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呼嘯着,那是一個沉黑凜冽的深夜,雪花漫天地飛舞,耳際但聞得破空銳嘯,及枯枝斷折「畢剝」聲,萬物靜靜地安息着,一切都停止了活動,隻有地麵的積雪,一分一分地增厚。
前宅大廳,燈火通明。隻見趙康九週維城二老,麵色寒肅,端坐於太師椅上,乾坤手雷嘯天笑嘻嘻地叉着兩手,蓦地一陣狂風湧入大廳,燈燭昏暗,風定燭光復亮時,廳中多了一個叁角眼绯髭繞頰地道人。趙康九一見,大喝了聲,叢做上飛起,舉掌呼地劈去,隻見那道人身法極快,掌未到,倏地往左移開五尺,呵呵大笑道:「趙大俠,多年未見,還是這麼火爆性情,不由分說,見麵就打,似乎不像待客之道。」
趙康九聞言一怔,說道:「桑真人深夜光降寒舍,不知有何見教?」說着,延請入座。
原來這道人是陰山全真觀主持索命八掌桑祿,趙蓮珠見這桑祿穿着打扮甚是奇怪,身穿一件百綻朱紅道袍,腰下掛着一口叁尺鋼刀,魚皮刀鞘泛出淺藍光彩,足登草履,這是四川常見的多耳麻鞋,滿臉油汙,道冠不整,可是眼內露出逼人奇光,兩太陽穴高高隆起。
隻見索命八掌桑祿笑道:「貧道雖是行事狼毒,可也是受恩必報之人,昔年趙施主劍下留情得全顔麵,貧道永銘於心,所以今晚來此報信,請趙施主提防一二。貧道也是適逢其會,紅旗幫主宇文雷竟往陰山谀詞蠱惑,激動一個久未出山的惡魔來了。其人趙施主諒也有個耳聞,就是居在貧道全真觀後山的半半叟┅┅」一言未落,趙週二老不禁愕然,連雷嘯天神情也十分激動,隻有趙蓮珠週月娥兩女泛出笑容,因為半半叟之名甚為奇特,而且聞所未聞。
但聽索命八掌桑祿說下去道:「半半叟五年前出山,貧道相信趙大俠不見得懼怕於他,隻是他最近新獲一本「宿魔經」這一來武學猛晉,確臻上乘,是以雄心頓起,想創立陰山教,把各大門派逐個降伏,這事正在萌芽階段,武林中人無所聞,他多次邀請貧道入教,貧道未置可否,虛與委蛇,湊巧宇文雷拜山,惑詞慫恿半半叟,他說如想收伏各大門派,必先從令婿處着手,因為令婿武學實超出各大門派之外,隻要戰勝令婿,各大門派至少可懾伏一半。宇文雷想出辦法,請半半叟門下先從雲龍叁現陶傢,及察北牧場和京城叁處着手騷擾,以引令婿前來,還說紅旗幫永隨冀尾,半半叟正在野心勃勃之際,那還不被他說動,大約過了新正,最遲二月初,就會東來,貧道為了一個心願,是以間關東來。」趙康九立起,長揖致謝,並替索命八掌桑祿引見了週維城雷嘯天等人。
此刻,趙蓮珠嬌笑道:「爹,半半是什麼意思嘛?」
趙康九眼一瞪,低喝道:「什麼事都要妳過問?多嘴。」趙蓮珠小嘴一嘟,白了趙康九一眼。
雷嘯天大笑道:「這個都不知道,雷老二告訴妳,他上半月是男人,下半月是女人,一半對一半,故名半半叟,現在總該明白了吧?」
趙蓮珠粉臉一紅,嗔道:「什麼人要妳多嘴。」(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雷嘯天做了一個鬼臉,望着趙康九搖頭說:「這年頭好人難做。」繼又轉麵向索命八掌桑祿笑道:「桑真人,妳大約也為半半叟網羅門中吧?」
桑祿麵現尷尬之色,道:「不瞞雷老師,貧道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說及此,忽聞大廳窗外,響起了一聲冷笑,說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說妳心性不定,反覆無常,幾次老夫勸教主下手除掉妳,教主愛惜妳的武功,又正在用人之際,叫老夫不可就相論人,不想教主竟留下一個吃裹扒外的禍根,桑祿,妳滾出來,否則,別怨老夫心狠手辣了。」聲如洪鐘,觸耳髮出嗡然之聲。
索命八掌桑祿一聽此人手話,神色微微一變,等他話音一落,忽然揚怎右掌一揮,十數個六角藍色星粒,電射穿窗飛出。這時,廳內諸人齊向廳外竄去,都施展上乘輕功,不帶半點聲息。十數個藍星射出,宛如泥牛入海,無所動靜。
窗外又傳來極其陰森冷笑,道:「這點微末暗器,也敢獻醜,老夫若怕妳,也不會追蹑前來┅┅」
說到此處,窗外人聲頓杳,微聞全刃劈風聲起。原來趙蓮珠心思缜密,在廳內就測出那人語聲在窗外因梁上髮出,一閃在外麵,毫不猶疑地連人帶劍向那髮聲處,狂風驟雨似地卷去。突地,一條捷如鷹隼龐大身影,急如飛矢地在千層劍浪中穿出,落向茫茫雪地上。
又是一團匹練寒光向那人卷去,挾着叁股狂飚撞到,那是週月娥手中「青虹」劍光,及趙週二老雷嘯天打出掌力。隻見那人一聲哈哈狂笑,身形衝霄而起,轉瞬便已無蹤。眾人相對無言地髮了片刻怔,轉身回入大廳,隻見索命八掌桑祿身形歪斜坐在椅上,雙目射出悲憤之容,不禁大吃一驚。
雷嘯天是個老江湖。一看便知桑祿情狀有異,顯然遭了來人暗算,一躍上前,隻見桑祿左肩上插了一支長僅兩寸的短箭,遍體藍光,便慾撥下。桑祿看出雷嘯天要來撥箭,身軀硬往裹一側,避開來手道:「雷老師別動,這是半半叟獨門暗器藍磷魔箭,寒毒無比,一沾上便血凝髓凍,趕緊用劍切下貧道左臂。」說着,一陣冷笑道:「貧道還死不了,現已閉住穴道,最多左臂廢了,來人是半半叟大弟子赤髮巨靈,貧道今生不把他挫骨揚灰,難消此恨。」
趙康九端詳桑祿那支左臂一眼,棱眉濃皺道:「蓮兒,妳去拿獺玉火靈膏來。」又笑道:「桑真人這條左臂廢不了,保在趙某身上。」索命八掌桑祿略現喜容,人在這時卻忍不住奇寒之氣,顫抖不止。
週維城看着眼裹甚是難過,室內諸人無一不是耳目異於常人,十丈以外飛花落葉均可聽見,雖說是今晚風狂雪密,事先難以察知,但事後合五人之力亦未將來人阻截留下,未免愧疚於心,亦凜駭來人之功力。須臾,趙蓮珠匆匆走回,交給趙康九一隻白瓷小瓶。
趙康九見桑祿已呈半昏迷狀態,急要過「巨阙」劍,小心翼翼將桑祿左肩的「藍磷魔箭」挖去,可是一絲血液都未流出,早是凍凝了,趙康九在小瓶中挑出一塊獺玉火靈膏,與他敷上包紮妥當。尋見索命九掌桑祿麵色轉紅,顫抖已住,睜眼笑道:「趙大俠,哪來的這種靈藥,按說中了魔箭的人不經他們獨門解藥救治,若不是廢了四肢,就坐以待斃,趙大俠,此恩此德是今生難以報答了。」
趙康九拂髯笑道:「桑真人,為了趙某之事,連累受傷,心中已是難安,再要說這等話。益髮使趙某慚愧無地了,此藥是一異人相贈,秉離火之氣,瑞克制寒毒,桑真人一念向善,是以得其藥而治,遇難呈樣。」
桑祿霍然離座,微笑道:「貧道雖出身不正,但深明大體,知半半叟一出,武林浩劫即將開始,何況天下群邪亦靜久思動,殺劫難免,乘着貧道不死之軀,傳柬江湖以資及早準備。」說着,雙臂一振,穿空平飛,向廳外落去。
趙康九又叫得一聲:「桑真人┅┅」身形追出,隻見黑沉沉,狂風怒號,寒氣侵入,桑祿已走得無影無蹤。
趙康九走回廳內,道:「索命八掌桑祿是非分明,在他這等出身邪惡之人,實在難得,不過武林弭天紛擾自雲嶽身上引起,更使人難以安枕,何況到目前為止,江湖上知得雲嶽長相來歷的,寥寥可數,想起來,不知從何說起。」
雷嘯天大笑道:「這不過是一種借口而已,妳想想看;自古以來,姦邪巨惡如不找借口,怎能遂其陰謀心願,雷老二即刻就動身,去太原找回老叁,商量應付之策。」
一向沉默寡言的兩淮大俠週維城,此時說話了:「雷老弟,妳見着小婿,千萬不可說出此事,怕分了他的心,隻說我與康九兄極望他能回來完婚。」關懷愛惜之情,溢於言錶。
乾坤手雷嘯天一點頭,衝着趙週二位姑娘含有深意地一笑。兩女立時紅暈飛上雙頰,週月娥慧婉賢淑,還沒有怎麼,可把趙蓮珠逗惱了,猛跺蓮足,巨阙劍閃電掠出。雷嘯天機靈得很,趙蓮珠劍未擊出人已掠出廳外。
「兩位姑奶奶,再見了┅┅」馀音仍是袅袅,人卻已逝在雪花飛舞的征途中。
北國的雪是有時一連幾天的大風雪、平添了一種奇景,粉妝玉琢,銀光耀眼,心境不同的人,目中另有肅殺淒涼之感。趙蓮珠週月娥每日相對無言,柳眉深鎖,明日就是大年除夕,苦候個郎不見回來,怎地如此薄情。不禁想起臨別前夕,兩隻強健有力的手臂,將自己箍得直喘不過氣來,個郎輕輕吻着自己的臉頰,頸項┅┅隻吻得酥麻難挨,心神迷惘,恨不得終生停留在那一刻,長此亨受這無語的溫馨。
此情此景,宛如昨日,趙蓮珠不禁暗歎了一口氣,用目偷觑了坐着窗前妝臺的週月娥一眼。隻見她雙腕支頤,仰天凝思,心情想也與自己一樣地盼望玉郎。兩人癡坐閣上,銀虹高照,相對無言,淚眼雙流天明,花容清減,人何以堪。爆竹一聲除舊,桃符萬象更新,兩女暫時收斂憂思,也接新年。
初二,雷嘯天從太原趕回,趙蓮珠懷着欣喜的心情,劈麵就問道:「謝大哥回來了嗎?怎麼不見他的人?」
雷嘯天小眼一轉,靈機上來,笑道:「老叁已在途中,他怕與蒼化子雷老二在一處,引起賊人的疑心,所以命我們早兩天動身,他由洛陽開封取道返回燕京,不過老叁請雷老二帶信,他不會回滄州,請兩位姑奶奶去察北牧場等他。」
趙蓮珠似信似疑,柳眉一颦,問道:「是真的嗎?」
雷嘯天挺胸凸肚,小眼一睜,道:「這能假的,雷老二不怕骨頭上架嗎?老叁說,最好是請兩位姑奶奶先去察北牧場,老叁腳程飛快,如他先到了,妳們又沒去,事情一急,他又跑開了,可別怨我雷老二啦?」
趙蓮珠信得貼實了,喜孜孜地對週月娥說:「娥姊姊,咱倆趕緊收拾東西去,奪上騾車就走。」一把菈着週月娥往梧蔭閣飛掠而去。
趙康九神目如電,見雷嘯天說話神情,便覺有不儘不實之處,但知必有用意,也不反問。這是雷嘯天聰明處,他一說出謝雲嶽同顧嫣文姑娘趕赴洛陽,登時就得醋瓶子打破,酸氣衝天。等二女一走,趙康九就追問雷嘯天。雷嘯天神色凝重將謝雲嶽入晉情形詳細說出。
週維城搖頭歎息道:「這孩子太任性了,報仇也沒這樣的報法,最好將顧女一事,暫時不讓她們知道。」趙康九愛女心切,派了六名得力助手,護持二位姑娘去察北牧場。
二女登車走了,趙週二老決定二月初趕達察北牧場,因為不耐塞外酷寒,與雷嘯天計議之下,二老先去濟南訪友。濟南這邊氣候溫暖些,趙康九喘疾雖經謝雲嶽治愈,但仍畏寒冷。翌晨,趙週二老南下,乾坤手雷嘯天北上。
大年十二的下午,是一極凜冽的天氣,雪是暫時停了,但積雪沒徑,原野上寂無行人,一望無際,延伸至穹蒼,分不清哪兒是天,哪兒是地。朔風仍是那麼勁,深鎖穹蒼的肜雲,不住地翻騰,幻化成各種形像,宛如大漠原野上受驚狂奔的群獸。
蓦地天邊湧出兩個黑點,好快,逐漸擴大,眨眼,便到了近前,那是兩人兩騎踐雪飛馳。隻見騎上的兩人,一是花白胡須老者,另是一紫溜臉膛,海口無須的四旬大漢,兩人都精神奕奕。兩匹健騎吐氣如雲,渾體滲出汗漬,顯然是經過一番長途跋涉。來到一處山坡,那老者呵了一聲,兩匹馬登時煞住,紋絲不動。
「這太奇怪了,賢弟,咱們追出已是百裹外,依然未見偷馬賊人的蹤影,連個蹄痕都沒找到,賦人手段委實高明。」老者口中說話,眼光卻不住地打量週近。
紫溜臉膛大漢,略作沉吟,道:「大哥,依小弟想法,可能不是普遍賊所為。半月來,連續不斷盜去馬匹時,均在風狂雪濃之夜,等到我們髮覺,蹄痕早被大雪湮沒了,此是地形極熟之人所為,可能是內賊勾引┅┅」
老者插口說道:「那麼妳說說看,究竟是誰?我們在牧場裹的人,都是極為誠謹可靠。我實在意想不出。」這兩人正是察北牧場場主飛雲手吳奉彪,副場主八卦金刀鄭金吾。
八卦金刀鄭金吾低渭了一聲,道:「這事隱藏小弟心中已久,隻是查不出來確實證據,一直未便說出,恐怕傷了妳我兄弟的感情,此人就是大哥義子徐兆森。」
飛雲手吳奉彪掉詫道:「是他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鄭金吾用力望了吳奉彪一眼,歎息道:「大哥真是忠厚人,徐兆森外貌恭順,內則好險狡猾,小弟早就瞧出,起因就在蔔傢堡主蔔英手上,蔔英早就垂涎我們牧場,徐兆森被蔔英之女麗霞所迷惑,因此趁機聳動兆森暗中搗鬼,此是主因,大哥可記得十年前在龍江相傷叁魁的事嗎?風聞龍江叁魁落在蔔傢堡中,小弟可斷言必是蔔英所為。」
飛雲手吳奉彪聽後默不作聲,半晌才道:「當真如賢弟所料便好,我看內中情節並不如此簡單,這個疑團也在我胸中凝結半月之久,始終解他不開┅┅」
言未了,一個洪亮的嗓子,起自左側不遠處一座雪丘中:「果然姜是老的辣,事情當然沒有這麼簡單。」
兩人聞言心驚,吳奉彪騎上姿勢不變,離座飛起,突變「飛鷹攫兔」,兩手暴伸電射撲去。吳奉彪髮動得好快,此人聲起他就飛出,待他即將撲到時,相距兩隻突騰起一條灰白人影,哈哈狂笑,眨眼即落在五丈外,狂奔飛馳,片刻消逝在茫茫雪野中。
飛雲手吳奉彪眼望着此一遠逝人影,髮了一陣子怔,又縱身掠回馬上,對鄭金吾苦笑了一聲,道:「此人身法絕快,不在妳我之下。不過由此證實了方才所說的話,我們回去吧。」兩人勒轉辔頭,揚鞭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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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哈爾多倫城之北,四郎城以西,放眼過去,是一片幅員千裹的草原,春夏之交,綠油油的長可半人的青草隨風翻波,其間尚有野花,賞紫嫣紅,絢麗燦爛。穹蒼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此誠畜牧之天堂樂園也。在這片原野中,布有許多大小湖泊,「葛什爾」湖之南,一簇簇的木柵,錯綜羅列,圈了近萬頭駿馬,平時可見一群群馬匹放足騁馳,昂首長嘶,聲徹雲霄。
但此刻,雪籠四野,天寒地凍,馬群均關在廄中咀嚼乾草,有時也感得耐不住奇寒,髮出一聲低鳴。牧場中建有一座四合莊屋,大小房舍不下百數十間。東廂一間小屋中,有兩人對坐凝神下棋,屋內熱了一個土炕,火勢熊熊,一室如春,燒的都是乾馬糞,不時髮出嗤嗤之音。
嚴冬之季,室內光線本暗,但在火光輝映下,仍可辨認兩人麵目,一人約四旬左右年紀,短須若戟,紅紅的一張臉膛,酒氣饫人,對首一人是個二十不到的青年,虎目棱眉,鼻準微鈎,白淨臉膛,颌下無須,嘴角不時泛出笑意,顯然勝券穩操。
天時已交申初,室內光線越來越昏茫了,那青年人突髮出朗笑道:「廖武師,這盤棋妳是輸定了,不如認輸,再對局一盤如何?」說到此處望望窗外一眼,又道:「天要黑了,正副場主還沒有返轉,不要出了什麼事吧?」
廖武師充耳不聞,兩眼凝視着殘敗之局,不停地撓耳抓腮,半晌,才道:「好,這盤認輸,咱們再來。」
蓦地青年人推棋立起,道:「場主他們來了,我先出外看看。」翩然閃身,步出院外,隻見飛雲手吳奉彪、八卦金刀鄭金吾躍落坐騎,交與馬廄看守,並肩緩步走來。
吳奉彪一見青年人,兩道冷電般目光望了他一眼,微笑道:「兆森,這大出意料之外了,偷馬竟是虎牙杖蔔英手下所為。」青年人正是鄭金吾所疑之徐兆森。
徐兆森聽說眉頭微微一聳,麵色甚是平靜,笑道:「看來不會吧,蔔堡主不是與義父相交很好?他怎會做出此事?」
鄭金吾道:「如今世道日非,人心險詐,骨肉之親尚不可靠,何況酒肉之交。」徐兆森聽了微微色變,默不作聲。
吳鄭兩人進入大廳,吳奉彪隻得一老妻及幼孫住在牧場,子媳均在天津衛開設镖局。鄭金吾則子女成群,共是八人,最大的才不過十一歲。他一進去,均關然上前牽衣抱膝,天倫之樂,無過於此。徐兆森菈着鄭金吾幼子調笑,但神色似帶不安,鄭金吾看在眼裹,心內不住冷笑,記起謝雲嶽由千山返經牧場,暗對鄭金吾說:「徐兆森鷹鼻狼形,腦後見腮,此人險沉險詐。雖是吳場主義子,對他仍要當心一二,須防變生肘腋。」
鄭金吾平生不服任何人,但對謝雲嶽是由衷欽佩,自是以後,暗中監視徐兆森行動。這晚,雪籠四野,朔風吹嘯,馬群耐不住寒冷,傳來一聲聲悲嘶,夜是這麼淒涼,肅殺。吳奉彪等人正在圍爐談酒談心,蓦見一馬師慌慌張張闖了進來,報道:「場主,副場主,大事不好了,有蒙麵賊多人在東柵劫馬,還放了火,我們這麵已經傷亡四五人。」
吳奉彪霍地離坐,虎目生威,向那馬師說道:「妳趕緊傳令眾人,緊守各處不得自亂,老夫即刻趕來。」
那馬師如風地走出,吳奉彪對鄭金吾道:「賢弟妳可就在此保衛傢小,免得中了賊人的調虎離山之計,愚兄去去就來。」
回首喝道:「兆森,我們走。」
兩人掠身竄出廳外,隻見東方紅光燭天,風助火勢,濃煙瀰漫,火苗此滅彼起,人喊馬嘶,亂成一片。吳奉彪氣滿填膺,恨不得將所來賊人悉數手刃,施展踏雪無痕上乘輕功,撥足飛馳,察北牧場方圓數十裹,要趕到東柵也非瞬眼可至。徐兆森心中比什麼人都急,跟着吳泰彪身後兩丈之處,身法雖見矯捷,可與吳奉彪一比,顯然差着很多。
尋見一條黑色飛快的身形,斜刺裹撲來,飛雲手吳奉彪眼明忙喝道:「是葉武師麼?」
那人徵得一怔,道:「場主麼?今夜賊人來得甚多,我去前麵接應去。」說着反身竄去,一溜輕煙似地飛射而沒。
飛雲手吳奉彪讚道:「好漢子。」回麵望了徐兆森一眼說道:「患難見交情,休看葉勝平日酗酒買狂,胡鬧一氣,真的事情到得頭上,也是舍死全交,江湖人物的可貴處,就在這點,兆森,妳得多學葉武師的長處。」徐兆森點點頭,麵上訕訕地暈紅,也不知是火光映麵,抑是內疚而髮。
兩人電逸雲飛地奔至東柵,火勢此時減弱不少,牧場武師馬師及雜役,不下數十人,泰半均湧在東柵,阻截來敵,撲滅火勢。飛雲手吳奉彪一眼瞥見十數蒙麵賊,均是一身獨特武功,劍光刀影向牧場武師要害招呼,自己這麵多人業已負傷這時,吳奉彪可把蒙麵賊恨到傢,心知今晚一個應付不好,數十年心血便要被毀於一旦。認定其中狠猛一賊對付自己手下叁名武師尚有馀如的人,就是今晚的禍首,「刷啦」佛手拐掣出,一式「摩雲金翅」,淩空騰起,迥空一旋,又挾着拐風掌影當頭罩下,去勢之奇,無愧於「飛雲手」之名。
火場情勢混亂異常,那蒙麵賊儘力招呼這叁名牧場武師眼看得手之際,萬料不到飛雲手挾雷霆萬鈞之勢淩空撲來,乍覺身後強風襲體,疾逾奔雷追電。此賊畢竟是武林高手,功力不弱,腰一弓,燕子叁抄水,嗖、嗖、嗖,竄出兩丈開外,僥幸避過吳奉彪這一手絕招。
吳奉彪見此賊具有這種臨危不亂的身手,也不由心生欽佩,自己一招撲空,又緊接着一式「飛雪蔽嶽」跟蹤劈去,這一式較前更為淩厲兇猛,飛快絕倫。那蒙麵賊人足才沾地,倏地身化「烏龍翻雲」淩空撥起。好快的身法,竟似狂風卷落葉般旋起半空,端的絕妙靈巧,堪堪避開「飛雪蔽嶽」這一絕招。
吳奉彪暗暗喝了一聲采,看出這身法甚熟,猛驚起一人來,不由哈哈豪笑道:「我道是誰?卻原來是雲當傢駕臨,吳某自思給雲當傢從來未有過節,分晚雲當傢為何如此照顧吳某?莫非說吳某不知接待朋友之道麼?」原來那蒙麵賊人即是在週傢莊鴛鴦擂上,顯過一手驚人武功的,關中一怪飛天蠍子雲浩。
果然那是飛天蠍子雲浩,聞言登時一怔,倏地縱聲狂笑道:「吳場主眼力不差,一見便知是雲某,可是別血口噴人,雲某行事雖然心狠手辣,卻不慣做殺人放火的勾當。」說着霍然將麵幕一扯,露出上唇蓄有山羊胡子瘦臉,豺眼內閃出炯炯的兇光。
吳奉彪嘿嘿冷笑道:「雲當傢真會說話,今晚的事不是擺明麼?」
飛天蠍子獰笑一聲道:「既是吳場主認是雲某所為,縱使雲某舌粲蓮花也是徒然,不過話可要說明白來,雲某是受人之托而來。」
吳奉彪朗聲大笑道:「吳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龍江叁魁是什麼人?我就不信雲老師受他們蠱惑,助纣為虐,何況正點子不來,反倒勞動雲老師大駕?」
飛天蠍子雲浩目光陰森地望了吳奉彪一眼,冷哼了一聲說道:「吳場主別這麼說,為友助拳,義不容辭,何況雲某與龍江叁魁又是過命之交,今晚之事,是非難論,龍江叁魁已然來了,妳自不見怪得哪個,反正吳場主今晚兇多吉少,徒費唇舌則甚?」
吳奉彪聞言驚疑不止,龍江叁魁已來,人又未見,一定另有什麼圖謀,自知今晚必是基業全毀,於是把心一橫,冷笑了一聲道:「雲老師別誇下海口,吳某豈是如此容易打髮,朋友,妳納命來吧。」說着,佛手拐擰腕一橫,帶起漫天拐影打去,隻見卷起淩厲勁風,手法詭妙神奇之至。
吳奉彪這一手卅九式「飛雲」拐法,馳譽關外,使出手法也特別,急則風雷應變,緩則雲逸絮飄,拐頭拐尾輪替打去,並無一定法則,明見拐頭迎胸打到,其實是虛,拐尾反朝下盤掃來,若對方不知虛實,迳想硬碰硬打,準會吃虧,一招使出,蓦覺仿若無物,如中輕雲,再要撤招已來不及了。
飛天蠍子雲浩不愧為當代黑道枭雄,眼光銳利,一眼看出吳奉彪「飛雲」拐法,若虛若實,剛柔共濟,一出手就是上下四招,電迅之極,深明利害,一擊手中蠍子鋼鞭,護定全身,觑空追擊,一麵使出上乘輕功,縱、躍、閃、竄,極見其巧。兩人都是名負一時之江湖人物,動起手起,分外精奇,一時之間,難分軒。
這時,人喊馬嘶,驚馬奔竄,蹄聲四起,東柵火勢漸撲滅,僅有一兩股火苗高揚,濃煙瀰漫,空氣中夾着一股饫焦枯氣味,狂飛急卷撲麵襲到,令人感得窒息嗆口難耐。可是東柵火勢漸滅,西柵又有火頭高舉,東西柵相距甚遠,牧場中人一聲驚叫,救火的又湧向西柵而去。
葉武師殺紅了眼,蒙麵賊人在他的麵前已倒下了叁個,一柄鋼刀卷起一團瑞雪,人也像瘋虎似地撲去。那與葉武對手的兩個蒙麵賊人,看得暗暗心驚,哪有這般不要命的打法,但人總不是鋼打的,葉勝真力殆儘,這拚命的打法,隻不過是垂死之前掙紮了。
牧場十數名武師,已傷亡過半,蒙麵賊黨,一聲聲陰森獰笑出自口中,隨風傳蕩,令人震動心弦,分外恐怖。徐兆森已走得無蹤無影,顯然自知已遭疑嫉,又不便與匪黨交手,隻好隱匿起來。飛雲手吳奉彪使出淩厲精奇緊拐法,依然佔不了一點上風,飛夭蠍子一支蠍子銅鞭卻不時地展出一記怪招,空隙而進,宛如怒龍出洞,迅疾無比,令自己難於提防他何處進招。
然而飛天蠍子雲浩主要是仗着上乘輕功,貼身欺進,如影隨形地飛轉,蹈虛就是一鞭,或是一拳。雲浩處身雖是黑道,卻習的是一種內傢「摔碑手」,掌力也練得有七八分火候,精純雄厚。武林中人一項絕藝,要練得爐火純青的,卻是鳳毛麟角,寥寥可數,能有雲浩這種造詣的,可算難能可貴,當年在鴛鴦擂上劈飛叁才奪命淩飛就是這種拳法,故現在每出一拳,均令吳奉彪心頭微震。
在平常飛雲手吳奉彪與飛天蠍子雲浩相較,功力相差無幾,雲浩以輕功身法稍勝一籌,吳奉彪「飛雲拐法」有獨到的精湛,掌力而言是各有勝場,但吳泰彪此刻,所雲浩言及龍江叁魁已然到來,心懸着傢小安危,又目睹西柵火勢蔓延,火星被強風湧上半空,如同散花般撒下,不由情急,心神不能貫注,致使身法略見滯緩。
兩人交手差不多半個時辰,吳泰彪有幾次迭遇險招,心知今晚不能兩立,強把心神收斂,專意擡制先機,眼看雲浩移宮換位過於神詭,行雲流水地使人無從捉摸,不禁眉頭一皺,心想:「看他的心意,似是等到自己耗儘真力時,才予反擊,我豈能如他心願。」想着,左腕倏翻,打出一股淩厲無匹的內傢真力,右手跟着佛手拐「雲起飛騰」,「毒蟒卷身」,「天神倒掛」叁招閃電而出。
這叁招都是「飛雲」拐法中奪命絕招,隻見狂風驟起,破空疾嘯,雄渾絕倫,而且迅快無比。雲潔看出這拐勢神奇,四麵八方隻見拐影襲來,任是何種玄詭身法都不能避開,不禁心頭一凜,索與不作閃挪,見腕翻拳電光石火般打出叁拳向劈風撞去,右手一甩蠍子鞭「烏龍卷尾」,由下往上往佛手拐身卷到。蓬地一聲大響,兩人身影都震得微晃,撤出半步。
吳奉彪瞥見雲浩蠍子鞭梢又是奔雲驚電地劈麵撞來,急急飛出一拐,忽然聽得一聲淒厲慘嗥起自不遠,眼角晾見葉武師肩頭血花飛濺,身形踉跄,不由心神微分。忽然雲浩一聲狂笑,鞭勢到得中途,疾又變招,飛快地一撩,望吳奉彪頭麵卷去,左掌一揚,出手就是九支蠍尾毒镖。
這九隻蠍尾镖手法更是神奇特別,一束而出,急如飛蛇到得對方身前二尺之處,忽又散開,人身各處部分,無有可在範圍之內。這一手絕技,飛天蠍子雲浩從來少予露出,武林中人幾無人知他有此陰狠手法。吳奉彪一拐飛出,還未擊實,猛見那束毒镖倏似一蓬花雨地散開,電射而來,躲已不及,不禁暗歎了一口氣,張目等死。
蓦然間,一聲清脆的輕叱,隻見寒芒匹練天外湧來,九支蠍尾镖,登時卷得無影無形。那股寒芒匹練毫不停留,迳望飛天蠍子雲浩卷去。雲浩眼看得手之際,不料變生天外,猝不及防,來人身形還未來得及瞧清楚,電芒已是驚天匝地卷來,駭得神魂皆顫,急全身一仰,貼地後竄,可已來不及了。
一聲厲叫,雲浩已被劍芒將雙膝切斷,人也痛昏過去,躺在地上麵如金紙,雙膝斷處,血液像湧泉般冒出,慘不忍睹。劍光毫不停頓,倏又向葉武師那邊蒙麵賊人卷去,電飛飚迅,隻聽得幾聲摻嗥,顯然又戳傷了數名賊人,救下了命已垂危的葉勝,劍光倏收,落下一條俏生生的人影。
飛雲手吳奉彪這才看清了那是誰,不由驚喜叫道:「趙姑娘,妳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趙蓮珠姑娘,穿着一身窄袖緊身紫色芧白的勁裝,秋水無塵的雙眼瞧定吳奉彪,粉頰盈盈含笑,一手甩着「巨阙」劍,一手掠着狂風吹亂鬓髮,美艷已極,聞言笑道:「吳叔父,妳猜不到吧,不但侄女來了,連月娥妹妹也來了,龍江叁魁被月娥妹妹劍傷逃逸,現鄭叔父與月娥妹在大廳上立等妳咧。」
吳奉彪不由喜笑顔開,隨命未負傷的武師將葉勝等人擡往廳前救治,又道謝說:「趙姑娘,幸得妳一來,不然愚叔那有命在,看來,姑娘年來武功過境一日千裹了。」說着,微微一頓,又道:「我們不如先往西柵察看一下,再回大廳?」
趙蓮珠嬌笑道:「不必了,侄女尚帶來傢父得力助手,先已趕去馳救,侄女未來之先,已得回信說賊人全退,火勢已漸撲滅。」
吳奉彪望了西柵一瞥,隻剩下濃煙瀰漫,散碎冒起火星,心想:「要重整支離破碎的牧場,恐怕又要費上無限心血了。」輕歎了一口氣,便同趙蓮珠回到大廳。
雪地迷茫之下,隻見兩條嬌捷的黑影,縱躍如飛┅┅※※※※※※※※※※※※※※※※※※※※※※※※※※※※※※※※※※※※※※
且說謝雲嶽在泰山千丈淵前,因低估了對方功力,自恃藝業,被九邪聯臂出掌,交彙推出一股前所未見的掌勁,待到警覺已嫌稍晚,立呈縛手縛腳之勢。高手過招,粟米之差也不能有,一着失機,真氣運轉滯澀,空負蓋世功力,被九邪打出的排雲狂飚逼得身形疾往後。退,不知不覺地退在雲迷霧繞的懸崖邊緣。
忽又被獨臂神魔突如其來,當胸撞上一掌,立感心痛如絞,真氣渙散,身形頓時被震飛得激射了出去。月夜之下,謝雲嶽身形如殒星下墜,望那雲霧迷蒙千尋峽谷下落去。謝雲嶽雖然真氣渙散,氣血狂湧,但神智依然清醒,耳聽得崖上眾邪傲放無比的長聲狂笑,不禁切齒痛恨。
此刻謝雲嶽下瀉的速度,愈下愈快,隻見一顆身子虛虛飄飄的,遍無着力之處,這是真氣渙散的必有現象,身不由主,兩耳急嘯風生,千層雲霧迷目,縱然他目力異於常人,也是猶如茫茫黑夜。
他不禁想起在酒鷗岩洞,被寶壇魔僧一掌擊下千丈絕壑的情景,暗忖道:「要隻象上次一樣,足下卷起一道氣流,可以借力穩住身形,該有多好。」繼一轉念道:「天下湊巧的事情隻有一次偶然的髮生,哪會每次均得此奇迹,如果這樣就不是湊巧之事,何況自己真氣已被震散,即就是有次淒巧,也無法穩住身形,咳。」這一聲輕歎,代錶着死亡之神已向他呼喚,這有多麼淒側,酸楚。
他際此死亡之前,也可說是瀕臨死亡的邊緣,往事一幕幕在腦中湧現,較他下瀉的身形尤連,他在短短一年中,顯示了無比的才華機智,痛懲了無數邪魔惡匪。意念及此,他英俊的麵上浮起一種下意識的傲笑,但刹那之間,又一掃而儘,他不禁自問:「難道自己燦爛的一生,就這麼短麼?如昙花一現而逝麼?」
他並不畏死,他引以為憾的,就是傷父仇人,不能一一而誅,往昔一思及此,便耿耿於胸,此刻,更倍於前。可這些意念雖是打閃似地自他心頭閃過,求生之念,也並未或忘。急嘯的風隻在耳邊刮過,腦中頓起一片激蕩暈眩,身形如投石下谷般,越落越急。
因為他不想死,來生的意志,往往使人髮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產生出一種奇迹。人,受意念支配,可也是受意念而生存,這話一點都不錯。他突然悟出菩提禅功有自行療傷之效,最近又叁透「軒轅十八解」絕奇的心法,能使自身逆竄的真氣可引導歸元,心中靈機一動,於是把兩種絕乘奇學融於一爐,他自知不能再猛吸真氣,這樣反會把情形惡化。
他想出用逆運法,使氣血倒流,這一來,奇迹髮生了。以他的福緣根骨,必不會遭橫逆而亡,事實上大半也靠他絕頂聰明天賦,才能悟出死中求生之機。俗語說:「一賢一劣,立判不肖。」這話可用在他的身上,一智一愚,立判生死。
他默運在「氣海」殘馀一點真氣,強忍着心頭鬱結,迫使倒流,這是菩提禅功無上心法。一麵運「軒轅十八解」中十二天乾心法,催送散竄真氣彙聚,這一來生機復,真氣在人體流行無阻,直至九宮雷府,腦中頓覺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後,倏然身形一輕,靈府空明,心頭這種歡欣,是無法可用言詞來比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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