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大帥目睹韋巽氣絕死去,默誦了一聲佛號,轉麵向無量上人及謝雲嶽望去,隻見無量上人倚在壁角運功調息,但麵色慘白如紙,顯然真元已虧損將竭,就是以靈藥救治,數年之內也難以形動如常,明亮大師目力銳利,醫道通神,一望即知。然而謝雲嶽仍是一般躺在地上,嘴角溢出的鮮血已凝成紫塊,不見絲毫動彈之狀。
明亮大師明知謝雲嶽福澤深厚,不是夭折之相,卻聽信韋巽之言說是謝雲嶽亦是無救,心內感傷不已,不禁誦出天龍禅唱之聲,緩步向謝雲嶽走去。師徒之情,親如父子,出自天性,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目中不禁潮濕,淌出兩粒珠淚。
謝雲嶽見明亮大師走來,雙目倏地盼了開來,麵上泛出一種極勉強的笑容。明亮大師不禁一怔,因他瞧出謝雲嶽目光中有焦急不寧,似制止自己走前之意,由不得止住腳步,暗自納罕猜忌,口中仍然底誦天龍禅唱。忽然,無量上人吐出微弱聲音道:「明亮,不用念了,老衲罪孽深重,自問不能證果極樂,也用不着超度消除罪孽,隻是妳那徒兒┅┅唉┅┅」
目光注視在謝雲嶽麵上久之,無神的目光中突然閃出一抹驚詫的光芒,問道:「明亮,妳瞧出來了麼?妳那徒兒麵色此刻已轉呈紅潤,分明是在行功療傷,他那內傷無疑地比老衲更為深巨,但他那來的這般深厚的功力?老衲就不信妳能教出比妳還高明的徒弟來?」
明亮大師凝目仔細察看,果然如無量上人之言,謝雲嶽麵色轉現一絲紅暈,心中不由寬心大放,也不禁為之疑訝不已。但聽無量大師歎息道:「看來,光大北天山一脈非此子莫屬了,老衲此時才知天命有定,一絲遲逆不得。」
明亮大師聽出無量上人語音愈來愈弱,忙道:「師叔此時不宜多說話,弟子懷中尚有數顆長春丹,趕緊一並服下運功調息,必可轉安。」
無量上人慘白無神的麵龐上陡現出苦笑,道:「有道是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老衲知妳醫道通神,比之華陀扁鵲也不為過,但老衲也有自知之明,這才與韋巽對掌之時,真元已虧耗將竭,此刻老衲已將油儘燈枯,縱有九轉仙丹,也挽回不了性命,何必糟蹋長春丹則甚?」明亮大師一閃近前,執起無量上人右臂,一搭腕脈不禁皺眉。
蓦然,謝雲嶽挺身躍起,麵上神光煥髮,笑道:「恩師不必為師叔祖髮愁,讓徒兒代勞,或能使師叔祖轉危為安。」
明亮大師見他無恙自愈,聞言驚喜於色道:「妳真能使師叔祖轉危為安麼?」
謝雲嶽尚未出言,無量上人苦笑一聲說道:「老衲壽逾百齡,孽重難償,偷生人生,又有何味,雲嶽,妳不必為老衲費神,隻望妳上體夭心,多種善果福因,老納冥下也可稍減罪愆。」說着,又微微歎息一聲道:「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傷感嗨歎之情,雖然在是撒手塵寰頃刻之前,唯其是人,泯滅已久的與生具來的善良心性,不管是窮兇惡極,到得終了,也不禁流露出慚悔之念,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謝雲嶽誠敬地說道:「醫乃仁術,弟子總不能見死不救。」
無量上人深受感動,凝注了謝雲嶽一眼,乾瘦無神的臉上現出慈樣的微笑道:「老衲真元已枯,妳未必有此能力救我,但老納不能拂妳一片好心,不過老納罪孽深重,妳須替老衲積修十萬功德,能答允麼?」
謝雲嶽答道:「師叔祖有命,徒孫焉敢有違?」
無量上人道:「十萬功德未滿,切不可出手殺人,增添老衲罪孽,現在妳可療治老納吧。」
洞外朔風怒吼,澈骨奇寒,洞內溫暖如春,隻見謝雲嶽盤膝坐在無量上人身後,兩掌緊抵無量上人「命門穴」上,施展「菩提貝葉禅功」療傷。明亮大師待立在側,眼中不禁泛出驚喜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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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日之後,謝雲嶽步下冰雪吼飛,峻撥穹蒼之插雲崖,向灌縣都江堰二王廟趕去。謝雲嶽心憂峨嵋之事,恨不得一步飛到二王廟中,瞧瞧矮方朔荊方盜得峨嵋掌門信符未曾?空自憂心火焚,日夜兼程,風餐露宿,得進灌縣時,已桂子飄香,中秋佳節。
夕陽殘照,都江堰右巨木叁天之中,樓室金碧之二王廟前,矮方朔荊方及巧手昆侖齊鴻兩人負手峙立,若有所待。巧手昆侖齊鴻忽地眼中吐出奇光,道:「荊老師,妳瞧挢上走來的是否為謝少俠?」
矯方朔荊方凝目一望,見一潇灑身形在安瀾鐵索挢上如飛走來,白眉一掀高聲道:「不是他,還能有誰?」
謝雲嶽身形電疾,片刻就飛奔在二王廟前,一眼瞥見荊方、齊鴻二人,即道:「荊世伯、齊大俠,峨嵋之行怎麼樣了?」
矮方朔荊方眨眨眼微笑道:「賢侄心急無用,有道是急事緩辦,細流緊彙,水到渠成,賢侄風霜勞頓,入內再談吧。」謝雲嶽懷着一腔忐忑心情,走人二王廟內。
落坐已定,齊鴻目睹謝雲嶽手把着茶蠱,目中閃出優鬱之色,一付不安神態,遂笑道:「少俠,齊某與荊大俠幸不辱命,將峨嵋掌門信符偷來,趙、週、顧、傅四位姑娘已經先行離開峨嵋,是怕引起金頂上人疑心信符是四位姑娘竊去,是以待她們離去,再下手盜取。」
說着將一雙袋形革囊交與謝雲嶽,又說道:「內貯峨嵋掌門信符,少俠必須妥存,江羅二位姑娘仍待罪峨嵋,金頂上人定八月十八日舉行執法大典,尚有叁日之期,少俠定可趕至,金頂上人迄今為止似未髮覺令符被竊,不過曼因師太已知情,最好少俠┅┅」說着把聲音壓低,細語了一陣,謝雲嶽點頭不止,麵色亦漸呈開朗。
矮方朔荊方眯着小眼,等齊鴻說完,倏地張開,撫髯呵呵笑道:「齊老師,依得老朽就讓他愁急半天,何必這快說出,誰叫他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又有晴咧。人傢柔情似水,百般溫順,他倒端起架子來,不但心如鐵堅,又來個臨陣脫逃。」
謝雲嶽不禁一臉通紅,尷尬笑道:「世伯斥責小侄乃是正理,何必繞着彎子,世拍可是認為小侄不堪造就麼?」
荊方大笑道:「就是妳現在成為武林曠世奇才,試想以世伯之尊尚須繞着彎子說話,不敢正麵輕掃鋒芒。」
謝雲嶽紅着麵嗫嚅道:「世伯再說,小侄要汗顔無地了。」
齊鴻立時接口道:「兩位請至內空,齊某備酒與謝少俠接風。」荊方也就此揭過不提,叁人進入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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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謝雲嶽獨自前往峨嵋,與荊方齊鴻作別,衣袂飄飄而去。西蜀六山,以峨嵋為最,其次為青城,再為錦屏、赤甲、白鹽,五為劍門關,六為巫山。兩山相對為峨嵋,以象形得名,博物志以為牙門山,其脈自岷山綿延而來,突起為大峨,中峨,小峨叁秀峰,叁山相連,又名叁峨。
大峨山岩洞重復,龛谷幽阻,登山之半須歷八十四盤,山徑如線者六十裹,而後至於峰頂。山中有石龛百十二,大洞十二,小洞二十八,以伏羲、女娲、鬼谷諸洞着稱於世,又有雷洞,時出雲雨,俗以為雷神所居。峨嵋林木蒼翳,巒壑爭奇,尤以峨嵋十景,臉灸人口,天下之名堪為不虛。
金頂為峨嵋絕頂之一,雖較萬佛頂略低數十尺,但時人心目中仍認金頂為峨嵋之絕頂,終年雪海環繞,高與天齊,蒼狗變幻,魄麗絕倫,尤為奇觀。八月十八清晨,金頂之上突然鐘聲缭繞響起,穿破雲浪銀堆,山谷鳴應。
峨嵋高下懸殊,氣溫迥異,四季具有,金頂之下,黃葉秋風,瑟瑟飄飛,與青鬆翠柏相映,秀麗中含有肅殺氣氛。山徑中人影紛紛,飛步趨上金頂接引殿,隻在雲海中倏隱倏現。陽光穿破雲層,透隙望上射出一線,接引殿崇檐璃瓦,頓生瑰麗異彩,然而殿中聚集的眾人卻是容顔肅穆,麵帶愁容,曼因師太霜鬓黑髮,鳳目之間不時閃出淩芒,麵罩寒露,待立一旁的江瑤紅、羅湘梅兩女玉容慘淡,目睫微赤,顯然曾哭泣過。
姜宗耀、東方玉琨兩人屹立另廂殿角,神色之間也顯出極度不寧之色。忽從人群中走出一清懼老僧,走至曼因師太麵前,合十微笑說道:「稍時師妹切不可與掌門髮生口角,恐益髮鬧得不可收拾,愚兄必從容化解就是。」
曼因師太冷笑道:「如有轉圜的馀地,也不至於有今晨之事了,白象師兄不必為小妹擔心,小妹自有道理,當年恩師嘗謂金頂師兄,如不化泯嫉僻心性,當有自食惡果之日,他倒行逆施,恐怕稍時要無臉見人了。」白象大師微微歎息─聲,不再言語,退在一旁。
這時金頂正殿又響起叁響鐘聲,馀音缭繞不絕,眾人聞聲之時,魚貫出得接引殿,向金頂而去。金殿之內端坐一長臉白眉白須老僧,凝重如山,目中射出熠熠的懾人寒芒,身後侍立着耿玉修,清秀的麵龐上多出無數瘢痕,垂目於地,心情異常激動。
兩旁分立八個黑衣僧人,手持金棍,低眉垂簾,執法施刑無疑地是落在這八僧手上。峨嵋叁代弟子魚貫而入,濟濟一堂,鴉雀無聲,氣氛異常嚴肅,銀針墜地,都會髮出嗡然巨響。金頂上人雙目注視了眾人一眼,徐徐出言道:「老衲此次執法,本毋妄毋縱之意,再也意在以儆後來,杜絕輩出不肖,以挽本門頹風。」隨即眼望着曼因師太說道:「曼因師妹,老衲無偏無私,力求公正,在未執法之前,師妹妳還有何話說?」
曼因師太默然片刻,才道:「掌門師兄既然見問,小妹不能不說,方才掌門曾言以挽本門頹風,但不知有何頹風可言?」
金頂上人麵色一寒道:「耿玉修為謝雲嶽毀容,謝雲嶽又出言藐視老納,如此無異是本門之敵,江瑤紅、羅湘梅、姜宗耀,東方玉琨四人反與謝雲嶽投契異常,置耿玉修之事不間,對師門不啻存有不敬之意,本門頹風就在這四不肖身上,若不正門規,恐怕群相效尤,師妹可是認為老衲處置公正麼?」
曼因師太抗聲道:「掌門之尊,或有不當之處,門下焉能議論,耿玉修身受乃自取其辱,倪婉蘭及燕山神尼門下,與謝雲嶽相識有年,互相愛悅,後因小事反目,負氣各不相讓,耿玉修見有機可乘,自作多情,對倪婉蘭糾纏不休,但倪婉蘭從未示他顔色,本可及早抽身,然耿玉修不知進退,仍是追隨不舍,在魯省辛莊時,恰巧遇上謝雲嶽,那時是謝雲嶽與倪婉蘭誤會猶未如釋,耿玉修出言辱罵謝雲展輕薄無恥,衣冠禽獸。謝雲嶽當然不甘示弱,向耿王修出手為做敵,耿玉修竟然打出一把黑蒺藜,為謝雲嶽震飛回撲,耿玉修作法自斃,頓被自己髮出之暗器擊中麵門,請問掌門,這過錯罪在何方?」
金頂上人心中大為驚愕,麵上猶自不動聲色,緩緩道:「師妹為何知道得這般清楚?前時卻未聽師妹說過?」
曼因師太道:「掌門無須盤問小妹為何知情,耿玉修人在此,掌門問他當時之事是否如此?」
金頂上人喚道:「玉修,可有其事?」
耿玉修走了前來,麵色慘白,他心中內愧慚疚,恨悔莫贖,但此時此地,由不得他能作違心欺騙之語,眼前各人均是他同門長輩,何況他與江瑤紅、羅湘梅、姜宗耀、東方玉琨亦無利害關係,隻痛恨謝雲嶽,他深怕事已做錯,更料不到金頂上人乖僻如此,竟問起執法大典,小題大做,招到同門師長極為不滿。他髮現千百道銳利如電的目光,均投射在他的身上,似利刃,似鋼錐,不禁膽寒戰栗,慘白的臉孔上泌出豆大汗珠,垂首不語。
金頂上人目睹耿玉修神色,就知錯在耿玉秋,但深惡曼因師太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此執法大典數責於他,分明是存心奚落他處置不公,有損掌門尊嚴,怒視了曼因師太一眼,冷笑道:「曼因師妹心情,老衲深知,護犢情深人所難免,江瑤紅是妳弟子,當然百般辯解以脫其刑責,老納縱或偏聽,曲在玉修,但謝雲嶽為何不前來對質。」說着,又是一聲冷笑,道:「為免得曼因師妹心懷忿怨不平,老衲將玉修並付刑責就是。」
忽然,人群中走出白象大師,躬身說道:「啟禀掌門┅┅」
金頂上人白眉上掀,右掌一擺,沉聲道:「老納心意已定,師弟請勿多言。」白象大師轉身走回原處,低聲太息。
曼因師太冷冷說道:「掌門人如此剛愎自用,小妹又何言,本門執法大典已有叁十年未舉行了,但記憶如新,掌門人自應肖規曹隨,不得擅意更改法條。」
金頂上人盛怒無比,壓抑嗓音道:「師妹好意提醒老衲以免有所隕越,語重心長,老衲心感不已。」說着繼續揚聲道:「請法典。」右側侍立手執金棍之兩僧人快步走入殿後。
跟着金頂上人又大聲道:「請掌門令符。」左側兩僧如飛赴入。
須臾,請法典之兩僧托着一盤,盤上覆着一幅黃绫,慢步走出,然而請掌門令符之兩僧卻神色惶恐地奔出大殿,躬身禀道:「令符遍覓不見。」這無異是驚天霹雳,金頂上人心中大震,不由愕住,殿內一陣騷動。
金頂上人口中黯淡,冷瞥了曼因師太一眼,見她那一付漠然冷淡、無動於衷的神色,心知自己結怨太甚,稍時恐怕無有轉圜之馀地,不禁愁結於胸,但又想不出掌門令符是何時被竊的?難道是曼因麼?她竟敢觸犯欺師滅祖的大罪麼?為着相護門下免除刑責不惜出此下策?真要如此,委實令人難以相信。
他徐徐歎息一聲道:「典守者有其責,令符失去,老衲難辭其咎,稍時老衲在歷代祖師靈前引罪領責,不過,令符個會無故被竊┅┅」
忽由眾人口中傳出一宏亮口音道:「據本門法典第五條,掌門信符倘為該代掌門人不慎遺失,即不得行使掌門職權,由護法四長老代攝,該代掌門人以待罪之身追回遺失令符,不得藉辭推卸及┅┅」
金頂上人歎息一聲道:「苦修師弟不必再說下去,老衲甘領重責,但老衲還有一言未了,信符必是本山弟子所盜,不忿老衲執法,因是不惜出此下策。」這話雖是蘊藏不露,無疑地,他是指明曼因師太,千百道目光不由齊皆投射在曼因師太麵上。
隻見曼因師太麵罩濃霜,冷笑一聲道:「剛愎自用,德量不宏,何堪暨承掌門之位,金頂師兄無須含沙射影,血口噴人,小妹如若作下此不恥之行,立即自刎於金殿之上。」
斬釘截鐵,語語驚人,眾人在聞聽掌門信符失去之際,暗中均有點疑心曼因師太所為,不然那能這麼巧法,但曼因師太為人不苟言笑,持重自謹,數十年如一日,眾所夙知,不可能為這一朝之忿,自墜清譽,是以均默不作聲。但聞得曼因師太之言,不由相互一望,金頂上人麵色黯然,但心中怒氣噴湧,不可抑制。
突然,金殿外飛赴而入一灰衣中年僧人,手執禅杖,站在金頂上人麵前禀道:「山下有一人自稱謝雲嶽師叔俞雲,求見掌門人,並言他懷中有本門信物交還。」
金頂上人目中神光電射,沉聲道:「俞雲現在何處?」
「在教國寺中待茶。」
語音尚未落,忽由殿外傳來朗朗大笑聲道:「在下俞雲不請自來,望上人勿見責為幸。」隻見一中年文士,意態舒閒,潇灑漫步走近大庭。
江瑤紅、羅湘梅、姜宗耀、東方玉琨心知是誰,不禁麵上浮起一絲會心微笑。金頂上人合掌一揖道:「老納不知俞施主遠來,未曾出迎,請勿見罪。」合掌之間,暗吐真力一送。
俞雲含笑抱掌答道:「不敢,在下欣逢貴派大典,請準在下在旁瞻仰。」
金頂上人隻覺所髮真力被卸於無形,不覺大駭,聞言麵色一紅,道:「大典已過,方才聞聽第叁代弟子默悟禀道,稱俞施主有本門信物交還,但不知是何物?」
俞雲故作失望之色長長哦了一聲,道:「如此在下無緣瞻仰了,這信物麼,還是稍時再說,隻不知上人緊慾敝師侄謝雲嶽登山謝罪為了何事?」
金頂上人壓抑已久的一腔怒氣不禁迸髮,沉聲道:令師侄為何不來,債有主,怨有頭,俞施主此來未免有點登門欺人恃強出頭。」
俞雲哈哈大笑道:「上人望重武林,一派掌門,竟說出如此稚幼之語,在下此來無非是為了息事寧人,登門引咎,幸虧在下略其涵養,若係師侄到來,上人豈不要自取其辱。」
金頂上人不禁滿麵通紅,須眉激動,沉聲道:「聞施主所言,令侄武功足以傲視天下武林,視敝派不堪一擊,那麼令師侄為何不來?老納雖年逾八旬,見識不廣,猶若坐井觀天┅┅」
俞雲雙眉一皺,微笑道:「上人無庸激怒在下,在下此來辦非侮蔑貴派,不過敞師侄天賦奇佳,造就與在下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言,他年少氣盛,恐怕一時激動,造成血腥浩劫,是以在下鬥膽代為前來拜山,再也是說明理屈實在令高足耿玉修,請上人不要以細故輕動無名。」
金頂上人眼中怒火進湧,冷笑一聲,方待啟口時,曼因師太已自啟口道:「俞施主請稍待。」說着轉向金頂上人道:「小妹不慾卷身於此是非之中,容退出全殿;諸位同門有與小妹同感者亦置行事外,掌門一職請交苦修白象紫竹湛如四位師兄代攝。」
金頂上人歎息道:「老衲何忍因一己之忿,動搖本派根本,萬事自有老衲擔當,謹如師妹所言。」說着高聲道:「掌門一職請由四位師第代攝,老衲待罪之身誓將信符取回。」
人叢中立時走出四個銀須飄飄,神態莊肅的老僧,向金頂上人一同稽首道:「恕小弟有僭了。」
金頂上上立對退在一側,四老一並而立,左側第二人合十說道:「老納紫竹有一事須問俞施主?」
俞雲微笑道:「大師有話隻管說出,在下無不據實相告。」
紫竹大師道:「施主前言有本門信物交回金頂師兄,不知是否本派掌門信符?」
俞雲微笑說道:「不敢,正是貴派掌門信符,前日晚間金頂上人禮佛誦經之時,在下就在他身後取去。」
四長老與金頂上人不禁臉色微變,尤其是金頂上人比殺了他還要難過。以他掌門之尊,來人潛入室中均不曾察覺,可見來人功力之高,心神小由猛震不已。紫竹大師又道:「施主竊取信符是否含有用意?」
俞雲道:「大師明知,何必多問?」
紫竹大師念了一聲佛號說道:「恕老僧饒舌,如信符交回金頂師兄,則金頂師兄立即重回掌門之位,自無庸老僧四人代攝。」
俞雲略略一沉吟,道:「那要瞧金頂上人武功如何,能否從在下手中奪回?」
「阿弭陀佛。」紫竹上人歎息一聲道:「如若金頂師兄不勝,本門估符豈不歸還無期了。」
俞雲微笑道:「大師放心,在下離山之時,當交四位大師手上。」
紫竹大師道:「施主信人,但願口能應心。」說罷合十一揮,大油一拂,四位老憎聯袂出金殿而去,峨嵋群雄相率魚貫出殿。
在俞雲現身金殿後,江瑤紅、羅湘梅均瞧破就是謝雲嶽化身,不禁憂喜交集,憔悴玉容上現出關注之色。東方玉琨與姜宗耀也瞧料到了七分,與二女走出金殿時,相互示了一眼色。轉眼間,金殿之內走空了一大半,僅留下十數人,靜靜注視在俞雲身上。
蓦地,俞雲一聲長笑,戟指在耿玉修臉上,沉聲道:「今日之事,罪魁惡首就是妳,那日謝雲嶽留下妳性命之故,就是念在妳不是妖邪宵小,情有可恕,不料妳不但不知悔悟,反敢鼓動如簧之舌,挑起是非,妳有何顔麵尚留在這金殿之中?」
耿玉修方冷笑一聲,金頂上人已自揮手制止,說道:「玉修,不必多言,俞施主,咎在老納不明偏聽,然施主與令師侄也是太以盛氣淩人,老納決以本身功力與施主印證,奪回信符,不過請施上寬限在今晚,且容老納交待一些鎖事,不知能否應允。」俞雲微微一笑,飄然出殿而去。
八月秋風,峨嵋絕頂已寒透沒骨,山中千重楓葉,朱紅綴錦,與傲雪勁霜嶺青喬木,疊翠濃綠,相映成趣。俞雲衣袂飄飛,步履從容,隨意溜覺山中景色,行至在一段峻陡石道上時,忽覺風力破空之聲,正詫異之際,猛感頭頂勁風壓體,不禁暗哼了一身,身形疾晃,電飛得十數丈左右。
隻聽得身後掌風撞至山石轟然大震之音,跟着又是一聲輕噫。俞雲頭也不回,仍是步履從容向前走去,身後隱隱聞得破空之聲,心知這人窮追不舍,暗中冷笑,故意把腳步放緩了下來。隻聽身後急風飒然中傳來冷笑道:「俞雲妳與我站住。」
俞雲轉麵一望,隻見是一俗傢打扮中年人,濃眉大眼,颔下一部密麻腿須,眼中滿含怒色,遂冷冷說道:「妳也是峨嵋門下麼?今天僅我俞某與金頂上人兩人之事,妳用不着借事起釁。」
那人哈哈狂笑道:「俞雲,妳狠狂無用,今晚妳還能活着離開峨嵋麼?」
俞雲劍眉一剔,冷笑道:「那倒未必,妳此來是否出自金頂上人授意?」言猶未了,那人突然欺身而進,右手迅疾淩厲地向俞雲「肩井」穴上斜劈而去,左手五指電光石火般望俞雲右肋飛攫。不言而知,那人是意在俞雲懷中信符,他所以出此者,是不忍見金頂上人身敗名辱。
俞雲那有不明白之理,將身一側,讓開這人右掌雄厚掌力,右手兩指如剪,一式「玄鳥劃沙」劃向這手攫來左手腕脈,帶起銳嘯風聲,口中笑道:「尊駕何必出此下策,俞某箭在弦上,不得不髮,尊駕還是請回吧。」
那人隻覺俞雲「玄鳥劃沙」手法竟然詭奇無比,而且內力驚人,指未到,指勁已自侵膚如割,趕緊飛撤右手。俞雲猛一翻腕,改指為掌,迅疾無倫地向前一送,展出「弭勒神功」推字訣。那人隻覺胸前一震,身不由己地一個倒翻輕似落葉般飄飄出去,落地後突然無恙,轉臉望去,俞雲已然走出十數丈外,不禁怔住,搖了搖頭,向一側林中隱去。
俞雲地形不熟,隨徑而行,向山下走去,不時遇上峨嵋門下,但他們神態肅穆,麵色冷淡,視俞雲於無睹。他不禁有感於胸,知此舉有辱峨嵋過甚,難怪他們,但一想起金頂上人與當年圍毆其父謝文之人同謀,今日之辱理所當然。
此時,他心中猛然生出一個念頭,忽見一少年僧人迎麵走來,身形一閃,阻住去路,微笑道:「請問曼因師太清修之之處在什麼地方?」
少年僧人麵現為難之色,躊躇須臾朗聲道:「正南奔去大峨寺側,神水閣就是。」說完一鶴衝天而起,掠過俞雲頭頂,落下如飛奔去。
俞雲折向正南。穿林拂葉,飛雲縱電般奔行,片時,已至大峨寺前。隻見寺前一株高可叁天,傘蓋密翳的大楠樹下,倚立着明眸皓齒的江瑤紅,臻首翹望雲天,若有所思。她似為俞雲腳步聲驚動,低音瞥見俞雲走來,不禁一怔,目中頓時湧出幽怨之色,眼前一酸,淚水盈睫。
俞雲心知她已察覺自己是誰,電射落在江瑤紅身前,悄聲說:「紅妹,不可如比,免引起妳師長同門疑心,令師呢,煩引我求見。」
江瑤紅淒楚一笑,道:「傢師自金頂回庵後,即在禅堂早課,現尚未課畢,待小妹試入禀明,請在閣外等候,慎勿遠離。」說完轉身往神水閣內走去。
俞雲眼送着江瑤紅婀娜身影消失後,不禁暗中歎了一口氣,一年馀江湖奔波,恩怨愛恨,心神似乎交瘁疲累,喃喃自語道:「絕意江湖,談何容易,仇如山積,恨似海深,均是人為而起,貪嗔愛恨,俯拾皆是,茫茫人世,那有清淨寸土?」耳中隱隱間聽得青磐木魚,梵呗禅唱由大峨寺中飄來,頓時生離塵逸世之念,極目四外,隻見秀巒攬奇,雲山飄渺間,口中長吟道:「有幸伴得名山遊,長眠若壑人不知┅┅」
峨嵋勝景,舉世無雙,號稱靈虛洞天,普賢菩薩道場,為我國佛教王大勝地之一,名勝古迹,指不勝屈,珍禽異獸,奇木名花,難於枚舉。他駐立於神水閣前,凝目神注於閣前的巨石,一為呂純陽畫「大峨石」,另石有陳搏書「福壽」蘇東坡書「雲水流春」,均翥龍舞鳳,大氣磅礴。
正沉溺其中時,忽覺身後起了一種極輕微的腳步聲,跟着起了清朗語聲:「雲兄,別來無恙?」他緩緩別過而去,隻見東方玉琨白衫飄飄立在六七丈開外,麵帶微笑,眼神中卻似蘊含着隱憂。
俞雲淡淡一笑,道:「東方少俠,妳不避嫌疑麼?」
東方玉琨大步走來,與俞雲並肩而立,悄聲道:「雲兄此舉煞費苦心,實逼不得已,本派師長大多均所深知,如非為此,金頂大師伯定然一意孤行,必造成敝派分裂,但雲兄亦成為眾矢之的,因此舉有損本派聲譽,顔麵攸關,雲兄離山時,難免遭受截擊,望雲兄稍有仁厚,點到為止。」
俞雲颔首道:「這個自然。」
東方玉琨又道:「不過,雲兄知道金頂太師伯為何將印證之期,改在今晚麼?」
俞雲不禁一愕,轉首道:「這倒不知情?」
東方玉琨微微歎息一聲道:「敝派有一長輩隱居在千佛頂,武學造詣精博絕倫,為峨嵋近叁百年來唯一奇才,隻因性情暴戾怪僻,樹敵太多,峨嵋從此多事,是以由本派上兩代掌門人將其禁足於峨嵋,辟千佛頂萬壽寺為其潛修之所,這位老人傢從此長棲萬壽寺,不但小弟無緣晉谒,就是師長輩亦未曾見過,僅有金頂大師伯以掌門之尊,每月朔望去千佛頂瞻拜兩次,隻怕金頂大師伯聳慰他老人傢與雲兄為敵。」
俞雲淡然一笑道:「關注之情,俞某心感。」
東方玉琨正色說道:「雲兄當代高手,武功卓絕,但須防暗算,今日已成敵我之勢,這四外就有不少眼目注視雲兄,恕小弟無能相助,暫且告退。」略一拱手,回身一躍,疾馳而上。
忽然神水閣一條白色身形疾射而出,江瑤紅已翻然落在俞雲身前,盈盈含笑道:「傢師有請,小妹帶路,雲哥,妳可隨着來吧。」
兩人進入神水閣不久,離神水閣百馀尺之大峨寺的鬆林中急閃出四條人影,身顯處,隻見是一僧一俗。叁增均是五十開外,身高魁梧,各手持一柄黑甸甸的禅杖,俗穿打扮亦為五旬上下老者,肩插一雙佛手拐,兩眼有神,凜凜生威。
俗裝老者望了神水閣一眼,冷笑道:「無論如何,俞雲此舉有辱本門太甚,藐蔑峨嵋太無人了,哼哼,俞雲縱有叁頭六臂,也難擋我們四人之力,再加上叁頭獒猩,獒猩力大無比,不難生擒。」
一增說道:「此處不是動手的好所在,萬一曼因師大現身相阻,我等則進退維谷了,俞雲既敢獨自前來,武功必不同尋常,平師弟,妳不可過於大意。」
俗裝老者稍一沉吟,點點頭道:「鬆林外是必經之地,我等且去守候。」
叁僧一俗轉身走去,鬆針密翳枝梢忽生刷菈聲響,彈丸疾瀉般落下叁雙身高丈馀獒猩,黃毛披體,赤睛獠牙,人立而行,巨靈一般,神態獰惡已極。叁隻獒猩奔行若電,向叁僧一俗身後趕去,眨眼無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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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日中天,鬆韻嘯林。神水閣中掠出叁條人影,一對嬌小身形向山下閃去,另外一人正是俞雲,漫步從容走入大峨寺前一片鬆林中。俞雲一步走出林外,忽然麵色一怔,隻見林外立着叁僧二俗,似衝着自己而來。那俗裝老者忽然跨出兩步,道:「來人可是俞大俠麼?在下平劍豪有緣瞻仰豐采,快何如之。」
俞雲微微一笑道:「平老師,明人不做暗事,閣下想必在林外守候俞某甚久,請爽快說出。」
平劍豪大笑道:「究竟是俞大俠快人快語,在下有個不請之求,望將掌門信符賜還,使本門聲譽保全,在下當永銘大德。」
俞雲不禁怔得一怔,不料平劍豪會以此相求,心中大感為難,如今勢成騎虎,知道這一交還,金頂上人立時就復登掌門之位,自己無妨,江瑤紅等人必成峨嵋叛徒,遂搖首笑道:「俞雲於晨間麵允紫竹大師當交回四長老之長,故礙難從命,平老師尚請見諒。」
平劍豪麵色突變得異常陰森,沉聲說道:「俞大俠妳就自信能勝得了掌門人麼?」
俞雲傲然答道:「勝負難料,俞某如若不勝,令符立回金頂上人手中,否則,金頂上人不幸落敗,平老師,妳自問功力能高過金頂上人麼?」
平劍豪冷笑一聲,兩手交叉向上一挽,一對佛手拐已持在手中,厲喝道:「多言既然無用,在下願以手中一對佛手拐,領教俞大俠卓絕武功。」
佛手拐微微晃動,已撒出千重拐影,霍地推出,挾着勁風如山撲襲來。平劍豪姜辣老練,一出豐就奇詭不凡了,招到半途,突然改式「指天劃地」,雙拐分襲俞雲上下兩盤。俞雲不願多事結怨,拐風潛力堪堪逼近,腳尖一動,藉着逼來風力往斜裹閃開。他身形尚未落地,猛覺一片急風,沉重若山的往肩頭壓下,耳聞一聲大喝道:「俞施主,貧僧得罪了。」
俞雲一身武功,無一不是精奧難測、震古爍今之奇學,用來對付叁增一俗、取勝制命易於反掌,但一來不願結怨太深,再則謹守無量上人之誡,在未積滿十萬功德之前,不得妄添殺孽,他知肩頭襲來勁風是禅杖帶起的,聽風辨位,身軀淩空一斜,五指反攫而出,正攫在杖端,借勢飄起二丈高下下,身法之美,罕世無匹。
其馀兩僧此刻亦已配合攻勢,風卷殘雲般劈到,但恰好俞雲在杖勢未到之時,已然疾飄而起。叁僧一俗目睹俞雲絕倫上乘淩虛身法,不禁大駭,平劍豪待俞雲身形下墜的一霎那間,突然電射暴起,兩柄佛手拐夾着勁風狂飚劈去,威猛已極。俞雲出道以來,到此刻才展出了崇高造詣的七禽身法,似巨鷹一般兩臂一抖,突又上升五尺,避過了平劍豪勁急威猛的拐勢。
忽聽得大喝響自頭頂:「俞施主,還不束手就擒?」
俞雲冷笑說道:「未必見得。」全身急沉落地,斜身一掠,如電閃出叁丈左右,叁僧一俗跟蹤而到,分立四方,凝神注視俞雲舉動,心內暗暗欽佩俞雲一身精奇武功。
俞雲垂手安祥而立,麵帶微笑,陽光輕灑,映在他臉上,神態奕奕。平劍豪道:「俞大俠,趁着在下等未施出煞手以前,最好將本門信符賜還,免傷和氣。」
俞雲淡淡一笑道:「平老師徒費唇舌則甚?俞某如非立下誓言,決不出於傷人,這時平老師豈能安然無恙在此口出狂言?」
平劍豪老臉不禁一紅,厲聲道:「俞大俠既是愚昧屈傲如此,恕在下要開罪了。」嘬口髮出一聲刺耳的哨聲,回空遠曳,林谷回應。
突然在林中奔出體覆黃毛,宛如巨靈的叁隻獒猩,作品字形圍住俞雲,蹲腰張口狺狺而鳴。俞雲目睹這叁隻巨猛的獒猩,心中暗驚,忖道:「這種怪獸,不但未曾目睹,而且一無耳聞,必是雜配而生,由人豢養,顯然刀劍不入,力如金剛,哼,用來對付我真是夢想。」他麵上絲毫不變,漠然望了二隻獒猩一眼,冷冷一笑說道:「這就是平老師所謂的煞手麼?」
平劍豪冷笑一聲,未及開口,東首站立僧人已自喧了一聲佛號,說道:「俞施主,這叁隻獒猩乃天生奇曾,力大無窮,能爪裂獅象,施中雖然武功奇佳,但血肉之軀,未必能當叁猩之力,望施了慎勿恃勇,叁思而行。」
俞雲微笑道:「大師既慈悲為懷,就不說截伏在下,可見大師尚未能明心見佛,嗔念長存。」那僧微微太息一聲,不再出言。
平劍豪蓦地吐出一聲暴聲大喝,隻見叁隻獒猩怪鳴一聲,如風撲向俞雲。俞雲倏地雙掌推出,施弭勒禅功的「震」、「彈」兩訣,勁風密湧中隻見兩隻獒猩震飛而出,身形轉翻,墜向十數丈外林中。兩隻獒猩震出之時,另隻獒猩已撲向身前,俞雲飛快地望左一讓,右手詭妙一抄,已扣住了獒猩右臂,五指一緊,一菈一甩,頓時將之甩向半空。奇怪叁隻獒狸半絲嚎聲都未叫出,先後叭地墜地,一動不動,宛然已死。
叁僧一俗頓時麵色大變,平劍豪嘿嘿兩聲乾笑,吼道:「今日不是妳,就是我。」兩隻佛手拐隨身湧出,狂風驟雨地攻出。
平劍豪突覺麵前人影一花,對方已失去身影,兩手腕脈一緊,一雙佛手拐頓時脫手飛出手外,猛感臂股胯骨如中利刃,痛澈心脾,不住哼了一聲,全身被一股強勁推出,如同急弩離弦般,栽在六七丈外草地上,與叁隻獒猩般一動不動。
叁僧睹狀,神色大變,相互望了一眼,同時跨出兩步,一僧高聲道:「施主神勇蓋世,武功卓絕,且接接貧僧叁人合掌之力。」六掌同擡,緩緩推出,隻見氣勁波動,草木向外偃臥。
俞雲微微一笑,雙掌朝推來勁風迎去。合掌之力,實可推山移鼎,誰知竟是泥牛入海,儘被卸去,叁僧頓感一片清涼輕風環身襲來,心生凜駭之際,忽覺那片清涼輕風變成一片無形暗柔潛力,愈來愈強。叁僧情知不妙,六隻手臂宛若凍住,回撤乏力,陡感那片潛勁驟然一變,重通山嶽,壓擠週身,軀體漸成麻木不靈。
一種死亡的恐懼襲布叁僧腦中,禅門弟子認死亡雖是種莫大的解脫,但麵臨這永離塵世之前也由不得泛出莫名的感傷及悲哀。俞雲施展出奪天地造化絕學弭勒神功「化」宇決,將叁僧推來掌力化溶於自己神功中,合而為一,緩緩逼送出去,凝聚成無窮威力,試想叁僧怎能受得住?
當下,俞雲眼中閃出憐憫光輝,朗聲說道:「叁位大師如再率性昧理,且請回寺,俞某縱有不當之處,何不等過了今晚再說?」神功立時一撤,行雲流水般步上山徑登道而去。
叁僧陡感週身壓力一鬆,但卻如大病初愈一般,渾身軟綿乏力,相互苦笑一聲,步履蹒跚消失於樹蓊翠翳。俞雲翩然離去後,隨處漫遊,隻未踏入寺院半步,深恐峨嵋弟子一見他,即心懷不忿,行動出手,帶來無邊困擾。
山中寺院繁多,他隻好望洋興歎,可望而不可即,心中難免生出無可奈何之感。他伫足於中峰寺巍峨壯嚴鳴林之前踯躅久之,才向清音閣走去。清音閣前兩水環抱,弭碧清澈,遊魚可數,溪中有牛心石,神態逼似,赭紅潤潔,左右兩挢如虹,名雙飛挢,書讚:「雙挢兩虹影,萬古一牛心。」
此處即為「雙挢輕音」峨嵋十景之一,閣形古雅,虹挢臥漾,清音水淙,萬樹凝煙滴翠,詩情話意均蘊含其中,俞雲不禁神往。俞雲衣袂飄飛立於溪畔,月光流動忽見一黃衣老僧由清音閣中走出,緩緩向挢上先來。隻見黃衣老僧手撫銀須笑道:「俞施主形單影隻,必感孤寂,可容貧僧相伴一敘否?」
俞雲微笑說道:「在下遠來貴山作客,唯恐親近不得,隻要大師不嫌煩贅,視如仇仇,那有不願之理?」
黃衣老僧神色肅穆,目注俞雲一眼,微微歎息一聲,繼又莞爾笑道:「貧憎果因,不慾為今晨不歡之事情掃興,願與施主儘半日賓主之歡,撇開今日之事不談如何?」
俞雲道:「謹尊大師所命。」果因大師用手一讓,兩人步入清音閣而去。
夜色四合,岫雲煙籠。俞雲離開清音閣後,疾如電閃星飄向金頂馳去,一落在金殿之前,即見一僧從殿內閃出,高聲道:「俞施主麼?敝掌們因金頂為峨嵋重地,為恐損毀,改在千佛頂與能主印證。」
俞雲心知東方玉琨所言不虛,逐冷笑道:「金頂上人呢?」
那僧人恭身答道:「現在千佛頂上恭候施主駕臨,命小僧領路。」
俞雲道:「好啊,這老和尚到了這般田地,還擺什麼掌門架子。」
那僧人怒道:「請施主小心出言,莫討無趣。」
俞雲劍眉一挑,冷冷說道:「妳倒好大的口氣,金頂這老和尚還是膺掌峨嵋掌門麼?」那僧人不禁楞往,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這金頂上人失去令符,已失去了掌門之位,是與否卻有大不敬不罪。
俞雲見這僧麵色變得難堪之極,故作不知地追問道:「妳這是怎麼啦?什麼人使妳噤若寒蟬?」
僧人大怒暴喝道:「施主無端唠叨,小僧拼受重責就此告退,請施土自去千佛頂便了。」
俞雲哈哈大笑道:「妳道俞雲非麵見金頂賊禿拚個妳死我活不可麼?」說完,轉身就待走去。
那僧人不禁大急,忙在:「俞施主恕小僧鹵莽無禮,小僧來頭引路了。」急掠越在俞雲頭裹,快步如飛行去,不時回首觀望。
俞雲笑了笑,隨着而去,翻過了兩座峰脊,到達一座絕頂之上,隻見那僧人伫立停身,他回頭望了望,不禁詫異道:「這裹就是千佛頂麼?」
那僧人用手一指對峰,道:「那麵才是。」
俞雲循指望去,隻見相距甘馀丈外有座高插雲霄的陡峰,星月映照下,隻因樹木蓊翳,仍然黑壓壓的一片。自己立足之絕頂,腳下削壁千丈,危壑塹淵,非但無路可藉以前往千佛頂,而且飛鳥難越,遂冷笑道:「妳為什麼不走?」
僧人答道:「千佛頂例為禁地,小僧不敢妄登。」
「那麼如何走法?」
「俞施主功力超絕,豈不見這絕頂有兩條鐵索直到對嶺嶺腰?」
俞雲不禁一愕,窮極視力望去,果見兩條細如兒臂的鐵索延伸對麵峰腰,一上一下,可攀手踏行,然大風勁疾,搖擺不定,暗道:「這內中必有詭謀。」緩緩轉麵向那僧人望去。僧人一與俞雲冷電寒芒相觸,由不得泛出一股寒意,心神為之一顫。
隻見俞雲冷冷說道:「除了這兩條鐵索外,就另無別條路徑可資登上千佛頂麼?」
那僧人答道:「另有上得千佛頂陡坡,不過百年來相例為禁,妄登者死,本門弟子能由此條索道登上千佛頂者,除了掌門人外,不得一見,並非本門無人,隻緣恐誤犯禁例,是以群相戒足。」
俞雲輕笑道:「這樣說來,想必妳身蘊武功不錯,煩請引引路,俞某保證妳安然無恙下得乾佛頂。」
那僧人聞言,不禁臉色大變,眼中頓露出恐懼之色,惺栗栗答道:「小僧微末武技,何能攀越鐵索飛渡,俞施主取笑了。」
俞雲冷等一聲,手出如風,疾點向僧人「氣海」穴,僧人哼了一聲,當即暈死倒地不起。天風洶湧,萬樹生嘯,宛如怒潮澎湃,呼吼震耳,那兩條鐵索急劇飄蕩,來回上下波動不已。俞雲打量了這鐵索兩眼,暗暗忖道:「這必是金頂賊禿安排的詭計,自己一攀至途中,兩端暗中伏着的能手將索砍斷,將自己粉身碎骨,葬送於萬丈絕壑之中,這賊禿子主意太以惡毒,幸虧自己識破詭計,把此僧點倒,斷除一端後患,但另端呢?」
不禁躊躇無計,大感為難之極,猛一轉念道:「似此首鼠兩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兩者之距,不過二叁十丈,以自己「淩空虛渡」,「天龍八式」精奇無比,不難飛渡。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趁着他們未來及將鐵劈斷鐵索時,已躍登彼岸,豈奈我何?」
忖念之際,目光落向絕壑之下,雖在夜晚,但有蒙蒙蟾輝之下,仍隱約可辨,隻見下臨無地,谷風急勁,不禁目駭神搖。他微生氣餒,舉棋不定,半響忖道:「其實由別途登上千佛頂還不是一樣,但又何必讓金頂賊禿小觑於我?」不由激髮萬丈雄心,暗中默計自己飛渡對岸步驟。
心計一定,突然一式「潛龍升天」斜飛而起,穿空激射。閃電之間,已躍離絕頂七八丈外。隻見他身形一平鐵索,雙足交互踏,「雲龍翻身」,全身一個急劇滾轉,又自穿出叁四丈遠,蓦地身形一弓,頭下足上,雙臂伸出,慾待沉落鐵索時,忽聞大風飄來一陣語聲傳入耳中:「好玄妙的天龍身法。」
他不禁大駭,眼角瞥見所離絕頂之上,突然躍起了一條黑影,帶起一道光華奪目的青芒,向鐵索劈去。跟着,另端又是一道艷艷光華升起,這正是千鈞一髮,生死決於俄傾之間。好個俞雲,臨危不亂,在兩道劍芒剛劈未劈之際,右手五指已把及鐵索,借力一彈,疾射而出,兩條鐵索頓向茫茫無底深淵中飛落。
俞雲射出之勢,疾如奔電,向千佛頂峰腰一塊突出巨石撲去,他身離這塊大石兩叁丈高下時,眼前叁道劍芒飛卷,寒氣森森,破空輕嘯。此刻,俞雲已置身危境,顧不得不能喪生之誡,雙掌急揮而出,淩空罩下。叁聲淒厲慘嗥頓時騰起,劍光一斂,隻見叁條身形翻出石外,望絕壑之下落去。
俞雲已飄身落在大石上,想起方才驚險情景,不禁冷汗涔涔。心驚方定,仰麵深深打量一眼,隻見斜斜峭壁之上滿山釀蘿小樹,除由此攀登外,別無他迹可循,不由暗歎道:「金頂賊禿端的惡毒陰險,慾制自己於萬劫不復之地,攀上未必平安無事,由此距千佛頂上至少百丈高下,這比方才淩空飛越更為艱險。」
苦苦思索,慾忖出安然登上千佛頂之策,忽然靈機一動,心說:「方才被自己震飛的叁人,他們一定有秘徑出入,萬一猝襲自己不成,也可安然而退。」他心中想着,銳利的目光四處搜索,藉着明澈的蟾輝在突出大石方圓十丈之內細心尋視,一絲可疑的痕迹都不放鬆。
一盞熱茶時分光景後,突然髮現石旁二縷山釀附葉有數處磨脫痕迹,顯然是執手着力所致,可是兩莖山釀垂向石下,不禁起疑,心說:「難道這石下另有秘詳麼?」
這一起疑,手如電光石火般向山釀抓去,手攫緊後躍身一蕩,目光飛落在石下。他目光銳利,已瞥清石下有一許方圓的洞穴,趁着回蕩之勢,疾如鷹隼般飄射入洞,頓時眼前漆黑一片。俞雲小心翼翼蹑步入洞,隻覺愈進入愈是逼仄,陰氣森森,洞徑曲折,地勢似緩緩升高,無疑地是通往千佛頂,他進入百馀丈後,忽聽得兩人對話之聲,趕緊停步,貼在洞壁上凝神靜聽。
隻聽得有人說道:「他們叁人還未見回轉,隻怕俞雲是不會取道鐵索了,千佛頂另有蹬道直路,俞雲又不是不知,如何輕身犯險,我等在此似乎有點守株待兔。」
另一人沉聲道:「蹬道例為禁地,妄登者格殺勿論,百年來無人敢犯禁,俞雲怎敢妄登?」
一聲陰峭的笑聲由先前說話之人喉中揚出,繼道:「這禁例能使俞雲畏懼卻步麼?俞雲功力卓絕,既敢孤身前來峨嵋潛入金頂偷取了掌門令符,似此股大無畏的精神,千佛頂縱然是龍潭虎穴,就是妳我,也要去上一趟,不過,隻是金頂掌門人揣摸熟透我們武林中人寧折毋彎的習仕,俞雲自恃武功,心高氣狂,明知鐵索攀渡有險,他亦要試一為之。」
俞雲聞言不禁心中一寒,忖道:「自己也犯了武林人心高氣狂通病而不自覺,以後行事尚須叁思而行,君子安身立命之道,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瞻前顧後,戰戰兢兢,猶恐有所隕越,恩師在插雲崖嘗謂自己「年少氣盛,躁切激動」八字當真一點不錯。」
這時,另一人冷笑道:「照妳所說,俞雲一定是由鐵索而來麼,此刻俞雲隻怕已是粉身碎骨在萬丈絕壑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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