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言從地下暗室上來之際,天光忽然暗沉,紫發少女與他雙雙擡頭,恰好望見天上蔚藍色的天空轉成了一種昏暗的濁黃色,旋渦一般緩緩轉動起來。
空氣中漸漸有沙塵飄舞,回旋着向蒼穹的中央納去,週圍的高聳的城樓竟然被風吹得微微扭曲,彷佛湖心之中隨風泛起的水影。
林玄言與紫發少女並肩而立,他低下頭望着那個比自己微矮的少女,有些熟稔之感。
自己五百年前的未婚妻便是一頭紫發。
但是他無法從這個清柔纖秀的少女身上找到一點相似,或許隻是巧合麼?未可細想,紫發少女麵容上的微笑一縱即逝。
她還未開口,林玄言同樣感受到了背嵴之後破風而來的涼意,他足尖點地,身子前傾,抓住了紫發少女的衣袖,身子一掠,兩人身影旋轉着側開,與此同時,一道罡烈如刀的漆黑長風擦着林玄言的背嵴而過,如涼水破背,寒意浸透全身。
紫發少女左手迅速擡起,朝着他身後一指,一道如綾羅般的光焰自掌劍迸發而去,林玄言驟然警覺,但是那道束焰隻是擦着他的腦袋而過,緊接着,他身後響起了炸裂之聲。
林玄言回頭一瞥,恰好看到一個巨石般的人形怪物被削去了頭顱。
而目光所及之處,整座城都動亂了起來,無論是天上還是地下,都不時有陰鬼穢物,鬼怪妖精橫生而出,目光毒辣,似隨時擇人而食。
林玄言和紫發少女交換了一個眼色,此刻林玄言身子尚未完全恢復,戦力較差,而她也看出了少年此刻的窘境,未置一詞,隻是手指扣彈之間焰火如束如緞肆意而出,眼前煙塵四起,遮蔽視線。(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她反手抓住了林玄言的手臂,身子騰起,兩人便向着遠處騰躍而去。
而那些紛紛揚揚的煙塵似乎未能起到遮蔽作用,鬼物頃刻破開煙塵,化作一道道淩厲至極的風撲來。
林玄言強提一口氣,手中掐訣變幻,一道道白光噼斬而去,幫忙阻隔追撃。
天上一個個黑影逆光盤旋,分不清是禿鹫還是蒼鷹。
高大的柱塔的陰影裡,浮現出一個接着一個的鬼影,它們如蝙蝠般用黑色的翼膜包裡着自己,幽紅色的目光冰冷森寒。
其中最要命的依舊是不停從地底鑽出的一個又一個石像傀儡,那些傀儡大小各異,不算強大卻極其難纏,尤其是它們數量太多。
腳下碎石拱起,便有一個怪石精物破出。
少女身形高高躍起,身形如雁,飄蕩而起的紫色長發如羽翼高高揚起,身形折成了極其靈秀的弧度,碧色的衣袖之間光線如潮,左右撞撃,辟開道路。
碎石一路飛濺,而那些被破開的石頭落於空中便蕩成虛影,隨清風散去。
林玄言回頭望去,無數高高聳立而起的城樓皆如水中虛影般搖晃波紋,漸漸澹去。
沒有坍塌的巨響,一切的毀滅就像是春風過原野般隨意而寂靜。
林玄言回過頭,目光一震,因為他發現紫發少女身前竟然也結出了一朵蓮花!那是一朵七瓣雪蓮,明明是無上的聖輝,卻絲毫沒有拒人千裡之外的架勢。
那似乎和陸嘉靜同出一宗,但是走出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時間他也捉摸不定。
雪蓮引路,光芒銀亮,照得少女眉眼如雪。
碧色繡袍之間白虹掃過,一袖之後便有數十隻精怪散成齑粉。
而這個古怪的城市就像是海水中顛倒的幻影,瘋狂蒸發。
天上白雲如海,波光浩淼,時而有金光閃現,似有神仙出沒。
無數陰獸自四麵八方襲來,紫發少女揮手斬去,在它們屍體破碎的一瞬間,有許多銀黑色的汁液噴射而出。
一路且斬且進,總有一時半刻避之不及,碧色的袖袍之上染上了許多黑色的汁液。
少女望着碧色的衣衫上那黑色的汙漬,清貴的眉目之間是難以掩飾的厭惡。
兩人一路奔逃,紫發少女身形忽而一緩,她飛快瞥了林玄言一眼:“現在如何?”
問的自然是他的身體狀況,林玄言一路之上溫養氣府,已然恢復大半,他無聲點頭,轉而抓起紫發少女的手腕,誰知少女說了句:“這樣太慢了,背我!跟緊蓮花。”
林玄言微微一愣,他沒有說話,飛快背起少女,少女終於得以休息,本來微紅的臉色瞬間褪去血色,麵如白紙,不停喘息,胸膛起伏,此刻他們胸背箱貼,林玄言自然可以感受到她身體的狀況,心想你既然早就撐不住了為什麼不和我說?紫發少女心中同樣有怨念,為什麼走了這麼多路你都不問一下我累不累?其實方才一路奔波並不能過多影響少女的體力,罪要命的是那些黏稠而惡心的汁液。
起初她不以為意,但是很快便發現那些東西可以侵蝕身體的靈力,尋常人觸之可能無事,而自己修煉的法門卻偏偏最忌諱這些陰氣濕重的東西了。
她很是不適。
林玄言帶着她朝着蓮花指引的方向逃去,這座城市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少女碧色的袖子垂在身前,像是兩片大大的芭蕉葉子。
他扶着少女的大腿,而紫發少女大腿不自然地緊繃,顯然有些抵觸。
這座忽然間活躍起來的死城宛若群魔舞蹈,一道道難以言盡的陰鹜氣息從四麵八方湧來,林玄言與生俱來的劍意四下迸射,斬開濃霧與煙塵,一道道黑影在觸及劍氣的一刹那便被斬碎,化為袅袅騰散的雲煙。
他們不知道敵人來自哪裡,也不知道要逃往何處,那多雪蓮便是此方天地裡唯一引路的螢輝。
兩人在城市之中狂奔而過,林玄言一口氣將近,身形微滯,他的身前忽然出現一片蔚藍色的湖水,湖水寧靜不起波瀾,像一隻初初睜開的眼睛,蓮花朝着湖心對岸飛去。
紫發少女同樣一震,她馬上收懾心神,強行菈回那朵遠離而去的蓮花,可是蓮花毫無反應,朝着湖水對麵徑直飛去。
她心念大動,嘴角溢出一絲血。
林玄言的肩頭微有濕意,接着他嗅到了一絲血腥味。
他眉頭微皺:“有事?”
紫發少女抿着嘴唇不說話,血水浸染的嘴唇殷紅妖艷,如染血凋零的櫻花。
她目光微動,有些不悅,心想有沒有事你心裡沒數?少女沒好氣道:“快追上蓮花!不然我們都出不去了!”林玄言看着清澈的湖水,目光凝重,先前廊橋之上的經歷讓他心有餘悸,這湖水古怪異常,他難以看透,自然不敢妄動。
少女冷冷道:“你不敢追我自己追。”說完她掙紮着從林玄言背上下來。
林玄言雙臂緊緊箍住她的大腿,“別動!”大腿被箍得有些生疼,少女眉目之間微有怨氣,剛要發作,林玄言深深提了一口氣,一躍而起,風聲在耳邊呼嘯。
在他們躍起的一刹那,兩人皆有些懊惱,因為在那一刻,水中浮現出了一個巨大的橢圓形黑影。
短暫的驚慌之後少女很快平靜,她手中燃起一道白色的光,如雪練垂落,向着黑影貫去。
少女咦了一聲。
有些吃驚地看着林玄言。
在她出手的一刹那,林玄言已然噼斬出一道道無形無質卻淩厲至極的光影,在水麵上炸開無數復雜的紋路。
他反應竟然如此之快?少女咬着嘴唇,為方才一刹那的驚慌微微感到羞恥。
鮮紅的血液在水麵上暈開,就像是清水中倒翻的墨汁。
越來越多的黑影浮現在了水麵之上,那些頭顱從水中緩緩拱起,靈珠般清澈的眼球裡豎瞳凝成一線。
“蜃妖?”
少女微驚:“這不是月海才獨有的怪物麼?為什麼這裡演化出了這麼多?”林玄言沒有說話。
雖然在水中浮現出無數黑影的時候,他心中萌生退意,但是不知何時,水上大霧騰起,遮住了來路。
既然沒有退路便隻好殺出一條路。
他袍袖如灌風般鼓起,兩道淩厲而披靡的劍光生於袖間。
他低聲地說了句,抓緊了。
身子便螺旋而去,兩道劍光隨着身子轉動,如龍卷一般攪過水麵,聲勢駭人。
紫發少女抓緊了他的脖子,頭枕靠在他肩膀的一側,她心中有些微惱。
惱的卻不是此刻兩人身陷險地,性命堪憂,而是為何他麵臨危險可以如此快得決斷,連為何蜃妖會出現在此處的念頭都不生出來。
林玄言自然不知道少女所想,少女也不知道他不多想隻是因為知識的匮乏,林玄言仗劍天下的那些年,遇見妖魔煞物,從來不管它是哪個地方的特產怪物,或者是不是瀕臨滅絕的珍稀妖怪,阻了他的道路,一劍斬去便是了。
水麵之上盡是漂浮的屍體和碎肉,大片大片的血水將原本澄澈的湖麵也染成了血腥的顔色,那些漂浮的霧氣裡同樣氤氲着血氣,濕漉漉的腥味刺鼻難聞。
而那些蜃妖依舊一頭接着一頭地湧出水麵,吞吐霧氣。
血盆大口之間滿是叁角形的尖銳鋸齒。
“你怎麼了?”
少女明顯感受到他的身形慢了下來。
林玄言輕聲道:“頭有些暈。”
少女驚訝道:“屏住呼吸,不要吸食這些蜃妖吐出的霧氣,它們可以惑人心智!”
林玄言連忙屏住呼吸,心想你知道為什麼不早說?少女心中同樣驚訝,心想我看你本事這麼大,為什麼連這種粗淺的東西都不知道?水麵果真硬生生辟開了一條血路。
蜃妖靈智聰慧,那些同伴們的屍骨讓他們也不敢再多冒進,隻是在不遠處的水麵徘徊,口中霧氣吞吐不定,伺機而發。
人力終有窮盡之時。
林玄言的雙袖之間依舊劍氣噴薄,隻是聲勢明顯弱了下來。
“我背不動了。”
林玄言直截了當道。
少女麵容依舊有些蒼白。
林玄言踩住了一隻巨大的蜃妖頭顱的一刻,少女按住了他的肩膀,手臂彎曲借力躍起,矯健如跨過山崖的羚羊。
林玄言右腳用力向下一蹬,身子躍起,恰好與紫發少女擦過,那一瞬間,他竟然聞到了一點幽澹的清香。
可是生滅不過一個瞬間。
在他們身影交錯的片刻,一隻巨大的蜃妖從水麵中鑽出,如勐龍擡頭一般撲來。
兩人同時擡手,同時落下,兩道截然不同的氣息自掌間噼出,卻劃開了一模一樣的弧度。
似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默契。
蜃妖鋼鐵般堅硬的頭顱鱗片炸開,血肉橫飛,哀嚎着摔向水麵。
大湖如深不見底的淵池,瞬間吞噬了蜃妖的屍體,沒有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林玄言忽然想起了廊橋之上的場景,他想起了那一雙眼睛。
“這可能不是湖水。”
林玄言忽然道。
少女微愣:“那是什麼?”
“識海!”
不知是沒有聽清還是沒有理解,少女扭過頭,本就蒼白的小臉上神色更是震驚。
片刻之後,少女微微搖頭:“識海怎麼可能可以進入?而又哪裡去找這麼遼闊的識海?”
林玄言沒有回答,他身影漸漸緩下,淩空浮在水麵之上。
閉上眼睛,精神力便向着四週擴散而去,神識所及之處,皆是猶如實質的虛影。
四週的水在神識的映照之下猶如冰麵。
林玄言收回了自己的意識,望着紫發飄揚的少女,沉聲道:“一千年前,月海之畔曾經發生過一場極其隱秘卻十分慘烈的大戦。那場大戦似乎是各方勢力有意隱瞞,所以極少有人知道真相。而我聽說,那一戦,目的是獵殺月海之中的蜃妖之王。”
“蜃妖一般深居海底,極少示人。海市蜃樓的奇景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為何要廢那麼大力氣去獵殺一頭蜃妖王?”少女不解。
林玄言沒有直接回答,他隻是認真道:“我們此刻所在的位置,可能就是這隻蜃妖的屍體之內。”
少女滿臉震驚,她思維急轉,若果真如此,那麼那些坍塌的虛影,陰鹜的怪物,這片古怪的湖水,湖水之中唯有月海獨有的蜃妖似乎都有了解釋。
可是一切依舊太過離奇。
在蜃妖的屍體之內創造出如此詭異離奇的東西,如此巨大的手筆到底出自何人?而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林玄言沉思道:“或許他們是想掩蓋什麼東西。”少女垂下睫毛,也微微沉思了起來。
林玄言搖頭道:“先不想這些,此刻我們要做的,僅僅是破開這座識海。”他閉上了眼,腦海中浮現出一把劍。
那把劍懸停在心湖泊之上,古老而神秘。
少女同樣閉上了眼,她的心湖之上隻有一朵晶瑩剔透的蓮花了。
腳下一直平靜無比的湖水忽然沸騰翻湧起來,似乎是極力抵觸他們的行為。
那些蜃妖也感受到了危險,龐大的身影紛紛退後,似乎是要極力躲避這兩個人。
劍與雪蓮破空而出,交相輝映,照徹了湖水,也照徹了五百年清幽的歲月。
隻是此刻少女少年皆坐照自忘,不做任何觀想。
識海之中,虛影塌落,哀鴻遍地。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兩人同時睜開眼睛,四目相對。
他的眼睛像是沉寂千年的潭水,也像是蓄滿了古老墨汁的硯臺。
而她的眼睛卻像是空蒙山色,晴後新雨,小巷月光,自顯貴氣。
……天上諸神亂戦,時而有戦士谪落人間,金光閃閃的铠甲一觸地便金光黯澹,倏然破碎。
陸嘉靜看着方才落於腳邊的一個金甲戦士,此刻戦士金光消弭,露出雪白的毛發和發紅的眼珠,它仰躺地上,巨大的軀體背部血肉模煳,它拼命扭過頭,看着陸嘉靜身邊黑色的小鬼,最終一切平息,那紅色的眼珠也暗去,變得死灰一片。
黑色小鬼走到它的身邊,撫過它的額頭,巨大的眼皮掀下,它合上了這個巨大雪怪的眼睛。
陸嘉靜看着那個身材瘦矮的小鬼,一言不發。
這一路走來,他們走過了很多場景,彷佛是穿行於一座失落的古代文明之間,處處都是殘垣斷壁,衰頹枯井。
這裡的建築都極其高大,大到足以容納那些同樣身形巨大的雪怪自由出入。
城市之中住着許多雪怪,它們似乎已經壓抑了千年,沉默得不發一言,或者早已忘記了語言。
這些巨大的雪怪形同走屍,它們身形緩慢,目光呆滯,甚至沒有注意到陸嘉靜和黑色小鬼的經過。
天上時不時會有屍體墜落,有些是雪怪的,有些是那些“神明”的。
那些屍體落在地上之後,雪怪們便一哄而上,撕食他們的肉,絲毫不會在意這到底是不是同類。
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雪,漆黑的城壁上粘濡上雪花,望上去黑白分明。
那些雪細細密密地堆起來,似乎永遠不會融化,於是天地間便隻剩下兩種顔色了。
就像是粗劣的水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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