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案幾上放着一幅絲帛制成的地圖。赭紅的山脈在編織過的蠶絲上蜿蜒起伏,藍色河流從地圖左側繞過,河邊的平原上繪着一座城池。
一道淡黃細線越過山脈在城下彙集,越來越多的淡黃色結成連綿的營盤。接着山脈邊緣的綠色開始消褪,伐下的樹木被砍去枝葉,組建成一座座活動的木樓。
木樓離開營盤,在絲帛上移動着逼近城池。城內架起成排的投石機;包裡着燃燒物的巨石無聲地越過城堞,一座又一座木樓被巨石撃中,傾覆並燃燒起來。
但更多的木樓越過城下鴻溝,直抵城下。
戦火開始在城堞上蔓延。
短暫僵持之後,一條黑色細線從城中衝出。快刀一樣切入敵陣,淡黃色潮水般退卻。更多的淡黃色出現在地圖上,在營盤前彙集成一塊長方形。一片烏雲從陣前飛起,衝向長方形的黑色線條像被一隻粗糙的手掌抹去一樣,迅速變得稀薄。
長方形緩緩向前移動,殘留的黑色線條退回城中。與此同時,代錶河流的藍色上也出現成片的淡黃顔色。另一片淡黃色則出現在城後,將城池團團圍住。
無數細小的紅色在城池週圍迸出,越來越多。城池一角開始燃燒,一座座建築被大火吞噬,幾乎蔓延到整個城池……
“砰”的一聲,一隻茶盃被人碰倒;茶水淹過絲帛,衝淡圖上“江州”兩個墨字。白發老人伏在案上,鼾聲大作。
程宗揚大叫一聲,猛地坐起身,夕陽火紅的光線射入眼簾,帶來一陣眩目的刺痛感。(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這是大江一條不起眼的支流,河水蜿蜒向西,在視野的盡頭彙入滔滔江水。
往東是支流上遊,一條雜草叢生的小路越過起伏的山丘,伸向不知名的遠方。自己躺在河灘上,身上衣物已經乾了大半。
程宗揚閉上眼,胸口不停起伏。劇痛從身體每個部位傳來,皮膚、肌肉、骨骼、經脈……整具身體都像被人拆散又胡亂扔在一起,變得支離破碎。
隻有唇舌殘留的一點餘香,使他知道自己還活着。
往事一幕幕掠過腦海:破碎的船篷,嬌笑的妖婦,柴房的慘叫,叁頭七眼的魔犬,湍急的江水,還有小紫口脂甜甜的香氣……
“死丫頭!”
程宗揚狂叫一聲。
空山寂寂,幾隻鳥雀從山林中飛出,投向夕陽下的遠山。
一股強烈的憤恨和愧疚湧上心頭。僅僅一天之前,自己還自信滿滿,覺得世間的一切唾手可得。每次秦桧旁敲側撃希望自己振作,自己不是裝作不懂,就是顧左右而言他。原因隻是自己辛苦了這麼久,如今大局已定,有理由好好休息一下,放鬆放鬆。
幾天前自己還沉浸在陽光與美女之間,為接踵而至的喜慶高興,覺得自己為身邊的兄弟做了件大好事。然而命運以一種最殘忍的方式撃碎自己的美夢。
小魏與莺兒雙雙慘死,卓美人兒背叛,小紫生死未蔔……
建康風雲變幻,自己左擁右抱、得意非凡。直到蘇妲己一撃,程宗揚才驚覺自己的美夢僅僅是個一碰就碎的肥皂泡,自以為堅固的城堡隻是建在流沙之上。
“客行依主人,願得主人強!猛虎依深山,願得鬆柏長!”
秦桧的祝酒辭言猶在耳,結果自己這個主人非但不能保住掩護自己的兄弟,還要靠一個小女孩來救命。
自己竟然如此虛弱,蘇妲己隻動動手指就足以讓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灰飛煙滅。那妖婦在石灰作坊虐殺小魏夫婦時,心裡一定充滿冷笑。
程宗揚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他咬緊牙關,隻要能打敗那個妖婦,無論用任何殘忍的手段,自己都不會有半點愧疚。還有卓雲君……
與蘇妲己一戦,小紫幾乎失了一半的血。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連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死丫頭怎會拿出一半鮮血做賭注?還有雪雪,死丫頭抱了它那麼久,卻為了自己毫不猶豫地一刀斬殺它的魔體。
付出這麼多代價,都是因為自己可笑的好心腸。明知道那妖婦毒如蛇蠍,卻在佔盡上風時平白放過她。明知留着卓雲君如同玩火,可就因為自己上過她幾次便把她當成自己的女人,把她的屈意逢迎當作傾心順從。真是可笑。她恨自己還來不及呢。有機會反咬一口,她沒有絲毫心軟。
當卓雲君充滿怨恨的一掌拍在小紫肩上,自己才知道小紫為什麼從不對卓美人兒假以辭色。她早就看出卓雲君隱忍背後的恨意和不甘。
“死丫頭……”
程宗揚低低說了一句,鼻間湧上一股酸意。
以前被小紫捉弄,總覺得死丫頭很欠揍;直到昨晚自己抱着昏迷的小紫,在暴雨滂沱的大江中隨波逐流,直至筋疲力盡,那一刻,含着她香軟的唇瓣,呼吸着她甜美的氣息,程宗揚才發現死丫頭原來離自己這麼近,近得無法分開,仿佛彼此血肉都交融在一起,不知不覺間已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程宗揚下意識地伸出手,身邊卻空落落的少了些什麼,連心裡也空了一塊。
程宗揚環顧左右,背包靜靜擺在地上。他撿起來,看到背包下的河灘上寫着兩個字:“等我。”
字迹細細的,讓自己想起小紫纖美的手指。
心頭泛起一股異樣感覺。甜甜的,很軟。
程宗揚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自己早該知道死丫頭死不了,這世上她還沒禍害夠呢,哪會那麼容易就死?
良久,程宗揚菈開背包菈鏈。裡麵的積水已經被倒過,那柄珊瑚匕首裝在鞘裡,放在背包一角。
“這個死丫頭,連防身匕首都不帶……”
程宗揚嘟囔着拿起匕首收到懷裡,接着撿起那隻裡着蘇妲己血滴的琥珀。
還好,琥珀溫度沒有變化,看來那妖婦沒有追上自己。程宗揚牢牢把琥珀貼身收好,這次說什麼也不讓它離身了。
包裡的物品沒有少,都盧難旦妖鈴還在包內,那些寸許長的小卷軸隻剩下兩、叁個,雖然在水裡泡了一天,上麵並沒有多少水漬。另外還有一隻皮夾,這個是和背包一起跟自己穿越的。自從發現這裡沒有紙幣,皮夾無用武之地,程宗揚就將皮夾扔在包裡。這會兒看到,心裡微微一動,撿了起來。畢竟這是僅剩的幾件和自己一同來到這世界的物品。
程宗揚打開皮夾把裡麵的水倒出來,忽然指尖摸到一個硬硬的物體,摸出來時卻是一塊玉佩。佩上的纓絡還是新的,佩身呈圓形,玉質半黑半白,形成一個天然的太極圖。
程宗揚恍然想起,這是自己還在大草原時,蔺采泉為了招攬自己,特意留給自己的信物。那老傢夥吹噓太乙真宗的分支遍布天下,隨便他到一處,拿出信物就能跟他聯係。但自己在建康待那麼久,也沒見到城裡有道觀,就一個清遠的玄真觀,還是荒廢的。
程宗揚把玉佩扔回皮夾,重新菈好背包,然後盤膝坐在河邊,望着河水。
“死丫頭,太過分了吧,說好陪我的,又一個人溜掉……喂,我知道你在裡麵。有鰓了不起啊?隨便找條河就睡。”
程宗揚氣哼哼道:“我告訴你啊,我這兒才是你傢。進了我程傢的門,想走可沒那麼容易。你生是我程傢的人,死了也是我程傢的死人……
“對了,我剛才做了個古怪的夢,夢到小狐狸的新窩了。你不是看中小狐狸了嗎?等你恢復了,我們就去找他。讓小狐狸用最好的車馬送我們回建康……喂,你別睡得太久了,我隻等你叁天啊。瞧你選的這地方連個人煙都沒有,把我往這兒一扔,想餓死我啊……”
河水靜悄悄流淌,孤獨的鳥影從水麵飛過,卻沒有留下痕迹。
程宗揚沉默一會兒,小聲道:“我已經想過了,這次讓你遇險都是我的錯……聽到了吧?我已經認錯了……我早知道自己應該變得很強才能保護你,卻一直不用功。我保證,”
程宗揚舉起右手,“往後你搶我的女人,我再也不生氣了。還有!我要變成王哲那樣的高手!那妖婦再出來,我就擰斷她的狐狸尾巴給你出氣!還有姓卓的!那賤人差點害死你,等我練成絕世武功就闖進龍池把她揪出來!媽的!我的人她都敢欺負!”
程宗揚怒火中燒,心神波動下,受創的經脈頓時一陣劇痛。他放緩口氣,柔聲道:“好啦,我知道你很累,好好睡一覺吧。我也要抓緊時間用功了。等我變成絕世高手,你就可以在六朝橫着走啦。”
伴着淙淙河水,程宗揚慢慢調理氣息。積蓄在丹田內的真陽隨着氣輪運轉,一點一點釋放出來,越過怡神守形和養形煉精,直接從積精化氣開始,將積蓄在丹田內的真陽轉化為真氣。
一股溫熱氣息從小腹升起,沿着受創的經絡緩慢運行,逐一打通封閉的穴道。程宗揚已經習慣太一經和九陽神功這兩種不同功法一起練習。每次先按太一經的心法,真氣行走六大陰經,再轉為九陽神功,改走六處陽經。氣息在體內像呼吸一樣此消彼漲,先陰後陽,往來相濟。
紅日西沉,暮色四合。不知過了多久,一隻小鹿從林中躥出來,看到河灘上的人影,立刻折身沿河灘奔開。
程宗揚吐了口氣,睜開眼睛。調息兩、叁個時辰,受創的經絡已恢復大半,看來再一天就差不多了。接着肚子不客氣地叫了一聲,告訴自己已一整天沒吃飯了。
程宗揚坐起身,四野無人,夜色漸深,遠處山林一片幽暗,看不到半點燈火。天知道這裡離建康有多遠,這會兒祁遠應該已經發現石灰坊的情形……他猛地握住拳頭,心頭像刀割般一痛。
良久,程宗揚安慰自己。有秦桧和吳叁桂在,那妖婦未必敢出手對付祁遠和吳戦威。他扭頭看了看,荒郊野外如要找吃的,恐怕要走出十幾裡。萬一小紫回來沒有見到自己,肯定會很生氣。
算了。程宗揚嘀咕着。再撐兩天也餓不死,還是在這兒等吧。如果小紫回來,自己擺出奄奄一息的樣子,她不讓自己親一口就裝死給她看。
程宗揚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又愁眉苦臉地捂住肚子。這才一天,往後兩天真不容易捱過去。
忽然一陣鈴聲沿小徑傳來,程宗揚精神一振,手腳並用地爬上河岸。隻要有人就好,討口飯吃應該沒問題吧。硬搶也行啊,以自己現在的水準,怎麼也算個江湖好手吧?
看清鈴聲來處,程宗揚打劫的心思立刻化為烏有,客氣地往旁邊讓了讓,一邊示意對方先走。
一匹棗紅色健馬出現在薄霧中,馬蹄踏破夜色。馬背上的漢子背着一張鐵脊雕弓,岩石般的下巴透出根根胡須,頭上係着一條藏青色額帶,臂上戴着一隻鷹隼的標記;握着缰繩的手掌又厚又硬,拇指套着一隻青銅扳指,目光桀骜不馴。看到有人攔在路上,他揚起手,後麵隊伍立刻停下。
那漢子挺起胸,沉聲道:“前麵是哪位朋友,報上名來!”
程宗揚堆笑道:“這位大哥,你看我像劫道的嗎?就算是劫道的,你們好幾十個人呢,我敢自己出來嗎?”
那漢子笑了起來:“我還以為足下藝業驚人,敢一個人攔我們雪隼傭兵團的隊伍呢。這位兄弟是哪裡人?怎會一個人在這裡?”
傭兵團?哪來的傭兵團?程宗揚心裡嘀咕,嘴上道:“我是建康來的,船隻昨晚遇雨沉了,一船人就剩我一個,好不容易遊到這裡。”
那漢子打量他幾眼,“你水性不錯啊。”
說着他跳下馬,“前麵有十來裡的山路,今晚不走了,在這兒宿營!老張!你往前麵瞧瞧,接應的隊副怎麼還不來?”
老張答應一聲,打馬往前去了。隊伍中一個穿着臟兮兮青袍的瘦子從馬上站起來,大聲道:“各位兄弟!到了我們雪隼傭兵團就要聽隊長的命令!上午給你們發的裝備呢?每人一套鋪蓋!五個人一頂帳篷!都拿出來!咱們當傭兵的,活要乾得俐落,讓人挑不出刺來——哎喲!”
話沒說完,瘦子身下的坐騎低頭吃草,向前一動,那瘦子頓時從馬上跌下,引起一片哄笑。
為首的漢子笑罵道:“馮大法!你就消停一會兒吧!”
姓馮的瘦子訕訕爬起來,朝馬屁股上拍了一把,臊眉搭眼地說道:“這不聽話的畜牲……”
那些漢子都是野外宿慣的,一起動手,一會兒工夫就搭好帳篷。這些帳篷比起易彪用的北府兵軍帳更小巧,白色的帳身上繪着雪隼圖案,看來是傭兵團的標記。
“我姓敖,敖潤,不過跟海龍王沒什麼關係。”
為首的漢子拿出一隻銅制酒壺,先抿了一口然後遞來,“喝一口,祛祛寒氣!”
程宗揚喝了一口,一股火線頓時從喉嚨直燒下去,烈得喉嚨仿佛燒掉,令他喘着氣道:“好酒!”
敖潤大笑道:“喝我的燒刀子沒咳出來,你是頭一個!再來一口!”
程宗揚見他豪爽,也不客氣,舉起來又灌了一大口。這酒比自己喝過的酒都烈,喝到肚裡渾身都熱熱的發燙。
敖潤打量他,“小兄弟這口背包有點意思,什麼料子的?”
“在建康買的,我也弄不清。”
程宗揚放下酒壺,道:“敖大哥,這是什麼地方?”
敖潤也不在意,往前麵一指,“這裡是廣陽地界,前麵就是廣陽城。”
廣陽?準備開渠的那個廣陽?程宗揚記得雲蒼峰那張地圖上,廣陽離建康有好幾百裡遠,“不會弄錯了吧?前麵難道不是京口?”
“兄弟你不會是在京口沉船吧?”
敖潤道:“你瞧這地上,哪兒下過雨?昨晚京口下過雨沒錯。從京口到這兒足有二百多裡,你這下衝得夠遠,沒撞上礁石算你運氣。”
程宗揚聽得發怔。從建康到京口還有一百多裡,一個晚上自己在江中被衝出叁、四百裡,難怪能甩脫那妖婦。
敖潤道:“沉船這種倒黴事我遇多了。看小兄弟的穿着也是殷實人傢,沉了船不大緊,能保住命就好。”
自己實打實的在水裡泡了一夜,這種走江湖的漢子見多識廣,一眼看出他身上落水的痕迹,雖然覺得他運氣好得出奇,倒沒有起什麼疑心。
叁、四百裡,自己要走回去可得幾天,看來一時半會沒辦法跟祁遠他們聯係。程宗揚道:“敖兄的傭兵團是雇傭兵嗎?”
“沒錯!乾的就是刀頭舔血的生意。”
敖潤摘下鐵脊雕弓。為了保持弓弦的彈性,弓弦平常都是鬆開的,這會兒他把弓弦擰緊,用拇指上的青銅扳指扣着菈了菈,放在手邊,防備夜裡突然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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