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馬,竹笠,麵紗飛揚。
南宮星一行還未踏出蔽日山半歩,鐘靈音的身影已飛快的穿過了陸陽郡的高大城門。
勒住缰繩,翻身下馬,她略略平順一下氣息,快歩走進了承澤客棧的敞亮大門。
將一塊碎銀甩給小二,她輕聲道:“來些上好酒菜,夠我一人就好。剩下的算是打賞。”口中說着,腳下也不停歩,徑直走向最裡麵的靠窗位子,將背後長劍連着包袱一起解下放在桌上,長長出了口氣,緩緩坐下。
她並未將鬥笠摘下,麵紗仍垂在臉前,不願抛頭露麵的女子本就愛做這種打扮,她也不必擔心引人注目。
稍稍歇了一會兒後,她略略側轉臉頰,壓抑着眼底的急切,將視線從窗棂中投了出去。
斜對麵是座頗為樸素的宅院,既無牌匾,也沒鎮物,不是熟人,極難想到這會是曾經的遊俠方語舟現下的居所。
鐘靈音當然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她就在那裡嫁做人婦,在那裡初為人母,在那裡從青澀無知的少女變為了成熟豐潤的少婦。
那裡是她的傢。
可她卻不敢直接回到那扇門內,對夫君道一聲安好。(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不僅是因為自出門以來就一直盤旋在心頭的隱約不安,還因為無法抹消的愧疚。
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天,她隻要閉上眼睛,眼前還會浮現出那個被白若麟帶走的丫鬟投向她們的絕望目光。
為何……為何我們會淪落到做出這種事來?原本……不是僅僅為了幫小師妹一把的麼?
鐘靈音難過的低下頭,手指緩緩地揉着額角。
靈秀五娥之中鐘靈音雖是老大,卻並沒拿過幾次主意,她性子優柔寡斷,為人過於溫和,因此五人之中,田靈筠才是常常做出決斷的那個。
這次在白傢實施的那個如今看來糟糕透頂的計劃,也是在田靈筠的一再勸說下才得以確定。她最初因為田靈筠為此犧牲名節而感到惋惜,之後白傢的連串命案開始讓她覺得有些驚懼,等到綁架兩名丫鬟帶路連夜出逃,她才恍然發現一切竟已不知不覺的失去了控制,像一道洶湧洪流,卷着她隨波而去。
她不敢去見師父,一時也不敢回傢,隻有聽田靈筠的安排一起逃向東南。
一想到離兒子越來越遠,她的心底就宛如刀絞。
那時她就已萌生去意,後來與田靈筠的爭吵,徹底堅定了她偷偷離開的決心。
她當時想着既然已經逃了出來,又已經走出了這麼遠,沒必要再帶着那個嚇破了膽的丫鬟,不如放人回去少添罪孽。
不料田靈筠卻唯恐暴露行迹,硬是不肯,說的僵了,便要拔出劍來當下殺人滅口。
她望着田靈筠不似說笑的神情,突然感到後背一陣寒意,仿佛有條冷冰冰的蛇,彎彎扭扭的爬過了她的脊梁。
仿佛這位師妹,今日她才第一次認識一樣。
當夜,她買了一匹快馬,帶着自己的行李不辭而別。
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自己還能去哪兒,對愛子的思念又癒發濃重,最終,馬頭還是撥轉到了傢的方向。
方語舟一貫嫉惡如仇,性子又頗為死闆生硬,鐘靈音此刻到了傢門之外,心中反倒起了怯意,不敢直接麵對夫君。
思來想去,反倒起了念頭,乾脆她就這麼等着遠遠看孩兒一眼,知道一切安好,再偷偷溜了吧。
不然知道她嫁於此地的人不在少數,難保不會有人來這邊打聽她其餘姐妹的行蹤。
還沒拿定主意,小二已把拌調好的頭菜端上了桌,配着一壺清酒,鐘靈音撥開麵紗,吃了口菜,嘴裡慢慢嚼着,眼睛又忍不住飄向了窗外。
此時已近傍晚,她夫君應已從授課的武館回來,奶娘隻有午後會帶孩子出門玩耍,今日應該見不到了。
她心下有些失望,口中菜肴也變得有些難以下咽。
味同嚼蠟的吃了幾口,鐘靈音拿起酒壺滿了一盃,舉到唇邊,餘光卻瞥到自傢宅院門內緩緩走出了一人。
她連忙放下酒盃,垂好麵紗看了過去。
那人懷中抱着的,還恰恰就是她的兒子方汝望,一看到兒子白裡透紅的麵頰,她險些開口將“氈兒”這乳名喊出口來。
旋即,她眼中的欣喜都變成了疑惑,並帶上了無法壓抑的恐懼。
那個穿着她傢奶娘衣服,抱着她的兒子的年輕女子,竟是個她完全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她請的奶娘就是隔兩道巷子外的宋傢大嫂,那是個矮胖敦實精明能乾的尋常婦女,而此刻傢門外那個女人個頭雖然差不多高矮,衣服卻鬆垮垮的顯然內裡十分苗條,看模樣也年輕俊俏得多。
難不成就走了這麼些日子的功夫,夫君便納了一房小妾進門?
鐘靈音心裡有些慌神,雖說男子納妾不是什麼稀罕事,可她夫君此前沒有半點征兆,傢中怎麼會突然多出這麼一號人物。
她盯着那女子仔細看了一會兒,越看,心裡的惶恐就越是濃重。
那女子看上去一直微笑垂頭望着懷裡的嬰孩,顯得十分疼愛,可隻消看一眼她的雙目,就知道她其實根本沒有一絲笑意,額前發絲下的雙眼,分明就帶着一縷縷的殺氣。
鐘靈音心裡一緊,忙將身邊長劍佩在腰側,側了側臉掃了眼長街兩頭。
並沒什麼異樣之處。
莫非是多心了?鐘靈音皺了皺眉,低頭撥開麵紗小口吃了起來,繼續留意查看着傢門口的動靜。
那女子抱着孩子在門口站了片刻,轉身走了進去。
鐘靈音的飯快要吃完的時候,那女子竟又抱着孩子走了出來,依舊站在原處,一模一樣的姿勢,好似特地做給人看一樣。
不對……氈兒在生人懷裡,怎麼不哭不鬧,還一直閉着眼睛睡覺?
方語舟年近叁十才喜獲麟兒,自然是寵溺無邊,一歲出頭的娃娃又正是一刻也停不下來的時候,怎麼會在這種時辰安安分分的縮在懷裡睡覺。
察覺到危險似乎已經無聲無息的到了身邊,鐘靈音深深吐息兩次定了定神,匆匆將肚子填飽,不再去看傢門口的情形,快歩走出客棧,翻身上馬,嬌叱一聲,順着原路騎出了城門。
找了個僻靜之處將馬兒拴好,她趁着城門未關,又混在商販之中折回城裡。
在城中繞了一個大圈,到了巷內宋傢門外,她側耳聽了片刻,仍不敢直接敲門,隻好縱身一躍,輕輕落在院牆之上。
宋傢不過是尋常民戶,窄小院落中僅有兩間瓦房,一覽無餘。
屋內已燃起燈燭,竈房炊煙僅剩一線,顯然一傢人正在屋裡吃飯。鐘靈音略一躊躇,扒着牆頭緩緩放下身子,無聲無息的落在院中。
靈秀五娥之中,鐘靈音的武功僅次於天賦極佳的宋秀漣,在峨嵋俗傢弟子中稱得上出類拔萃,即便將這一輩弟子全都算上,生子之前能穩壓她一頭的也數不過兩隻手去。
提氣踮腳,踩的又是軟泥,即使產下氈兒之後身子笨了許多,她也有自信不會被屋裡的人聽到任何動靜。
到了窗外,探頭向裡一看,屋中隻有宋傢夫婦帶着叁個娃娃,當傢的正教訓着兩個大點的孩子乖乖坐下,宋嫂正小心的給懷裡的娃兒喂粥。
她皺了皺眉,閃身過去推開屋門,徑直走了進去,看着宋傢夫婦麵上頗為吃驚的神情,道:“宋嫂,我傢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抱着我傢氈兒的那個是誰?我付了你銀子請你當奶娘,你怎麼說不乾就不乾了?”
宋嫂楞了一下,滿麵不解,小聲道:“這……這是說的哪兒的話,明明是你傢新來的親戚給我結了銀子,非不叫我接着乾了,我傢幺兒吃不下,漲的我奶子生疼,一天要擠掉小半碗,我還覺得委屈呢。”
“親戚?什麼親戚?”鐘靈音連忙追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你快詳細跟我說說。”
宋嫂看鐘靈音神情極為嚴肅,察覺到乾係重大,不禁縮了縮脖子,回想道:“都快十天了吧,我就回傢奶了奶幺兒,呆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去照顧你傢氈兒,你們傢那麼大方,咱也得對得起這份銀子不是。可……可就這麼會兒的功夫,你傢裡來的親戚就不讓我乾了,說他們請了個更好的。”
她頗為不屑的撇了撇嘴,嘟囔道:“我見着那小娘們了,模樣俊歸俊,可一看就不像個會奶孩子的,胸脯子沒四兩肉,能喂飽個啥啊。”
“那……那我傢當傢的呢?”鐘靈音一頭霧水,“他什麼也沒說?”
宋嫂點了點頭,道:“沒,你傢老爺本來就不愛吭聲,就在旁邊坐着看了。結銀子都是你傢親戚拿的。”
“什麼我傢親戚!”鐘靈音心中大亂,怒道,“我是峨嵋山腳不知道哪傢不要的棄兒,語舟不到十歲就沒了爹娘,哪裡來的親戚。宋嫂,你那天都見了幾個人,是什麼模樣?”
宋嫂嚇得瞪大了眼睛,聲音都有些發顫,“那……那難道那些人是你們的仇傢?”她哆哆嗦嗦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把被嚇得哭起來的娃娃往懷裡一按塞了個奶頭進去,回想道,“我就見着四個人。叁男一女。女的就是他們說的新請的奶娘,整天抱着氈兒在門口晃悠,不到天黑不消停,你隻要在門口等會兒就能看見。另外叁個男人……和我說話的是個白白淨淨的伢崽,個頭挺高,但笑起來讓人看了渾身不舒服。有個一直陪你傢那口子坐着的,長的忒敦實,個也就我這麼高,不顯胖,卻比我還寬,感覺那拳頭能給牆搗出個洞來。剩下那個是個黑大漢,腦袋跟個雞蛋似的沒長毛,腮幫子上有半菈臉那麼長的疤瘌,一看就是你們混江湖的。”
宋嫂說完頓了一頓,有些擔心的說道:“妹子……他們不會是在等着對付你呢吧?”
夫君兒子都在人傢手裡,就算真是又能怎麼樣,鐘靈音咬了咬牙,道:“我傢當傢的仇傢太多,興許真是哪個找上門了。”
她猶豫一下,要來紙筆,飛快的寫了幾句,掏出一塊碎銀放到宋嫂手裡,道:“這銀子給你,你務必幫我個忙。我一會兒摸過去看看能不能救人,如果過了今晚我還沒回來找你,你就幫我托人把這封信送去峨嵋派交給清心道長。”
宋嫂有些緊張的接過手中,道:“要……要不我去報官?”
鐘靈音搖了搖頭,道:“六扇門的一鬧起來,我傢氈兒保不準就要沒命。我此去兇多吉少,宋嫂,這封信就拜托你了。”
看宋嫂哆哆嗦嗦的點了點頭,鐘靈音轉身奔出門去,縱身翻過院牆,落在了小巷之中。
對方制住夫君挾持愛兒,擺明了就是要等她送上門去自投羅網,若是她冒冒失失直接回傢,此刻說不定已被捉住靜等着別人斬草除根。
幸好,此刻她還不到絕望的時候,至少那些人還不知道她已經回來了,她並不是全無機會。
她先去客棧開了間房,從包袱中取了些暗器收在袖袋,將身上的無用雜物收進去放好,跟着擺了幾個茶盃在窗棂內側防範,闩好屋門,躺在床上一口氣睡了兩個多時辰,養足精神。
起身隨意洗了把臉,用夜壺解淨了便溺,她喝了壺茶,靜靜的等到身體與精神都恢復到最佳狀態,這才換上深色外衣,拿開茶盃,從窗戶翻了出去。
陸陽並非大郡,也不是什麼咽喉要地,巡夜的隻有兩個更夫,梆梆聲外,萬籁俱寂。
身上畢竟不是夜行衣,鐘靈音沿着牆跟貓腰前行,並不敢直接上到屋檐,輕手輕腳到了自傢門外,才輕輕一跳扒住院牆,小心翼翼的從牆上探出頭來。
小院內並沒旁人,西列廚房柴房一片漆黑,北麵堂屋和兩側廂房倒都亮着燈光,東列兩間客房北間亮着南間黑着,門窗都關的很緊,遠遠看不出什麼。
她想了一想,從門檐後悄悄落進院內,把背後長劍調整了一下位置,緩緩摸到了柴房門外。
自傢之中地形畢竟比較熟悉,她反手一提,將柴房的門慢慢打開,側頭聽了一會兒,裡麵並沒有呼吸響動,看來方語舟並沒被關在這裡。
鐘靈音隻盼着夫君是被綁着單獨放置,要是有人看護,想要強行救人可是難如登天,抱着一線希望,她又摸向東列黑着燈的南間客房。
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她伏在窗外聽得手心都快急出汗來的時候,總算叫她聽到了微弱促亂的氣息。
她伸手輕輕一推,門並沒闩着,開了半扇,她屏住氣息閃身進去,反手關好屋門,門軸吱呀一響,又將她嚇出一身冷汗,停在原處等了半晌,沒有什麼異動,她才寬了寬心,擡腿走到了床邊。
聽得出屋中隻有一人,擡手一摸,身上還有繩子,應是她夫君無疑,她心中一鬆,險些連眼淚都掉出來,忙掏出火折,用身子擋住輕輕一晃,照亮了身前情形。
床上被捆成一團的果然是她的夫君方語舟,她伸手推了推他,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喚了兩聲。
他喉中一陣細小的咕哝,緩緩睜開了眼睛。
一見是妻子歸來,方語舟先是一驚,忙將鐘靈音上下打量一番,看她沒事,這才眼神稍安,唔唔哼了兩聲,將手側身舉高。
鐘靈音揮劍將繩索斬斷,跟着掏出方語舟口中塞着的破布,熄掉火折,急匆匆低聲問道:“語舟,到底怎麼回事?是你的仇傢?還是我的?厲害得很麼?氈兒有沒有事?你呢?”
方語舟低低喘了兩口,才小聲答道:“是張芙的妹妹張蓉,其餘的都是她的幫手,傢裡的這幾個武功不如我,但他們來的時候有個戴了麵具的怪人,武功簡直深不可測,你我聯手,恐怕也撐不到百招之外。氈兒應該沒事,我也還好,隻是一直被捆着,每天就一碗粥,氣血有些不暢。”
鐘靈音心中一顫,她知道自傢夫君頗有傲氣,既然會這麼說,可見那戴麵具的怪人武功隻怕不在她師父之下。
張芙是她婚前出手對付的一個江湖女子,行事頗為邪氣,她本想將其武功廢掉,不料兩人武功差距比她預計的小了不少,最終收招不及將其置於死地。張蓉頗有姿色,想必是靠色相找了靠山,這才趕來為姐姐報仇。
色友點評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