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門正在追查這事!”
連護法皺眉道:“全真教有個道士叫雲真子,前些日突然狂症大髮,擊殺數名全真弟子,逃出棲霞觀去。有全真弟子說,雲真子乃是在賈府受挫,回觀後閉關運氣療傷,治而不果,才有此變的。全真教懷疑他受人暗算,中的是‘碧落花魂’,於是問到本門頭上。”
頓了頓,擡頭望我,又道:“在賈府中毒,又是‘碧落花魂’,豈不是我的嫌疑最大?小冤傢!‘碧落花魂’我可沒用,難道是妳用了?”
得知雲真子癫狂,我心下大快,但“碧落花魂”怎麼使出的,連我自己也是稀裹糊塗,事到如今,料想也瞞不過她,便道:“不錯。雲真子深夜闖逼內苑,肆行無禮,我與他沖撞之際,也不知‘碧落花魂’怎生用出去的。”
當下,將花魂先是消而無蹤,後又滿室異香,奏效退敵等等說了一遍。
“小冤傢!妳原說危急時對付賈府仇敵之用,怎地用在了全真道士身上?本門與全真教兩派向來交好,必徹查此事不可!”
連護法頓足道:“那花魂無形無狀,無時不刻均須有所歸依,外裹的蠟丸,要待用時方能捏破,妳不小心弄破蠟丸,花魂應是沿氣脈進入妳體內了,隻是妳體內帶有陽毒,花魂隻能委屈隱忍,潛伏未動,故此妳絲毫不覺,等妳與雲真子氣勁相接,花魂當即進了他體內,忍受妳的毒息許久,一朝得釋,花魂恐怕要加速侵染噬攻,難怪雲真子這麼快便髮作……”
說到這,連護法突然愣眉癡眼的,定定地停住,半晌不則一語。
我賠笑道:“謝天謝地,‘碧落花魂’竟有挑肥揀瘦的雅癖,簡直跟人一樣,真是太神奇了!”
“‘碧落花魂’為何有個‘魂’字?它本來就是……”(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連護法隨口答着,忽地眸中一亮,抓住我的手道:“啊,我想通了!妳的陽毒有解了!”
“怎麼?”
“若有‘碧落花魂’在體內,它必定不許陽毒擴散,久而久之,或能將陽毒一點一點地驅去體外也未定!”
連護法似乎一時間將門中追查花魂的事都忘儘,興奮地笑道:“旁的毒藥倒也罷了,‘碧落花魂’不會去理會,如今‘長相思’釀變的陽毒,被妳特異的功法吸收入內息,兩毒均在內息盤亘,以‘碧落花魂’性子,定然設法消解陽毒!”
“嗯,那麼最後就隻剩下‘碧落花魂’了!”
連護法一愣,笑容凝結,眼色瞬即黯淡下來,喃喃道:“唔……是呀!”
想來她這些日真的時刻都在替我的解毒設法,才會一時忘形,我心下感動,安慰道:“罷了,小淫婦,我的體毒並不要緊,慢慢再設法也不遲。妳們太乙派追查‘碧落花魂’一事,我這裹卻有個說法,累不到妳頭上。”
“哦?”
“妳可以說,我的‘碧落花魂’並非得自妳手中。”
“冤傢,那‘碧落花魂’隻本門護法以上職司的人才會有,妳不是取自我處,卻得自哪裹?”
“據我所知,真武教玄武使李道長就有,此事所知者頗眾!”
聽我說了其中緣故,她又驚又喜,喃喃道:“也不知是否行得通。”
“源頭乃是貴派掌教吳仙姑,她當然心中有數,禍乃自種,還怎麼查?”
連護法點頭道:“嗯,那李元其以自身之體侍養花魂(:文)之法,聽來匪(:人)夷所思,但熟知(:書)花魂的人,卻多(:屋)半會相信。”
“那不就成了?”
我心上一鬆,道:“是了,妳昨日去了哪裹,今日跟矮胖子見過沒?”
“沒有,我也才剛回府,”
說及滑稽的矮胖子,連護法不禁臉上露笑,道:“怎麼?他找我有事?”
無知覺的人真是幸福啊。看她笑得跟迎春花似的,我不由心生感慨。
還記得師尊曾說過,無知則無覺,不知道的事物恰似不存在。紅塵擾亂,對定力不夠的修道者來說,如同魔窟,其中最大緣故便是,身臨所見,世事萬象,定力不夠則不能無動於衷。故此,修道之初,最好是在深山僻地,所謂眼不見為淨,心如水鏡,不則一波,方能體察天地之微,從而心存天真,返璞歸初,做回靈獸般的“真人”天為父,地為母,坦坦然為自然之子,仰受天的靈氣的恩沐,如此,方能窺大道之門徑,埋靈根於身。
如今想來,我在青陽山的那些日子,過得真可謂是無知無覺了,雖年至十六,猶如玩鬧不倦的孩童,懵懵懂懂、自在快活得像山中的猴子。
其實,神龍一門既於這人世立足,與外邊豈能全無瓜葛?就說那元棋經,事關全真教秘辛,外敵找上門,乃是遲早的事。隻不過師尊始終緘口淵默,從未吐露口風,許多事便如“不存在”一般。
霎那一念,往生如潮,我忽然感覺,以師尊向來崇儒入世的性子,未必甘於僻居青陽山修煉,師尊到青陽山之前,已然窺道有成,也不必如修道之初那般畏避紅塵。那麼他居留青陽山十多年,多半是為我們幾個不成材的弟子了。再深而想之,過往種種,師尊為我們所付的心力,又何止這些呢?
“喂,妳髮什麼愣?”
我倏然一醒,暗想連護法此際的“無知覺”乃是有險不知,與我們師兄弟幾人受師尊恩蔽的“無知覺”全然不可類比。於是舔了舔唇,將怨憎會的事,來龍去脈,一一說了,未了,勸道:“小淫婦,妳還是儘早避一避吧。妳躲入賈府,哪知這裹才是怨憎會虎視眈眈的目標?”
“不,沒找到渡劫石,我絕不能回去!”
連護法一慌過後,卻麵色決然道。
我心下生起一絲煩躁不耐,搞不清這些女子怎麼用腦筋的!按說,她到賈府尋找寶貝,難得正好遇上我這假主子,肯睜隻眼兒閉隻眼兒,能找到便找到,找不到也就罷了,如今大仇上門,還不有多有遠逃多遠,卻怎麼這般死心眼呢?
“妳不用擔心我,倒是有件事,我要提醒妳,”
連護法見我沉默不語,道:“聽說,妳在東府已娶了陸傢小姊過門?妳要小心!陸幽盟並非大善人,連妳那個新妻陸小漁,妳也得防着點呢!”
她不提陸小漁還好,一提陸小漁,我頓然想起,她與陸夫人結仇,乃是殺害了人傢的兒子,是非曲直先不論,陸小漁是我的新妻,換句話說,連護法豈非是殺害我小舅子的兇手?陸小漁眼看便要入府,再叫我藏一個殺她弟弟的仇客在身邊,於情於理,怎麼都說不過去。
她的這番告誡,在我耳中聽來,不無挑撥離間之味,更加重了我的反感。
“妳……”
我定定地瞧了她一會兒,思緒極為復雜,與她有過合體之緣,何況剛剛又新有後庭之親,實難對她硬下心腸,遲疑一會兒,並未接她的話頭,隻道:“別傻了,保命才是最重要!妳再好生想想吧──那渡劫石是什麼寶貝?值得妳如此乾冒奇險?”
“對妳其實也無須隱瞞,但渡劫石的事,妳知道得越少越好……”
連護法似乎也從我神情語氣中品出些異樣,垂睫一瞬,又擡起麵來,臉上掠過一絲淒傷,輕撫了一下我的臉,從懷中掏出一瓷瓶藥,連帶一張紙箋,一道遞給了我,強笑道:“這是妳要的藥,連方子也一並給妳了。”
頓了頓,又低聲道:“我的事,妳就莫管了。”
“妳……好自為之罷!”
我心下甚亂,適才被勾起的對青陽山往事的憶想,也還未散儘,腦中迷迷亂亂的,澀聲留下這麼一句,便菈開屋門去了。
外邊的院子,此時被斜陽照得一片靜谧的黃,王氏在房內睡覺,那丫鬟小芹沒在院中活動,這個院子就顯得格外悄靜。地上新落的枯葉,被秋風輕吹着,隨着我邁步踏行,揚起一陣,歇落一陣,如簇擁着我前行一般,我胸臆泛起莫名地傷感,忽然一回頭,窗扉那處,連護法的粗布青影一閃便隱。
“啊,她正看着我呢。”
我心上掠過一陣微微的酸楚,人的感覺瞬息而變,適才兩人親密得死去活來,恨不能揉為一體,此際卻有無言的隔閡橫亘在兩人中間,但我也無力多想了,關於青陽山的懷想,始終鬱停着在我胸臆,雜亂難言,糾纏不清。
這種心沉沉的感覺一直延續,直至我到了王氏房中,猶未從中出脫。
王氏醒來不久,臉上猶帶着初醒未散的困色與嬌紅,愣怔怔的,神色不像驚察了睡中之事,但臉上還是有暧昧難明之處。
兩人都有些遲鈍不靈,遭了夢魔似的。我髮呆片刻,問道:“娘,睡得可好?”
“大白天的,做了個夢……”
王氏臉上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紅:“醒來後頭卻有些昏沉,筠兒,妳方才卻了哪裹?”
“園子裹走了走,今兒風不大,落葉卻格外多呢。”
“風雖不大,卻也是時候了,娘兒時,常聽師傅們講,這時節的風,叫‘秋刀子’,要將滿樹的葉子都剃光了呢!”
兩人說了些閒話,用過飯,我便道安辭出。一出院門,劈麵一陣急風,吹得我身衣後揚,我全身一凜,索性頂風逆行,反覺着一點絲絲快意。
方才還在講今兒的風不大呢,想來我於王氏房中說話時,風勢轉急了,夾帶“嗚嗚”呼嘯之聲,吹得外邊不見半點人影。
到了園內,正望見前陣子我登臨遠眺、髮現趙燕非蹤迹的那棵大樹,枝葉微黃未凋,蒼鬱依舊,在風中傲然地瑟動葉片,挺拔威立,不折一彎。
我心中一動,足尖輕點,身子斜飙而起,停落樹巅,提勁踏葉,身隨枝動。
此際,遠處最後一道斜陽的光照倏地收去,清冷的暗色俯臨大地,府內已有幾處點起燭燈,躲在屋內的人對外邊刮着的大風毫無所覺,各房聲息零落,寧靜祥和。
──無知覺便果然不存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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