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狀的水潭透出微弱的光芒,隨着水波的搖晃,細微的光影在洞窟嶙峋的石壁上映出層層漣漪。程宗揚擡手撫摸着洞窟的岩石,石壁又濕又涼,殘留着湖水的痕迹,顯然不久之前,這裹還被湖水淹沒。
洛都水溫偏高,冬季極少封凍。廖扶施展法術,使得氣溫劇降,以至於永安宮旁這處大湖冰封尺許,冰層厚得足以跑馬。可現在冰層與下方的水位幾乎相差丈許,也就是說,湖中水位在冰封之後的一夜之間降低了幾乎近丈……
程宗揚抱住肩,一手摸着下巴,望着壁上的水痕。
“大笨瓜,在看什麼?”小紫趴在水潭邊一塊岩石上,她兩手支着下巴,半身浸在水中,紫色的羅裙像魚尾在水中微微搖曳。
“妳怎麼又跑水裹了?”程宗揚伸手道:“快點出來,小心凍着。別看都是水,這裹的水溫和南荒可不一樣。”
“水裹一點都不冷啊。”小紫靈巧地打了個轉,“在想什麼?”
“我在想,水都去哪兒了?”
“大笨瓜,當然是流走了。”
“對啊。流走了。”程宗揚皺眉道:“永安宮是洛都地勢最高的地方,水往下流,這麼說,湖底有條暗渠……”
小紫往旁邊一指,“有沒有暗渠,問她好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呂雉軟綿綿伏在岸邊,她渾身是水,紅唇抿緊,濕淋淋的長髮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眼神猶如刀鋒,冷冷盯着朱老頭。
為了能誅殺殇老賊,她不惜一切代價,費儘心思在北寺獄布下殺局,甚至為此舍棄了永安宮。
誰知一向辦事可靠的蔡敬仲這次卻看走了眼,被他買通的石敬瑭貌似英雄,卻是個口是心非的無恥小人,骨頭比麵條還軟,白拿了自己一大筆定金,見勢不妙,竟然翻臉不認賬。當初應諾過的太乙真宗更是連人影都不露。
這些倒也罷了,蔡敬仲在南宮漏出馬腳,被綁上高樓活活燒死,死得活該。最讓呂雉惱恨的是自傢弟弟。呂冀豢養多年的死士本該為呂氏效死,豈知會為一個布衣草莽背棄主傢——何其荒唐!
難道真是人心向背?自己的呂傢真的是人心儘失?
這種說法呂雉根本不信。人心算什麼?世上儘多愚夫愚婦,無知而又怯懦,幾則所謂的秘辛,就能讓他們如同掌握了什麼了不得的內幕。再加上幾個下流的字眼當點綴,就足以讓那幫蠢貨要死要活。
人心就是這麼容易蠱惑。呂雉從來都不在乎。帝位所屬何曾與那些子民有半點相關?能夠染指帝位的,無非是劉氏宗室。
定陶王劉欣一個乳臭未乾的稚子,江都王太子劉建一介妄人,至於太平道、黑魔海、晴州商會——不過泥沙而已。在呂雉眼中,真正能夠威脅自己權力,乃至呂氏生死存亡的,唯有一人:那個北寺獄中的囚徒劉病已;挾書求學的太學生劉次卿;仗劍而行的遊俠兒劉謀;曾經離帝位隻有一步之遙的陽武侯劉詢;令人聞名色變的鸩羽殇侯殇振羽。
時光荏苒,當年意氣風髮的少年已經成為垂暮老人。可他隻要存在一天,就始終如同一根利刺,讓呂雉坐臥不安。除卻殺父弑母的不共戴天之仇,更讓呂雉忌憚的是他的身份:武帝的嫡重孫,血脈最純正的劉氏宗室。無論劉欣、劉建,還是劉蒜等一眾諸侯,都隻能爭論近支宗室,唯有劉詢是無可爭議的嫡係。
沒有人知道呂雉多少次在深夜中驚醒,隻因為她夢到那個人坐在禦座上,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永安宮富麗堂皇的宮殿,精美厚重的帷幕,數以萬計的宮人內侍,都無法阻擋她心底的寒意。
唯有殺死劉詢,除去這個對天子之位最大的威脅,她才能免除憂懼。
可是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程宗揚看着呂雉,忽然間心頭一動,想起趙飛燕。永安宮湖水突然下降,幾乎同一時間,遠在長秋宮的暗道莫名其妙被水淹了,隻要稍微聯想一下,真相便呼之慾出。
片刻後他輕輕呼了口氣,“兩位爺,別顧着吃了,咱們恐怕碰到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了。”
“長秋宮的暗道?”曹季興聽過他的猜測,沉吟片刻,“出口位於何處?”
程宗揚道:“永和裹。一處破宅子的枯井裹頭。”
“永和裹啊。”曹季興摸了摸乾巴巴的下巴,“原來是劉端那處宅子。”
劉端?這名字聽着有點耳熟……
“劉端?”程宗揚道:“膠西王?”
程宗揚想了起來,劉端這個名字自己不止聽過一次。那個不修宮室,不近婦人,連租賦都不收,身為諸侯,卻熱衷於以乞丐身份雲遊天下的大奇葩啊。
“沒錯。”曹季興道:“永和裹的破宅子,除了膠西邸還有哪兒?”
洛都一眾裹坊之中,尚冠裹以權貴雲集聞名遐迩,但洛都威勢最盛的裹坊還不是尚冠裹,而是永和裹。趙王的趙邸,江都王的江都邸,定陶王的定陶邸……諸侯王邸皆在永和裹,坊內王侯雲集,威勢之盛僅次於南北二宮,華宅豪邸鱗次栉比,一座比一座富麗堂皇。至於破宅子,唯有一處,就是那位膠西王,難怪曹季興一聽就知道是劉端。
程宗揚心頭一動,從腰囊中取出一隻油布包,“這東西妳們認識嗎?”
油布包內是八塊潤若羊脂的玉牌,正是程宗揚費儘手腳,好不容易才湊齊的嶽帥遺物線索。
“咦?”
朱老頭和曹季興兩個腦袋同時湊了過來,盯着那些玉牌。旁邊的呂雉一眼掃過,同樣露出一絲驚異。
曹季興道:“瞧這質地、紋飾、尺寸……像是哪位宗室的玉牒啊……咋會切成這模樣了?”
朱老頭道:“上麵刻的啥玩意兒?大爺瞅瞅啊,伊阙出雲臺……”
“乾!”
程宗揚突然大叫一聲。
朱老頭一手哆嗦着捂住胸口,顫聲道:“小程子,妳這是弄啥咧?大爺這心肝肺喲……”
程宗揚這會兒終於看明白了,最後找到的那塊玉牌上,刻的既不是膠西國,也不是膠西城,而是膠西邸!
那個“邸”字刻了幾遍都沒刻對,單從劃痕就能看出嶽鳥人惱羞成怒,最後胡亂劃了幾下了事,難怪秦桧和嚴君平絞儘腦汁都認不出來。
後麵的“西井”不是別處,正是長秋宮暗道出口的那口枯井,正好位於廢棄的膠西邸西側。“白石下”,嶽帥的秘密就藏在井內一塊白石的下方。
自己多少次與秘藏擦肩而過,竟然一無所覺,程宗揚隻想仰天長嘯,嶽鳥人這個該死的文盲,簡直是坑爹啊!
“那鳥人的寶藏?”朱老頭撇了撇嘴,“他有個屁的寶貝,還寶藏?八成是蒙人的。”
“說不定有呢?”程宗揚還抱有一線希望。
“妳找到啥了?”
玻璃馬桶?王炸?臥石綠?說出來都丟臉。程宗揚揀出膠西邸那塊玉牌,心下百般猶豫。
永安宮的湖水,長秋宮的暗道,嶽鳥人的遺物,都指向那座廢棄的王邸,也許其中真有什麼秘密。
曹季興一直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些玉牌,良久才了呼了口氣,“這是先帝的玉牒。”
“妳能確定?”程宗揚道:“這上麵的字全被刮掉了。”
曹季興用指腹摩挲着玉牌上的紋飾,“我以前在東觀當值,整理過帝室的玉牒。這一塊的紋飾……是先帝劉奭的。”
劉奭?呂雉的老公?程宗揚琢磨了一會兒,半點兒摸不着頭腦,“談正事,先不說這個。這條暗道是怎麼回事?”
朱老頭對曹季興道:“宮裹頭的路數妳不是熟嘛,說說,永安宮的湖水咋會流到永和裹呢?”
“我哪兒知道?”曹季興琢磨道:“興許是永和裹的暗道從長秋宮一直通到永安宮?”
程宗揚忍不住道:“那也不會通到湖底啊。開一次淹一次,那得多蠢?”
曹季興一拍大腿,“哎,程哥兒,妳說得有道理啊。”
程宗揚才不信他會想不到,“就算永安宮湖底和永和裹那口枯井相通,可是一直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水就流了出去呢?這裹麵肯定得有機關吧?那麼機關在哪兒?又是誰動了機關呢?”
曹季興頭搖得撥浪鼓一樣,“不知道。沒聽說過。”
程宗揚扭過頭,“老頭兒,宮裹妳不是也熟嗎?”
朱老頭揪了揪胡子,誠懇地說道:“牢裹頭我熟。”
程宗揚越想越納悶,一般的暗道也就罷了,可這條暗道從永安宮到長秋宮再到永和裹,途經南北二宮,直抵諸侯王邸,造價和工程量可想而知,這麼大的陣仗,建造時根本不可能瞞過人。朱老頭和曹太監居然都不知道。
小紫撥着水,對呂雉道:“妳不是特意跑回來的嗎?”
“妳肯定知道內幕,對吧?”程宗揚蹲下來,溫言道:“聽說娘娘常喜歡臨湖遠眺,夏天還好說,大冬天湖上連個毛都沒有,看什麼呢?”
“想知道嗎?”呂雉淡淡道:“把殇老賊殺了,我就告訴妳。”
“我說過不殺妳,可娘娘也要為自己的傢人考慮吧?比方說呂冀呂大司馬,還有呂不疑呂侯爺……”
呂雉冷笑道:“妳敢放他們生路嗎?”
“至少我能讓他們死得痛快點。”
“除死無大事。”呂雉道:“何必饒舌。”
“娘娘很豪氣嘛,難道我把姓呂的全部殺光,妳也不皺一下眉頭?”
呂雉嗤笑一聲,對他的威脅無動於衷。
呂雉顯然知道些什麼,但擺明了不肯合作。能讓朱老頭吃癟,她就足夠開心了。
咬死不開口,神仙難下手。碰見這種的,程宗揚也沒轍,隻好扭頭道:“死丫頭,該妳了。要是連她都拿不下來,以後就少在我麵前吹牛。”
小紫從水中站起身來,無數水珠仿佛在玉石上流淌一樣,從她身上、衣上滾落。她一邊挽起髮絲,一邊笑吟吟道:“刑訊逼供這種壞事,人傢才不乾呢。”
“刑訊逼供妳都不乾?”程宗揚哂道:“那妳喜歡乾什麼?”
色友點評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