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晝城外黑冰封海,月色如霧。
白雪零落間,林玄言緩緩走過城門,縱然他雙手攏袖,也無法掩蓋一身森寒劍氣,以他為中央,黑色的堅冰上割裂出無數白色的細痕,發出一聲聲粗粝聲響。
又是大雪。
林玄言擡起頭,看着亘古不變的高遠天穹,往事偶然靈至心頭,又如燈花破碎。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下潮斷峰,踏雪入山門。想起了在雪中跪了叁個時辰,小師姐提着飯盒走來。想起那個殺季易天的雪夜,也想起與季婵溪相逢的雪橋,所有記憶逐漸淡去,他記得最清楚的,卻是當日陸嘉靜在雪地中笑着回望的眸子,還有北府中季婵溪抱着膝蓋蜷縮角落,忽然說了聲“新年好。”
踏雪緩行的林玄言停下了腳歩,前方的風雪中凝立着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人黑袍銀甲,月色下勾勒的有致曲線,在多年刀劍風霜的洗禮下,也帶上了淩厲的意味。
女子解開兜帽,寒風如刀鋒刮過,她雪白的長發亂散,一襲黑袍在風雪中獵獵作響。
林玄言對着女子點了點頭,兩人無聲地錯開在雪地中。
林玄言忽然停下腳歩,輕聲笑道:“大當傢,今夜風寒雪重,叁個時辰內你若回不來,便隻好替我收屍了。”
南宮柔聲道:“盡管放心。”(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林玄言點點頭,轉過身,凝視着她的臉,看了一會,輕聲笑道:“大當傢,單論容顔,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子了。”
南宮怔了怔,旋即又溫和地笑了起來,問道:“這話你當着陸宮主的麵敢說嗎?”
林玄言扶額嘆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靜兒若是知道,想必也能體諒。”
南宮收斂了笑意,問:“差距有這麼懸殊?”
林玄言道:“許多年前,我在某個地方見到一句谶語‘其一得誅,末法將盡。’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那是我與葉臨淵,所以我一直在做與他生死一戦的準備。”
南宮靜靜地看着他,她聽過她說關於自己的故事,此刻唯有輕輕嘆息。
林玄言繼續道:“方才我走過城門雪道,忽然覺得,其一指的,或許是我與鎮天下,過了這片冰原,我與他,注定隻能活下一人。”
“我會竭力盡快回來的。”南宮看着林玄言,嘆息道:“我們失晝城的命運,本就不該落在你的肩上。”
林玄言微笑道:“這也是我與鎮天下的宿命,即使我不來失晝城,我與他也遲早會有另一種形式的相遇。”
南宮聽着,依舊柔柔地福了下身子,謙和微笑道:“未亡人南宮謝過林大劍仙了。”
林玄言平靜地受了這一禮,他看了一會南宮欠身時衣甲勾勒的凹凸曲線,轉過身,閉上了眼,話語輕輕地落在了雪地上。
“我可不算什麼正人君子,以後別用這副姿態說話了,正常男人誰受得了啊。”
南宮不以為意,隻是輕柔地笑了笑,她輕輕說了聲告別,然後轉過了身。寒風吹起她漆黑的大氅,雪地上,一道道星光落了下來,她的身影破散又凝聚,瞬息便消逝在了雪夜之中。
林玄言繼續踏雪而行,不快不慢,他一身凜冽劍意癒發沉鬱內斂,逐漸與夜雪同色。
走到某一片冰封的海域時,林玄言忽然停下腳歩,他沒有回頭,隻是對着身後的夜色漠然道:“跟了這麼久,你也不怕死?”
隨着他問話想起,身後茫茫的雪原上忽然凝化出一個幽藍的人影,那人影雙臂齊斷,筆直立着,身後虛影晃動,如雪中長出的一棵幽藍古木。
蜃吼的身影在風雪中漸漸清晰,他重傷未癒,嗓音很是沙啞:“今日我孤身前來,並無惡意,隻想與你談談。”
林玄言淡漠道:“如有惡意,我不介意先費點力氣殺了你。”
蜃吼並未惱怒,道:“我並非來談論戦事,平時在任何時候我們都是死敵,但是此刻,我們可以談談。”
林玄言問:“哦?你要叛鎮天下?”
蜃吼笑道:“他本就非我妖類,何來背叛?”
林玄言問:“我憑什麼相信你?”
蜃吼道:“白陸伏是我殺死的。”
林玄言道:“你們萬年前本就是死敵,對於他的死,我們也能猜測到是你下手,並不奇怪。”
蜃吼道:“若是鎮天下想以整個南荒殘魂作為陪葬,成就他一人見隱。我不甘淪為傀儡,這個理由夠嗎?”
林玄言眉頭皺起,不解道:“我憑什麼相信你?況且鎮天下一人何以撬動整座血屍大陣?”
蜃吼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血屍大陣的陣樞便是鎮天下。”
林玄言道:“無論你選擇追隨鎮天下還是我,你都會死。”
蜃吼緩緩道:“所以我想了叁個月,就在昨天,我忽然想起了兩件事。”
林玄言沒有接話,隻是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蜃吼盯着林玄言,認真道:“第一件事是,叁萬年前某場戦事中,我親眼看見琉璃宮主挑破了自己的手指,為一個在她身邊幾乎被斬成兩半的蜃妖喂了幾滴血。第二件事是,南祈月被我們關入龍獄,姦淫淩虐數日,宮主強行將她索要去,讓她在琉璃宮中住了一年,那之後,宮主身邊多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林玄言漸漸眯起了眼睛,道:“有點意思。”
……
……
琉璃宮中,亮起了一線白潮。
那一線白潮由左至右緩緩推了過去,那些古老的牆壁,蒼蒼的石柱,泛着墨綠色光澤的宮殿,歷經數萬年依舊流光溢彩的磚瓦,還有哪些廢墟間巨大森然的骨架,所有早已成為廢墟的一切,都隨着這一線白潮緩緩推過,徹底碾為了齑粉,在海水中泛起巨大的灰霧。
鎮天下的身影懸停在某條甬道之前,隨着那一線白潮漸漸消逝,他雪亮的劍目也重新恢復出瞳孔的輪廓。
看着這座琉璃神宮被徹底碾碎,他心中竟有些怅然。
“你在找的究竟是什麼呢?”鎮天下喃喃自問。
這叁年之間,他數次進入琉璃宮,尋找那個他猜測是叁尺劍劍魂的東西,隻是哪怕到了今日死戦在即,他依舊沒能找到。哪怕此刻,他狠下心將整座琉璃宮都碾碎,那個東西依舊未曾現世。
難道是我的想的方向錯了?還是需要特定的鑰匙才能開啟?
鎮天下沉思片刻,得不到答案,但是事到如今,無論自己能不能找到,隻要林玄言得不到那道劍魂,他便無論如何也戦勝不了自己。
“唉……如果早知道有今天,七年前就不應該發動這場戦爭,所有的南荒遺族都作為自己的血祭的養料,我一人一劍便能斬開失晝城。哪會像如今這般狼狽。”鎮天下自嘲地笑了笑:“終究還是不該動恻隱之心啊,白白浪費了這麼多南荒殘餘的氣運,也白白浪費了七年時間。”
鎮天下伸出一隻手,將那道白潮劍氣收攏回了袖中,他幽幽轉身,自言自語道:“從今往後,爾等長眠,所有富貴榮辱,我一劍當之。”
說完這一句,他又回過頭,看着那煙塵翻滾的海底,以劍意勾勒出一道虛幻的紅衣影子,柔聲道:“他日重逢,定還你一座絕無僅有的琉璃神殿。”
話音消散,鎮天下輕輕揮袖的,打散了那道虛幻的影子,身影化作一道古拙劍氣衝天而起,數百個甬道之間,同時響起了春雷震動般的隆隆轟響。
相隔極遠,林玄言便能聽見海麵下的雷聲。
他放緩了腳歩,看着足底冰麵上忽然出現的大片裂紋,神思凝重。
一道混沌的白光橫跨天空,遮住了那彎殘月。
沒有一道月光能夠穿透那片陰影,天地間像是陷入了地獄的樊籠,一片濃重的幽暗。
林玄言伸出手指,燃起了一道蒼白劍火。
劍火的光亮中,他幽靜的眉目更顯單薄。
大雪依舊飄着,卻沒有一片可以沾上他的衣衫。
黑暗的盡頭,雷聲漸止。
即使一片漆黑,林玄言依舊可以看到他,鎮天下黑衣白發,麵容沉鬱,笑容冷寂。一如一個逆轉鏡麵中的,邪魔化了的自己。
相隔十丈,鎮天下停下了腳歩,譏諷道:“你竟然敢來?”
林玄言問:“有何不敢?”
鎮天下道:“如今這一戦,南荒終究是要敗了,你完全可以借助整座失晝城大陣,甚至撬動白頭碑的力量來殺我,何必孤身前來,與我賭生賭死?”
林玄言依舊雙手攏袖,悠悠道:“你怎麼敢確定我是孤身一人?”
鎮天下冷笑道:“你無須詐我,叁萬年前我們戦了多少回合,你的劍心我自然明白,道孤且直,你確實該有如此心境,隻是不知,這片冰海夠不夠埋下你的劍骨。”
林玄言不置可否,緩緩道:“你那日差點被我傢婵溪陣斬城前,如今還能保持這份劍心,也還不錯。”
鎮天下深吸一口氣,神色陰鬱。對於那一日的場景,他引以為一生的奇恥大辱,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小姑娘殺得丟盔棄甲,狼狽逃竄,甚至險些身亡。
他搖搖頭,消散了情緒:“不會再有下次了,你死了之後,我會慢慢磨她的性子,好好教她如何做一個女人的。”
“哦。”林玄言點點頭,漠然道:“出劍吧。”
……
北方更遠處的冰原,隱約竟有了消融的迹象。
隨着星星點點的、螢火蟲般的光灑在雪麵上,南宮的身影幽幽浮現,她負手而立,於一麵冰海峭崖上俯瞰下去,蜿蜒的冰道猶如龍蛇延展,幾個巨大的冰海峽谷之間,拱着一個圓形的,青銅色的巨大祭壇。
南宮解開黑色的大氅,隨手一揚,嘩得一聲,黑色大氅如展開雙翼的大鳥,旋轉着墜下山崖。她一身銀甲貼着嬌軀的曲線,泛着雪一般的光。
“雪山,不必躲躲藏藏了,萬裡冰原如今消融過半,你大道根本早已傷及,再苟延殘喘數年也不見得可以恢復了。更何況……”南宮頓了頓,月色下的笑容楚楚動人:“我親自來殺你了。”
她的聲音輕盈得像風,被帶去了冰海峽谷的每一寸角落。
地麵開始震動,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遠處的深谷處走來,它雪白的長毛覆蓋着身體,一雙幽紅的眼睛猶如豆如燈,巨大的腳掌在冰麵上踩出一個又一個堅實的腳印。
雪山蒼老的聲音響起:“大當傢別來無恙啊,敢孤身來此想必必有依仗。”
南宮的身影在它麵前,玲瓏嬌小得像是介子,隻是女子眼中毫無懼意,她悠然地將一绺長發挽至耳後,柔和地笑着:“南荒早已傾覆,縱有完卵爭先破殼,亦是喪傢之犬孤魂野鬼,你如此,鎮天下亦是如此,今日我來此,一人而已。”
冰崖崩碎,雪塵飛揚,南宮似是踏着最後一個音節的袅袅餘音,身形爆炸般衝騰而起,撞向了那小山般的軀體。
此刻她麵上的笑意早已淡去,冷漠如殺神降臨。
僅僅是一個呼吸間,巨大的冰山便開始斷裂,一道道巨大的裂紋間,海水湧泉般噴了上來,南宮清嘯一聲,臂肘撞破雪山身前的重重法障,直接與他撞在了一起,濺起重重漣漪。
道法與妖力在夜雪寒空之間擦出了一粒粒可見的星火。
漫天的星火嘶嘶地響着,很快出現又轉瞬湮滅,如油燈間爆裂的燈花。
很快,一道混沌的虹光遮住了月影,這些花火便成了此間唯一的光。
漫天星火照着紛紛揚揚的雪影。
低沉鈍重的撞撃聲伴隨着冰層斷裂的聲音回響在冰原上。
方圓千萬裡,雷聲如鼓動。
……
……
另一片冰原上,天地無光,唯有劍影激蕩開來,在天地間漾成波紋。
林玄言攏袖着的雙袖緩緩放下,雙指並作,在胸前緩緩劃過一個半圓。
在他身後,隨着他手指劃過,一道道雪白的劍氣亦如孔雀開屏般,在他身後展成一個半圓的長弧。
林玄言身形驟然顫動,劍鳴聲隨之鳥啼般嘹亮響起。數十道雪白劍氣自身後缭舞而出,在空中鋪轉成環,向着鎮天下激射而去。
鎮天下手中的蒼古大劍同樣顫動低鳴,他將劍輕輕抛起,以掌心抵住劍柄,用力一推。
古劍振鳴而去,迎上了林玄言的雪白劍環,兩者相撞的刹那,林玄言與鎮天下的身影同時消失原地。
下一刻,如天光噴薄的劍氣同時照亮了他們的眉目。
嗆然一聲脆響後,兩人的身影皆倒滑數丈。
雪白的劍光在空中旋繞兩圈之後合而為一,林玄言伸出手,那劍便落回了他的掌心。
與此同時,鎮天下握住那柄被振退的古劍,身影如飛鷹獵食般俯衝而下,劍氣罩了下來,他的聲音亦如爆竹乍破:“七念。”
明明隻是一劍斬下,卻分化出七道截然不同的劍意,或如鐵索鞭地,或如靈蛇吐信,或如陰魂嚎哭,喜怒憂思悲恐驚,人的七種情念被裡挾劍中,向着那一襲白衣斬落下去。
林玄言麵色漠然,雪白的劍氣照出他黑發散亂的漆黑剪影,他低喝一聲,手中電光般的長劍劍氣噴薄如巨浪牆立。
“我心境無瑕,你能耐我何?”林玄言袍袖一卷,那七念顯化的劍意被頃刻洗去,在衣袖上炸成一塊又一塊的焦色斑點。
鎮天下同樣麵不改色,他手中之劍未有絲毫遲疑,瞬息斬落,排雲分浪,頃刻便至。
古劍锵然顫鳴。
林玄言揮劍格於身前,身子緊擰如繩,足下堅冰塌陷,形成大片蛛網般的裂紋。
兩劍劍鋒死死抵緊,互相刮擦而過,尖銳的聲音似能刺透耳膜。
“切斷!”
鎮天下爆喝一聲,一股充沛至極的力量瞬息壓了下來,重若千萬均。
林玄言咬緊牙關,身子一擰,擦過那一劍落下的縫隙,回身斬向鎮天下。
鎮天下大劍如鞭,砸開了無數冰層,他望着林玄言閃躲而過的身影,擰轉手腕,一劍橫劈而過,四下蕩開。
林玄言那一劍在鎮天下身前數尺處僵停住了,隨後狂風暴浪般的劍氣裡挾着無數碎冰,將他的身子向後衝掀過去。
林玄言左右出劍,格開劍氣堅冰,身影倒退了數十丈才堪堪止住。
“沒了女人,你果然弱了不止一點半點啊。”鎮天下自冰海中拔出長劍,笑意猙獰:“你在等誰麼?你的那兩個妻妾?還是……南宮?”
林玄言壓下了一口紊亂的真氣,漠然開口:“隻管問劍。”
鎮天下冷笑一聲,抵着冰麵的劍尖劇烈顫動,寒意遍地而生,那些從冰麵下噴湧而出的海水在這一刻都被凍成冰柱。
“南荒九死,我悟得此劍……人間煉獄,可敢一觀?”
鎮天下的發問聲尖銳刺耳,宛若惡鬼夜哭訴說冤仇。
劍風如刀如劍,自林玄言身側擦過。
林玄言遠觀那處,如劍地獄之門洞開,萬鬼哭嘯,業火焚原,鎮天下身在其間,如渴血之鬼。
一幕幕場景隨着鬼魂陰嘯如天雷勾動,清晰地出現在林玄言的腦海中,譬如最初碧落宮外的雪夜偷窺,試道大會上遠看着王酒掀開陸嘉靜的裙底,小洞天中尋到了那沾滿精液的裡胸……諸如此類,擾亂心緒。
林玄言清嘯一聲,揮劍斬亂麻,強行壓下了這些紛紛擾擾的念頭,心思重歸澄澈。
一片漆暗之中,鎮天下的劍眸亮了起來,劍鳴之聲如龍吟虎嘯,鋪天蓋地地砸落下來。
林玄言未去阻擋,他立劍身前,身影如虹般砸向那道巍峨劍氣。
林玄言撞入層層疊疊的劍氣之中,身影像是穿梭過層雲,週身皆是厲鬼嘶啞咧嘴的麵容,他的衣衫崩開無數口子,如狂風暴浪中的一隻纖弱蝴蝶。
那煉獄陰府之間驟然亮起了光,林玄言穿梭過層疊劍氣,芥子般的身影破殼而出,在半空中斬出糾纏的光影。
鎮天下橫劍如橫山身前,格去撲麵的劍氣。
兩人劍目皆如霜雪,虹光般的身影在黑暗中交纏騰挪,碰撞出一道道清越铿锵的激響,無數冰柱被撞成碎屑,然後各自砸向相對的方向,又撞出一處又一處極深的寒窟。
崩碎的天地間,兩人糾纏的光影如一場滅絕塵寰的共舞。
又一次驚天動地的撞響之後,兩道劍影再次錯開。林玄言以劍尖抵着冰麵,隨着身形的倒退,在冰麵上劃出一道弧形的裂紋。
借助身形倒退漸緩的停滯,林玄言換了口氣,握住劍柄,手中劍氣凝成的長劍光芒明亮,他擰轉劍柄間,長劍破冰而出,隨着他驟然發力的身影再次撲了出去。
鎮天下眉目陰沉,兩人僅僅在片刻之間便劍鋒相對了數百次,其間劍劍致命,絕無試探之意,皆是最為淩厲的搏命之招,而那九死之劍此刻已然催發到了巅峰,求血若渴!
“劍去!”
鎮天下爆喝一聲,手中古劍脫手而出,毫無花俏地直撃林玄言。
生死的意味在出劍的刹那便附着在了劍上,嗡鳴之劍皆是歡喜與恐懼。
林玄言閉上雙眼,心思刹那沉落海底,手中的劍卻似有靈一般揮出精妙絕倫的弧線,劈開生死樊籠。
兩柄劍在最初激烈的撞撃之後黏附在一起,猶如相扣的連環,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彼此。
死亡悲烈的意味自劍鋒顫傳而來,震得林玄言虎口劇顫,他平靜無瀾的心思被強行打破,握劍的手劇烈發麻,虎口處更是鮮血淋漓。
林玄言支撐不住,手中長劍脫手甩出,那一劍甩出之後散成無數光點,擺脫開古劍的糾纏,然後再次凝成電光,重新收攏旋回。
沒有了光劍的阻攔,那一劍便如振弦之箭,向着林玄言麵門直刺過來。
嗡然一聲。
古劍被半空中停住,然後再次前推。
林玄言手指硬生生地捏住了劍尖,隨着一劍的威勢瘋狂倒滑出去。
他衣衫前的扣子被劍氣波及碎裂,露出了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胸膛。
那些破散的劍氣回到身前,重新凝成了雷電交織般的劍,將鎮天下的古劍揮格開。
林玄言伸手試了試嘴唇,眸光越發幽深。
耳畔劍鳴缭繞,聽着有些悲傷。
“你終究隻是個不完整的殘次品啊……”
鎮天下收回古劍,懸於肩側,週圍嘈雜的鬼哭狼嚎聲漸漸沉寂,整個世界都像是墜入了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之中,即使可以聽到聲響,也像是從遙遠的彼岸傳來的。
林玄言以手按胸,竭力撫平胸腔間紊亂劍氣,週圍所有的景致都在視線中退了出去,天空中再也落不下一片雪,那是鎮天下絕對的劍域。
“出來!”林玄言低喝一聲,手指抹過眉心,如開天眼。
林玄言眉心微紅,身後數百道劍氣列陣而出,百裡之內雪塵蕩空,無數劍氣調轉方向,齊刷刷地麵相鎮天下。
鎮天下一手握劍一手負後,冷冷道:“劍道至孤至簡,至絕至直。你這些花哨手段可以唬唬其他人,在我麵前裝什麼裝?”
鎮天下抛劍而起,身形雀動,古劍在半空中燃燒成金色,那一劍淩空直墜,似天罰降下。
林玄言心意微動,雪白劍氣如萬箭齊發,浩浩蕩蕩地卷向鎮天下勢不可擋的身影,而鎮天下絲毫不避,竟似化身為劍,將漫天雪白劍氣斬得如雨水打落。
雙發的劍域碰撞在了一起,肅殺之意席卷千裡,天地崩裂的聲響震耳慾聾!
“去死。”
鎮天下率先破劍域而出,回身斬出叁千餘道齊整劍氣,暴雨梨花般激射向林玄言。林玄言身子被劍域爆炸的氣浪掀起,麵色蒼白,他揮劍劈砍出幾道銀月般的劍氣,與鎮天下強行菈開了距離,隨後長袖如卷,將萬千劍氣盡數洗去。
但饒是如此,林玄言依舊損傷很重,他停在一塊浮冰之上,呼吸沉重,脖頸處甚至都有幾道極銳的劍痕。
鎮天下不依不饒,身影快如流星,在空中幻化出連綿的殘影。
又是一次撞撃。
連綿的殘影重新撞回鎮天下的體內,蒼白的劍氣照出了他猙獰陰鹜的笑容,林玄言腳下的浮冰刹那崩碎,身子竟然被硬生生地撞入了海水之中。
海水冰冷刺骨,頃刻浸透了他的背衫。
林玄言被那一劍震得渾身發麻,如今他的境界與鎮天下始終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這種差距一開始或許無法體現,但是在長期的戦鬥之後會越發明顯。
“南宮……你怎麼還沒來啊。”林玄言嘆了口氣,心想難道自己注定要靠女人了嗎……我不想的啊……林玄言輕聲嘆息,冰寒的海水洗去了他的所有雜念。
海水緩衝了他下墜的速度,林玄言分出劍氣裡挾自身,停頓之後如潛龍升空般長竄。
懸停在海麵之上的鎮天下劇烈喘息着,眉目間卻盡是張狂笑意。一劍將宿敵斬入大海,何等快意!
片刻之後,他神色微變。
海麵震蕩,雪白的身影裡挾着打量的海水破海而出,身後帶出的海水與碎冰連成長龍。
一劍劈落,劍氣連綿如瀑布瀉下。
鎮天下在短暫的驚愕後恢復冷漠,他二話不說,反手一劍劈開天河般的劍瀑。
兩劍隔空相撃,漫天都是紛紛的劍影,漫天碎冰之間倒影他們無數的身影,而這些鏡像又被狂暴的劍風一瞬撕碎。進退相撃間,兩人瞬息輾轉千裡,所過之處皆成廢墟。
“差不多了。”鎮天下忽然仰起頭,喟然長嘆。
林玄言白衣已成血衣,他手中無間,一身劍意亦是千瘡百孔。
鎮天下看着他沉靜的麵容,不解道:“我以為你隻是出來試探一番,心知不敵便會退回失晝城,沒想到真要與我死戦,愚不可及。”
林玄言唇口盡是鮮血,他冰冷地看着鎮天下,張了張嘴,鮮血從牙齒間淌了出來,說不出一個字。
“去死吧。”
鎮天下修為攀至巅峰,整座大海泛起了巨大的渦輪,林玄言聽到了大海之下,某座大陣轉動的聲音,他知道那是血屍大陣。
“你要以南荒所有神靈成就你一人見隱麼……”林玄言搖頭輕笑,“南荒子民為你征戦殺伐七年,如今都要付之一炬?”
鎮天下淡漠道:“那七年不過是我給他們的一個機會,可惜如今兵敗,他們便再也沒有價值了。血屍大陣轉動六十四輪,南荒徹底傾覆,唯我一人得道。”
億萬生靈的慘叫聲自海底傳來,落到半空中時已然隻似缥缈的呓語。
鎮天下看着腳下,劍尖懸直直指海麵。
“此處便是血屍大陣的陣眼。”鎮天下鬆開了手,古劍筆直墜下,落入了海水之中。
整座海洋都在這一刻沸騰了起來,冰川塌陷,海水蒸騰,整個天地都成了一座漆黑的熔爐。
都該結束了……
這個念頭才在鎮天下腦海中萌芽,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
“鎮天下大人,你要我等皆成為你的養料嗎?”
鎮天下回過頭,望見了不遠處走來的蜃吼。
蜃吼的萬千蜃市似是受血屍大陣的影響,顯得脆弱而單薄。
鎮天下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絲強烈的警兆。
“現在止歩,我饒你不死。”鎮天下警示道。
“鎮天下大人,我們為你拼殺了七年啊……”
蜃吼未曾停下腳歩,他齊臂而斷的地方長出了全新的肢體,臉上噙着淡淡的、悲傷的笑意。
在先前,他與林玄言有過一番談話。
他對林玄言說:“南宮亦是龍王的女兒,我隻對龍王的效忠,如今龍王已死,南宮便是他的女嗣,我忠誰不是忠?”
哪怕南宮是當年南祈月被輪姦侵犯的產物,哪怕龍王與南祈月都不承認她,哪怕她如今是失晝城實際上的統領者。
但她終究是隨着琉璃長大的,大傢也都喊過她一聲少宮主。
什麼事都可以慢慢談啊……
如今南荒大勢已去,鎮天下要煉化天下蒼生,他終究是一代妖王,如何能夠甘心淪為附庸?
鎮天下冷冷地看着他,他凝氣為劍,橫握掌心。蜃吼如今的出現雖然是個變數,但也並不能改變什麼。
巨大的蜃市籠罩下來,被他一劍劈碎,接着他直接以幾乎巅峰一劍遞向了蜃吼,玻璃破碎的聲音接連響起,蜃吼身形被一劍劈得倒飛出去數丈,無數幻象被一劍橫掃,崩碎湮滅。而林玄言在那劈劍的間隙出現在了鎮天下的身後,一記手刀斬在他的肩頭。
色友點評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