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垂,玉兔東升,華雲龍疾如閃電,奔向金陵。他先至“醫廬”,拜見了“江南儒醫”餘尚德夫婦,始才知道餘昭南等“金陵五公子”因他之被擄,業已分頭追查他的行蹤而去,蔡昌義雖然負責坐鎮金陵,但“江南儒醫”已有叁天不見他的影子。
華雲龍得知“金陵五公子”的動向以後,一方麵深深感激“金陵五公子”急人之急的俠義行徑,另一方麵,也深深為蔡昌義的安危擔憂,唯恐蔡昌義碰上九陰教的人,被九陰教的人劫去。因之,他勿勿進了一點飲食,取回寶劍行囊,問明了蔡昌義的住處,辭別餘尚德夫婦,直奔東大街。
蔡昌義住處原是當年金陵王高華的府邸,高華一脈雖已式微,但宅第依舊,氣派不減當年,怎奈府中僕婢亦不知蔡昌義的去向。據一位姓谷的管傢相告,小主人叁日未歸,他傢的主母與小姐,也已於叁日前外出遊歷去了。
華雲龍自然不知這是“元清大師”的安排,離開東大街蔡府之時,心頭不無惑然惶恐之感。但他縱然惶恐,卻並不着急,因為他離開那座神密的宅院,心中早已決定午夜再去探看“九陰教”的動靜,如果蔡昌義確實是被九陰教的人劫走,屆時當可獲知端倪,然後相機救人也不為遲,此刻他身在金陵,不覺便又想到了“怡心院”的賈嫣身上去。
他生成拈花惹草、隨處留情的性格,這一次在江湖上行走,見到的幾個女人,無一不在他惦念之中。尤其這賈嫣身份特殊,言詞閃煉,她向仇華泄露了他的底細,又在叁日前的淩晨,見到她的馬車由鼓樓方向馳向鬧市,因之他心中既有惦念,也有疑惑,此刻不過酉末時分,離午夜尚早,於是便信歩朝夫子廟行去。
他走進一條巷子,來到“怡心院”的西邊,瞧清四下無人,縱身越過院牆,轉彎抹角,來到賈嫣居住的樓房。那座樓房燈光明亮,他在遠處便見雲兒倚欄眺望,但仔細瞧了一陣,卻不見賈嫣的影子,也不見樓上另有他人走動,等了一會,那情況仍無變化。
華雲龍眉頭一皺,暗暗忖道:“賈嫣呢?賈嫣到哪裡去了?若是應召外出,雲兒應該隨行,如今雲兒仍在,樓上也不像有客的樣子,難道……難道……”
華雲龍心頭一緊,人朝東南方向竄去。東南有一棟精舍,那是在另外一座院落之中,看去似與“恰心院”不相關聯,但卻有門戶可通。他由一扇虛掩的便門走了過去,頓時便見一輛金碧輝煌的小巧馬車停在精舍的門前,那駕車的郝老爹赫然在座。他心頭方自一凜,已聽賈嫣的聲音脆聲道:“郝老爹,馬車套好了麼?”
郝老爹敞聲應道:“啟禀小姐,馬車早已套好,隻等小姐上車。”話聲中燈光搖曳,一名婢僕執燈前導,賈嫣陪侍着一位紫衣美婦,袅袅婷婷由精舍走了出來。
那紫衣美婦長裙曳地,雲鬓霧鬟,容顔極美,看去叁十出頭,又似二十五六,究竟有多大歲數,卻是瞧她不準,華雲龍呆得一呆,那名婢僕已自打開車門,恭送兩人登上了馬車。郝老爹馬鞭一揮,馬車已自辘辘而動。華雲龍急切間計無可得,貼地平竄,竄上了馬車的後轅,繼而身子一伏,一頭鑽入車廂之下。他身法輕如飛燕,捷如狸貓,當真是草木不驚,不但未曾驚動那名婢僕,便連車上的人也是一無所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華雲龍潛伏在車廂之下,但聞車聲辘辘,卻不知車行的方向,更不知他五叔身在何處,但知馬車經過一段漫長的石闆街道,然後行駛在黃泥土道上,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光景,馬車驅向山道,再過了頓飯時刻,始才戛然停止。他判定車上的人業已離車而去,方始悄悄地鑽了出來。
這時已近午夜,但見冷月清輝,麵前是一座荒涼的道觀,郝老爹兀自高居前座,似在全神戒備。他蹑足繞過一側,拍去身上的塵土,暗暗忖道:此刻再去查探九陰教的動向,怕已來不及了。忖念中飄身上了道觀屋脊,隻見後院燃有燈亮,於是他循燈光撲去。
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嘆息一聲,道:“紫玉,你不該來的。”
“紫玉”兩字,令華雲龍瞿然一震,急速忖道:那美婦就是方紫玉麼?一麵驚疑,一麵相妥一處隱秘的窗口,在窗棂的棉紙上戳了一個小孔,貼上右眼,朝那燃燈的房內望去。那是一間簡陋的道房,一名膚色如玉、容貌極美的道姑盤膝坐在雲床之上,她身側另有一位相貌清癯的老年道站相陪,賈嫣端端正正的拜伏在地,那位紫衣美婦則是一臉恭敬,侍立在美貌道姑的麵前。
隻聽老年道姑輕咳一聲,道:“恨道友,方姑娘既然來了,你就請她坐下來談談吧。”
被稱“恨道友”的美貌道姑漠然道:“談來談去,不過是塵世間的事,長恨看破紅塵,束發為道,此心早如止水,與她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但聞方紫玉激動地道:“姑娘……”
“恨道友”截口接道:“貧道長恨,早已不是你傢姑娘了。”
方紫玉淒然應道:“是,道長。”
自稱“長恨”的道姑作了一個肅客的手勢,道:“你請坐,不提往事,咱們隨便談談吧。”
方紫玉雙目噙淚,泫然慾泣道:“是,道長。”
長恨道姑淡然道:“不要一味應是,往事已成過眼煙雲,你又何必徒自悲傷呢?請坐吧,眼前有事,你請坐下講。”轉臉一顧賈嫣,又接道:“嫣兒請起來,長跪在地,貧道不敢當的。”
方紫玉飲泣就坐,賈嫣伏地再拜,然後盈盈起立,侍立在方紫玉身後,神色淒然,慾言又止。方紫玉擡起衣袖,拭去滾動的淚珠,頓了一下,道:“道長,紫玉創建“姹女教”的事,準備不日開壇,昭告天下武林,特來請示道長的指示。”華雲龍聞言一凜,越發凝神谛聽。
但見長恨道姑眉頭一蹙,道:“開壇立教,何必請示貧道呢?”
方紫玉道:“紫玉承蒙道長收錄撫育,又傳予“姹女心經”,一身所受,何啻再造之恩。沒有道長的話,紫玉不敢擅自做主。”
長恨道姑微微一頓,道:“貧道若未出傢,這開壇立教之舉,貧道倒是不甚同意,如今一心向道,這些塵世間事,我也管不了許多了。”
萬紫玉忽然急聲道:“姑……道長請放心,紫玉不會與華傢為難的。”
長恨道姑倏忽肅然道:“你……”
方紫玉惶然接口道:“紫玉該死,紫玉一時情急,忘了道長的告誡。”
長恨道姑倏喟然一嘆,道:“貧道也落言诠了,其實事成過去,縱然再提,也不致再揚心波。”語聲一頓,忽又接口道:“你忽然急於開壇,莫非與華傢有關麼?”
方紫玉惴惴然道:“是,不……不是。”
長恨道姑再次蹙緊眉頭,道:“有話你請直講,不必再有顧忌。”
方紫玉定了定神,道:“道長有所不知,司馬大俠夫婦已經被害了。”
長恨道姑身軀顯然一震,倏又鎮靜地道:“是稱“九名劍客”的司馬長青夫婦麼?”
方紫玉將頭一點,道:“正是司馬長青大俠夫婦,他夫婦暴斃在洛陽傢中,傷痕同在咽喉,乃是獸類噬傷而死,兇手留下了道長當年使用的標記。”
話猶未畢,長恨道姑神色劇變,目光如炬,駭然問道:“你是說碧玉小鼎?”
長恨道姑駭然問出此話,華雲龍幾乎失聲大叫:“玉鼎夫人,她就是玉鼎夫人。”其實當方紫玉激動的稱呼長恨道姑“姑娘”時,他心中便有所疑了,隻因據他所知,玉鼎夫人早已亡故,遺書就在他懷中,因而未敢斷定。
這時,長恨道姑的聲音已經再度傳出,道:“司馬大俠與雲中山華傢的人交非泛泛,他夫婦同時遇害,不知“落霞山莊”采取何種行動?”華雲龍輕貼窗棂,從那小孔中再度朝房內望去。
隻見方紫玉臉帶戚容,道:“由於那碧玉小鼎的緣故,“落霞山莊”的人懷疑道長就是血案的主謀,眼下白君儀的兒子名叫華雲龍,奉命在江湖上偵緝元兇。”
長恨道姑微顯激動的道:“果真如此,華天虹竟不親自出馬麼?”當此之時,她不為自己辯白,卻自激動地問及華天虹何不親自出馬,華雲龍耳聞目睹之下,不覺滿頭霧水,好生不解。
隻聽方紫玉忿然接道:“華大俠如今享盡齊人之福,怕是早將往事忘得一乾二淨了。”這話除忿忿不平之外,尚有一股酸溜溜的滋味,華雲龍乃是天生情種,對於嫉憤之情感覺特別敏銳,聞言越發瞪大眼睛,凝神視聽。
長恨道姑喟聲一嘆,道:“老太君一生端正嚴謹,如今事涉血案,貧道與華傢已是恩怨難分,她老人傢差遣孫兒下山查訪,正是她賢明之處。”聽到此處,華雲龍心緒大為激蕩,對長恨道姑不覺倏生同情之心。
隻聽長恨道姑深深一聲嘆息,又自接道:“適才你講白君儀的兒子奉命在江湖上緝兇,可知他目前身在何處麼?”
方紫玉道:“前些日子,他曾與“江南儒醫”之子同至“怡心院”查究嫣兒的底細,如今聽說已被教主擄走了。”
但見長恨道姑猝然一驚,道:“你是說九陰教主?九陰教主到了金陵啦?”
方紫玉將頭一點,道:“正是九陰教主。紫玉聽說他被擄,立即發動門下明查暗訪,直到目前為止,仍不知九陰教主落在何方。”
長恨道姑微一吟哦,忽然說道:“這孩子倒也乖覺,他能去找九陰教主,總算被他找到對象了。怎奈九陰教主詭谲多智,心狠手辣,如今重臨江湖,必有所為,那孩子落在她的手中,不但一無所得,恐怕已經兇多吉少了。”
隻聽方紫玉道:“據紫玉查訪所得,司馬大俠遇害之事,牽連極大,不是九陰教主一人所為。但因兇手留下道長的標記,“落霞山莊”的人,總認為道長涉嫌最重,依紫玉之見,道長似有加以錶白之必要,免得替人受禍,有損清譽。”
華雲龍暗暗叫道:“不要錶白了,我已深信與你們無關。”
但聞長恨道姑低聲一嘆,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貧道已是方外之人,毀譽算不了什麼。況且貧道早有遺書致奉“落霞山莊”,當年的“玉鼎夫人”去世多年了,碧玉小鼎與貧道已無關聯,就讓他們自求解答去吧。”
華雲龍感情特別濃厚,聽到這裡,但覺熱血沸騰,幾乎忍不住衝進房去,揭開她的行藏,勸慰她一番。差幸他教養有素,臨機尚能沉住氣,念頭一轉,想到“玉鼎夫人”如今號稱“長恨”,茹恨之深,不言可知,倘若莽莽撞撞,唯恐激起她的反感,弄巧成拙,因之強捺心神,往下聽去。
隻聽方紫玉輕輕一聲嘆息,道:“道長如此自苦,真是所為何來?”
但見長恨道姑淒然一笑,道:“你又何必為我興嘆,你說不與華傢為難,卻又念念不忘創立“姹女教”,用意何在,不也與貧道的心情一樣麼?”
方紫玉臉上忽然升起一片紅暈,俯首亢聲道:“紫玉乃是謹遵道長的谕令,如若不能,我真恨不得掀起漫天風雨,且看他如何善後?”
長恨道姑失笑道:“事實上,你卻是處處維護“落霞山莊”哩。”方紫玉紅暈更濃,慾待抗辯,卻又無話可說。
那位老年道姑久未言語,此刻忽然低聲一嘆,道:“這便是前世的冤孽,咱們身為女子,一旦情有所鐘,終身便難忘懷。恨道友,江湖怕是要從此多事了。”
長恨道姑訝然回顧,道:“道友另有所見麼?”
老年道姑道:“事實至為明顯,司馬大俠並非泛泛之輩,便是貧道也知他與“落霞山莊”交情深厚,他夫婦同時遇害,豈非向雲中山華傢挑戦麼?如今九陰教主重臨江湖,據方姑娘所說,好似另有他人與九陰教沆瀣一氣。”
話猶未畢,方紫玉已自接口道:“那是“玄冥教”。年來“玄冥教”的徒眾往來江湖,無惡不作,紫玉暗中留神,發覺這些人武功別具一格,近來已經由暗轉明,漸漸明目張膽了。”
長恨道姑不覺驚道:“啊!那“玄冥教”教主何許人也?”
方紫玉道:““玄冥教”教主始終未曾露麵,他手下人卻有同名同姓的無數仇華,在各地滋生事端,據說這次司馬大俠被害之事,便有一個仇華參與其中。”
長恨道姑激動地道:“無數仇華?那是衝着華傢來的?碧玉小鼎,那顯然又是九陰教主的陰謀。她竊取貧道的標記,妄想引貧道露麵,俾以利用貧道往日的淵源,設計陷害華傢。貧道身在方外,再也不願介入江湖恩怨之中,讓他們鬥法去吧。”
隻見方紫玉神色一凜,急聲道:“那華大俠的事,道長當真不管了麼?”
長恨道姑忽然浩嘆一聲,道:“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乾。紫玉,創你的“姹女教”幫助他吧,貧道心血已枯,再無氣力了。”
方紫玉惶惶恐恐,嚅嚅接道:“這……”
長恨道姑舉手一揮,截口接道:“去吧,往日是貧道疏忽,竟不知你對華天虹也有情,及待省悟,已經無能為力了。如今貧道隻能勸你,愛其所愛,不必定有所獲。你昔日頗有男兒氣概,好好創一番事業,以慰晚景吧。”至此,華雲龍不覺淚眼蒙蒙,伏在那窗棂之上,宛如失去了知覺。
半晌,華雲龍從迷惘中驚醒,但覺眼前一片漆黑,房內熄了燈,方紫玉師徒不知於何時退走了。此刻,他心中仍有淒涼哀婉的感覺,默默的離開道觀,奔向荒山。他一麵暗忖,一麵遊目四顧,自言自語道:“天將黎明,歇一忽兒再講,反正空想無用,我隻要多動腦筋,未嘗不能獨挽狂瀾,鏟除妖氛……”他找了靠牆的一張石凳坐了下去,頓時使將一切置諸腦後,專心致志的行起功來。
這日晌午,他腰懸長劍,斜背行囊,再度到了金陵。他由通濟門進城,在一傢“萬隆”客棧落腳。這一次不投“醫廬”,可知經過一番思慮了。梳洗用餐畢,換了一身绛紫色湖綢緊身衣褲,足登快靴,肩披同色鬥蓬,將那色澤斑駁的古劍係在腰際,又將叁個藥瓶及那串珍珠妥藏懷中,喚來店夥計,交代了一番,然後裝作遊客的模樣,信歩出店而去。
他已盤算過了,眼前的金陵,暗中如同風雲際會一般,“九陰教”的人到了金陵,“玄冥教”也有人在此,再加薛娘主僕,賈嫣師徒,以及他自己結識的“金陵五公子”。設若擺明了乾,必將是哄動武林的一樁大事。不過,他明白“金陵五公子”不在金陵,薛娘主僕如果聽話,必已遠揚,賈嫣師徒的“姹女教”尚未開壇,目前當不致於輕易地錶明意向,“玄冥教”不過兩個“仇華”及其屬下而已,眼前這一仗暫時打不起來,便是打起來,自己的力量也嫌單薄。
他雖佻達,卻不莽撞,幾經思慮,覺得有幾件事必須先做:第一,蔡昌義的行蹤必須先查清楚,如果已被“九陰教”所擄,應該先救人,然後設法與“金陵五公子”聚齊。第二,“九陰教”教主是否仍在那座莊院?自己走了以後,她采取何種行動?她曾傳谕通知“玄冥教”的人會商對付他們華傢之策,眼下的情勢又如何?第叁,他對司馬長青的案情,大體上固然已經明白,但因“玉鼎夫人”語焉不詳,譬如碧玉小鼎為何會被“九陰教”教主盜用,“九陰教”教主又如何與“玄冥教”的人勾結行兇等等關鍵,仍是想它不通。如有可能,他想見一見“玉鼎夫人”,或是與賈嫣師徒懇切地談一談。
因之,他投店,他漫遊,一來是避免為“江南儒醫”招來禍患,二來也是為了隱秘行蹤,保持行動的靈活。他更為幾件必須要辦的事安排了次序:想見“玉鼎夫人”倒不急,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查探“九陰教”的動向最好是在晚上,免得打草驚蛇,讓他們提高警覺,目前還是關注一下“金陵五公子”的下落。他心思缜密,半日之間,好似成熟得多了。
此刻,他信歩漫遊,東張,西望,來到了江乾下關。金陵眼下是明朝的都會,也是水陸碼頭。下關一帶,車馬不絕,商旅如潮,另外有叁多,那是镖局多、客棧酒肆多、茶樓楚館多。這下關一帶,其繁榮不下於城內夫子廟,大街之上,除了商賈行旅,船夫腳衙之外,到處可見高一頭、闊一臂、橫眉瞪目的好漢,這些人橫衝直闖,鬥毆滋事,如同傢常便飯,公門的捕快,隻要不出人命,竟也視若無睹。
華雲龍在那熙來攘往的人叢中轉了一轉,不見特殊紮眼的人物,便向一座不大不小的茶樓踱了過去。一個茶博士迎了上來,哈腰打躬道:“少爺請,樓上有雅座。”華雲龍將頭一點,登上二樓,選了一個臨窗的位子。
茶博士急忙搬動桌椅,阿谀道:“嘿嘿,這窗口麵臨長江,空氣清朗,比雅座更好。爺,您喝什麼茶?”
華雲龍信口言道:“普洱。”
茶博士乾笑一聲,道:“您老來自滇邊吧?嘿嘿!其實“普洱”不如“武夷”,“武夷”不如“君山”,“君山”不如“龍井”。“龍井”的“毛尖”,那才是茶中珍品。爺,您老泡一盃“毛尖”試試如何?”
華雲龍目光一擡,笑道:“你對茶很有研究?”
茶博士微微一怔,哈腰道:“爺誇獎。”
華雲龍臉色陡沉,道:“我要普洱。”
茶博士又是一怔,蹑嚅道:“這……這……”
華雲龍朗聲大笑,道:“這什麼?普洱缺貨,是麼?”
茶博士一臉尷尬,連連作揖道:“是,是,普洱缺貨,爺海涵。”
華雲龍大笑不已,道:“既然缺貨,何須饒舌,你倒很會做生意。”
茶博士滿臉通紅,垂目道:“大人不記小人過,爺見諒。”
華雲龍輕輕揮手道:“去吧,隨便什麼茶,我都喝啦。”茶博士想不到他如此好說話,擡目一楞,隨即哈腰告退,匆匆下樓而去。
這一刻,樓上的茶客均紛紛向他望來。一者是他勁裝佩劍,體形偉岸,目光熠熠,英氣逼人的緣故,再者,為了選一盃茶,他竟調侃了店夥一頓,旁人隻當他尋事惹非而來,因之格外惹人注意。須知白晝飲茶,大半俱是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人,這種人不但喜歡起哄,而且專門好稱英雄,強替別人出頭,美其名曰謂之打抱不平,不料華雲龍隨和得緊,僅是打個哈哈而已,那就不免令人失望了。華雲龍氣派極大,目光在眾人臉上一轉,便自去望窗外,悠然自得地欣賞那浩瀚的江水、往來的船隻。
“二哥,此人身手不弱?”
另外一個清朗聲音道:“嗯,此人英氣朗朗,神儀內蘊,是個內傢高手。”
華雲龍雖在眺望江景,但他乃是有為而來,兩人的談話,他聽得一字不漏。就在這時,茶博士端來一壺香茗,他回過身來,啜了一口,趁機朝那聲音來源望去。但見茶樓一角,麵對麵坐着兩個叁十左右的漢子,其中一人虬須繞腮,頰上老大一條刀疤,另一人體形瘦長,眉心一顆黑痣,兩人同是短裝打扮,身帶兵刃,但卻風塵僕僕,戚容盈麵,一副焦灼不安的神情。他朝兩人望去,那二人也正向他望來。
華雲龍並無以貌取人的習氣,目光一觸,頓時微微一笑,道:“兩位兄臺若不見棄,何不移駕一敘?”因為一句話,已激起俠義的心腸,他竟忘懷了此行的目的,主動招呼別人了。
兩個漢子猶豫了一陣,終於端起茶具,走了過來。瘦長漢子抱拳一拱,道:“區區駱振甫,這位是區區叁弟,姓馬名世傑……”
華雲龍還了一禮,肅容道:“在下白琦,兩位坐下談。”這是他暗中的決定,凡遇未明底細的人,一律暫用假名。駱振甫與馬世傑道了“久仰”,分別在他兩側落坐。
叁人寒暄一翻,華雲龍向他們打聽“金陵五公子”的消息,馬世傑悄聲道:“他們正在找一個人。”當下食指沾水寫出了叁個字——華雲龍。
華雲龍蓦然見到自己的姓名,不覺凜然一震,華雲龍歉然一笑,道:“兩位兄臺幸勿見責,在下正是華雲龍。”馬、駱二人怔了一怔,彼此相顧,似乎仍難置信。
華雲龍隻得又道:“在下原是被“九陰教”教主所劫,昨夜脫險歸來,曾經見過餘老前輩,虛名相見,也是逼不得已。”
於是駱振甫、馬世傑帶領華雲龍去找“金陵五公子”,出城不多時,在一處樹林邊就碰上了蔡昌義與李博生、餘昭南等人,大傢聚在一起攀談。華雲龍一一抱拳作禮,道過久仰,然後一顧蔡昌義,說道:“昌義兄,我脫險歸來,卻是遍尋不獲,你到哪裡去了?”
蔡昌義嚷嚷道:“還說哩,你找我,我又何嘗不在找你,練了叁天武功,再到你囚禁之處,你卻不翼而飛了。”
華雲龍不勝詫異,訝然問道:“怎麼?你知道我被禁之處?”言下之意,有點不太相信,因為蔡昌義乃是性子急躁,義薄雲天的漢子,既然早知他被禁之處,斷無不出手救人之理,縱然變得聰明了,知道一個人力量單薄,不足成事,那也不會不聞不問,獨自跑去“練了叁天武功”的。
餘昭南與李博生也不敢相信,兩人都是目射神光,訝然地望着他。蔡昌義卻是一無所覺,仍舊話焉不忿地道:“當然羅,如若不然,我怎會快馬傳訊,找博生兄他們從速趕回。”
李博生恍然而悟,道:“這樣講,你差人傳訊之時,尚不知華兄已經脫險羅?”
蔡昌義突然道:“如今魔劫已興,前天晚上,我就見到“玄冥教”的人與“九陰教”教主竊竊私議……”
提起“九陰教”主,華雲龍不覺精神一振,接口問道:“你在哪裡見到他們竊竊私議?”
蔡昌義突然意興遄飛地揚一揚目,笑道:“就在你那被禁之處的前院啊,前天晚上,我見到的可多啦。”
華雲龍眉頭一皺,道:“你究竟見到些什麼?何不爽爽快快地講?”
蔡昌義道:“我當然要講,我問你,有一個姓高名泰的前輩,你可認得?”
華雲龍道:“可是一個身軀雄偉,氣派恢宏,卻又眉清目秀的人?”
蔡昌義將頭一點,道:“正是,正是,年紀大概叁十五六。”
華雲龍道:“我認得,那是週一狂週老前輩的傳人,武功是傢祖與傢父傳授的,我稱他叔父。怎麼樣?你見過他了?”
蔡昌義神采飛揚地道:“非但見過,還見他輕輕一掌,就將那“九陰教”教主打回老傢去了。哈哈,那氣派真是令人羨慕。”
華雲龍瞠目一怔,暗暗忖道:怎麼回事?“九陰教”教主死啦?高叔父的功力突飛猛進了麼?他心中生疑,口中說道:“你講清楚一點,最好從頭講,免得把我弄糊塗了。”
蔡昌義道:“這有什麼糊塗的?就這麼一掌嘛。”他左臂一掄,作了個掄臂出掌的架式,李博生的鼻梁險險遭殃。
李博生向後一仰,伸手握住他的左腕,道:“不要比手劃足,你講“九陰教”教主可是死啦?”
蔡昌義訕訕然收回手臂,道:“沒有死,是回老傢去了。”
餘昭南接口笑道:“我明白了,“九陰教”教主被高大俠一掌撃傷,如今回老巢養傷去了,對麼?”
蔡昌義忙加解釋道:“你講對了一半,回老巢倒是不錯,但她並未受傷。”癒解釋癒令人不解,“九陰教”主既未受傷,像她那樣雄心萬丈的人,怎會突然回到老巢去呢?
華雲龍眉頭一皺,道:“你這樣講,咱們癒聽癒迷糊,還是從頭講起吧!譬如“九陰教”教主與“玄冥教”的人議論些什麼?我那高叔父又如何碰上“九陰教”教主?“九陰教”教主如何被我高叔父一掌打回老傢去了?那時候他又身在何處?等等,一樁一樁慢慢地講。”
蔡昌義先是一怔,但見眾人一個個瞪着眼睛瞧他,十幾雙眼睛全有迷惘之色,因之無可奈何地道:“好吧,我從頭講。”
他閉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後說道:“前天晚上,我由鐘山之巅,練武回來,那時候約莫戌初時分,心想叁日不見,不知你境況如何?因之也未進城,便自沿着山麓西奔,到達你那囚禁之處。”目光移注華雲龍,繼續說道:“你知道,那座莊院,叁天前我已去過,那時你被人倒轉身子,吊在樹上。”
華雲龍何嘗知道,但他也不解釋,微道:“講下去吧,細節不必說。”
蔡昌義才又接道:“我徑奔後麵的獨院,不料樹上無人,院中也無燈光,當時,我以為你出了意外,心中一急,便想抓個人來問問,但我領教過他們的武功,知道他們一個個俱都不凡,故此我行動特別謹慎,小心翼翼地朝那前院掩去……”
餘昭南聽到這裡,不覺暗暗失笑,忖道:你也知道小心謹慎麼?這倒確是異數。心中在笑,口中催道:“講快一點,不重要的不必講。”
蔡昌義瞪了他一眼,始才接道:“那前院大廳之上,燈火通明,從窗戶中望去,但見人頭攢動,竟然不下二十人之多。當時我心中想道:莫非正在詢問雲龍弟麼?這樣一想,我頓時熱血沸騰,忘了顧忌,腳下一點,就待衝向大廳……”
忽聽馬世傑失聲叫道:“啊呀,那可泄露行藏了。”
蔡昌義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行藏若是泄露,往後的事如何知道?”頓了一下,又自接道:“我有時性子很急,那時卻心中一動,暗暗忖道:不對,若是正在詢問雲龍弟,我這樣闖去,救得了人麼?因之我強自鎮定,又復悄悄地掩了過去,爬上了一棵榆樹,俯身下視,朝那廳屋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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