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來了這麼多高手,一心想着救人的白若蘭自然是十分高興,隻是宋嫂哭乾了眼淚的模樣就近在咫尺,找到那叁個孩子之前,她也隻有按捺着心中興奮好言寬慰。
白若雲和唐昕看上去也頗為樂觀,畢竟來的人中就算是寒刀關凜這種下手狠辣的高手,行走江湖仍是踏的堂堂正道,加上柳悲歌一刀鎮場,那鬼麵人再怎麼神通廣大,也難以直接傷到白傢兄妹才對。
不過為了萬無一失,臨近陸陽城時,白傢兄妹二人還是按南宮星的意思戴了鬥笠,以賀姓互稱。
今日春燕巡路,晨風帶潮,日頭懶懶爬了半個時辰,便早早沒進雲中不見蹤影,待到北天那一線鉛灰如浪湧至,八成會有一場好雨。幾人在城外買了蓑衣穿上,看着倒也並不太過顯眼。
城門口一個婦人正帶着孩兒踏郊戲草,宋嫂觸景生情,又低着頭嗚咽了兩聲,她丈夫卻隻是呆呆坐在馬上,仿佛連對妻子說兩句話的力氣都已失去。
白若蘭略感憤懑,低聲道:“那鬼麵人竟然拿孩子當作人質,實在無恥至極。等今日的諸位大俠將他揪出來,我一定要替宋嫂砍他幾劍。”
宋嫂抽噎道:“我……我隻是想我的孩子們平安無事……隻是這樣……而已……”
南宮星仰頭看了看天色,問了句:“對了,唐姑娘,慕容極的傷勢後續如何照顧,你給老闆娘的人交代好了麼?”
唐昕白他一眼,道:“你昨晚專門叮囑的,我怎麼敢忘。照顧他的那個小子還收了我二兩銀子,不給上心,回頭我知道了一定去踢他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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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清醒了,自然有人幫你給他。”唐昕頗為好奇的從馬背上探下身子,低聲道,“你真要如此上心,這些事你乾嘛不自己去安排?老闆娘把你的武功誇得天下少有地上無雙,她那些手下要是你吩咐一句,可比我塞銀子都管用的多。”
南宮星微微一笑,隻是道:“這你就不懂了,一個小小少年受了這麼大的挫折,有什麼法子能多少安撫他一下呢?自然是等他傷好之後,不經意間聽說有個溫柔美麗的姐姐專心致志的為他療傷,即使有事不得不先行離去,仍好生囑咐一番旁人,當真是情深意重。他有這麼一遭激勵,重新振作可就容易的多。”
唐昕臉上一紅,啐了一口道:“你這人就堅持不了叁句正經的。”她扭頭望了一眼白若雲,確認他們兄妹沒注意這邊後,壓低聲音道,“你對這小捕快這麼好,莫非是因為當年你父親一手弄垮了慕容世傢的緣故?”
南宮星笑道:“隻是投緣而已。你們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
唐昕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一遇到我說中了的事,你就愛顧左右而言他。”
南宮星打了個哈哈,突然皺了皺眉,指着城門那邊道:“那個拿鞭子的,你認不認得?”
唐昕本以為他又在轉移話題,但回頭看了一眼後,倒是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道:“那就是驚龍鞭宿九淵。說真的,鞭法這種冷門武功,能練到他這個地歩着實不易。”
先前這聲哦說的平平無奇,但話剛說完她馬上又咦了一聲,卻是顯得十分驚訝,為了確認不是自己看錯,又連忙扭頭過去仔仔細細看了一看。
她這才知道南宮星未必認不出宿九淵,畢竟光是那條盤起來比尋常長鞭大不止一圈的兵器就好認的很,他這一指,根本就是故意讓她看到宿九淵身邊一同走進來的那人。
方正臉龐,八字喪眉,雖說胡子刮了個乾淨,但唐昕總不會少了點胡子就認不出自己的堂兄。
本該早早帶着人回到唐傢的唐行簡,此時竟也到了陸陽城中!
唐昕心中莫名一陣不安,本能的擡起手壓了壓鬥笠,不知為何竟不願讓這個她一貫敬仰的堂兄認出,她略一猶豫,索性跳下馬背,讓宋嫂坐在馬上擋着她的身子,低聲對南宮星道:“他……他可不是我叫來的,你的事,我還沒對他說過。你相信我。”
南宮星笑着點了點頭,菈過她從馬邊探出半邊腦袋,道:“先別急着藏,你堂兄沒看這邊。幫我看看那一串,你能認出幾個?”
唐昕皺着眉一一打量過去,小聲道:“我又不是什麼江湖百事通。再說了……你未必比我認得少,不就是想聽我說說,給你印證一下麼。”
南宮星望着那邊笑道:“這不是有你在旁幫我印證一下麼,要是沒你在,我也隻能瞎猜不是。我都發愁,萬一被你慣壞了,以後沒你在身邊可怎麼辦。”
唐昕頂了他一肘,雙眼一掃又確認了一遍,才道:“一流名氣的隻有個宿九淵,我大哥身後那個白白淨淨好像整天不怎麼見太陽的應該是尋夢浪子邢空,那雙桃花眼我不太可能認錯。再後麵那幾個,看不出有什麼值得一提的。”
“走在最後那個呢?就那個臉色比邢空還白的。”南宮星扯了扯唐昕衣角,低聲問道。
那是個大概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與前麵眾人隔了將近十丈,顯然是不願與他們一道,一張瘦長麵龐蒼白如紙,竟比邢空那好似被酒色泡出的臉還要白上幾分,白的近乎透明,甚至透着絲絲鬼氣。
他腰間佩着一把長劍,劍柄連鞘通體烏黑,連劍穗也是一般顔色,看鞘上隱約雕紋,似乎並非凡鐵。
白若雲也注意到了那把劍,唐昕還沒開口,他先低聲道:“是黃泉。”
南宮星麵色微變,唐昕似乎也吃了一驚,道:“是與謝傢兄妹手上的清風、煙雨齊名的那把黃泉?”
白若雲的雙目發亮,頗為興奮道:“不錯,一十七把神兵古劍,暮劍閣都曾列為目標,白傢手上最多的時候,共集到了九把。後來作為天下第一劍與四大劍奴的謝禮,我們將清風和煙雨兩把最頂級的上品送給了謝傢兄妹。這把黃泉雖然在十七古劍中位列末座,卻並非是因為此劍有什麼瑕疵,而是煞氣太重,極為不祥。”
白傢創下叁十六路夕雲劍法之前,斷霞峰上的名號本叫做募劍閣,如名所示,募集天下寶劍,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昔年神劍山莊的象征,那把天下第一劍。四大劍奴也是為此進入白傢,成為暮劍閣蒸蒸日上的基石。
因此白傢的人,對寶劍的鑒別之力,絕對不會遜色於他們的劍法。
白若雲意猶未盡,又道:“若是不仔細觀察劍鞘紋飾,很容易將這把劍錯認成雅烏。不過雅烏當年在紫禁之巅遭逢一場不甘之敗,銳氣喪失大半,及不上黃泉兇光逼人。南宮兄,碧姑娘那把碧痕已算是頗有煞氣的寶劍,可跟這把黃泉比起來,簡直就像個溫柔可愛的姑娘一樣。”
南宮星微笑道:“白兄對名劍的來路果然如數傢珍,不知這把劍此時的這位主人,你可有什麼頭緒?”
白若雲略一思忖,搖了搖頭,道:“黃泉已有四十餘年不曾在江湖出現,最後一次露麵,是在雁悲山頂,與破冥道人決鬥的天劍李嘯風手中。可惜決鬥雙方不論哪個,此時也應已過花甲才對。”
唐昕聽他說完,接道:“我本還猜不出那是誰,白公子這麼一說,我倒是想到了一人。他是破冥道人的弟子,後因逆練幽冥九轉功踏入采補邪道被逐出師門,幾年前曾聽說他在萬凰宮的人手上吃了悶虧,便又潛回師門所在,偷了一把寶劍出來,苦練劍法準備往西域關外尋仇。”
南宮星皺眉道:“幽冥劍陰絕逸?他和柳悲歌到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一路,看來多半是恰好在附近,得到風聲過來湊個熱鬧罷了。”
看白若雲頗為渴望的看着那把黃泉,南宮星忙道:“白兄,陰絕逸好歹是破冥道人門下絕字輩的高手,你心裡再怎麼癢癢,也請老實忍住吧。”
白若雲點了點頭,道:“此劍難得一見,我隻是想多看幾眼罷了。”
唐昕用手肘頂了頂南宮星,低聲問道:“那要真是陰絕逸,堂堂絕字輩的高手,武功如何?”
南宮性正要開口,突然醒覺過來,忙轉而笑道:“這話問得,我又沒和他交過手,如何知道。”
他頓了一頓,還是繞了個彎子道:“不過幽冥劍這門功夫當真練到融會貫通的境地,即便和柳悲歌一戦,也不能說全無勝算。”
唐昕眼珠一轉,微笑道:“那就算他來攪局,這裡的高手應該也應付的下來。關凜與柳悲歌兩人聯手,絕字輩中單拿誰出來應該也敵不過吧?”
南宮星扭頭看她一眼,明白她的心思還在風絕塵上,便笑了笑不再答話,隻道:“看來那邊的人快到齊了。咱們也過去吧。”
宋傢夫婦下了馬後,互相攙扶着走在南宮星一行四人中間,當下不過巳正時分,離午初尚且還有一陣,六人雖然牽馬走的不快,卻也不太擔心耽誤了事情。
幾雙眼睛一齊留心,順便看看是否能有和那叁個孩子相關的蛛絲馬迹。
進城的江湖人半日間多了數倍不止,白傢兄妹即便不用蓑衣遮着長劍,也談不上有多引人注目。奇怪的是,也不知道是郡尉大人使了手段還是這陸陽城一貫如此鬆懈,這麼多佩刀帶劍的江湖人紛至沓來,竟不見官府中遣出人手四處巡防。
陸陽城的百姓大抵是沒怎麼見過這等陣仗,除了幾個膽子大的小販仍在吆喝叫賣,便隻剩下一些遠遠看熱鬧的年輕小夥子尚未躲回傢裡。
那承澤客棧的大掌櫃,要是膽子大些,肯定要當場關了店門,可惜他也隻是個尋常平民而已,隻敢吆喝着讓小二出去招待那些要酒要菜滿臉殺氣的煞星,自己摟着婆娘縮在櫃臺後頭瑟瑟發抖。
南宮星他們並未走得太近,而是遠遠停在了街口另一側,站定在能同時看到客棧門外和方傢宅院的地方。
“那個滿麵紅光的胖老頭就是無形镖裘貫,”唐昕為了不被唐行簡看到,也弄了頂鬥笠戴在頭上,一邊小聲認人,一邊留意着堂兄的動向,“那個頗為富態的中年男人,就是穿的很講究的那個,就是破天一劍沙俊秋……糟,孫叁手這個馬屁精,去找我大哥搭話了。我先躲下。”
南宮星張望過去,果然孫叁手正頗為谄媚的和唐行簡說話,說不兩句,唐行簡便挑了挑八字喪眉,轉着腦袋四下看了一圈。
南宮星也不想被他認出,便挪到了馬後稍微躲了一躲。
按說唐行簡在白傢的錶現並沒什麼可指摘的地方,但他此刻出現在陸陽確實很耐人尋味,就連唐昕都起了疑心,南宮星當然也要小心提防。
日頭懶洋洋的爬高一些後,承澤客棧門前已經站定了近四十人,還有許多被帶來的門人弟子四下散開大圈圍住了方傢,手上大都捏着暗青子,以防裡麵的人見勢不妙伺機脫逃。
南宮星托着下巴仔細思忖一番,仍想不出這種情形下雍素錦要如何脫身。
怎麼看,這都是一歩死棋。
那個鬼麵人,到底留了什麼後手?
思來想去,似乎隻有一種可能。
方傢的這些人,已被當作了棄子。
可布下這麼一個局,再棄掉方傢的幾個喽羅外帶一個辛苦延攬的雍素錦,能有什麼好處?栽贓如意樓?就算那幾個喽羅視死如歸豁出名做了嫁禍的手段,方傢夫婦又還不是死人,這麼多高手在場,殺人滅口反倒會惹人生疑。
再說以雍素錦的性子,真被當了棄子用來栽贓嫁禍,隻怕轉身就要去追殺那個鬼麵人到天涯海角,怎麼可能配合他們演戲。
思緒被客棧門前連聲響起的“柳大俠”打斷,南宮星側目望去,柳悲歌和方群黎並肩走了出來,環視一圈後,柳悲歌拍了拍腰間刀柄,朗聲道:“感謝諸位給了我柳某人一個麵子。今天這一臂之力,我記在心裡,諸位今後有什麼事情需要柳某人幫忙,隻管托人帶句話來,我若推脫半句,算我是沒種的烏龜王八蛋。方兄,具體情形你來說吧。”
方群黎麵色凝重走上前來,隔着客棧屋角指了一下方傢,開口說了起來。他說話條理分明言簡意赅,寥寥幾句,已將方語舟夫婦如今的慘狀說的清清楚楚,不甚詳細之處,反而留下更多可供想象的空間,令人癒發義憤填膺,說到夜裡院中傳出的淒厲慘叫,趕來的幾個女子都是怒氣上湧恨不得這就殺進門去,僅有關凜瞪着一隻獨眼麵無錶情隻是聽着。
行走江湖的女子,平時興許不拘小節邋邋遢遢,但到了這種群豪齊聚的場合,但凡有些姿色的,總少不得略施脂粉以最明艷的一麵見人。
關凜卻已不必如此。
並不是她年紀大了,事實上,不管多老的女人,隻要有合適的機會,也總還是會打扮一下的。
她不再需要梳妝打扮,隻是因為弄瞎了她左眼的那道傷痕,幾乎佔據了她半邊麵頰,那猙獰的猩紅一線,甚至會隨着她的心跳而不住抽動,就像一條半死不活的巨大蟲子,趴在她的鼻梁左側。
看她完好無損的另外半張臉,隱約還能看出她沒受傷的幾分清秀,可正是這幾分清秀,反而讓另一邊的傷疤更加刺目。
也許,她並非心甘情願那樣麵無錶情,隻是不願讓臉上的喜怒哀樂,牽動那條疤痕變得更加醜陋罷了。
南宮星遠遠望着關凜的臉,突然很想讓她能毫無芥蒂的開懷大笑一次。
唐昕順着他的視線看了一眼,皺了皺眉,扯了扯他的衣角,小聲道:“喂,你別這樣打量人傢的臉,太無禮了。”
南宮星輕輕嘆了口氣,道:“覺得醜陋而故意避開不看,才是真正的無禮吧。”
轉眼間,方群黎已把諸人分配妥當,最多的一批由關凜壓陣,封死正門,餘下分作兩支,宿九淵沙俊秋分別帶領左右夾撃,而最有可能奪路而逃的屋後房頂,則由裘貫率以唐行簡、邢空為首的幾位青年俊傑佔住,柳悲歌從旁策應。
“救人為主,大傢動手!”方群黎一見眾人就位,毫不猶豫將手一揮,厲聲喝道。
話音未落,裘貫雙臂一振,捏着兩把飛镖縱身而下,沙俊秋微微一笑,如邁下臺階一般踏入院中,宿九淵雙足一點,身形軟軟一扭閃了下去,他們身後諸人立刻拔出兵器在手,將方傢小小院落圍了個水泄不通。
唐昕皺眉道:“這下就算是叁個雍素錦,恐怕也插翅難飛了。”
“什麼人!”院中暴起一聲怒吼,緊接着化作一聲慘呼,旋即一個矮小的身影猛然竄上院牆,雙臂護着頭麵想要衝出,牆頭諸人還沒出招,就見院中一道烏光猛然淩空追來,精準無比的套上了那矮子的脖頸。
烏光一束即鬆,收回院中。
那矮子的一縱之力竟絲毫沒受影響,仍向着牆外飛了出去。
但抽出兵器的人,已都不再去攔他。
任誰都看得出來,他脖子上的那顆腦袋,已經歪到了一個近乎詭異的程度。
方才飛起的那一鞭,已勒斷了他的脖子。
一霎之間,斷其頸而不阻其勢,宿九淵的驚龍鞭,果然不負盛名。
那矮子的屍身剛剛墜地,方傢大門轟然巨響一聲,碎裂兩旁,一個黑黝黝的高大壯漢怪叫着衝了出來,身上竟連條褲子也沒穿,赤裸裸的胯下那條陽物仍然翹着,上麵沾染着斑斑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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