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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明女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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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章節

第一章 那年有個少女
第二章 大雪與小劍
第叁章 師父徒弟,少女少年
第四章 我也曾有個徒弟
第五章 裙袂下飄的都是春風
第六章 仙人撫我頂
第七章 蒼山有雪,師姐有劍
第八章 一寸劍奪大造化
第九章 山高水遠風雨近
第十章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十一章 人間生我季婵溪,從此天才盡低眉
第十二章 雪色中的你和我,月色下的他與她
第十叁章 季姐姐饒命
第十四章 參見妖尊大人
第十五章 天下第一人
第十六章 妖域之北,佳人之側
第十七章 北去一劍
第十八章 淺斟低唱,叁萬年大夢
第十九章 大夢初醒
第二十章 修羅宮神仙落陣圖
第二十一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第二十二章 你泛起山川,碧波裡的不是我
第二十叁章 我曾見你誤此生
第二十四章 空山新雨後
第二十五章 荒山野嶺,一島一城
第二十六章 師父,我不想努力了
第二十七章 山水的離別與相逢
第二十八章 降妖
第二十九章 白衣相逢
第叁十章 天地南北
第叁十一章 釋懷五百載,痛徹叁萬年
第叁十二章 大千世界
第叁十叁章 南琴風骨
第叁十四章 我喜歡你
第叁十五章 千載以後
第叁十六章 二拜高堂,高堂明鏡悲白發
第叁十七章 十年
第叁十八章 亂世
第叁十九章 風雪夜歸人
第四十章 茫茫雪夜裡的你
第四十一章 風雪切斬之夜
第四十二章 我的鐵劍白雪,你的清夢嫁衣
第四十叁章 生死之後,萬劍生靈
第四十四章 教你幾劍,不許求饒
第四十五章 往事不嘉,風塵未靜
第四十六章 凜冬寒末,清和雪聲
第四十七章 一局棋,一場雪
第四十八章 古橋問道,冰河試劍
第四十九章 風雪紅燭一盃酒
第五十章 白衣勝雪,人間嫵媚
第五十一章 說與你們一席話
第五十二章 我們在世間走過
第五十叁章 天魔吞月,白衣傾海
第五十四章 誰在此山中
第五十五章 世事一場大夢
第五十六章 人生幾度新涼
第五十七章 尋道者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九章 有劍當關,有箭取命
第六十章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叁章 真好
第六十四章 萬年相逢,半載夏秋
第六十五章 一場夢,一筆賬
第六十六章 大小姐調教計劃
第六十七章 青裙與夫君
第六十八章 不許人間見白頭
第六十九章 暮色何其深
第七十章 白月之下懸劍去
第七十一章 海妖大典
第七十二章 烈日下的冰山
第七十叁章 千裡奔襲
第七十四章 大當傢
第七十五章 這條思念的河
第七十六章 鑰匙
第七十七章 故事
第七十八章 暧昧條約
第七十九章 白骨說往事
第八十章 殺妖
第八十一章 天下何人配紅衣
第八十二章 鎮天下
第八十叁章 少女心事多煩憂
第八十四章 兩盞酒,瑣瑣碎碎
第八十五章 洞房花燭,鐵馬冰河
第八十六章 天風海雨,雷火冰河
第八十七章 俯仰人間今古
第八十八章 孤城白首,天下無雙
第八十九章 歸來看海,風平浪靜
第九十章 我們的白衣雪夜
第九十一章 早有語涵立上頭
第九十二章 千古風流人物
第九十叁章 好聚好散,如是人間
第九十四章 從此人間清暮
第九十五章 靜靜篇
第九十六章 同人(陸嘉靜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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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明女神錄
作者:劍氣長存
第八十八章 孤城白首,天下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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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晝城外黑冰封海,月色如霧。

白雪零落間,林玄言緩緩走過城門,縱然他雙手攏袖,也無法掩蓋一身森寒劍氣,以他為中央,黑色的堅冰上割裂出無數白色的細痕,發出一聲聲粗粝聲響。

又是大雪。

林玄言擡起頭,看着亘古不變的高遠天穹,往事偶然靈至心頭,又如燈花破碎。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下潮斷峰,踏雪入山門。想起了在雪中跪了叁個時辰,小師姐提着飯盒走來。想起那個殺季易天的雪夜,也想起與季婵溪相逢的雪橋,所有記憶逐漸淡去,他記得最清楚的,卻是當日陸嘉靜在雪地中笑着回望的眸子,還有北府中季婵溪抱着膝蓋蜷縮角落,忽然說了聲“新年好。”

踏雪緩行的林玄言停下了腳歩,前方的風雪中凝立着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人黑袍銀甲,月色下勾勒的有致曲線,在多年刀劍風霜的洗禮下,也帶上了淩厲的意味。

女子解開兜帽,寒風如刀鋒刮過,她雪白的長發亂散,一襲黑袍在風雪中獵獵作響。

林玄言對着女子點了點頭,兩人無聲地錯開在雪地中。

林玄言忽然停下腳歩,輕聲笑道:“大當傢,今夜風寒雪重,叁個時辰內你若回不來,便隻好替我收屍了。”

南宮柔聲道:“盡管放心。”(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林玄言點點頭,轉過身,凝視着她的臉,看了一會,輕聲笑道:“大當傢,單論容顔,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子了。”

南宮怔了怔,旋即又溫和地笑了起來,問道:“這話你當着陸宮主的麵敢說嗎?”

林玄言扶額嘆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靜兒若是知道,想必也能體諒。”

南宮收斂了笑意,問:“差距有這麼懸殊?”

林玄言道:“許多年前,我在某個地方見到一句谶語‘其一得誅,末法將盡。’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那是我與葉臨淵,所以我一直在做與他生死一戦的準備。”

南宮靜靜地看着他,她聽過她說關於自己的故事,此刻唯有輕輕嘆息。

林玄言繼續道:“方才我走過城門雪道,忽然覺得,其一指的,或許是我與鎮天下,過了這片冰原,我與他,注定隻能活下一人。”

“我會竭力盡快回來的。”南宮看着林玄言,嘆息道:“我們失晝城的命運,本就不該落在你的肩上。”

林玄言微笑道:“這也是我與鎮天下的宿命,即使我不來失晝城,我與他也遲早會有另一種形式的相遇。”

南宮聽着,依舊柔柔地福了下身子,謙和微笑道:“未亡人南宮謝過林大劍仙了。”

林玄言平靜地受了這一禮,他看了一會南宮欠身時衣甲勾勒的凹凸曲線,轉過身,閉上了眼,話語輕輕地落在了雪地上。

“我可不算什麼正人君子,以後別用這副姿態說話了,正常男人誰受得了啊。”

南宮不以為意,隻是輕柔地笑了笑,她輕輕說了聲告別,然後轉過了身。寒風吹起她漆黑的大氅,雪地上,一道道星光落了下來,她的身影破散又凝聚,瞬息便消逝在了雪夜之中。

林玄言繼續踏雪而行,不快不慢,他一身凜冽劍意癒發沉鬱內斂,逐漸與夜雪同色。

走到某一片冰封的海域時,林玄言忽然停下腳歩,他沒有回頭,隻是對着身後的夜色漠然道:“跟了這麼久,你也不怕死?”

隨着他問話想起,身後茫茫的雪原上忽然凝化出一個幽藍的人影,那人影雙臂齊斷,筆直立着,身後虛影晃動,如雪中長出的一棵幽藍古木。

蜃吼的身影在風雪中漸漸清晰,他重傷未癒,嗓音很是沙啞:“今日我孤身前來,並無惡意,隻想與你談談。”

林玄言淡漠道:“如有惡意,我不介意先費點力氣殺了你。”

蜃吼並未惱怒,道:“我並非來談論戦事,平時在任何時候我們都是死敵,但是此刻,我們可以談談。”

林玄言問:“哦?你要叛鎮天下?”

蜃吼笑道:“他本就非我妖類,何來背叛?”

林玄言問:“我憑什麼相信你?”

蜃吼道:“白陸伏是我殺死的。”

林玄言道:“你們萬年前本就是死敵,對於他的死,我們也能猜測到是你下手,並不奇怪。”

蜃吼道:“若是鎮天下想以整個南荒殘魂作為陪葬,成就他一人見隱。我不甘淪為傀儡,這個理由夠嗎?”

林玄言眉頭皺起,不解道:“我憑什麼相信你?況且鎮天下一人何以撬動整座血屍大陣?”

蜃吼猶豫了片刻,還是說道:“血屍大陣的陣樞便是鎮天下。”

林玄言道:“無論你選擇追隨鎮天下還是我,你都會死。”

蜃吼緩緩道:“所以我想了叁個月,就在昨天,我忽然想起了兩件事。”

林玄言沒有接話,隻是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蜃吼盯着林玄言,認真道:“第一件事是,叁萬年前某場戦事中,我親眼看見琉璃宮主挑破了自己的手指,為一個在她身邊幾乎被斬成兩半的蜃妖喂了幾滴血。第二件事是,南祈月被我們關入龍獄,姦淫淩虐數日,宮主強行將她索要去,讓她在琉璃宮中住了一年,那之後,宮主身邊多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林玄言漸漸眯起了眼睛,道:“有點意思。”

……

……

琉璃宮中,亮起了一線白潮。

那一線白潮由左至右緩緩推了過去,那些古老的牆壁,蒼蒼的石柱,泛着墨綠色光澤的宮殿,歷經數萬年依舊流光溢彩的磚瓦,還有哪些廢墟間巨大森然的骨架,所有早已成為廢墟的一切,都隨着這一線白潮緩緩推過,徹底碾為了齑粉,在海水中泛起巨大的灰霧。

鎮天下的身影懸停在某條甬道之前,隨着那一線白潮漸漸消逝,他雪亮的劍目也重新恢復出瞳孔的輪廓。

看着這座琉璃神宮被徹底碾碎,他心中竟有些怅然。

“你在找的究竟是什麼呢?”鎮天下喃喃自問。

這叁年之間,他數次進入琉璃宮,尋找那個他猜測是叁尺劍劍魂的東西,隻是哪怕到了今日死戦在即,他依舊沒能找到。哪怕此刻,他狠下心將整座琉璃宮都碾碎,那個東西依舊未曾現世。

難道是我的想的方向錯了?還是需要特定的鑰匙才能開啟?

鎮天下沉思片刻,得不到答案,但是事到如今,無論自己能不能找到,隻要林玄言得不到那道劍魂,他便無論如何也戦勝不了自己。

“唉……如果早知道有今天,七年前就不應該發動這場戦爭,所有的南荒遺族都作為自己的血祭的養料,我一人一劍便能斬開失晝城。哪會像如今這般狼狽。”鎮天下自嘲地笑了笑:“終究還是不該動恻隱之心啊,白白浪費了這麼多南荒殘餘的氣運,也白白浪費了七年時間。”

鎮天下伸出一隻手,將那道白潮劍氣收攏回了袖中,他幽幽轉身,自言自語道:“從今往後,爾等長眠,所有富貴榮辱,我一劍當之。”

說完這一句,他又回過頭,看着那煙塵翻滾的海底,以劍意勾勒出一道虛幻的紅衣影子,柔聲道:“他日重逢,定還你一座絕無僅有的琉璃神殿。”

話音消散,鎮天下輕輕揮袖的,打散了那道虛幻的影子,身影化作一道古拙劍氣衝天而起,數百個甬道之間,同時響起了春雷震動般的隆隆轟響。

相隔極遠,林玄言便能聽見海麵下的雷聲。

他放緩了腳歩,看着足底冰麵上忽然出現的大片裂紋,神思凝重。

一道混沌的白光橫跨天空,遮住了那彎殘月。

沒有一道月光能夠穿透那片陰影,天地間像是陷入了地獄的樊籠,一片濃重的幽暗。

林玄言伸出手指,燃起了一道蒼白劍火。

劍火的光亮中,他幽靜的眉目更顯單薄。

大雪依舊飄着,卻沒有一片可以沾上他的衣衫。

黑暗的盡頭,雷聲漸止。

即使一片漆黑,林玄言依舊可以看到他,鎮天下黑衣白發,麵容沉鬱,笑容冷寂。一如一個逆轉鏡麵中的,邪魔化了的自己。

相隔十丈,鎮天下停下了腳歩,譏諷道:“你竟然敢來?”

林玄言問:“有何不敢?”

鎮天下道:“如今這一戦,南荒終究是要敗了,你完全可以借助整座失晝城大陣,甚至撬動白頭碑的力量來殺我,何必孤身前來,與我賭生賭死?”

林玄言依舊雙手攏袖,悠悠道:“你怎麼敢確定我是孤身一人?”

鎮天下冷笑道:“你無須詐我,叁萬年前我們戦了多少回合,你的劍心我自然明白,道孤且直,你確實該有如此心境,隻是不知,這片冰海夠不夠埋下你的劍骨。”

林玄言不置可否,緩緩道:“你那日差點被我傢婵溪陣斬城前,如今還能保持這份劍心,也還不錯。”

鎮天下深吸一口氣,神色陰鬱。對於那一日的場景,他引以為一生的奇恥大辱,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小姑娘殺得丟盔棄甲,狼狽逃竄,甚至險些身亡。

他搖搖頭,消散了情緒:“不會再有下次了,你死了之後,我會慢慢磨她的性子,好好教她如何做一個女人的。”

“哦。”林玄言點點頭,漠然道:“出劍吧。”

……

北方更遠處的冰原,隱約竟有了消融的迹象。

隨着星星點點的、螢火蟲般的光灑在雪麵上,南宮的身影幽幽浮現,她負手而立,於一麵冰海峭崖上俯瞰下去,蜿蜒的冰道猶如龍蛇延展,幾個巨大的冰海峽谷之間,拱着一個圓形的,青銅色的巨大祭壇。

南宮解開黑色的大氅,隨手一揚,嘩得一聲,黑色大氅如展開雙翼的大鳥,旋轉着墜下山崖。她一身銀甲貼着嬌軀的曲線,泛着雪一般的光。

“雪山,不必躲躲藏藏了,萬裡冰原如今消融過半,你大道根本早已傷及,再苟延殘喘數年也不見得可以恢復了。更何況……”南宮頓了頓,月色下的笑容楚楚動人:“我親自來殺你了。”

她的聲音輕盈得像風,被帶去了冰海峽谷的每一寸角落。

地麵開始震動,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遠處的深谷處走來,它雪白的長毛覆蓋着身體,一雙幽紅的眼睛猶如豆如燈,巨大的腳掌在冰麵上踩出一個又一個堅實的腳印。

雪山蒼老的聲音響起:“大當傢別來無恙啊,敢孤身來此想必必有依仗。”

南宮的身影在它麵前,玲瓏嬌小得像是介子,隻是女子眼中毫無懼意,她悠然地將一绺長發挽至耳後,柔和地笑着:“南荒早已傾覆,縱有完卵爭先破殼,亦是喪傢之犬孤魂野鬼,你如此,鎮天下亦是如此,今日我來此,一人而已。”

冰崖崩碎,雪塵飛揚,南宮似是踏着最後一個音節的袅袅餘音,身形爆炸般衝騰而起,撞向了那小山般的軀體。

此刻她麵上的笑意早已淡去,冷漠如殺神降臨。

僅僅是一個呼吸間,巨大的冰山便開始斷裂,一道道巨大的裂紋間,海水湧泉般噴了上來,南宮清嘯一聲,臂肘撞破雪山身前的重重法障,直接與他撞在了一起,濺起重重漣漪。

道法與妖力在夜雪寒空之間擦出了一粒粒可見的星火。

漫天的星火嘶嘶地響着,很快出現又轉瞬湮滅,如油燈間爆裂的燈花。

很快,一道混沌的虹光遮住了月影,這些花火便成了此間唯一的光。

漫天星火照着紛紛揚揚的雪影。

低沉鈍重的撞撃聲伴隨着冰層斷裂的聲音回響在冰原上。

方圓千萬裡,雷聲如鼓動。

……

……

另一片冰原上,天地無光,唯有劍影激蕩開來,在天地間漾成波紋。

林玄言攏袖着的雙袖緩緩放下,雙指並作,在胸前緩緩劃過一個半圓。

在他身後,隨着他手指劃過,一道道雪白的劍氣亦如孔雀開屏般,在他身後展成一個半圓的長弧。

林玄言身形驟然顫動,劍鳴聲隨之鳥啼般嘹亮響起。數十道雪白劍氣自身後缭舞而出,在空中鋪轉成環,向着鎮天下激射而去。

鎮天下手中的蒼古大劍同樣顫動低鳴,他將劍輕輕抛起,以掌心抵住劍柄,用力一推。

古劍振鳴而去,迎上了林玄言的雪白劍環,兩者相撞的刹那,林玄言與鎮天下的身影同時消失原地。

下一刻,如天光噴薄的劍氣同時照亮了他們的眉目。

嗆然一聲脆響後,兩人的身影皆倒滑數丈。

雪白的劍光在空中旋繞兩圈之後合而為一,林玄言伸出手,那劍便落回了他的掌心。

與此同時,鎮天下握住那柄被振退的古劍,身影如飛鷹獵食般俯衝而下,劍氣罩了下來,他的聲音亦如爆竹乍破:“七念。”

明明隻是一劍斬下,卻分化出七道截然不同的劍意,或如鐵索鞭地,或如靈蛇吐信,或如陰魂嚎哭,喜怒憂思悲恐驚,人的七種情念被裡挾劍中,向着那一襲白衣斬落下去。

林玄言麵色漠然,雪白的劍氣照出他黑發散亂的漆黑剪影,他低喝一聲,手中電光般的長劍劍氣噴薄如巨浪牆立。

“我心境無瑕,你能耐我何?”林玄言袍袖一卷,那七念顯化的劍意被頃刻洗去,在衣袖上炸成一塊又一塊的焦色斑點。

鎮天下同樣麵不改色,他手中之劍未有絲毫遲疑,瞬息斬落,排雲分浪,頃刻便至。

古劍锵然顫鳴。

林玄言揮劍格於身前,身子緊擰如繩,足下堅冰塌陷,形成大片蛛網般的裂紋。

兩劍劍鋒死死抵緊,互相刮擦而過,尖銳的聲音似能刺透耳膜。

“切斷!”

鎮天下爆喝一聲,一股充沛至極的力量瞬息壓了下來,重若千萬均。

林玄言咬緊牙關,身子一擰,擦過那一劍落下的縫隙,回身斬向鎮天下。

鎮天下大劍如鞭,砸開了無數冰層,他望着林玄言閃躲而過的身影,擰轉手腕,一劍橫劈而過,四下蕩開。

林玄言那一劍在鎮天下身前數尺處僵停住了,隨後狂風暴浪般的劍氣裡挾着無數碎冰,將他的身子向後衝掀過去。

林玄言左右出劍,格開劍氣堅冰,身影倒退了數十丈才堪堪止住。

“沒了女人,你果然弱了不止一點半點啊。”鎮天下自冰海中拔出長劍,笑意猙獰:“你在等誰麼?你的那兩個妻妾?還是……南宮?”

林玄言壓下了一口紊亂的真氣,漠然開口:“隻管問劍。”

鎮天下冷笑一聲,抵着冰麵的劍尖劇烈顫動,寒意遍地而生,那些從冰麵下噴湧而出的海水在這一刻都被凍成冰柱。

“南荒九死,我悟得此劍……人間煉獄,可敢一觀?”

鎮天下的發問聲尖銳刺耳,宛若惡鬼夜哭訴說冤仇。

劍風如刀如劍,自林玄言身側擦過。

林玄言遠觀那處,如劍地獄之門洞開,萬鬼哭嘯,業火焚原,鎮天下身在其間,如渴血之鬼。

一幕幕場景隨着鬼魂陰嘯如天雷勾動,清晰地出現在林玄言的腦海中,譬如最初碧落宮外的雪夜偷窺,試道大會上遠看着王酒掀開陸嘉靜的裙底,小洞天中尋到了那沾滿精液的裡胸……諸如此類,擾亂心緒。

林玄言清嘯一聲,揮劍斬亂麻,強行壓下了這些紛紛擾擾的念頭,心思重歸澄澈。

一片漆暗之中,鎮天下的劍眸亮了起來,劍鳴之聲如龍吟虎嘯,鋪天蓋地地砸落下來。

林玄言未去阻擋,他立劍身前,身影如虹般砸向那道巍峨劍氣。

林玄言撞入層層疊疊的劍氣之中,身影像是穿梭過層雲,週身皆是厲鬼嘶啞咧嘴的麵容,他的衣衫崩開無數口子,如狂風暴浪中的一隻纖弱蝴蝶。

那煉獄陰府之間驟然亮起了光,林玄言穿梭過層疊劍氣,芥子般的身影破殼而出,在半空中斬出糾纏的光影。

鎮天下橫劍如橫山身前,格去撲麵的劍氣。

兩人劍目皆如霜雪,虹光般的身影在黑暗中交纏騰挪,碰撞出一道道清越铿锵的激響,無數冰柱被撞成碎屑,然後各自砸向相對的方向,又撞出一處又一處極深的寒窟。

崩碎的天地間,兩人糾纏的光影如一場滅絕塵寰的共舞。

又一次驚天動地的撞響之後,兩道劍影再次錯開。林玄言以劍尖抵着冰麵,隨着身形的倒退,在冰麵上劃出一道弧形的裂紋。

借助身形倒退漸緩的停滯,林玄言換了口氣,握住劍柄,手中劍氣凝成的長劍光芒明亮,他擰轉劍柄間,長劍破冰而出,隨着他驟然發力的身影再次撲了出去。

鎮天下眉目陰沉,兩人僅僅在片刻之間便劍鋒相對了數百次,其間劍劍致命,絕無試探之意,皆是最為淩厲的搏命之招,而那九死之劍此刻已然催發到了巅峰,求血若渴!

“劍去!”

鎮天下爆喝一聲,手中古劍脫手而出,毫無花俏地直撃林玄言。

生死的意味在出劍的刹那便附着在了劍上,嗡鳴之劍皆是歡喜與恐懼。

林玄言閉上雙眼,心思刹那沉落海底,手中的劍卻似有靈一般揮出精妙絕倫的弧線,劈開生死樊籠。

兩柄劍在最初激烈的撞撃之後黏附在一起,猶如相扣的連環,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彼此。

死亡悲烈的意味自劍鋒顫傳而來,震得林玄言虎口劇顫,他平靜無瀾的心思被強行打破,握劍的手劇烈發麻,虎口處更是鮮血淋漓。

林玄言支撐不住,手中長劍脫手甩出,那一劍甩出之後散成無數光點,擺脫開古劍的糾纏,然後再次凝成電光,重新收攏旋回。

沒有了光劍的阻攔,那一劍便如振弦之箭,向着林玄言麵門直刺過來。

嗡然一聲。

古劍被半空中停住,然後再次前推。

林玄言手指硬生生地捏住了劍尖,隨着一劍的威勢瘋狂倒滑出去。

他衣衫前的扣子被劍氣波及碎裂,露出了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胸膛。

那些破散的劍氣回到身前,重新凝成了雷電交織般的劍,將鎮天下的古劍揮格開。

林玄言伸手試了試嘴唇,眸光越發幽深。

耳畔劍鳴缭繞,聽着有些悲傷。

“你終究隻是個不完整的殘次品啊……”

鎮天下收回古劍,懸於肩側,週圍嘈雜的鬼哭狼嚎聲漸漸沉寂,整個世界都像是墜入了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之中,即使可以聽到聲響,也像是從遙遠的彼岸傳來的。

林玄言以手按胸,竭力撫平胸腔間紊亂劍氣,週圍所有的景致都在視線中退了出去,天空中再也落不下一片雪,那是鎮天下絕對的劍域。

“出來!”林玄言低喝一聲,手指抹過眉心,如開天眼。

林玄言眉心微紅,身後數百道劍氣列陣而出,百裡之內雪塵蕩空,無數劍氣調轉方向,齊刷刷地麵相鎮天下。

鎮天下一手握劍一手負後,冷冷道:“劍道至孤至簡,至絕至直。你這些花哨手段可以唬唬其他人,在我麵前裝什麼裝?”

鎮天下抛劍而起,身形雀動,古劍在半空中燃燒成金色,那一劍淩空直墜,似天罰降下。

林玄言心意微動,雪白劍氣如萬箭齊發,浩浩蕩蕩地卷向鎮天下勢不可擋的身影,而鎮天下絲毫不避,竟似化身為劍,將漫天雪白劍氣斬得如雨水打落。

雙發的劍域碰撞在了一起,肅殺之意席卷千裡,天地崩裂的聲響震耳慾聾!

“去死。”

鎮天下率先破劍域而出,回身斬出叁千餘道齊整劍氣,暴雨梨花般激射向林玄言。林玄言身子被劍域爆炸的氣浪掀起,麵色蒼白,他揮劍劈砍出幾道銀月般的劍氣,與鎮天下強行菈開了距離,隨後長袖如卷,將萬千劍氣盡數洗去。

但饒是如此,林玄言依舊損傷很重,他停在一塊浮冰之上,呼吸沉重,脖頸處甚至都有幾道極銳的劍痕。

鎮天下不依不饒,身影快如流星,在空中幻化出連綿的殘影。

又是一次撞撃。

連綿的殘影重新撞回鎮天下的體內,蒼白的劍氣照出了他猙獰陰鹜的笑容,林玄言腳下的浮冰刹那崩碎,身子竟然被硬生生地撞入了海水之中。

海水冰冷刺骨,頃刻浸透了他的背衫。

林玄言被那一劍震得渾身發麻,如今他的境界與鎮天下始終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這種差距一開始或許無法體現,但是在長期的戦鬥之後會越發明顯。

“南宮……你怎麼還沒來啊。”林玄言嘆了口氣,心想難道自己注定要靠女人了嗎……我不想的啊……林玄言輕聲嘆息,冰寒的海水洗去了他的所有雜念。

海水緩衝了他下墜的速度,林玄言分出劍氣裡挾自身,停頓之後如潛龍升空般長竄。

懸停在海麵之上的鎮天下劇烈喘息着,眉目間卻盡是張狂笑意。一劍將宿敵斬入大海,何等快意!

片刻之後,他神色微變。

海麵震蕩,雪白的身影裡挾着打量的海水破海而出,身後帶出的海水與碎冰連成長龍。

一劍劈落,劍氣連綿如瀑布瀉下。

鎮天下在短暫的驚愕後恢復冷漠,他二話不說,反手一劍劈開天河般的劍瀑。

兩劍隔空相撃,漫天都是紛紛的劍影,漫天碎冰之間倒影他們無數的身影,而這些鏡像又被狂暴的劍風一瞬撕碎。進退相撃間,兩人瞬息輾轉千裡,所過之處皆成廢墟。

“差不多了。”鎮天下忽然仰起頭,喟然長嘆。

林玄言白衣已成血衣,他手中無間,一身劍意亦是千瘡百孔。

鎮天下看着他沉靜的麵容,不解道:“我以為你隻是出來試探一番,心知不敵便會退回失晝城,沒想到真要與我死戦,愚不可及。”

林玄言唇口盡是鮮血,他冰冷地看着鎮天下,張了張嘴,鮮血從牙齒間淌了出來,說不出一個字。

“去死吧。”

鎮天下修為攀至巅峰,整座大海泛起了巨大的渦輪,林玄言聽到了大海之下,某座大陣轉動的聲音,他知道那是血屍大陣。

“你要以南荒所有神靈成就你一人見隱麼……”林玄言搖頭輕笑,“南荒子民為你征戦殺伐七年,如今都要付之一炬?”

鎮天下淡漠道:“那七年不過是我給他們的一個機會,可惜如今兵敗,他們便再也沒有價值了。血屍大陣轉動六十四輪,南荒徹底傾覆,唯我一人得道。”

億萬生靈的慘叫聲自海底傳來,落到半空中時已然隻似缥缈的呓語。

鎮天下看着腳下,劍尖懸直直指海麵。

“此處便是血屍大陣的陣眼。”鎮天下鬆開了手,古劍筆直墜下,落入了海水之中。

整座海洋都在這一刻沸騰了起來,冰川塌陷,海水蒸騰,整個天地都成了一座漆黑的熔爐。

都該結束了……

這個念頭才在鎮天下腦海中萌芽,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

“鎮天下大人,你要我等皆成為你的養料嗎?”

鎮天下回過頭,望見了不遠處走來的蜃吼。

蜃吼的萬千蜃市似是受血屍大陣的影響,顯得脆弱而單薄。

鎮天下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絲強烈的警兆。

“現在止歩,我饒你不死。”鎮天下警示道。

“鎮天下大人,我們為你拼殺了七年啊……”

蜃吼未曾停下腳歩,他齊臂而斷的地方長出了全新的肢體,臉上噙着淡淡的、悲傷的笑意。

在先前,他與林玄言有過一番談話。

他對林玄言說:“南宮亦是龍王的女兒,我隻對龍王的效忠,如今龍王已死,南宮便是他的女嗣,我忠誰不是忠?”

哪怕南宮是當年南祈月被輪姦侵犯的產物,哪怕龍王與南祈月都不承認她,哪怕她如今是失晝城實際上的統領者。

但她終究是隨着琉璃長大的,大傢也都喊過她一聲少宮主。

什麼事都可以慢慢談啊……

如今南荒大勢已去,鎮天下要煉化天下蒼生,他終究是一代妖王,如何能夠甘心淪為附庸?

鎮天下冷冷地看着他,他凝氣為劍,橫握掌心。蜃吼如今的出現雖然是個變數,但也並不能改變什麼。

巨大的蜃市籠罩下來,被他一劍劈碎,接着他直接以幾乎巅峰一劍遞向了蜃吼,玻璃破碎的聲音接連響起,蜃吼身形被一劍劈得倒飛出去數丈,無數幻象被一劍橫掃,崩碎湮滅。而林玄言在那劈劍的間隙出現在了鎮天下的身後,一記手刀斬在他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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