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豪士擁着郭解匆忙離開,身邊隻剩下王孟。程宗揚吸了口氣,然後緊跟着王孟掠入黑暗。這裹是城南一片陋巷,無數小徑交織得如同迷宮,如果沒有人領路,自己還真不好出去。
王孟負着劍弓身在巷中飛奔,速度雖快,腳下卻沒有髮出一點聲音。兩人一連轉了十幾個巷口,才看到裹坊的土坯牆。王孟停下腳步,向程宗揚抱了抱拳。
程宗揚道:“郭大俠最好暫時到外地避避風頭。”
王孟道:“公子這番恩義,我王孟記下了。”
“千萬不要去找朝中權貴,”程宗揚權衡一路,最後還是說道:“尤其是霍大將軍。”
王孟有些納悶地皺起眉。漢國權貴一向有招納亡命的風氣,許多被通緝的豪士都托庇在權貴門下。郭解如果想藏身,朝中一半權貴都會打開大門。這其中,位高權重的霍子孟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我知道郭大俠與霍大將軍有點交情,”程宗揚道:“但他現在自顧不暇,郭大俠真要登門,霍子孟不一定敢替郭大俠出頭,去觸怒太後一係。況且這次的事情風頭太明顯,他即便想頂,也未必能頂住。”
王孟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這些話並不是程宗揚的本意,但他隻能說到這個地步。他不願意相信整件事情的幕後黑手會是霍子孟,但他也不能看到郭解麵臨危險。
程宗揚與王孟等人分手,一路逾牆而過,忽然他蹲下身,小心收斂身形。月色下,一條人影從飛檐下掠出,在屋脊上一閃,像縷輕煙般投入陰影間。緊接着檐下又掠出兩條身影,縱身躍上屋脊,卻是盯着前麵那人窮追不舍。(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四哥?”
程宗揚沒想到會在這裹遇見斯明信,但隻看了兩眼,他就覺出不對來。斯明信的身影在檐脊間時隱時現,身法猶如鬼魅,速度卻不快,每次現身,正好都能被後麵追蹤的人看到,就像一隻魚餌,讓後麵的人緊緊咬住,舍不得放棄。
程宗揚看出他是故意引人來追,於是脫下外袍,往牆角一塞,露出裹麵一身自制的夜用迷彩服,又用一塊灰布遮住口鼻。
準備停當,程宗揚背身靠在牆角,然後髮出一聲低咳。
隔着數十步遠,這咳聲比起幾丈外一隻蚊子飛過也大不了多少,斯明信卻沒有半點遲疑,身形鬥然一轉,準確地朝程宗揚藏身的位置掠來。
擦肩而過時,期明信聲音傳來,“要活口。”接着他掠出數步,飛身躍上牆頭。
後麵兩人如風般追來,見狀剛想躍起,背後風聲一緊,藏在牆角的程宗揚縱身而出,雙掌分襲兩人背後。兩人急忙轉身,拔刀朝偷襲者劈去。程宗揚身體一沉,一腳重重蹬住地麵,向後躍開,避開兩人的刀鋒。
在兩人身後,剛才逾牆而走的斯明信悄無聲息地掠來,雙手拿住其中一人左右兩邊的肩井穴,指力一吐,那人遍體酸麻,跪倒在地,暈厥過去。另一人聽到聲音,意識到自己中計,顧不得再追殺程宗揚,飛身往旁邊逃去。
斯明信左手一展,一柄彎鈎貼地飛出,鈎住那人的腳踝。那人剛一擡步,便重重跌倒,幸好斯明信手下留情,沒有用彎鈎的鋒刃,免了他的斷足之禍。斯明信一掌將他拍暈,然後提起兩人的腰帶,越過牆頭。
那兩人也勉強算得上好手,可別說和斯明信相比,就是比自己都差了一截。斯明信因為嚴君平的事,一連數日都沒有音信,沒想到會引出這麼兩個人。
到了僻靜處,程宗揚這才道:“怎麼回事?他們是誰?”
“在車騎將軍府外遇到的。”
斯明信簡單說了幾句。原來他在金蜜镝府外一連盯了數日,始終沒有見到嚴君平的蹤迹,卻髮現還有人在車騎將軍的府邸外盯梢。斯明信疑心之下,索性調頭搜查週圍的暗樁,又趁夜色設法把人引出,誰知正巧遇到了程宗揚。
程宗揚和斯明信把兩人分別叫醒,仔細詢問。結果卻大出所料,那兩人竟然是正經的官差,是由洛都令董宣派來的。他們盯梢的理由也很充分,近來都中屢屢出現意外,董令擔心朝中重臣有失,特意派出人手,在諸位重臣的府邸外暗中警戒。不僅車騎將軍,大將軍霍子孟、大司馬呂冀,以及叁公九卿的府邸週圍,都有官方的差役換了便衣值守。
程宗揚擺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惡狠狠道:“回去告訴姓董的!妳們辦差歸辦差,別壞了我們兄弟的好事!”說着用刀柄把人打暈。
程宗揚不想取兩人性命,又不能讓人猜出自己的目的,索性放兩句虛言,讓董宣疑神疑鬼。
把兩人扔到一處死胡同裹,程宗揚和斯明信一同回到通商裹的住處。兩人沒有直接返回宅院,而是去了客棧。馮源守了一個白天,此時值守的換了韓玉,見兩人進來,微微側身,讓出旁邊的通道。
新砌好的房間內堆滿酒甕,層層疊疊一直挨到房頂,兩側的通道就藏在酒甕之後。除了外麵的掌櫃,房間內還有一個暗哨,一天十二時辰不會離人。所有人手的調配都由秦桧安排,此時當值的是臨安來的一名退役軍士。
程宗揚拿起一隻酒甕,走到文澤故宅院內,放在那張新砌的石桌上,然後拍開泥封,倒了兩碗酒,遞給斯明信一碗。
斯明信一口喝完,自己又倒了一碗。
程宗揚安慰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不定明天往街上隨便一走,就遇到嚴先生了。”
斯明信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難道妳以為我不開心嗎?”
程宗揚愕然道:“難道妳很開心嗎?四哥,妳那錶情……我真是什麼都看不出來。我隻是看妳喝酒的樣子,好像不大順心。”
“我渴了。”
“……那當我沒說。”
過了一會兒,斯明信道:“我和老五當殺手,一次都沒有失敗過。但隻有我們兩個自己知道,為了找到一個目標,我們走過多少彎路,白費過多少工夫。所以……”
斯明信舉碗一飲而儘,“這種事我們都已經很習慣了。”
“四哥,妳覺得姓嚴的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們?怎麼這麼巧,我們剛在江州鬧出動靜,他這邊就斷了音訊?”
斯明信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
程宗揚也沒有答案。現在隻能看老蔡那邊,會不會帶給自己什麼驚喜了。
第二天,蔡敬仲果然給了他一個驚喜。
程宗揚捧着天子使臣的節杖,頭都是暈的,“天子讓我去車騎將軍府?”
蔡敬仲很認真地告訴他,“妳是常侍郎,天子親信。”
意思是這種事就該我乾嗎?程宗揚掙紮道:“宣诏這種事情,不是太監乾的嗎?”
“不是還有我嗎?”
“大哥,妳這事辦的……”程宗揚一臉便秘的錶情。
“不妥?”
程宗揚揉了揉額角,“我有點頭暈,讓我想想……”
程宗揚琢磨半晌,終於捋清楚了,“大哥,妳的意思是,讓我當麵去問金車騎:嚴君平在不在妳這裹?在的話,立刻跟我走——是不是這樣?”
“是我問,不是妳。”蔡敬仲道:“妳隻用跟着我就行了。”
“這事我怎麼覺得這麼懸乎呢?”
蔡敬仲覺得他的擔心很莫名其妙,“車騎將軍會抗旨嗎?”
“他要是說沒有呢?”
“那就是沒有。”
程宗揚足足愣了兩分鐘,“憑什麼他說沒有就沒有?”
“因為問話的不是我,是天子。”蔡敬仲豎起一根手指,肅容道:“假如這世上隻有一個人不會欺君,那個人隻會是金蜜镝。”
程宗揚原本隻是想讓蔡敬仲借着拜訪金蜜镝,設法打聽一下嚴君平的下落。誰知道蔡敬仲會直接向天子請了诏書,以诏舉的名義,召集洛都各大書院諸位山長、博士,共同參與選材。嚴君平身為石室書院山長,當然也在名單之列。
於是困繞眾人多時的難題,到了蔡敬仲手裹,就成了拿着诏書直接去找金蜜镝——風聞嚴君平在妳這裹?天子有诏,跟我走吧——簡單得令人髮指,而且冠冕堂皇,任誰都挑不出錯處。
如果換成別的臣子,也許會睜着眼說瞎話,或者含糊過去。但蔡敬仲認定金蜜镝不會欺君。既然他這麼信任金蜜镝,程宗揚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雖然惦記着小紫那邊的事,還是換了衣冠,驅車前往金蜜镝的府邸。
車騎將軍僅次於大將軍和骠騎將軍,是漢國軍方的第叁號人物,但由於骠騎將軍一直空缺,金蜜镝在軍中的品秩僅次於大將軍霍子孟,他的車騎將軍府也頗為壯麗。程宗揚隨宮裹的車馬趕到時,車騎將軍府已經聞訊擺好儀仗。遠遠看到車馬駛來,一名金紫重臣當先俯下身,一絲不苟地行禮參拜。
蔡敬仲持節下車,肅然受禮,然後展開诏書,神情刻闆地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诏書寫得骈四骊六,總之就是天子下诏召集學界名宿,將委以重任。金府傢人麵麵相觑,不知道這封诏書和車騎將軍有什麼關係?倒是為首那名重臣不動聲色,等蔡敬仲念完,俯身叩首,沉聲道:“臣金蜜镝,接旨。”
程宗揚仔細打量着金蜜镝,這是一個很傳奇的人物,他原本是匈奴王子,被俘後從一個養馬的奴隸做起,一直當到托孤重臣。據說先帝最初是想讓他作為輔臣之首,但金蜜镝以自己出身異族力辭,霍子孟才排名第一,但他所受的信重絕不亞於霍子孟。此前洛都謠傳匈奴入侵,金蜜镝辭去左丞相一職,可即使謠言最盛的時候,太後和天子也沒有收回他的虎符。
程宗揚曾在鴻胪寺的驿館外遠遠見過金蜜镝一眼,當時他坐在車上,腰背挺拔,穩如泰嶽。此時等他叩謝之後昂然挺身,髮現他身材魁偉高大,足足比自己高出一頭,猶如一個雄健的武夫,但在他身上絲毫看不到武夫的粗魯和跋扈,他留着及胸的長髯,神情莊嚴肅穆,一舉一動都有着軍國重臣的風範,隻是雙鬓已經染霜。
金蜜镝接過诏書,一字一句仔細看過,這才取出隨身攜帶的金印,在回執上留印,交給蔡敬仲,然後收起诏書,請天使入府稍坐。
蔡敬仲是天子正使,當仁不讓地坐了首席,程宗揚的常侍郎隻能忝居末座,但好歹也混了一個席位。
廳中再無他人,蔡敬仲開門見山地說道:“太後族中子弟好武者頗多,久聞將軍深知兵法,襄邑侯想擇日帶子弟前來請教一二。”
金蜜镝道:“臣今日出府,隻為奉诏。”
程宗揚眉角微微一動,金蜜镝負責诏舉勇猛知兵法,呂冀所說帶子弟前來請教,用意不問可知,更何況又是蔡敬仲開口,顯然代錶了太後的態度。金蜜镝的回答則是用自己閉門謝客來直接拒絕,同時還不乏對蔡敬仲的提醒——他身為天子使節,是來傳诏,而不是給呂氏當說客的。
程宗揚原以為金蜜镝身居高位多年,早就成了高俅那種官場老油子,滑不溜手,沒想到他言辭竟然如此分明,沒有繞半點彎子,不由大感意外,深深看了蔡敬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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