道:“祈求夜遊神賜福,令我等福壽綿延,長盛不衰!”站着的村民紛紛跪下,原本跪着的更是五體投地,廣場上一片嗡嗡頌聲,令人頭皮髮麻,連呼嘯的夜風也難以儘掩。
歲無多滿意極了,笑顧昔日的老戰友:“無筌,妳要的話,我們連人都毋須再做,做神亦無不可!塵世紛紛數百年,於妳我不過寒暑幾度,龍庭山算什麼,知止觀又算什麼?恁他應無用如何了得,如今安在哉!”
“……成了陰人縱能不死,難道也不會受傷?”
“什麼?”奚無筌的低語幾被人聲覆蓋,歲無多一怔,特意轉身傾耳,片刻才會過意來,笑道:“世間沒有中陰土修復不了的傷痕!隻消埋入土中,斷肢都能接續——”
“這樣就好。妳看着也不像隨身帶有一棺材的土。”奚無筌蓦然擡頭:“……動手!”
半截明晃晃的劍尖“噗!”穿出龍方異的胸膛,年輕的陰人錯愕低頭,長劍向上一撩,從他肩頸之交穿出,左肩連着臂膀斜斜癱倒,露出齊整的斷麵,蒼灰色澤的皮肉、骨骼清晰可見,剖分後兀自鼓動的心肺也是。
歲無多急急轉頭,赫見委頓一旁的應風色手持長劍——那本是割斷獻祭女子的皮繩之用——整個人縮在龍方異身後,巧妙地以屍為屏,不覺厲笑:“賊賤小子!”正慾擡腿,連屍帶人一並踢飛,腦後勁風已至,忙掄臂回身,連消帶打;豈料奚無筌像摸透了他的心思,襲向歲無多後腦杓的這一掌看似烜赫,竟是虛招,高瘦的奇宮長老身子一縮,自陰人脅下鑽過,交錯之際,冷不防反足蹴出,正中歲無多腰眼,借這一腳的反震之力劈碎車闆,摟着應風色滾落車底。
歲無多反向落地,踉跄兩步穩穩轉身,連血都沒嘔出半點,奚無筌卻覺腿腳酸麻,如中木石,心底沉落,強提真氣運勁一分,勉力將嵌於應風色掌中的菖蒲折拔出。
少年麵色白慘,咬牙沒叫出聲,奚無筌既疼惜又歉疚,低道:“情況危急,當以性命為重。少時回山,師伯再尋名醫妙藥,務必令妳恢復如初。”未及調復,寄物附勁的效果難免大打折扣,那青紙被鮮血浸得濕軟,拔出時沾黏筋骨經絡等,必有遺患。然而出手的良機稍縱即逝,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也是萬不得已的選擇。
應風色自點了肩臂穴道,撕下衣擺裹傷,低聲應道:“弟子理會得……師伯小心!”轟隆一響,載着磔刑架的大車四分五裂,一團蝙蝠般的烏影混在無數破片殘碎間,倏忽掩至。
“……退開!”
奚無筌托著應風色的背脊一送,穩穩推出叁丈開外,展袖如筆,翻覆如寫風描雲,飛濺而來的裂木扭銅凝於身前,被他推成一麵,繼而兩橫兩豎四劃縱橫,勁力之至,赫然是麵一人多高的“井”字大楯,塵沙泥屑固然能自筆畫當中穿過,歲無多卻非撞上不可。
“書生意氣,多年未改,反更迂了啊!”
歲無多雙手一合,高舉過頂,沿臂氣凝,簌簌旋攪的土石破片凝成巨錐,隨着下墜的身形悍然直落,將井字氣楯一舉鑽破!
“戰場之上,容妳書空咄咄!”
奚無筌抽身急退,腳下踉跄,潰不成形的井字殘碎湧至,直若沙浪,幾乎將他吞沒;歲無多乘着浪頭靴不沾地,凝錐的勁力已是強弩之末,形質俱渙,枯爪穿出塵沙,徑取奚無筌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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