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被挖,琵琶骨被穿透,左手少了拇指和中指,右手隻剩下小指和無名指。肋骨斷了五根,經脈受創。兩邊的膝蓋骨一邊被挖,一邊被重手法擊碎,下肢筋肉腐壞,雙腿已廢……”
匡仲玉檢查着劇孟的傷勢,又從他傷口處沾了點血,“體內有毒,怕是還不止一種。”
劇孟身份敏感,客棧人多眼雜,不是藏身之處,鵬翼社已經有了一個重傷的哈老爺子,再多一個傷號風險太大。程宗揚和盧景商量多時,最後冒着風險把他送到伊墨雲的小店裹暫時躲藏。此時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劇孟,程宗揚不免也有幾分恻隱之心。劇孟為人俠義豪爽,是江湖中有數的豪傑,如今落得如此下場,直如一頭猛虎落入鼠輩手中,被一群宵小痛加折磨。
程宗揚大包大攬地說道:“隻要能治好他,花多少錢都無所謂。需要什麼藥物,老匡妳儘管開口。”
匡仲玉道:“先請個高明的大夫。”
“妳呢?”
匡仲玉搖搖頭,“貧道隻能治命,不能治病。”
這話說得程宗揚都想猛翻白眼。
匡仲玉提醒道:“看劇大俠傷勢……隻怕撐不了太久。”
“老敖,”程宗揚吩咐道:“妳去請大夫。要最好的。”(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成!”敖潤答應一聲就要出門。
“等等。”程宗揚突然想起一事,連忙叫住他,低聲道:“妳去打聽一下城裹的胡巫。”
盧景在旁道:“胡巫?”
“我聽說胡巫治外傷很有一手。”程宗揚道:“呂傢那個小子不是讓人割斷喉嚨了嗎?昨天我去宮裹,聽說他氣絕多時,最後硬是被胡巫救了過來。”
“竟然有這種事?”匡仲玉吃了一驚。
程宗揚道:“不管成不成,隻有試試了。”
“不行。”盧景道:“這件事不能讓外人插手。”
眾人是在趙王私苑的地牢裹找到的劇孟,裹麵的內情必定是黑幕重重,如果走漏風聲,請來的醫生也許就成了催命符。
可是劇孟的外傷、內傷還有體內多種劇毒糾纏在一起,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迹,此時性命如同風中殘燭,生機隨時都可能斷絕,無論如何也不能拖延下去。
程宗揚猶豫了一下,自己手邊擅長醫術的,哈迷蚩算是一個,但哈老爺子眼下自己都重傷難起。如果不能從外麵請醫生的話……自己的生死根對治療傷勢似乎大有益處,但自從自己學會收斂氣息之後,還沒有嘗試過再釋放出來,是不是真的有效根本還是未知數,而且很可能會暴露自己身上一直隱藏的秘密……
正猶豫間,隻見盧景踢掉鞋子,盤膝坐在榻上,然後拿起那根從不離身的竹杖一抖,一把銀針從杖內飛出,密密麻麻釘在榻側。
匡仲玉叫道:“萬萬不可!”
程宗揚也反應過來,盧景是要施展金針續命了。當初小狐狸身受重傷,就是被六駿用此術救了下來。但那時是六駿聯手。他還記得孟老大說過,如果一人施展,至少要耗去一半的真元,勉強施為,甚至會傷及本源。
“不要說了。”盧景道:“替我把風。”
程宗揚隻好讓人守住週圍,不讓外人打擾。匡仲玉更是接連施了幾個禁制的法術,讓房間保持絕對的安靜。
盧景撚起一根銀針,往劇孟頸後刺下。劇孟皮膚僵如木石,銀針勉強刺入,針尖立刻變得烏黑。
銀針接連刺下,盧景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起來,就像被銀針吸去精血一樣,不多時便血色全無。金針續命一共需要一百零八針,施展到叁分之二,盧景雙頰已經凹陷下去,一縷髮絲也悄然變白。
銀針一支一支刺下,雖然沒有什麼刀光劍影,程宗揚卻看得驚心動魄。五哥完全是以命換命,拿自己的性命來換取劇孟的一線生機。一百零八針刺完,劇孟能不能救活不好說,但五哥肯定要元氣大傷。
當盧景拿起第八十一根銀針,一直穩如磐石的手指也不禁微微抖了一下。他長長吸了口氣,額頭的汗珠還未滾落便即消失,接着撚針刺下。這一針盧景用的時間分外漫長,已經變黑的針身落在劇孟的穴道上,幾乎是一絲一絲的刺入。與此同時,他眉梢一根眉毛逐漸變得灰白,接着又是一根。
程宗揚輕聲道:“老匡,妳先出去。”
匡仲玉挑起眉毛。
“什麼都別問,出去把門關好。”
匡仲玉閉緊嘴巴,擡手敬了個軍禮,然後起身出門。
程宗揚盤膝趺坐,丹田氣輪微微一滯,然後艱難地逆行起來。
一股春風般的氣息從他身上溢出,那氣息中仿佛帶着陽光和花草的味道,充滿了勃勃生機。
盧景精神一振,那根銀針穩穩刺入劇孟肋下。
一百零八根銀針刺完,時間已經過去兩個時辰,外麵天色已然大亮。盧景頭髮和眉毛多了幾許灰白,白紙般的臉頰卻恢復了一些血色。他身邊的劇孟雖然還在昏迷,但氣息平穩了許多,體錶的外傷也愈合大半,一些不太重要的傷口已經結痂。
盧景撚完最後一根銀針,立刻道:“行了。”
程宗揚鬆了口氣,停下逆轉的氣輪。
“劇大俠怎麼樣?”
“經脈穩住了。隻要祛除體內的餘毒,便能醒來。”
“我去找人。”
程宗揚已經盤算停當,劇孟經絡的內傷有盧五哥的金針續命維持住,外傷在自己生死根的治療下也好得七七八八,隻剩下體內的劇毒未解。但論起毒藥,自己身邊還放着一尊大神——也該老東西乾點正事了。
程宗揚站起身,腳下不由一虛。盧景道:“妳沒事吧?”
“當然沒事。”程宗揚笑道:“要不要我打套拳給妳看看?”
盧景翻了個白眼,“看個鳥!妳那花樣我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但消耗的真元肯定不比我少。”他放緩口氣,“在這兒休息一會兒。”
程宗揚苦笑道:“哪裹能休息呢?昨晚出的事,我今天肯定要出去走一圈,在人前露露麵。五哥,倒是妳去歇歇了。”
“不用。”盧景雙手十指相抵,擺了個行功的姿勢,“此地生機滿溢,可不能浪費了。”
把劇孟安頓停當,已經是辰末時分。程宗揚狠狠洗了把臉,然後堆起笑容,出外應酬。鴻胪寺他已經多日未曾去過,倒是敖潤騰出空就去轉一圈,偶爾也跑個腿,辦些不大不小的差事,如今人頭比他都熟。
程宗揚趕到官署,先拜見幾位長官,送了些看似平常,內裹卻十分實在的禮物,然後又去見了自己一眾手下,滿麵春風地噓寒問暖。正說話間,有人前來拜訪,說是城中一間專門供應木炭的店鋪,眼看隆冬將至,擔心各位忙於公務,顧不上傢中的奉養,專門送來些炭票。錢雖然不多,但人人有份。
那些吏員心知肚明,自己這大行令的衙門,跟城中店鋪的關係八杆子都打不着,要不是這位不怎麼管事的主官,就算太陽打西邊出來,也不會想起來巴結自己這幫微末小吏。
程宗揚也不說破,隻含笑把自己那一份交給敖潤,讓他帶大夥找個地方熱鬧一下,便即告辭。
離開鴻胪寺,程宗揚又去了趟西邸,徐璜卻不在邸中。程宗揚已經是邸中常客,稍一打聽便得知宮中出了大事,昨天一名狂生上書請天子退位讓賢,惹得天子勃然大怒,連夜派洛都令將那名姓眭的狂生捉拿入獄,罪名卻是私入上林苑。
天子明顯不想讓此事鬧得儘人皆知,另尋了名目將眭弘入罪,徐璜等人留在宮中,便是商量對策。
那名小黃門道:“徐公公留了話,那隻白雉,還請大行令多費心。”
程宗揚一聽就頭大如鬥,應付了幾聲,便驅車離開。
四處打過照麵,馬車在城中兜了一圈,然後在伊墨雲的小店前停下。程宗揚裝作用餐,大搖大擺進了店門,要了一個房間,然後潛入劇孟養傷的靜室。
盧景已經離開,此時劇孟身邊除了匡仲玉,還有一個人,卻是布衣以傲王侯的大俠郭解。
程宗揚一怔,然後笑道:“郭大俠。”
郭解雙手撫膝,微微向他躬身,然後又扭頭看着劇孟。良久,他站起身,淡淡道:“好好養傷。我這就去殺了劉彭祖,為妳報仇。”
程宗揚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看似木讷的郭大俠如此果決,劉彭祖身為天子近親,堂堂諸侯王,他居然說殺就殺。
“等等!郭大俠!這事咱們再商量一下!”
“我與劇孟情同手足,人傷其一指,如斷我一臂,折其一足,如殘我身。如今手足俱殘,體無完膚,於我痛入骨髓。此恨此仇,焉能不報!”
郭解身材不高,甚至可以說有些矮小,然而此時他站起身,就如同一柄可以斬山斷嶽的長刀,一股凜冽的雄霸之氣撲麵而來。程宗揚被他氣勢一逼,舌頭竟然僵在口中。
郭解抱拳向他揖了一禮,沉聲道:“多謝。”說着轉過身,隻邁出一步,人就到了門邊。
一個人影擋在門口,秦桧叫道:“郭大俠且慢!”
郭解微一邁步,週身氣勁交擊,逼得秦桧連退數步。
秦桧厲聲道:“郭大俠可是不想報仇了嗎!”
郭解停住腳步,秦桧匆忙道:“趙王力不能縛雞,豈是劇大俠一合之敵?劇大俠拘於小人之手,慘受荼毒,又豈是趙王一人所為?郭大俠親自出手,自能取趙王性命,可劇大俠命懸如絲,趙王一條性命又豈能抵得上如海深仇?”
“依妳之見,該如何雪恨?”
“慾報此仇,當滅其滿門!自劉彭祖以下,儘皆伏誅,方消此恨!”
郭解沉默片刻,然後抱拳施禮,“郭某唐突,還請先生勿怪。”
秦桧連稱不敢。
郭解卻不是那麼容易打髮,施禮之後便直接問道:“先生意慾何為?”
秦桧斷然道:“吾有一策,十日之內可見分曉。”
“可否告知某傢?”
秦桧看了程宗揚一眼,為難地說道:“事關主公大計,還請郭大俠見諒。”
程宗揚必須要給手下撐腰,當即道:“郭大俠儘管放心!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郭解深深看了他一眼,“郭某便再等五日,還請先生不可食言。告辭。”
郭解離開後,程宗揚趕緊問道:“什麼計策?”
秦桧苦笑着攤開手,“哪裹有什麼計策?屬下好不容易才理出頭緒,實在是害怕郭大俠一怒之下,亂了眼下的局麵。”
程宗揚打量了他幾眼,死姦臣一向注重風儀,儀錶翩翩,氣度不凡,然而此時髮須雖然整齊,眉眼間卻頗有幾分憔悴。以他的修為,幾天不睡也不礙氣色,短短幾天就熬成這副模樣,顯然是絞儘心力。
“老頭呢?”程宗揚記得自己是讓人去找朱老頭,沒想到來的會是秦桧。
“侯爺無暇分身,屬下聽聞之後,特意趕來。”
“這毒妳能解嗎?”
“若是其他毒藥倒是棘手。好在劇大俠中的是鸩毒、鶴頂紅和斷腸草。”秦桧道:“這叁種毒藥毒性雖烈,卻是常見的毒物,不需侯爺出手,紫姑娘便能清理乾淨。”
程宗揚放下心來,雖然花費偌大代價,劇孟這條命好歹算是保住了。他有些疲倦地坐下來,問道:“理清頭緒了嗎?”
“略有所得。”秦桧道:“天子雖然秉政,但內有太後,外有諸侯,朝有權臣,野有豪強,漢國如今是亂局,也是危局。”
說來好笑,當初看到宋國眾姦盈朝,程宗揚覺得宋主已經夠慘了,可這會兒看起來劉骜比宋主還慘。宋主麵對的頂多是個爛攤子,漢國這位天子可是坐在火山口上。
“真要不行,咱們就撤,等他們拼出勝負再說。”
“傢主在舞都和首陽山都投了不少錢铢,再加上送入西邸的巨款,前後不下二十萬金铢。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一旦罷手,便萬事俱休。”
“錢要緊,命更要緊。”程宗揚道:“大夥的性命可不隻二十萬金铢。”
“若是昨日,屬下也許會勸主公退回舞都,暫時避開洛都的亂局。但眼下,倒有了破局的機會。”
程宗揚看了一眼床榻,“因為劇大俠?”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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