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同李纨相住間隔,二人近日同事,不比往年,來往回話人等亦不便,故二人議定每日早晨皆到園門口南邊的叁間小花廳上去會齊辦事,吃過早飯於午錯方回房。這叁間廳原係預備省親之時眾執事太監起坐之處,故省親之後也用不着了,每日隻有婆子們上夜。如今不用十分修飾,隻不過略略的鋪陳了,便可他二人起坐。這廳上也有一匾,題着《輔仁谕德》四字,傢下俗呼皆隻叫“議事廳”。如今他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應執事媳婦等來往回話者,絡繹不絕。
眾人先聽見李纨獨辦,各各心中暗喜,以為李纨素日原是個厚道多恩無罰的,自然比鳳姐兒好搪塞。便添了一個探春,也都想着不過是個未出閨閣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最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鳳姐兒前更懈怠了許多。隻叁四日後,幾件事過手,漸覺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隻不過是言語安靜,性情和順而已。可巧連日有王公侯伯世襲官員十幾處,皆係榮寧非親即友或世交之傢,或有升遷,或有黜降,或有婚喪紅白等事,王夫人賀吊迎送,應酬不暇,前邊更無人。他二人便一日皆在廳上起坐。寶钗便一日在上房監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於夜間針線暇時,臨寢之先,坐了小轎帶領園中上夜人等各處巡察一次。
他叁人如此一理,更覺比鳳姐兒當差時倒更謹慎了些。因而裡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說:“剛剛的倒了一個“巡海夜叉”,又添了叁個“鎮山太歲”,越性連夜裡偷着吃酒頑的工夫都沒了。”
這日王夫人正是往錦鄉侯府去赴席,李纨與探春早已梳洗,伺候出門去後,回至廳上坐了,寶钗還未過來。剛吃茶時,隻見吳新登的媳婦進來回說:“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昨日死了。昨日回過太太,太太說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來。”說畢,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語。彼時來回話者不少,都打聽他二人辦事如何,若辦得妥當,大傢則安個畏懼之心。若少有嫌隙不當之處,不但不畏伏,出二門還要編出許多笑話來取笑。吳新登的媳婦心中已有主意,若是鳳姐前,他便早已獻勤說出許多主意,又查出許多舊例來任鳳姐兒揀擇施行。如今他藐視李纨老實,探春是青年的姑娘,所以隻說出這一句話來,試他二人有何主見。
探春便問李纨。李纨想了一想,便道:“前兒襲人的媽死了,聽見說賞銀四十兩。這也賞他四十兩罷了。”吳新登傢的聽了,忙答應了是,接了對牌就走。
探春道:“你且回來。”
吳新登傢的隻得回來。探春道:“你且別支銀子。我且問你,那幾年老太太屋裡的幾位老姨奶奶,也有傢裡的也有外頭的這兩個分別。傢裡的若死了人是賞多少,外頭的死了人是賞多少,你且說兩個我們聽聽。”一問,吳新登傢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賞多少,誰還敢爭不成?”
探春冷笑道:“這話胡鬧。依我說,賞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別說你們笑話,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
吳新登傢的笑道:“既這麼說,我查舊帳去,此時卻記不得。”
探春笑道:“你辦事辦老了的,還記不得,倒來難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現查去?若有這道理,鳳姐姐還不算利害,也就是算寬厚了!還不快找了來我瞧。再遲一日,不說你們粗心,反像我們沒主意了。”吳新登傢的滿麵通紅,忙轉身出來。眾媳婦們都伸舌頭。這裡又回別的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一時,吳傢的取了舊帳來。探春看時,兩個傢裡的賞過皆二十兩,兩個外頭的皆賞過四十兩。外還有兩個外頭的,一個賞過一百兩,一個賞過六十兩。這兩筆底下皆有原故:一個是隔省遷父母之柩,外賞六十兩,一個是現買葬地,外賞二十兩。
探春便遞與李纨看了。探春便說:“給他二十兩銀子。把這帳留下,我們細看看。”吳新登傢的去了。
忽見趙姨娘進來,李纨探春忙讓坐。趙姨娘開口便說道:“這屋裡的人都踩下我的頭去還罷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該替我出氣才是。”一麵說,一麵眼淚鼻涕哭起來。
探春忙道:“姨娘這話說誰,我竟不解。誰踩姨娘的頭?說出來我替姨娘出氣。”趙姨娘道:”姑娘現踩我,我告訴誰!”
探春聽說,忙站起來,說道:”我並不敢。”李纨也站起來勸。
趙姨娘道:“你們請坐下,聽我說。我這屋裡熬油似的熬了這麼大年紀,又有你和你兄弟,這會子連襲人都不如了,我還有什麼臉?連你也沒臉麵,別說我了!”
探春笑道:“原來為這個。我說我並不敢犯法違理。”一麵便坐了,拿帳翻與趙姨娘看,又念與他聽,又說道:“這是祖宗手裡舊規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襲人,將來環兒收了外頭的,自然也是同襲人一樣。這原不是什麼爭大爭小的事,講不到有臉沒臉的話上。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着舊規矩辦。說辦的好,領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說辦的不均,那是他糊塗不知福,也隻好憑他抱怨去。太太連房子賞了人,我有什麼有臉之處,一文不賞,我也沒什麼沒臉之處。依我說,太太不在傢,姨娘安靜些養神罷了,何苦隻要操心。太太滿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幾次寒心。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兒傢,一句多話也沒有我亂說的。太太滿心裡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傢務,還沒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來作踐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為難不叫我管,那才正經沒臉,連姨娘也真沒臉!”一麵說,一麵不禁滾下淚來。
趙姨娘沒了別話答對,便說道:“太太疼你,你越發菈扯菈扯我們。你隻顧討太太的疼,就把我們忘了。”
探春道:“我怎麼忘了?叫我怎麼菈扯?這也問你們各人,那一個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一個好人用人菈扯的?”
李纨在旁隻管勸說:“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他滿心裡要菈扯,口裡怎麼說的出來。”
探春忙道:“這大嫂子也糊塗了。我菈扯誰?誰傢姑娘們菈扯奴才了?他們的好歹,你們該知道,與我什麼相乾。”
趙姨娘氣的問道:“誰叫你菈扯別人去了?你不當傢我也不來問你。你如今現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給了二叁十兩銀子,難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們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無處使。姑娘放心,這也使不着你的銀子。明兒等出了閣,我還想你額外照看趙傢呢。如今沒有長羽毛,就忘了根本,隻揀高枝兒飛去了!”
探春沒聽完,已氣的臉白氣噎,抽抽咽咽的一麵哭,一麵問道:“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那裡又跑出一個舅舅來?我倒素習按理尊敬,越發敬出這些親戚來了。既這麼說,環兒出去為什麼趙國基又站起來,又跟他上學?為什麼不拿出舅舅的款來?何苦來,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必要過兩叁個月尋出由頭來,徹底來翻騰一陣,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錶白錶白。也不知誰給誰沒臉?幸虧我還明白,但凡糊塗不知理的,早急了。”李纨急的隻管勸,趙姨娘隻管還唠叨。
忽聽有人說:“寶二爺來了。”原來寶玉聽聞如今讓李纨探春寶钗叁人打理內務,寶玉雖不喜這些雜事,卻隻平日裡見過鳳姐處置,如今換做這叁人,不免覺得有趣,又想幾日不見寶钗,便尋了個藉口逃了學,來這邊看熱鬧。
丫鬟掀了簾子,寶玉進來,卻見趙姨娘正在下麵站着撒潑,探春也在那裡抽噎得梨花帶雨。賈府中姐妹們雖多,寶玉和探春卻是最親密的,同父異母的兄妹,探春對寶玉竟比對自己同母所出的賈環不知親昵多少倍。寶玉也覺和叁妹妹最交心。探春又是個剛強的,平日裡不曾見哭過幾回,如今寶玉頭次見探春哭成這樣,不由心疼。又見趙姨娘耍混,更是生氣,便大聲道:“這一大早好好的,在這嚎喪什麼呢?”這一嗓子竟是把滿屋子的人都給鎮住了,不單趙姨娘收了聲,連探春也隻默默流淚。
李纨忙要讓寶玉坐,寶玉也不坐,隻擰着眉毛看着趙姨娘道:“到底是為什麼?”李纨這才不輕不重的將來龍去脈講了,並未敢將二人原話都學出來。
“就為這點子爛事?”寶玉聽了更是生氣。“叁妹妹按祖上舊例行事,有什麼不妥?你為何非要同個襲人掙?襲人這事是老太太和太太賞的,你若覺得叁妹妹踩了你,你也隻管和老太太說去。也不瞞你,襲人母親死我自己也給了二十兩,如今你這裡我是不是應該也再拿二十兩出來才有你麵子?是了,這二十兩該由老爺出才是,不如現在我就幫你和老爺太太討去豈不便宜?”說着便要菈趙姨娘去。趙姨娘哪裡敢去?
卻說寶玉又哪裡會自己跑到賈政跟前尋不自在?隻不過做做戲嚇嚇趙姨娘罷了。眾人見寶玉真切,都當了真,隻有探春深知寶玉的心思,不由偷偷低頭莞爾。寶玉見功夫做足,又道:“姨娘真是越發的糊塗了,叁妹妹如今小小年紀打理傢務已經不易,她是你生養的,你不疼她,不說替她多想想也就罷了,如今你看這府上大小人都等着看叁妹妹大嫂子做事不妥出醜,等着拿笑話,可不成想你到是第一個找上門來尋麻煩的,真真不懂事到傢了。”
一番話說得趙姨娘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又不好搶白,又見外頭婆子們都在竊笑,心中又羞又氣。李纨見了忙道:“好了,二爺也別太生氣,姨娘不知道這舊例怕也是有的,又是死了兄弟,心中有氣,不免鬧了一回。”
寶玉冷笑道:“哼,嫂子快別這麼說,若是今日仍是鳳姐姐管事,她也敢這麼鬧不成?如今也不說是姨娘,隻怕外頭那些婆子心裡裝着些小算盤也早打好了吧?”說着歪着頭朝外屋聲音放大了道:“叁妹妹你隻管按你的行事,若哪個老貨不識趣你就隻管來告訴我便是,我給你拿主意。若我拿不了的,上頭還有太太,還有老太太。這等子閒氣可不是你該受的。”
外屋眾婆子聽了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言語。寶玉看着趙姨娘仍站着,道:“姨娘還在這裡有什麼事?莫不是在等我同你一起去找老太太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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