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武林舊事,賀仙澄便如數傢珍。
但就算是她,對唐門這個崛起不到十年的幫派,所知也極為有限。
他們本是唐傢鎮唐傢堡的居民,魔教覆滅後,忽然冒出幾個武學奇才,耐着性子在宗族內外招攬弟子,於附近叁山之上開宗立派,此後緩慢做大,如今在武林之中,已經算是小有名氣。
隻是那名氣放在正道中人眼裡,並不算太過好聽。
因為唐門最有名的叁樣,是暗器、毒與機關術。
這叁樣結合在一起,便有了令尋常江湖武人聞風喪膽的陰陽透骨釘。
傳聞在操控自如的唐傢高手掌中,那小小機簧打出的毒針,能令當年名動天下的暴雨梨花釘都黯然失色,怕是僅有已無實物流傳江湖的孔雀翎才能穩壓一頭。
假以時日,唐門在蜀州武林必定能穩佔一席之地。
但當前,西南正道的龍頭,還遠遠輪不到他們。
自從峨嵋派僧道之爭激化,折損許多高手,勢頭便大大衰落,如今雖還是玄門正宗武學的典範,在西南武林的影響力,卻已被後起之秀雁山派超越。(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雁山派立足於雁絕峰下,不過叁十餘年,就成為西南群雄參與武林議事當仁不讓的代錶。其門下弟子精通拳掌,刀法淩厲,武功走的是純陽一脈,本代曾有年輕氣盛的弟子與狂劍陳季真為了一名美人約戦,叁十合後惜敗一招。
以四劍仙的武功水準反推,雁山派的實力可見一斑。
而且,據賀仙澄所了解,雁山派的武功路數除了純陽必有的剛猛之外,最大的特點是實用。
不僅沒什麼花巧虛招,甚至不稀罕纏鬥遊走。雙拳一錯,單刀一晃,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其中有些不畏死的殺招,甚至令人想起了已經衰落多年的青城墨傢竹中劍。
照說,霍四方如今佔了大半個蜀州,大小門派紛紛俯首,就是為了撐麵子,也應當從雁山派門下選些精銳,來給使者撐場麵才是。
為何會讓新冒頭的青嫩唐門作為保镖,倒是挺耐人尋味。
與地處偏遠的飛仙門不同,蜀州境內的江湖幫派,已經算是整個中原武林的一部分,袁忠義站在門口緩緩吸了口氣,壓下心底那隱隱的緊張,才擡腿邁了進去。
張紅菱就等在門內,一見他來,鬆了口氣,抓出一大把銅錢塞到他的手裡,皺眉叮囑道:“你拿着,拿好,先扣一枚在手裡,你看誰要是打算對我娘動手,就直接彈爛他的狗頭!”
賀仙澄忙輕聲問道:“談得不順麼?”
張紅菱憤憤哼了一聲,道:“不順,那小龜孫是替他傢老龜孫來趁機勒索敲竹杠的。那賊眼睛還一直往我跟我娘身上轉,真想一鞭子抽掉他的眼珠子!”
“小龜孫?”袁忠義一怔,跟着聽張紅菱小聲抱怨一番,才明白過來當前情形。
霍四方連戦連捷,士氣高漲,放眼整個蜀州,隻留下北端和東側一些故意拿來緩衝的城鎮沒有攻下,各地百姓本就對光漢朝怨聲載道,打了大半年的仗,霍傢軍的數量不減反增,最近還收編了一支領不到軍饷的逃兵,足有千餘之眾。
將目標放在東南側怒州的霍四方,當然不願背後要害有一支不屬於自己的兵馬虎視眈眈。
所以此次來訪的使者,是他麾下一個堂侄,過來談的事情,明麵上是合力夾撃尉遲猙,可實際上,捎帶腳提起的那件事,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
霍四方要迎娶張林氏,請她改嫁成霍林氏,若嫌教眾不滿,可以再給霍四方加一個諸如叁江仙師之類的頭銜。
“瞧那霍勇的賊眼,保不準想讓我娘變霍林氏,還想讓我變霍張氏呢。呸!”
張紅菱嘴上雖然氣衝衝的,但也沒真失了理智,這些抱怨,全都拖着袁忠義在門外說完,才帶着他和賀仙澄,去了將要設宴接風的大堂。
使者們早已入席,袁忠義跟着張紅菱一路過去坐到張林氏旁邊,而賀仙澄明眸一轉,不願意自討沒趣,隻尋了個遠端末席,悄悄就座。
張林氏臉上的微笑還是那般八風不動,一手撚袖,另一手二指一橫,略略提高聲音道:“霍賢侄,這位袁忠義袁少俠,便是小女夫婿,他二人良辰吉日都已擇好,下月十二,便要拜天地。賢侄一錶人才,小女蒲柳之姿,性情頑劣,不敢高攀,還請海涵。”
張紅菱聽到母親提起性情頑劣,望着那名叫霍勇的使者,皓腕一轉,夾起一筷子魚片,送到袁忠義嘴邊。
袁忠義心領神會,擡手握住她纖柔玉掌,慢悠悠吃了這口,才起身一拱手,道:“失禮了。在下袁忠義,錶字智信,初見諸位英雄好漢,如有不當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張紅菱嬌滴滴道:“嗯嗯,有什麼不當的呀,咱們都已經是未婚夫妻了,江湖之人不拘小節,對吧霍大哥?”
那霍勇是個麵龐頗為週正的精悍男子,哈哈一笑,拱手道:“是我該跟仙姑道個不是,不知道令嫒已經許了人,魯莽了魯莽了。都別介意,咱們繼續喝酒,喝酒!”
說着,他端起一盃,仰頭咕咚吞下,氣勢豪邁得很。
張林氏號稱為了仙法滴酒不沾,張紅菱端起一盃代乾為敬,算是過了這一合。
袁忠義不便插言,就在旁給張紅菱斟酒,掌心依舊扣着一枚銅錢,先將霍勇左右列席的諸人細細掃視了一遍。
十來個人,陣仗不小,連吃飯時左掌都帶着麂皮手套不摘的那幾個,想必就是唐門的弟子。
有噬毒蠱在身,袁忠義對這門派並不太過擔心,毒針打中無非留個眼,毒砂打中頂多迷了眼,對方若是不防備他百毒不侵,反而會成為他的最大優勢。
盡管未必要和唐門作對,但他如今秉性如此,新認識什麼江湖人,最先想的就是如何能在生死之際勝過對方,其次,便是有什麼破綻可以利用。
暗器修習起來極耗心力,以暗器見長,另一重意思,便是手底下的硬功夫不夠出挑。
袁忠義稍稍放心,將視線轉開。
比較可惜,霍勇一行皆是男子,除了一個相貌頗為俊秀,有些許可能是由女子改扮的少年之外,陽氣多到四溢,讓他打量完畢,就不願再多看一眼。
不過那少年唇紅齒白,柳眉杏眼,細細白白的脖子不見喉結,若不是跟着一堆大老粗,耳垂上還不見打眼兒,真要以為他是女扮男裝。
袁忠義正懷疑着,那少年的視線一轉,恰好落在賀仙澄身上,跟着眼前一亮,竟露出幾分色胚樣子。
這人坐得距離霍勇還頗近,他忍不住想,莫非霍勇過來當使者不方便帶女眷,便菈了個小相公,晚上肏腚眼解悶麼?
那這當男寵的,可有點不知好歹,也不看自己什麼身份,竟然色迷迷盯上賀仙澄了?
連着叁盃酒乾過,張紅菱將空盃一放,沉聲道:“既然親事已經揭過,咱們還是接着來談怎麼對付尉遲猙吧。”
霍勇哈哈大笑,一擺手道:“那個不急,親事還沒談完呢。”
張紅菱臉色一變,略帶怒氣道:“怎麼個還沒談完?”
“仙姑還沒給我明確答復呢,”霍勇笑意不減,客客氣氣道,“隻要仙姑點頭,我明日就快馬北上,坐船渡河,將消息傳給我大伯,此後咱們兩傢就是一傢,那尉遲猙,就算有叁頭六臂十八個腦袋,咱們也一樣給他砍了!”
他向旁一伸手,頗為自傲道:“許多武林高手為我大伯助陣,敵將隻要敢出現在叁軍之前,必定叫他頂着腦袋來,留下腦袋走。有兵無將,那就是群龍無首,不堪一撃。”
張林氏垂目觀心,仍舊不語。
張紅菱則提高聲音道:“戦亂這麼多年,哪個管事兒的身邊還能沒幾個練武的保着,我娘有仙法護體,仍精挑細選了許多厲害女子陪伴在側,我也拜師飛仙門,學了點功夫,真到了戦陣之上,兵對兵將對將,自然也有高手對高手,怎麼就一定能討了好去?”
這話回得頗為靈巧,隻要對方糾纏在高手對高手的結果上,爭論起來,之前更重要的部分,便會不自覺被抛開。
可霍勇沒有上套,淡定一笑,搖頭道:“討不討得了好,戦場上見真章。仙姑給我大伯的答復,才是當前最要緊的。”
張紅菱的情緒略有些失控,惱火道:“你們這算是來逼婚的麼!”
張林氏伸手在女兒肩上一壓,微笑道:“小女不成器,霍賢侄不要見怪。我寡居多年,還能有霍大哥這樣的英雄好漢青睐,實在是受寵若驚啊。可我麾下的兵馬,大半都是陛下所賜,這筆嫁妝,我怕是帶不過去。”
霍勇單邊唇角上揚,“仙姑哪裡的話,叁江地界,蘆水南北,哪個不知道你的鼎鼎大名。你肯嫁來,我大伯就能沾點仙氣。有了仙氣,一群愚夫愚婦,怎會不跟着來。我就不信,他們還能棄下這富饒蘆郡,往滇州逃難。”
張林氏略一沉吟,道:“那也未必不會發生。霍賢侄,霍大哥的威名遠播,大傢心裡,多少還是有些忌憚的。”
霍勇哈哈大笑,道:“仙姑多慮了,霍傢軍的確殺人如麻,但殺的,都是冥頑不靈的光漢走狗,肯跟着仙姑起來造反的,那和我們其實是一條心,怎會有什麼危險。”
張林氏目光閃動,又道:“陛下神威恩澤黎民,大傢對陛下忠心耿耿,恐怕……沒有那麼容易改弦易轍。”
“仙姑,我這做小輩的,不好把話說得太過難聽。仙姑不妨想想,尉遲猙大軍壓境已有數月之久,張道安在滇州殺得龍精虎猛,連最難啃的茂林郡,都輕鬆拿下,之後又與蠻子和談,手上那些兵馬,可曾來支援過你啊?”
張紅菱怒目圓睜,道:“父王正在調集兵馬,籌備糧草,隻要蘆水沿岸不丟,我們早晚要讓尉遲猙好看!”
“是麼?可我們的探子回報,大安朝的主力,好像東進悭州了啊。是打算自南而北,繞行一個大圈,去奇襲尉遲猙的屁股麼?”霍勇的口氣明顯放肆了許多,不知道是酒勁兒上頭,還是圖窮匕見。
“陛下與我時有書信往來,這等雄才大略,自然不足為外人道。”張林氏的口吻也冷了下來,“這些姑且不論,霍大哥在蜀州所作所為,一水之隔,我也略有耳聞。難道他身邊美女如雲,卻至今還不曾續弦?那些大好女郎,該不會都紅顔薄命吧?”
這話,暗指的自然就是霍四方荒淫肆虐,每打下一處便會擄掠女子入帳,盡情蹂躏的傳言。
那個肏起女人像瘋子一般的說法,也正是源自於此——據說每夜進帳的女子,次日還能自己走動的,不足十之二叁。
同樣傳出的,還有霍四方玩厭的女人會賞給部眾,淫樂到徹底沒有用處,便放血扒皮,曬成肉乾,供應軍糧。
至於傳言有多少可信,就很難判斷了。
畢竟世上並不是沒有出過相似的事。僅就袁忠義所知,近的有蠻兵豢養女俘,淫樂後充作軍糧,遠的有名城大賈懲罰婢女,吊腳倒懸堆柴烤做熏肉賞於奴僕,下有流民飢餓不願吃自傢孩子,索性與旁人交換易子而食,上有一代名將苦守北關糧草斷絕不得不下令,將城中女子當作牛羊……
莫說如今是烽煙四起的戦亂年代,便是歌舞升平的年景,尋常百姓,有些時候也並不被當作人來看待。
不過當初將田青芷帶去見識了一下流民餓肚子時能做到什麼地歩後,他自身對此道邪行倒是沒了什麼興趣。
真以食物看待,人也不過是一大塊肉,口感味道,興許還比牛馬豬羊差些,除了果腹,何樂之有?
他關心樂子,一般人關心的,則是倫常,道德,良心。
歷朝歷代雖都不乏吃人的事,但也沒有任何一卷青史,敢將此事視為理所應當。
所以一旦傳揚開來,招來的就絕不會是什麼好名聲。
蠻兵食人名聲在外,所攻之處便會拼死抵抗,血染沙場,總好過被人下鍋。
富商烹婢名揚四海,數年後朝中大臣抓住痛腳扳倒其靠山,數條早該來的罪名一朝加身,在刑場叁天切了兩千多片。
而那位名將即便情有可原,此後也屢遭文官發難,鬱鬱而終。
至於那些流民……凡是餓到不得不打人肉主意,最終能活下來的,也是寥寥無幾。
霍四方的兵馬傳出這種流言,若是並無實據,便是光漢動的手腳。畢竟這等逆賊暫時還不配豢養一批朝廷命官,不論寫史還是寫告示,仍是動筆杆子的人效忠的那位說了算。
聽得出張林氏的言下之意,霍勇眉心一皺,開口澄清。
不過這種不光彩的事,不管發生沒發生,口頭上決計是不肯承認的。
他對答倒也穩妥,並未直接否認霍四方好色,以免提親時拿出的,張林氏美貌這個理由站不住腳。以他所說,霍四方的確生性風流,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橫槊賦詩的一世之雄,不也大興土木修建邺叁臺,重金贖回蔡文姬,唱一曲胡笳十八拍麼。
袁忠義在旁聽得暗暗稱奇,沒想到霍勇看着頗為精壯是個領兵打仗的樣子,對這些文史逸聞竟也所知甚多。
而且,都已到了這個地歩,對方不再藏着掖着,言語之間,隻差挑明了講,張林氏你要是不把怒州這兩郡連着兵馬一起當作嫁妝,那我們霍傢軍就不會放心渡河來陪你打這場合並夾撃的硬仗。
蜀州之地多險峻,易守難攻,霍四方靠着民心生變拿下了大半關卡,如今是進可攻退可守,若是出撃劫掠,顯然東進翼州,直取江南豐饒之地才是正道。尉遲猙這樣的硬骨頭,大可等以後有把握了再來啃。
不需要賀仙澄的提點,袁忠義也能明白,霍四方想要的,才不是張林氏這個女人。
而是在她手下控制了將近十個月的怒州重鎮——蘆郡。
蘆郡地處叁江交叉、叁州交彙之處,西北依靠蘆水天塹,封橋即可掌控多條通途,在這裡放上幾千人,就能令途經的數萬大軍如鲠在喉。
這也正是張道安先將此處攻陷,霍四方一路南下,尉遲猙大軍壓陣的共同原因。
蘆郡這個釘子落在誰手裡,他的敵人,就會十分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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