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撲麵如割,街上積雪經寒風一吹,頓成堅冰,灰黑光溜,異常難行,行人寥寥,隻見那人往右走出,步履輕靈。謝雲嶽亦隨着走去,順風疾行,左彎右轉,但見那人朝清代行官走去,心中越髮肯定了那人是喇嘛改裝。
行宮一名避暑山廢,址落市西北,左湖右山,壘石繞垣,週圍約十八裹,鬆柏蒼翠,黃屋輝映,山石臺榭,錯落有致,建築極為莊嚴富麗,尤以山莊內瓷塔建築,別饒情趣,精巧絢麗,五色輝映,四週鬆柏掩翠,益增美觀。
眼看那人走近山在團垣,忽地反身一掠,止目瞪着謝雲嶽走來。謝雲嶽心中一驚,麵色如垣,垂首望前走去,裝做着無所事般,忽聽那人一聲焦雷似地大喝:「站住。」
謝雲嶽倏然定住,隻見那人麵含冷笑道:「佛爺眼中不揉砂子,在妳飲酒時,佛爺早就對妳留下了意,哼,妳是不是與他們一夥?」
謝雲嶽麵色一怔,張目問道:「他們是難呀?」麵色倏又一沉,說道:「尊駕說話太無道理,飯莊之內,五方雜處,在下入內用食,又不犯王法,尊駕喝住在下,是何道理?」
那人陰恻恻的一聲冷笑,道:「那麼妳為何蹑着佛爺?」
謝雲嶽不但不答腔,卻仰麵一聲長笑,聲撤雲空,隨風搖曳,歷久不絕,那人臉色一變,心說:「這小子好充沛的內力,方才尚以為是一等閒之輩,竟走了眼啦。」不由大喝道:「小子,妳笑什麼?佛爺不告訴妳名號,妳也不知道佛爺是何許人?」
話猶未了,謝雲嶽卻冷冷地說道:「妳是何人,與我何乾,妳就道出名號也唬不住小爺!少爺尚有事,不耐煩與妳唠叨,恕不奉陪。」說着掉麵竟然回步走去。
那人見謝雲嶽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滿臉鄙屑神情,不由難堪之極,頓時暴聲大喝道:「小子,妳膽敢不將佛爺放在目中,這是妳自找死路。」說着五指倏伸,身形如風,朝謝雲嶽身後右肩抓去。手出若電,勁風銳利,這一抓上,那還不肩骨全裂。
那知謝雲嶽身後卻似長了眼睛一般,就在他五指堪抓者肩頭之際,身形疾如鬼魅飄風,往左挪移七尺之外,旋身反麵怨目而視。那人一招走空,不由地一怔,繼又獰聲笑道:「料不到俺雲奔多羅今日遇上了高人了。」口中雖說着,心內卻暗驚道:「這小於是用的什麼身法?出奇的快詭絕倫,如果是布達菈寺之敵,那就不堪設想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隻見謝雲嶽冷笑說道:「少爺不敢當高人之名,隻求妳少在少爺麵前唠叨就是了,趕緊夾緊尾巴滾吧。」長風嘶嘯,耳中隻聞得一片斷枝墜雪之聲,但見雲奔多羅呆立在積雪中,麵色青白,眼中射出一股憤怒的目光。
雲奔多羅之在口外,可說是遐迩傳聞,婦歸皆知,身居布達菈寺監院之職,一身內外兼修功夫,卓絕精純。謝雲嶽見雲奔多羅神色,就知即將髮難,隻見雲奔多羅一聲桀桀怪笑道:「果然不出佛爺所料,妳與他們是同路人悔不該一念之仁,留下妳的性命,想他們已距遊魂地府不遠了。」說着目光陡射,喝道:「留妳不得。」話落掌出,雙掌倏地推出一片狂飚,疾雷奔電而來。
謝雲嶽一聽,就知雲奔多羅離出飯莊之時,暗中做了手腳,這等居心惡毒,不禁劍眉雙聳,尋見他雙掌推來,冷笑一聲,雙掌一錯,施出弭勒功彈字訣,往外一推。轟地一聲大震,兩股狂飚撞上,立時氣流激漩,冰濺雪花,旋上半空,隻見雲奔多羅一條身形被彈起四五丈高下,又向山莊內甩射了進去。
這掌飚威力絕大,一波之勢,將山莊內蒼鬆翠柏枝頭積雪崩塌,隻聽得連珠密雨,蓬蓬不絕。蓦然,一聲怪叫聲起,隻見雲奔多羅竄出了莊外,一頂瓦塊四愣皮帽已然不見,露出一顆溜溜頭顱,氣極獰笑道:「小子,妳若有種,佛爺今晚在布達菈寺等妳。」
謝雲嶽冷笑道:「雲奔多羅,妳無事把非,怪不得少爺出手得罪,如今妳不但不知悔悟,反敢約布達菈寺比鬥,哼,就算布達菈寺真是龍潭虎穴,少爺今晚也要一闖。」雲奔多羅聽說,雙肩一振,穿空斜飛,望山莊之內逸去,謝雲嶽定一定神,反身向那傢飯莊疾走。
這時月色可被肜雲遮沒,陰霾昏茫,狂風怒嘯,一片呼呼銳音,街頭巷尾,全被茫茫白雪遮沒,了無行人,雖有也少得可憐,存身在這冰天雪地中,滿目蕭條。他一麵飛馳奔去,心中忖道:「這雲奔多羅的確不可小視。自己雖守着恩師之戒,不可輕易傷人,但也用出七成功力,雲奔多羅竟知不可硬接,順着自已一彈之力,反射入莊園內,頓將自己彈勁卸於無形,如此看今晚之行,必要大費一番手腳了。」轉眼,就到這飯莊門首,急掀開門簾,身形閃電掠入,首先一眼就落在智狐陳百城那張座上。
隻見六人舉盃而坐,麵容鐵青,目光呆滯,嘴角均淌出白沫,望下直滴。皆因他們都正襟危座,店內食客均未髮沒有異,即是偶有見及,卻認作酒醉所致。謝雲嶽忖出那定是雲奔多羅離去之際,暗中弄了手腳,心叫不妙,身形疾逾電閃掠入。
飯莊食客先未髮覺有異,此刻循着謝雲嶽驚措舉動,而引起他們注意,紛紛起立,蜂湧趨視。隻見謝雲嶽拿起酒盃察視盃中酒色,澄碧清香,並無異樣。謝雲嶽暗暗搖頭,忖道:「這雲奔多羅心意好毒,施展出這無聲無味的毒藥。」當即命店夥借來一支銀簪,置入盃中,隻聞得沙沙聲響,濃煙外冒,撥出一看,簪頭銀質,儘都變成紫黑色。
眾食客不禁相顧咋舌,謝雲嶽正慾舉掌抵着智狐陳百城後胸,以菩提禅掌驅毒,忽然冷哼叁聲,回麵喚過店夥道:「這幾人被人在酒中置放了絕毒藥粉,妳趕緊找乘一輛騾車,我送至一位朋友那裹去,看着有治否。」店夥喏喏連聲,如飛奔出。
謝雲嶽為防在飯莊內施救,過於張揚,易被布達菈寺喇嘛警覺。不大一會,門外車聲辚辚,店夥招來騾車,將智狐陳百城六人擡往車廂內,謝雲嶽與趕車把式並坐於車轅上,一聲長鞭脆響,濺雪飛馳,而去。薄暮時分,雲層暗垂,一片狂風呼嘯之聲,尖銳刺耳,刮起瀰漫雪塵水粒,一片灰蒙蒙地,宇宙混饨,天地同色。
承德郊外一處鬆林內,七人圍火而坐,火勢熊熊,鬆枝髮出畢剝之聲,那火光映着七人髭眉皆赤。這群人正是謝雲嶽與智狐陳百城等。隻聽智派陳百城道:「陳百城獲少俠解救,此恩此德,沒齒不忘,日後少俠如有所驅使陳百城,雖死不辭。」
謝雲嶽微笑道:「陳兄說話太客氣了,小弟不過舉手之勞,何敢言德,再小弟今晚也與雲奔多羅禿驢約鬥,還仗諸兄指點?」
神劍羽士金一鵬見謝雲嶽豐神逸朗,俊秀不凡,談吐之間,如沐春風,令人顛倒,不禁衷心感佩,生出敬仰之意道:「少俠最好不要謙虛,貧道雖出道不久,卻瞧出少俠精華內蘊,必是武林高人門下,隻是少俠堅不示出姓名,實在使貧道煞費猜疑。」
謝雲嶽不禁朗聲大笑道:「小弟實非居傲穩秘,奈有不能說出之苦衷,稍時蔡山主被救出,就知小弟是何許久了。」
金一鵬見謝雲嶽堅持不說,隻得作罷了,轉口問道:「陳老師想必將布達菈寺途徑摸得清楚了,否則,布達菈寺地廣,建築可極復雜,易於迷途,豈不是自送死路。」
智狐陳百城笑道:「金老師無需置慮,兄弟已耗時兩日在布達菈寺外,默察度勢,繪出一紙圖形,想必大致差不了。
金一鵬點點頭道:「不是陳老師提起,小弟還險些忘懷了,陳老師精擅地圖建造之學,野人山巧妙消息埋伏,遐迩傳聞,都是陳老師巧思傑作。」智狐陳百城笑笑,由懷中取出一張圖卷展開,隻見圖上,無論殿樓堂閣,亭臺水池,位置尺寸無不載得清清楚楚,謝雲嶽不禁大為歎服。
陳百城指在圖上說道:「布達菈寺佔地甚大,大小殿堂樓閣不下數十百幢,依山形而建,依兄弟想法,我們七人去時不宜分開,直奔中間一幢八龍佛殿,布達菈寺五大黃衣喇嘛均起息此殿,到時煩金老師及少俠抵制首座大師呼克圖,兄弟則在八龍佛殿左側一座藏經樓中救出蔡山主。」
眾人點頭稱是,人山主蔡福,為何失陷在布達菈寺中,智狐陳百城隻字不露,謝雲嶽也未追問。是時,天色暗沉,四外一片漆黑,狂風刺耳,震驚心胸坐在陳百城身側的關德麟不時加添鬆枝,燭煙火焰來回搖曳不定。
神劍羽士金一鵬忽聞身後起了一種異聲,立時旋身縱去,肩頭兩支薄如蟬翼的緬劍跟着脫鞘而出。隻見藍霞虹射,倏如閃電,將兩株碗口徑粗的鬆樹迎刃而斷,一刹那間,轟隆大響,枝葉斷折,雪塊濺飛如雨,四外鬆梢積雪亦被震波所及,紛紛墜下,拍拍之聲,不絕於耳。
智狐陳百城等五人見狀,知金一鵬必有所覺,隨着跟去,隻剩下謝雲嶽端坐不動,火光映照下,那張俊臉泛上一絲笑容,手中似是不經意地,將兩截鬆枝甩擲飛出。陳百城等躍齊在神劍羽士金一鵬身側,隻見金一鵬兩眼望着腳下髮怔。
眾人循着他的眼光看去,緬劍藍霞閃耀下,兩具雪狐屍體赫然呈顯眼廉,天靈蓋已削去,鮮血淚淚流出,滲入白雪內,慘狀不忍卒睹。關德麟豎起拇指讚道:「無怪金老師名聞遐迩,黑夜視物如同白晝,雙劍出手,毫無虛髮,兄弟等自愧不及太多。」
金一鵬赫然一笑道:「關兄謬獎了,料不到小弟失聽若此,兩具雪狐竟爾小題大做,能不愧煞。」說着回劍入鞘,同着眾人步回火堆前。但見謝雲嶽垂首用鬆枝在雪地上亂劃,不知在想什麼?
金一鵬見謝雲嶽從容若定,這種胸襟沉着,不禁暗暗心折,笑道:「在下竟為兩隻雪狐淆惑所乘,自愧不如少俠太多。」
謝雲嶽淡淡一笑,道:「金老師本來聽覺甚聰,不慎為風勢漩蕩所惑,賊喇嘛已悉數就殲,但請寬坐無妨。」
眾人聞言大感驚異,金一鵬意似不信,翻腕一伸,風快地執着一根燃着的鬆枝,騰身躍出,四外尋視,陳百城等亦隨着縱去。隻見相距五六丈外,鬆林雪地中,橫七豎八躺着十數具喇嘛屍體,渾身無絲毫傷痕,分明是為上乘內傢點穴手法所致。
金一鵬暗叫慚愧,隻道自己身手能在武林中爭一席之地,但此刻與人傢一比,顯然相差特殊,不由深深敬服。二更初點,七條黑影向西北方馳去,星月俱沉,隱隱隻見淡淡身影在茫茫雪地上飛逝。承德西北郊外布達菈寺與西藏最大寺院,菈薩布達菈寺非但同名,在建築上的富麗堂皇,也並無軒轾。
熱河省接壤蒙邊,喇嘛廟甚多,尤以布達菈寺規模最有崇闳,麵積廣闊,依山而築,形如積木,多為鐘樓碉堡格式疊次而上,四週圍牆環繞,雉柴叁差,其內殿宇巍峨,樓臺層次輝煌,鬆柏蒼翠羅植其中,極饒幽致。
智狐陳百城等人到達布達菈寺側,謝雲嶽忽靈機一動,暗對陳百城等人低聲道:「我們此來布達菈寺,旨在救人,最好避免與寺中喇嘛搏鬥,不如在下單身先入藏經樓,試試能救出蔡山主來否,若一個更次後未見在下出來,再煩諸位相救。」
眾人此時深信謝雲嶽有此功力,微一沉吟之下,均予同意,神劍羽士金一鵬道:「隻是太偏勞少俠了,少俠不如帶一柄貧道的緬劍去,也好恃之防身。」
謝雲嶽笑道:「在下腰中還有一柄軟劍,金老師盛情心領了。」說着,身形一晃,穿過圍牆落向寺內。
雲低風狂,寒冽異常,耳中隻聽得喬乾密枝在風中搖曳怒嘯,及一片墜雪聲,餘外隻是一片漆黑,連個燈光均無,饒謝雲嶽目力特好,也不過看出十丈之內。布達菈寺今日燈火齊滅,顯然事前有備,安排陷坑,一網打儘。
謝雲嶽隱身在一株蒼鬆之後,心中揣摩着智狐陳百城所繪的圖形。狂風怒吼嘯濤,分外淒厲刺耳,尤其在這星月俱無,天寒地凍的晚上更顯得恐怖、陰森。謝雲嶽心想:「動手搏鬥,最好避免,恩師之戒言猶在耳,雲奔多羅之事,不必耿耿於心,徒造殺孽,這又何苦。」想着,身形一動馳去。
才出得十數丈外,忽見迎麵撲來兩條黑影,風聲勁疾生嘯。謝雲嶽眼光何等銳利,知撲來的是兩條西藏毒獒,忙踏「玄天七星步」讓過藏獒撲來之勢,反身迅如閃電劈出兩掌。隻聽得拍嗒兩聲巨響,藏獒震飛在地,狺狺哀鳴了一陣死去,這時謝雲嶽人已一鶴衝天撥在樹梢,雙足一點,嗖地又起,半空中一個盤旋,輕飄地落在一處殿頂上。耳旁尚聽得喝叱聲,知是髮現藏獒屍體,繼而警哨聲驟響搖曳夜空。
謝雲嶽窮極目力之下,隱隱瞧出每處屋頂上有兩叁喇嘛,近身四五丈外有一個喇嘛,似是髮覺謝雲嶽落下殿背,悄悄循聲息飛撲而來。這喇嘛身法詭速,轉眼便撲至近前,謝雲嶽暗哼一聲,不退及進,欺身探手,那喇嘛大駭,想道:「天下那有這等打法,如非是這人功力超群,焉敢自送其死。」不禁怔得一怔。
這時謝雲嶽豈能饒過他,雙指閃電的點在那喇嘛的精促穴上,一擊都未出,便自昏死過去。謝雲嶽略一打量方向,便自朝八龍殿撲去,仗着身形詭奇快捷,儘量避免被敵髮覺。不到一會,謝雲嶽已自落在八龍佛殿檐角,外麵朔風如割,大殿內一片漆黑,他正想去殿內一察究竟,隻聞得殿內有了喁喁人聲,不禁將慾伸出的腳步又縮了回來。
人聲漸近,清晰入耳,隻聽得一人說道:「今天不知怎的,金龍護法大師大異常情,平時笑口常開的,今日顯得煩躁不寧,連經院副座雲奔多羅的話都懶得聽了,說不到叁句便慾使離去,隻囑咐我們按時送食物給那位姑娘。」謝雲嶽凝眼望去,殿內較殿外尤更黑沉,隻隱隱看出殿內一列蒲團之側,立着兩個小喇嘛在說話。
另一個小喇嘛問道:「金龍護法大師平時最锺愛妳了,妳總該知道這一點,他為何今日那麼心緒不寧呢?」
「嗯,我隻知道京裹派下一批雍和宮喇嘛來,聽說事情很嚴重,究竟為了何事,除了首座五大法師外,恐怕寺內無一人知道。」
「現在他老人傢呢?」
「他老人傢已去迎佛坪,恭待雍和宮喇嘛莅臨。」
跟着傳出一聲輕笑,道:「他老人傢生平不喜女色,怎見了這位姑娘後,就魂不守舍,這大概是有緣吧。不過那姑娘武功特好,又仗着一柄利劍防身,他老人傢莫奈她何,隻每天在石室圓洞外偷視一刻,有時說上兩句話,最後搖搖頭歎氣離去。」
「說真的,那姑娘真個艷美,不要說他老人傢,就是我也一樣死心塌地愛她。」隨即一陣嘻嘻哈哈笑聲。
兩個小喇嘛妳一句我一句,把謝雲嶽聽得墜入五裹霧中,猜不出所以然來。京中雍和宮派了喇嘛來為的是什麼?那位姑娘又是誰?這些並不是當前的急務,救出野人山主蔡福才是正題,才想進內制住兩個小喇嘛,逼向他們可知蔡福是否囚在別處,抑在經樓。
忽聽一個小喇嘛說道:「時刻不早啦,我們還要送食物給他們,那個蔡老頭子性情最暴,張牙舞爪地令人討厭,要非是我們喜歡看那位姑娘,他們隻住在鄰室,我真想餓他兩天。」說着兩具黑影向殿內漸漸後移。
謝雲嶽跟着蹑去,兩個小喇嘛並肩喁喁笑語,始終未髮覺身後隨着有人。由殿後穿出右廊,登上石階,向山上迂迥穿走,天風嘶嘯,袍抽褶褶震蕩出聲,但是謝雲嶽毫不顧慮,因為風嘯樹濤之音,將一些微弱聲音悉數湮沒。
他身輕有如楊絮隨飛,輕飄飄地,直似一具幽靈,隨風飄送。他忽然警覺那傳警的鐘聲已倏然無聞,那殿閣樓臺上分布的喇嘛也一個不見,意料,這布達菈寺定有什麼變故,也許都去迎佛坪上吧?兩個小喇嘛走近一所房屋,室內燈火全無,可依稀嗅得酒肉香味,謝雲嶽知道他們去取酒食,掩在門外未跟隨入內。
果然兩小在內一陣碗筷翻動後,每人匆匆提着食盒出來,謝雲嶽跟着他們左轉,右走彎入一座龐大石室。這兩小喇嘛也是心不在焉,推開門後並未反身掩好,讓那扇門虛掩着,是以謝雲嶽能乘虛晃入。屋內一條狹仄小弄,隻得一盞吐出微弱光焰的油燈,懸在頂上,那燈光竟是那麼昏暗,無力,無形加重了這石室陰森、恐怖的氣氛。
隻見兩小停身在壁上一個小圓孔外,跷足探首道:「姑娘,我們送酒食來了。」並未回聲。
謝雲嶽一走進石屋,不由大為驚愕,原來弄道兩邊壁上,均是每隔叁丈,有一直徑一尺大小圓孔,高與人齊,雖然卻是禁囚所用,然而並無門戶,僅僅是小圓洞而已,難道禁囚的人,另有途徑送入麼。此刻,那兩小喇嘛叫了兩聲不應,轉過麵來,見謝雲嶽立在兩丈開外,不由張大眼睛,目露駭然之色,正想呼叫出聲,謝雲嶽已鬼魅飄風般,倏然而至,兩指分觸在兩小喉結穴間,低聲道:「蔡山主囚在何處,快說。」兩個駭得麵無人色,口禁不能髮聲,手指着另外一個圓孔。
謝雲嶽低聲道:「往何處進入,妳們知道麼?」兩小搖搖頭,錶示不知道。
謝雲嶽頓足急躁,兩指挺出,兩指飛點在喉結穴上,兩小頹然倒地,皆因他估量入寺起,將近有個時辰,恐神劍羽士金一鵬等人等候逾時,入寺涉險。他立在小圓孔前,探首內視,不禁一陣激動,隻看他眼內放出了一片迷惘之色,就知他被意外的驚奇,使之惶惑不解。
室內一片昏黃,隻見一個纖細的婀娜少女,背向而跪,雙手掩麵,似乎在祈禱什麼,滿頭的雲髮蓬鬆零亂。謝雲嶽一見她的背影,彷佛甚熟,漸漸他的眼光由迷惘變為癡呆,轉達至木立。那少女一動不動,宛若一具木塑雕像,良久,隻見少女緩緩將手放下,淒婉地歎息一聲,喃喃自語道:「無儘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這曼妙而無限淒怨的語聲,入得謝雲嶽耳中,木愣的目光倏轉驚喜,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嫣文┅┅」
那少女似乎一怔,緩緩別過麵來,因謝去嶽立在窗外,又無光線,昏暗異常,少女並未髮現他,凝然茫注着圓孔。雲嶽卻瞧得清楚,那不正是顧嫣文?隻見她杏目蘊淚,玉顔憔悴,長髮散披雙肩,似是受了多日的委屈,楚楚可憐,他見顧嫣文並未應聲,又低喚道:「嫣文,是我,謝雲嶽。」聲音並不高,石室中起了一片震蕩。
顧嫣文雙目中突露欣悅光輝,竟飛撲了過來,幽怨地叫道:「雲哥,快救我出去,我是渡日如年,差不多要髮瘋啦。」一雙柔荑伸出窗口,給謝雲嶽緊緊握住。
這乍逢驚喜,觐麵有如隔世的情景,卻是難以言宣,多日來委屈、悲憤、抑憂,顧嫣文此時儘情髮泄,眼相像斷線珍珠般地流出。謝雲嶽緊握住她那隻柔若無骨的手掌,開口想問她怎會被困在布達菈寺中,但眼見這等悲楚,又不忍出口,心中籌劃救她之策。
蓦地,一聲冷哼起自耳際,謝雲嶽縮手旋身,掉麵一瞧隻見一個高大黃衣喇嘛立在身前不足一丈處。那喇嘛才不過四旬左右,叁绺短短黑須,配着他那挺直的鼻子,十分威嚴,雙眼射出攝人的光芒。石室的門本是虛掩着,一陣陣狂風襲人,那僅有的燈光被吹得搖曳不定,更最得幽暗、陰森。
謝雲嶽驚詫地望着這黃衣喇嘛,皆因他那寬大袈裟為風吹得獵獵作響,每一次飄動後,地麵上均灑落下血迹如雨。不出那是血液,可卻聞得一絲腥臭氣味,所以肯定了,不知那些血液是他本身負傷淌下,雖然,在微露燈光下分辨,抑是經過一場激鬥後,旁人重傷的血液,沾在它那寬大黃色袈裟上,經勁風激蕩而致灑落。
但這都不符合常情,試想一個身具上乘武功的人,負傷之後,以自行閉住穴道,阻止血液流出,黃衣喇嘛目光精芒外射,分明是一內外雙修高手,這逼穴制血在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顯而易見不是他本身流出的血液。另外更煞費猜疑,要說是旁人噴出附沾在他那袈裟上,在此天寒地凍,滴水冰成的氣溫下,早必凝結了,焉能雨點般灑下。
謝雲嶽不由愣住了,苦思推敲,仍然找不出正確的答案,眼見這喇嘛身上袈裟有六七處穿孔,大小不一,這是激鬥後殘留的遺迹。室內一片沉寂似水,兩人相對木立,炯炯而視,微聞心臟跳躍聲。顧嫣文不知何時將一顆螓首伸出小圓孔,驚叫道:「雲哥,那是金龍法師呼克圖,從他身上可以問出石室出入門戶。」
呼克圖目光突轉變為呆滯,長籲一口氣道:「不錯,囚牢出入機關消息,隻有我們五大首座才能知悉,但目前僅我一人,其馀的人均皈登極樂了,片刻之前,我想離開本寺,但心中想着姑娘是我平生唯一所愛的人,不過一揚拚鬥後,腦中隻是混淆不清,記憶不起那掣機所在。」說着,用掌猛擊自已的腦袋,口中喃喃自語道:「我是怎麼了?我是怎麼了。」一聲幽靈似地歎息,起自他的口中,人也似鬼魅般向門外飄去。
顧嫣文驚叫道:「快追,還有那牛黃清心丹也在他身上。」謝雲嶽一直茫然注視着呼克圖,先為他那灑下的血迹所迷惑,現在卻為他那目光、言語有所不解,而此刻又被顧嫣文叫聲更是混亂。
心知顧嫣文叫出牛黃清心丹必定有緣故,未遑相訊,眼見呼克圖已閃出門外,隻有一截衣角留在門內,眨眼,這衣角已是不見。謝雲嶽倏然一動,似離弦之弩般射出門去,耳畔隻聽得顧嫣文叫道:「雲哥,妳要速去速回呀。」
謝雲嶽一閃出門外,狂風疾嘯,振蕩衣袂,天空星月俱在,眼前比前更是昏黑,窮極目力,呼克圖身形己穿在對麵屋脊上,於是更不怠慢,縱身疾躍追去。兩人一前一後,兔起鹘落,越屋穿脊飛馳。隻見呼克圖立在屋角上頓了一頓,一瀉而下,謝雲嶽隨着跟去。
謝雲嶽髮覺落足之處,是一敞寬方場,但見廣場上累累積屍,呼克圖逡巡其間,一長聲歎息後,突哈哈狂笑,這笑聲高亢雲霄,震蕩心魄,慘厲異常。呼克圖笑定,目光忽留在謝雲嶽身上,大喝道:「閣下為何緊隨不舍?」
謝雲嶽為眼前這情景極為驚疑,廣場中屍體不下七八十具,聞言答道:「這廣場中屍體均是死在大師「流雲七式」之下麼?」
呼克圖似乎一怔,道:「什麼?流雲七式,啊,流雲七式,不錯,這地上屍體一半死在我這「流雲七式」之下,還有一半卻死在他們雍和宮大喇嘛手下。」
謝雲嶽緊跟着問道:「那雍和官大喇嘛呢?」
呼克圖不禁怒道:「我方才不是說過,他們都是死在我這「流雲七式」之下麼?」說着轉身又待離去。
謝雲嶽急叫一聲:「大師┅┅」呼克圖慢慢轉過身軀,目光呆滯地望着謝雲嶽。
此刻,肜雲已被狂風吹散,露出一梳下弦月,散出淡淡光輝,映着這一片廣場積屍、弭布着淒涼、恐怖。謝雲嶽目光遲疑了一下,說道:「在下不敢阻攔大師離去,隻求大師說出石屋出入消息,並求牛黃清心丹一丸。」
呼克圖呆滯的目光忽轉為精光四射,輕笑一聲道:「牛黃清心丹。」說着往懷中揣出一隻小瓶,向謝雲嶽麵前一丟,道:「拿去。」謝雲嶽飛手接過,又聽得呼克圖道:「機關消息我自己都不知,妳問我,我又該問誰去。」說時身形疾劃,向場外雪樹叢中杳去。
偌大的廣場中,隻剩下謝雲嶽孤零零一人屹立着,饒是他再大膽,也不由心上泛起一陣寒意,較體外切骨奇寒尤甚,他看了躺滿一地積屍一眼,再也無勇氣看上第二眼,因為地上屍體,幾乎一半都是劈去天靈蓋,腦髓血液做了一地,凝成糊狀,腥臭之氣,中人慾嘔,慘不忍睹,他雙掌往下一按,嗖的撥起兩丈高下,施展梯雲縱法又是一踹,落在屋頂,閃電飛逝向囚嫣文石屋掠去。
他一路默默忖道:「方場中一半積屍,難道都是被呼克圖「流雲七式」劈死麼它?這「流雲七式」不知有何厲害之處,可惜自己未曾目睹,不然倒可資借鏡!這呼克圖看來似是被一種淩厲的掌力,使腦震蕩,喪失一半記憶┅┅」想着,已至石室門首,忙收斂思想,一閃而入,口中喚道:「嫣文,嫣文┅┅」
顧嫣文喜應了一聲,小圓孔中伸出螓首來,問道:「妳可問出怎麼個出入之法麼?」
謝雲嶽搖搖頭,姑娘目中滿露焦急之色,連說道:「這怎麼辦┅┅這怎麼辦。」說着,不由自己眼淚直淌。
謝雲嶽見她一臉愁容淚痕,忙勸慰道:「嫣文,妳稍安勿躁,愚兄定要設法救妳出來。」顧嫣文螓首急縮而入,隻聽她在室內急得直跺腳,狠狠罵呼克圖。
謝雲嶽沉吟須臾,忽掠身在石室小圓孔外,高聲喚道:「蔡山主。」
室內並無回音,他又喚了一聲,突然室內起了一聲暴喝:「什麼人在鬼叫,老夫又未死,要讓哭喪似的乾麼?」
謝雲嶽不由心笑,這老頭子好大的火氣,口中說道:「蔡山主不可誤會,在下是受山主門下之邀來搭救妳的。」室內可是一片沉寂。
這時,顧嫣文又探出頭來,詫問道:「雲哥,妳在和誰說話呀?」
謝雲嶽笑笑,揮了揮手,突然,石室室內又起了嗡然暴喝道:「妳是誰?」
「在下俞雲。」謝雲嶽聳聳肩笑道。
蔡福在室內沉吟片刻,道:「俞雲,妳敢是仍懷恨晉祠之事,來此羞辱於我麼?」
謝雲嶽朗笑一聲道:「在下與山主並無絲毫怨隙可言,山主何必耿耿於心。」室內又是一片死寂,謝雲嶽用掌往牆上一貼,探首向窗內尋視着,又見室內漆黑一片,什麼都瞧不見。他搖搖頭又回至顧嫣文之處,手指敲了兩下石壁問道:「文妹,妳那靈龜劍還在麼?」
顧嫣文答道:「在嘛。」
謝雲嶽不由急得跳足,說道:「靈龜劍切金斷玉,鋒利無比,妳怎麼不將圓窗劈大點,即可穿窗而出。」
隻聽顧嫣文嬌笑了一聲道:「怎麼我竟想不到及此,冤冤枉枉被囚了叁天。」跟着一陣金石互擊之音,謝雲嶽眼見室內金蛇晃動,即知姑娘已撥出靈龜劍劈削石壁。
他立在甬道中,兩眼凝視着倒地兩個小喇嘛屍體,腦中又在思索呼克圖袍襟之血,及失去一半記憶之事,隻覺殊為詭異復雜,愈想愈離奇不解。陡然,眼前金霞大盛,壁上已開了一個大孔,隻見顧嫣文已攀掠而出,緩緩收劍歸鞘,麵露嫵媚歡悅笑道:「妳真個說我沒想到以靈龜劍出囚麼?我是愛惜靈龜劍受損,再者呼克圖武功絕卓,不是仗着妳教我的九宮正反陰陽步,幾乎遭辱。」
謝雲嶽朗聲大笑後,隨手要過靈龜劍,在蔡福所囚之石室小圓窟壁去,刹那間,光華亂閃,火星直冒,金石之聲大作。靈龜劍本鋒利無比,擊石成粉,須臾已砍穿了一個大洞,謝雲嶽與顧嫣文騰身掠入,仗着劍身為華映照,隻見蔡福躺在壁角,天靈蓋已被擊碎,從頭以上,血肉模糊一片,琵琶骨上為拇指粗鋼索當穿扣住,上有倒須芒刺。
兩人不由麵麵相觀,半晌作聲不得,良久,謝雲嶽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料不到此老性情如此剛烈,聞說我來救他,羞於見我,竟舉掌自刃了,早知如此,反不如命智狐陳百城等人前來。」
顧嫣文越瞧越心驚肉跳道:「雲哥,我們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不由分說,菈了謝雲嶽掠出石室。
一踏出室外,躍登對麵屋頂,隻見風勁月迷,寒冽侵膚,那鬆柏喬枝映在雪地牆角宛如鬼影幢幢,大地一片淒迷、昏暗,呼嘯濤聲囂耳,此情此景,真夠淒涼。蓦然,向兩人吹來一陣強勁寒風,隱隱帶來兩聲陰恻恻地冷笑,笑聲確不大,傳入兩人耳中,不由得透脊骨冒上一陣寒意。
兩人大驚,倏然扭轉身形,目光至處,隻見距身前叁丈遠處,屋頂石梁上並肩立着兩個骨瘦嶙峋的灰衣僧人,頭頂戒疤深陷,同是一張顴骨高突的瘦臉,昏夜之下,瞧不清孰彼孰此,但覺四隻枭眼,一瞬不瞬地注視在他們兩人臉上。這兩個僧人神情陰森、恐怖、顧嫣文不禁掩身在謝雲嶽身後。
謝雲嶽見他們無聲無息地隨着身後,自己一點都未曾髮覺,他知道這兩人必是武功詭異之輩,強壓制麵上驚詫憤怒神情,說道:「兩位是誰?為何跟蹤在下身後?」
那兩灰瘦骨僧人一言不髮,同時倏然伸拳,向謝雲嶽的胸前抓來,叁丈距離,一晃而至,詭疾無倫。謝雲嶽隻覺兩僧手法看似平庸,骨子裹其實玄奧無比,無論避向何方,均在兩手陰寒籠罩之下,自已「玄天七星步」估量可以脫出,但身後的顧嫣文難逃毒手,情勢危殆,暗哼一聲,兩手倏分,向來掌撞去。
一片潮湧如山勁風打出,隻見兩僧人驚噫了一聲,身形倏然而動,朝謝雲嶽身後掠去,瞬眼不見。謝雲嶽大掠,生恐顧嫣文遭了毒手,迅快縱身,在這一刹那間,隻聽得顧嫣文一聲嬌喝,青朦朦光華驚天騰起,旋而見兩僧一隻手掌向飛劍尖,另五隻鬼指飛向顧嫣文皓腕。
他再也顧不得明亮大師之戒,嚴戒他施展「軒轅十八解」手法,心知今晚遇上兩僧,為從來未見之高手,雙掌十指迅若電光石火飛出。「軒轅十八解」詭異無比,一分之勝,兩手拾指已分搭在兩僧手腕上,就在一扣之際,兩僧哼了一聲,手臂滑溜脫出,隨風晃開兩丈。
隻見兩僧雙眼睜得銅鈴大,暗暗驚奇此少年身手如此高絕,此刻,他們心存戒懼之心,自是不敢輕舉妄動,隻凝視着謝雲嶽。顧嫣文先前不由得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時怒罵道:「雲哥,這兩個禿驢如此的可惡,快點解決了他們吧。」
這兩句話聽在兩個灰衣瘦鬼僧人耳內,不由神情激動,額骨高張,同時陰恻恻地說道:「老衲生平在手下解決的人無數,人未聽說有人解決老衲的,隻憑這兩句話,就該戮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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