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心之外,青蓮花開焰火炸開,瀰漫在整個視野裡。
季婵溪瞪大了眼,她漆黑的瞳仁裡倒影着無盡的流火。
她蓦然想起了小時候去承君城中觀看煙火,自己嬌小的身子在人群中推擠,洪潮的人群和巨大的黑暗裡,她緊緊抓着母親的手……然後煙火驟然在視野裡炸開,放大放大,不停地擴散,一直填滿了所有的目光。
而在巨大到刺目的亮光裡,季婵溪眼睜睜看着那個青色道衣的女子攔在前麵,衝卷的氣浪卷起了她所有的裙帶和長發。
她像一隻展開羽翼的巨大青鳥,又像是狂風暴浪裡逆風而飛的蝴蝶。
流火席卷。
那些壁畫女子的豎瞳在火光耀眼的一瞬盡數點燃,然後蒼白,重新變作了一幅又一幅線條繁復的壁畫。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像是駐足禱告死亡。
承平甚至不去看那一箭,浮嶼百年溫養出的符箭,人間哪有擋得住它的存在?
林玄言渾身顫栗着,他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盯着那一襲巨大的青色裙裳。(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一瞬間,季婵溪仿佛聽到了一聲心臟搏動的響聲。
那心臟的跳動是那樣的清晰,仿佛就在耳畔膨脹,收縮。
這就是死亡嗎?
季婵溪看着陸嘉靜的背影,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她曾聽冤魂說過,人死之前,最後的畫麵會在視野裡停留很久很久……就是這樣嗎?
但是那支死亡的利箭遲遲沒有到來。
承平霍然轉身,目呲慾裂。
他七竅盡是鮮血,寬大的衣袍之下,皮膚生了許多裂紋,其間流出碧藍色的漿液。那是天地壓迫下凝成實質流散的修為。
那支金色的符箭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旋轉着,仿佛有什麼東西擋在麵前,它正在竭力突破,卻無論如何也難以逾越。
所有人都癡癡地望着這一幕,而那一處火光耀眼得像是小太陽,流火四散,向着週圍飛濺,唯獨落不到少年和少女的身上。
林玄言的目光漸漸幽寂。
季婵溪再次聽到了那個蓬勃有力的心跳聲。
她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一個巨大幽閉的空間裡,身前有一顆火紅的心臟,她能感受到那清晰的脈搏跳動,她與之俱在。
那死神的一箭自始至終沒有到來。
承平死死地盯着那裡,一直到煙火沉寂。他呆若焦木。
光線漸漸流逝,已然被逼到各個角落的人們不可思議地看着那名震天下的青裙女子,如同看着一尊神魔。
她的身前懸着一麵燒的通紅的圓狀物。
那是什麼?是月輪?是盾甲?還是……
站在正前方的承平可以最真切地看到它的樣子。
那是一口……平底鍋?
承平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如斷線的傀儡,虛無的靈魂蜷縮在巨大的衣袍裡,空空蕩蕩。
承平不知道這口平底鍋的來歷,他也沒有力氣去追根問底。
他木讷地看着那個被灼燒得通紅的鐵鍋,如看着一麵鏡子。
鏡子裡是他許多年前的容顔。
他喃喃道:“本座承平,天下承平。”
那是他修道最初的夢想,他常掛嘴邊,道心深處卻早已遺棄。
季婵溪張了張口,她確認自己可以說話了,下意識地推了推林玄言。林玄言晃過了神。癡癡地看着陸嘉靜的背影。
承平同樣癡癡地看着她,他本該還可以說很多話,諸如那些壁畫女子已經消散,而我們依舊有十數人。諸如離開北府的鑰匙隻在我的手上。諸如我不叫李二瓜,我叫承平……
但他什麼都不想說了,他站在生死的線上,側目回首,才發現原來這數十日自己活得就像是小醜。
他如今隻想安靜地站着,看着他們能將奇迹演繹到何種程度。
季婵溪摸了摸林玄言的身子,發現他如今無比滾燙。
陸嘉靜回過頭,方才生死一瞬,她下意識地撲到林玄言的身前,於是那把號稱是漓江仙子佩劍,如今是一口平底鍋的東西蓦然破開心湖,出現在了眼前。
於是那支號稱可斬通聖的神箭就真的被擋住了。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喜歡嗎?”
林玄言沒有開口,陸嘉靜卻聽到了他的發問。
“喜歡。”她說。
“其實我不是葉臨淵,我一直騙了你。”猶豫片刻,他還是說了。
陸嘉靜回過神,青裙飄飄,蒼白的臉上是虛弱的微笑:“還記得在北域的時候嗎?你告訴我你是,我說我早就知道了。如今你告訴我不是,我也早就知道了。”
“那你還喜歡嗎?”他顫聲問。
“喜歡。”她柔聲道。
季婵溪抱着他滾燙的身軀,吃驚地發現整個過程裡他都沒有開口。
而在那個巨大封閉的空間裡,像是有什麼升了起來,在無人能看到的地方糾結纏繞着。
於是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個巨大的心跳聲。
……
“在那之前,我從未有過真正的心跳。”
仿佛有個聲音這樣說。
……
兩條平行河流在流淌過無盡遠的距離之後,終於發生了微微地偏差,在延伸而去的某一刻交織在一起。
他們再沒有去看週身的那些赫赫有名的大修行者。
他們身在自己的領域裡,妖魔鬼神,刀槍劍戟,皆不可入。
他們站在光陰河流交彙的那段,視野廣闊地推開,在目力可及的地方,似乎有無數細沙堆成光影,在吞天而下的霞光中畫成不一樣的形狀。
他們走進彼此的河流裡。
“將軍百戦死,壯士十年歸。”青裙赤足的女子凝立夜色,看着手中的紙條喃喃自語。
“最大的阻礙不就是你?天天壞我心境。”
“你這話還是說給你那徒兒聽吧,她聽過之後應該會歡天喜地的。”
“對了,你說好送我的劍呢?”
長河間花燈漂浮,泛濫着五光十色,無形的水聲在耳畔淙淙逝去,帶走繁花般的顔色。
“我的名字是師父取的,陸嘉靜,嘉是美好之意,靜是馨寧之意,很尋常的名字,隻是他老人傢希望我修行路上嘉好平靜。”
“如果我和你徒弟一起掉進河裡,你先救誰?”
“你果然還是更喜歡她一點嗎?”
雪檐青瓦,萬傢燈火星星點點,美好馨寧。漫天碎雪倒卷,逆流而上。深夜,黃昏,白日,正午,清晨,朝陽初升。
所以一切都在向前追溯,他走在她的一生裡,終於不再是過客。
“打不過能跑吧?總之別死了。”
“我在老井城等你。”
“我們明明可以走的,你為什麼要故意留下?”
“姐姐今天心情好,就懶得和你計較了。”
廟裡鐘聲響起,雪樹依次離開,女子在雪地裡提裙回望,長發深青。
他伸出了手,卻接不到一片雪。
漫天大雪倒卷着飛向天空,厚重的積雪轉瞬間被抽的乾乾淨淨。
林葉蒼黃,暮秋時節。有人影馭劍倒行。
“你既然這麼舍不得她,你來找我做什麼?”
“你們師徒兩人都一個德行,道貌岸然,仗勢欺人!”
“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聲音幽幽飄散。
“我哪有酸你,等你和你未婚妻見麵時候,我一樣祝福你。”
“希望以後還能再見到蘇姑娘啊……”
“小情人剛走就想她了?”
“那你愛我嗎?”
“當然愛呀。”林玄言輕聲回應,他的身子不停地下墜下墜,視野卻無端地向上推開。
在無窮無盡的視野裡,有星河,有月輝,有廣袤無垠的荒原和麥田,有拔地而起的崇山和峻嶺,有並肩倒行的身影,也有衝天而起的雨幕。
“你抱我。”
“天底下最好的靈丹妙藥或許可以治好我的身體,但是道心破碎,沒什麼能治的。”
“我心境開裂,道心崩碎,和廢人已經沒什麼兩樣了。如今隻欠一死。”
“我早就知道了……”
“真是笨蛋啊……”
心湖之間,漣漪怔怔,青裙女子慘笑着望着自己,他們的目光隔着時空相接,她呢喃細語,卻振聾發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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