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林子,望見林外點點閃閃無數火光,人影錯亂,聲息糟雜,看樣子,我們穿林而至,恰好繞到了他們的身後。
我遊目四顧,尋覓白麵婦人與禿鷹兩人身影,前方一株樹乾上突探出一臂,舉空揚了揚,我唬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看清是禿鷹藏身於樹後,白麵婦人亦伏在他身旁不遠。
我弓低身子向兩人移近,隻聽禿鷹正念念有詞:“……樵夫、郎中、媒婆、尼姑、書生、軍士、村婦、乞兒、戲子、衙差、娼妓、姦夫……哎呀!我受不了啦,從哪冒出這許多亂七八糟的人,啊,我……心口好痛,妳幫我揉一揉!”
“去!仔細再瞧瞧!有無熟識麵孔,妳知道來歷的?”
“嗯……不會是魔教吧?隻有魔教才這麼叁教九流、無所不包,還聲稱什麼世人皆為兄弟姊妹,哈哈,兄弟姊妹,同吃同睡,大被同眠,不亦樂乎?”
“放屁!哪有妳說的那般不堪?妳想,魔教最近與全真道士掐架,忙得屁股尿流,怎會有閒功夫與死鬼為難?”
“唔,又要我想……我的頭好痛!”
聽兩人一遞一句,推測來敵,我也忍不住運足目力,向林外望去。
隻見外頭一塊空地,平坦開闊,看情形似乎是將軍廟在山腰辟出的一塊習武練場,此際正彙集着執火夜襲的來敵,黑壓壓一片,恐有數百人之多,舉臂搖身,紛紛呐喊。
而山勢延伸,前往山頂將軍廟的去路,雖不甚高,卻頗陡峭,隔着幾步,險要處均有一少年,白衣為孝,執槍默立。在山路與習武場接壤之處,卻有叁名身着白色孝衣的少年,居高臨下,呈扇狀散開,以長柄銀槍,堵住來敵。(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白衣少年每人皆以一敵眾,不管上攻者有多少,全被死死攔於坡路下方,不得寸進。
夜襲者果如禿鷹所言,當真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觀其身形,大多皆不通武藝,有的叁五成圍,擊磬念誦,行降魔法事,有的大聲喊叫,打氣助威。其中更有些短衣人眾,舞舉手中器具,動作僵硬,神情慌措,像剛擱下手中活計,匆匆趕來的。有指手戳腳,如裹巷罵街,大展生平本色的,也有懷抱嬰孩,不知兇險,湊眾旁觀的,不一而足,因着人多,聲氣倒頗雄壯。
難怪禿鷹見了頭痛!這樣一幫人,要弄清他們路數,還真教人為難呀。
隻聽斥喝聲不斷,再朝雙方交戰處看去,卻更讓人驚訝。近前圍攻白衣少年的,竟個個都是高手!內有一武將裝扮者,尤為出眾,一手執锏,另一掌卻托着一座小廟狀的物事,在白衣少年槍陣中,繞飛穿行,忽左忽右,來去如電,叁名白衣少年的攻勢,他一人倒接了大半。
纏鬥之中,突聽那武將斷聲一喝,身形從槍網中拔地高起,身騰半空,嗔目舉锏,直如天神威臨。幾名白衣少年齊聲一呼,叁杆長槍如銀龍昂首,分從叁處追襲武將的身子。乍瞧之下,倒像武將拔升的身子將叁杆長槍吸起一般。
武將把锏一掄,交擊聲中,銀槍似不勝其重,四下散開,卻乘機將其他迫近的夜襲者逼退。槍身閃躍,活如靈臂,轉瞬又在落下的武將身週織成一張密如白光似的槍網。
幾名白衣少年,雖在斜坡上竄高撲低,但換步穩實,身姿矯健。凝定之時,但見那腰際大動,漫天槍勢,波及甚廣。
其中一名白衣少年似不耐久攻,忽地一收槍身,退出陣外。這時方能看清他雙眉微擰,是個麵帶英氣的十八九歲的清俊少年。歇得一會兒,他眼盯戰勢,提起長槍,一步一行,那銀槍顫巍巍地前遞,槍尖一劃一劃,抖着小圈,少年漸漸弓步逼前,便如咬準了目標,伺機伏擊的毒蛇一般。
說也奇怪,他慢慢踏入戰圈,竟絲毫不受其他圍功的夜襲者乾攏。原來,幾名白衣少年頗有默契,暗暗替他掃清了身週障礙。一時那武將掠動的灰影凸顯了出來,那蹑步潛行的白衣少年猛的一聲暴喝,電閃雷擊般,長槍疾刺,紮中人群中武將的灰影,提氣一撩,將武將的身軀高高抛飛。天際之間,陡然一道銀光飛至,穿過武將身子,釘立於地麵,卻是一柄尾顫不止的銀槍。
夜襲者群呼聲中,武將捂身仰跌,眨眼山頭上數名白衣少年飛臨,如見血慾狂的群狼一般,居高臨下,亂槍撲擊。
突聽“呵”的一聲,白衣少年群圍之中,一截托廟之臂高舉,白衣少年似被什麼無形之力逼退,紛紛四散,一擊不利,各歸其位。武將顫巍巍地扛锏立起,先前叁名白衣少年身形閃移,將他重又裹入陣中。
武將哈哈大笑,不顧身受重創,“呵”的一聲大唱,手掌高舉,下方轟應無數,隨見武將掌中小廟,升煙徐徐。伴着眾人又是“呵”聲一喊,煙氣轉濃,吐出白條數道,飄若絲縷。武將弓背打轉,那托廟之掌以撩天之勢旋舉,接着又是“呵”的一聲,叁名白衣少年如受迫壓,陣形隨之擴大。
山頭默觀的一名白衣少年忍不住高叫道:“請神真言!元氣之匣!各位師弟,小心了!”
叁名白衣少年聞言,陣形一變,人影缤紛,團轉不定。
“呵!”
所有夜襲者齊聲響應,聲撼山谷。
此際漫天雨絲,如氣如霧,無聲無息,被熊熊火光一照,卻紛紛透出形來,如天垂劍簾,氣勢驚人,映襯得下方呐喊對戰,更是氣壯山河。
叁名白衣少年穿梭愈快,槍身過處,激起赫赫雷聲,轉瞬構成一道環狀的白光圈網,白圈之內,武將锏揮臂轉,煙氣左突右襲,一近白光圈網,便像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白衣少年槍丟身退,背接山頭飛落長槍,撲身又進,極是骁勇。
雙方對戰陣外,卻有一亭然小轎,遠遠停立於人群身後的一處高丘之上,轎前兩名低鬟小婢,手執紅拂,默聲觀戰。這時,其中一名小婢,邁步前行,紅拂一掃,語髮清聲:“降妖伏魔,便在此時!”
酣戰之中,清音遠遠遞出,顯見功力也頗不俗。
“降妖!”
“伏魔!”
夜襲者紛紛呐喊。
喊聲未歇,突聽“咚”的一聲巨響,我耳鼓髮悶,神志搖動,身子不禁晃了一晃。
“咚!咚!”
又是兩擊鼓聲!我心隨鼓躍,眼前黑暈,心神迷糊,刹那間竟不知飄身何處。依稀隻見身前呆立着一個少年,這少年突兀乍現,全不知他於何時、又從何處來此,待看清他衣飾身形,天啊!這不是賈大公子麼?莫非我撞見鬼了?我驚駭莫名,心間煩悶慾吐,隻覺眼前情景與情理不合,極為不可思議,偏又找不出錯在何處。
錯覺!錯覺!我一驚之後,拼命揉搓雙眼,睜目一瞧,那幻影果然不見。
“好一個陰山大鼓!”
禿鷹喃喃道。
“是驚魂鼓!”
白麵婦人搶白道。
“陰山大鼓即是驚魂鼓,雀使不可不知!”
禿鷹毫不客氣地辯駁道:“此鼓惟在子時,才有驚魂之威。”
“驚魂之威?”
白麵婦人冷哼了一聲,道:“用心倒也歹毒,不過,若慾以此鼓破天羅幡法陣,恐怕還差上少許。傳聞這驚魂鼓與天門道長的斬邪劍、白玉蟾的如意珠、張天師的招魂幡合稱南派道門四寶,我看也不過如此嘛!”
禿鷹不答,往旁挪了挪,忽然“嘿”的一聲笑。
白麵婦人怒道:“妳笑什麼?”
禿鷹道:“沒什麼,妳的唾沫星子噴到我脖子裹頭啦!”
白麵婦人道:“混賬!那是雨滴!”
禿鷹舉頭訝望:“咦,又下了嗎?”
白麵婦人道:“雨就壓根沒停過!妳究竟打什麼岔?鬼頭鬼腦的,休想滿得過我!”
“是!是!”
禿鷹道:“雀使明察,這驚魂鼓嘛,倒是不可小視的。想當年,我隨教尊路經塗山,適逢陰山老人以驚魂鼓遙擊北岷山群鬼,那才叫驚天地泣鬼神呐,我這對眼珠,便是那時受的傷,所幸教尊在側,親施援手,倒也因禍得福,得以貫通心目奇脈,否則,身帶殘疾,還混什麼混?哪能像今日這般英雄蓋世,威武不屈?事後教尊言道,此鼓不凡,一則在於其善借天地之勢,以助震攝之威,塗山山勢險峻,望天隻見一線,峽谷地形如桶,正是得其所哉;二則操鼓之人,須修為深厚,全神貫注,以自身精魂入鼓,才能傳鼓入幽,感應心魂。而將軍廟這裹,山矮留豁,先有破聲之危,此外,那操鼓之人呢,相貌矮小委瑣,品格下流,自身修為定力尚且不夠,慾以此鼓傷人,可稱之為蟻力撼樹,可笑,可笑!”
白麵婦人寒聲道:“禿子,我知道有‘心目神通’,在我跟前賣什麼關子?莫非妳已找出那擊鼓之人藏身何處了?”
禿鷹點頭道:“不錯,更有趣的是擊鼓者是個熟人,妳也認識。”
白麵婦人問道:“誰?”
禿鷹道:“烏鴉!”
白麵婦人道:“胡說八道!烏鴉怎麼會……”
禿鷹搶白道:“我說的是烏鴉那孿生之弟,另一隻烏鴉!”
白麵婦人道:“難怪妳羅嗦半天,損人惟恐不夠,真是遇見冤傢了!隻不過,我記得烏鴉之弟於東華派秘修傀儡之術,已有數年,怎會來此?”
禿鷹道:“嘿嘿,正是東華派!雀使大人,妳定然知曉東華派於世俗中傳法靠的是什麼勢力了?”
白麵婦人道:“城隍廟?”
禿鷹道:“不錯,這群亂七八糟的人該是城隍廟徒眾了,東華派則是背後策動者,妳再瞧那頂青布小轎!”
白麵婦人喃喃道:“帝君夫人?雲英姊姊?怎麼會……”
“咚!咚!”
他們說話間,那鼓聲依舊催魂似的,不緊不慢,一聲聲傳來。
我渾身打着顫,那鼓擊聲讓我心神不安,心內鬱積着的狂躁愈來愈盛,漸漸心沸如狂,隻想嘶聲大叫,卻似給人捂住了嘴一般,髮不出半點聲氣。
雖然白麵婦人與禿鷹的說話聲、一舉一動,都異常清晰地落入我的感知之內,然而卻總像忽遠忽近,輕而飄搖。
漸漸的,遠處的鼓點與喧鬧、近前的悄語與低斥,黑壓壓的夜空與林外的火光,忽然都變得虛而不真,人生是何其孤獨!沒人在意我,無人知道我,隻有雨點落穿我的身軀,愈來愈薄的空涼……
“咚!咚!”
我心神又是一震,夜空的幽暗中,仿佛有雙眼睛窺視着我,青陽山……鏡湖水……師尊的大鼻頭……師姊含而不露的笑意……叁師嫂迷亂的眼神……往事歷歷,如開閘的洪水,傾瀉如流,隨後全真道士、左小瓊、王寂府、宗陽宮、棋娘、趙燕非、連護法、小菁、白麵婦人……一幕幕景象如狂流亂卷,刹止不住,我如身處噩夢之中,渾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意念。
讀靈術!
直至那突如其來的攝食飽餐而去,我才突然驚醒,不禁冷汗淋頭。
讀靈術是道傢修為中層次既高又很冷僻的術法,多為配享祭祀的已晉半仙之體的修道者對自己信徒施為,以響應靈驗,播宣道法。若非受者心防大開,藩籬儘撤,施術者原極難得逞。不料,在驚魂鼓乾攏之下,我竟被那人乘虛而入!
我全部的身世、我內心所有的隱秘,包括附體重生、與叁師嫂的亂倫、對棋娘的暗慕……全被那人竊取無遺!
那人修為既高,竟行此龌龊之事,道行不仁,於此為甚!直比小賊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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