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華雲龍結清賬目,取道南陽,循荊湖南路,策馬而行。一路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這一日黃昏時刻,到了荊門,忽聽身後馬蹄聲響,轉臉望去,隻見身後塵頭大起,八九匹長程健馬,馱着幾個長幼不等、身着勁裝的人急奔而來,轉眼疾衝而至,到了背後。
他謹記母親的吩咐,不願多惹是非,當下缰繩一帶,避過一側。但當馬匹撥身而過之際,見到馬上之人所着衣服的顔色,不覺大吃一驚,暗暗忖道:怪事,這幾人身着紫色勁裝,各佩長劍,為首之人年紀不大,也是海青服飾,肩披短氅,難道是仇華一行麼?
由於塵土蔽目,未曾看清幾人相貌,但那仇華自稱是殺害司馬長青的主謀,又是“玄冥教”教主門下首徒,這一線索,豈肯放過,當下手缰微提,急忙策馬跟隨,遠遠盯在幾人身後,進了荊門西城。那幾人進了西城,仍是策馬不停,弄得滿街行人雞飛狗跳,四下趨避。
華雲龍大起反感,暗暗咒罵道:“哼,什麼東西?就憑你們這等飛揚跋扈、橫行無忌的模樣,縱然不是“玄冥教”的屬下,我也得懲治你們一番,如若不然,市井小民還有寧日麼?”
咒罵中,到了一座頗為堂皇的客棧,那身披短氅之人將馬缰一舒,將頭朝門內一探,頓時縱身下馬,大聲叫道:“在這裡了。”丟下馬匹,大歩走了進去。其餘之人見了,各自糾紛下馬,牽着馬匹,也走了進去。
華雲龍趕到門口,隻見門內停着一輛華貴的馬車,那馬車金碧輝煌,小巧玲瓏,顯然是婦女專用之物,幾名店夥計,正在那裡照科馬匹。適才進店之人,早已不見影迹了。一名夥計迎了出來,打躬作揖,道:“公子爺要住店麼?咱們這裡高潔雅致,荊門城再也沒有第二傢了。”
華雲龍暗暗忖道:適才幾人必是未存善念,想打這輛馬車主人的念頭,我不遇上便罷,既然遇上,怎能容他們為非作歹?當下將頭一點,縱下馬背,大刺刺地道:“好生照料我這匹馬,明日加倍算賬。”
平日侍候他的人多,無形中養成了華貴的氣度,那夥計知道財神臨門,連忙將缰繩朝另外一名夥計手中一塞,顛着屁股緊隨而行,將華雲龍讓進了大廳,阿谀逢迎道:“嘿嘿,公子爺愛熱鬧還是愛清靜?愛清靜,咱們後院有精舍;如果愛熱鬧,咱們中院有上房,茶點酒席,咱們這裡一應俱全,公子爺……”
華雲龍不耐其煩,將手一揮,冷冷的道:“剛才幾個疾服勁裝之人住在哪裡?”
那夥計微微一楞,道:“他們在中院,尚未住定,公子爺……”(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華雲龍道:“門口那輛馬車的主人呢?”
那夥計恍然大悟道:“哦,公子爺原來與那位小姐是一路,她住中院,小的這就領您……”
華雲龍道:“那便中院吧,我住那位小姐隔壁。”
那夥計又是一楞,忖道:“怎麼又是一位要住隔壁的?”隻聽一個銀鈴似的聲音脆聲問道:“誰啊?哪一位要住奴傢的隔壁?”原來這客錢的前廳乃是兼營酒食之處,兩邊排列着帷簾深垂的雅座,華雲龍恰好經過一間雅座的門口,那銀鈴似的聲音便是由那雅座之內傳出。
華雲龍是天生的情種,那銀鈴似的聲音帶有磁性,令人聽了全身骨骼都要發酥,當下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歩,歡聲應道:“是我,在下……在下……”他本想自報姓名,倏然間心生警惕,結結巴巴的一時竟接不下去。
那夥計掩口竊笑,雅座之內也是“噗哧”一聲,道:“在下是誰啊……雲兒,你去看看,誰是在下?”帷簾掀動,一個十四五歲的俏丫頭走了出來,朝華雲龍瞥了一眼,脆聲道:“回小姐,是個少年公子。”
銀鈴似的聲音“咭咭”一笑道:“少年公子嗎?那便不要另開房間了,咱們外麵那明間大可歇用,雲兒啊,你就請他進來一敘吧。”
華雲龍大為詫異,眉頭一皺,忖道:這是誰傢的小姐?為何這般放浪不羁?他疑念尚未轉完,那名叫雲兒的丫頭已經微笑肅容,道:“公子請,咱們小姐有請。”
華雲龍好奇之心大盛,當下不顧那夥計瞠目結舌,不明所以,整一整衣襟,舉歩便向雅座走去,口中說道:“小姐相邀,在下豈敢方命,雲兒姑娘,請。”
進入雅座,華雲龍頓覺眼前一亮,一時之間,竟然口張目呆,瞧得楞了。來雅座之內,坐着一位絕色美女,那美女眉目如黛,嬌艷如花,全身上下,風情萬種,艷媚入骨。真是增一分便肥,減一分嫌瘦,此刻她貝齒微露,美眸含春,正自一瞬不瞬的瞧着華雲龍。華雲龍酒未沾唇,但卻形若癡迷,已不飲自醉。
那美女瞧了一會,“吃吃”一笑,輕啟櫻唇,脆聲說道:“請坐啊。”
華雲龍聞言驚醒,急忙堆笑,道:“請坐,請坐。”拖了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那美女美眸流盼,掩口道:“公子眷戀,不勝榮幸,奴傢這廂見禮。”攏袖欠身,微微福了一福。
華雲龍連忙起立,抱拳一揖,道:“小姐美若天仙,在下得能把酒論交,共謀一敘,那是在下的榮幸。”
那美女不再謙辭,一顧雲兒道:“雲兒發什麼呆,還不替公子斟酒?”
那雲兒倏然警覺,但卻“吃吃”笑個不停,道:“這位公子長得太俊,雲兒不覺瞧得呆了。”端起酒壺,在兩人麵前斟滿了酒,又向華雲龍臉上偷偷望去。
那美女對那雲兒放肆的言行視若無睹,端起酒盃,朝華雲龍瞧了一瞧,道:“奴傢姓賈,賤名一個嫣字,這裡先敬公子一盃。”舉盃就唇,螓首微擡,一仰而盡。
華雲龍急忙端起盃子,也是一仰而盡,道:“在下姓……姓白,黑白的白,單名一個琦字。”他雖然目迷於色,仍舊報了一個假名,可知他警惕之心依然存在。
那賈嫣還道他初逢美女,犯了口吃的毛病,當下也不在意,嫣然一笑,道:“聽公子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氏,可是遊俠到此麼?”
華雲龍聽了“遊俠”二字,心頭瞿然一震,迷惘的神智,又復清醒了一點,隨口應道:“在下乃是晉北人氏,這次路過荊湖地麵,乃是有意一遊江南勝地,不意遇上了小姐,正是風萍相聚,各有姻緣了。”他縱然隨口相應,但那風流的本性,卻又不知不覺流露了出來。
那賈嫣聞言之下,臉上閃過一絲訝然的顔色,但也是一閃即收,隨即嫵媚一笑,道:“奴傢寄住金陵,這次乃是峨嵋進香而歸,公子有意南遊,咱們恰好同行,若不嫌奴傢蒲柳之姿,奴傢願作公子的向導。”
這時,華雲龍心神稍定,警惕之心大增,不覺忖道:這是誰傢的小姐?抑是誰傢的女眷?峨嵋進香,怎的沒有男人同行?寄住金陵,她祖籍又在何處?讵料他疑念來已,雲兒丫頭已經再次斟滿了酒,脆聲笑道:“喝酒啊?公子爺,既然相逢便是有緣,一路同行,緣份越發深了,你這般拘拘束束,豈不顯得生分?以後的日子長着哩。”
華雲龍被她一擾,心下雖然仍在生疑,仍覺主僕二人的行徑過於怪誕不經,卻也無心再去想它,端起酒盃,朗聲笑道:“正是,正是,若再拘謹,豈不生份?賈小姐,在下敬你一盃。”脖子一仰,乾了一盃。
他敞開胸懷,風流的習性頓時又流露出來,於是酒到盃乾,談笑風生,與那貴嫣小姐眉來眼去,兩人勾勾搭搭,調笑不已,弄到最後,一人口稱“琦哥”,一人口稱“嫣姐”,大有相見恨晚之勢,便連時辰也忘懷了。酒過叁巡,賈嫣小姐不勝酒力,懶慵慵的站將起來,道:“琦哥,奴傢明日還要趕路,不能陪你再喝了。”玉臂一伸,嬌軀一僕,便朝華雲龍撲了過來。
華雲龍兩臂一張,摟住了她的纖腰,啊呀道:“正是,正是,來日方長,咱們今日早點休息。”他二人你擁我抱,由那雲兒丫頭領路,一僕一顛,朝那中院客房走去。
那賈嫣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到了房內,仍是緊緊摟着華雲龍,不肯放手。華雲龍雖然未醉,怎奈風流成性,軟玉抱懷,其樂陶陶,卻也似不忍釋手。那雲兒丫頭越發妙了,關上房門,燃起油燈,笑臉盈盈,瞪着一雙渾圓滴活的眸子,癡癡的瞧着兩人擁抱之狀,好像欣賞一盆上好的並蒂睡蓮,竟是目不轉睛,一瞬不瞬。少時,嘤咛聲中,賈嫣的玉掌緩緩移動,撫摸着華雲龍墳起的臂膀,健壯的胸膛,又在他腰際握了又握,另一手卻往華雲龍背後的“將臺穴”移去……
千鈞一發之間,隻聽那房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一人當門而立,怒聲喝道:“好啊,你這婆娘假作正經,原來也是偷野食的,姓仇的倒要請問,本公子哪裡比這小子差啦?”
兩人一震而醒,華雲龍身子一轉,擋在賈嫣身前,訝然問道:“你姓仇?”
那人憤怒吼道:“本公子姓仇名華,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你小子如果見機,乖乖的站去一邊,本公子不找你的晦氣。”
華雲龍凝目而望,癒看癒是不信自己的耳朵,癒看也癒覺麵前之人不是仇華。他怎會自稱“仇華”呢?仇華又怎會變形呢?疑念叢生,一時不覺呆住。那自稱“仇華”的人,無論衣着兵器,均與洛陽所見者相同,甚至年紀也不相上下,但彼此臉貌各異,氣質有別,顯然不是一人。
華雲龍暗暗忖道:“此人眉聳目細,蒜鼻血口,青慘慘一張馬臉,目光淫邪,黑少白多,無疑是個淫惡殘酷的人,決不是洛陽那仇華,可是,天下縱有同名同姓之人,這隨行的人數,穿着的服式,使用的兵器,為何樣樣皆同呢?”
隻見賈嫣姗姗走來,身子朝華雲龍挨了一挨,舉起纖手,掠一掠發邊的青絲,嬌慵無比的盈盈笑道:“這位公子,咱們少見啊?”
賈嫣乃是人間尤物,舉手投足,均能引人陡涉遐思,想入非非,那“仇華”原是挾怒而來,見她一笑,頓覺滿控怒火,壅塞於胸口之間,發也發不出來。他楞了一忽,突然亢聲道:“少見?哼!本公子一路從萬縣追到荊門,那一日不見到你?”
賈嫣眼角一挑,眉目含春的道:“啊喲,那豈不是見過六七次了?”胸龐一轉,問那雲兒道:“雲兒啊,你見過這位公子麼?”
雲兒“吃吃”一笑,道:“咱們每日四更動身,申末投宿,幾曾見過這位公子啊?”
賈嫣“嗯”了一聲,自怨自艾的道:“奴傢那個死毛病真是害人,如若不然,咱們也不致招惹仇公子生氣了。”話鋒一轉,美目橫睇,朝那“仇華”瞟了一眼,才又接道:“仇公子有所不知,奴傢有個害怕見鬼的毛病,尤其是青天白日,突然遇上一個青臉獠牙惡鬼,那可準要了奴傢的小命,因之……”
那“仇華”怒氣難消,截口接道:“因之你主僕四更起程,申末投宿,每日規避你傢公子?”他縱然怒氣難消,仍有責備之意,但講話的語氣,卻已大見和緩,可見賈嫣搔首弄姿,猩猩作態,實已收到預期的效果。
隻見賈嫣黛眉微蹙,媚眼頻飛,幽幽說道:“公子爺冤枉人了,奴傢豈敢回避公子,隻不過早行早歇,習慣上出乎公子意料之外,即便因此相遇,那也是出於無心啊。”她話聲微微一頓,倏又巧笑倩兮道:“公子爺,奴傢有一句不當之言,不知道能不能講?”
那“仇華”一路跟蹤,分明是垂涎賈嫣的美色,前此隻當賈嫣嫌他醜陋,蓄意規避,因之怒火上升,怨氣衝天,此刻眼見賈嫣風情萬種,媚態之骨,了無峻拒之狀,滿腔怒火,早已消散殆盡,聞言之下,不覺哈哈一笑,連聲說道:“你講,你講,縱有不當,本公子也不怪你。”
華雲龍暗暗討道:“這“仇華”色迷心竅,賈嫣明明是在罵他,他還自鳴得意,一無所覺哩。哈哈,“青臉獠牙”,雖不酷似,卻也形像了。”
賈嫣“噗哧”一笑,卻向雲兒道:“雲兒,你去將門外幾位爺臺請進來,莫要站得久了,又怪咱們待慢了貴客。”雲兒應一聲“是”,便朝房門走去。
那“仇華”心頭大為舒暢,哈哈笑道:“不必去請了,那是本公子的屬下,站一會兒無妨。”
雲兒身子一轉,脆聲道:“公子的屬下也不行啊,總不能說,公子爺在這裡納福,卻叫你的屬下耐涼受寒,在外麵候着吧?”
賈嫣故作怫然道:“一點規矩也沒有,公子爺的吩咐你敢不聽?”
那“仇華”聽了這話,越發暢心悅意,大聲一笑道:“她講得也有道理,我這便叫他們回去。”轉臉朝向房門,朗聲接道:“走啦,這裡用不着你們。”隻聽門外一個宏亮的聲音應了聲“是”,緊接着歩履紛沓,幾個人相繼離去。
賈嫣趁那“仇華”轉身之際,迅速與雲兒相視一笑,情狀至為神秘。華雲龍目睹斯狀,心中暗暗嘀咕,忖道:“什麼道理啊?這女人暗中想點我的穴道,那手法高明已極,此刻又知門外有人,可見她一身功力,已非同凡響,她若嫌惡“仇華”醜陋,大可不假顔色,將他趕走,何須這般煙視媚行,故作神秘,莫非是我的看錯了?”
那“仇華”吩咐完畢,轉過身來,鼠目之中。閃爍着淫邪的光芒,笑嘻嘻道:“俏姑娘,你縱然無意避我,這六天來,卻也吊足了我的胃口,今日相遇,我是再也不會讓你遁走的了。”
賈嫣黛眉一揚,遂聲作態道:“公子真是,奴傢並未打算走啊。”
“仇華”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不走最好,有話請講吧,我在這裡恭聽。”
賈嫣這才嫣然一笑,道:“恭聽麼?這還像句話。”她白了“仇華”一眼,舉手肅客,道:“公子先請坐。”
“仇華”大笑不已,似是靈魂已被鈎去,連聲道:“坐,坐,你也坐。”邁開歩子,走去桌邊;拖了一把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了下去。
賈嫣挽住華雲龍的臂膀不減親昵之態,移動蓮歩,走了過去。華雲龍大感不是滋味,暗暗忖道:“這賈嫣究竟打的什麼主意?莫非想叫我與那“仇華”爭風吃醋。她在一旁好看笑話?哼,我華某何許人,豈會讓你稱心如意?”
果然,那“仇華”神色大變了。先前,他也許橫行已慣,也許自恃過甚,未將華雲龍看在眼內,自始至終,未曾留意華雲龍的形像風範,但此刻眼見兩人親親昵昵,挽臂走來,他心中不覺有了幾分妒意,凝視之下,方知華雲龍俊美無俦,乃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頓時妒火大盛,兇芒畢露,緊緊盯着華雲龍瞧着不停,恨不得過去咬他幾口。
賈嫣對他忽然凝視之狀,宛如未見,迳與華雲龍並肩落坐,微笑道:“仇公子,奴請問,你講由萬縣追到荊門,這點當真麼?”
“仇華”收回目光,大是不耐,道:“廢話,本公子騙你則甚?”此刻他妒火中燒,獰惡之態復現,再也沒有原先和煦客氣了。
賈嫣仍不在意,笑容不減,道:“這樣講,公子乃是看中奴傢的美色了?”這話露骨過甚,在這等氣氛之下,便連“仇華”也說不出口,她卻毫無顧忌地講了出來,一時之間。那“仇華”瞠目結舌,竟是無詞以對。賈嫣“格格”一陣嬌笑,忽又搖一搖頭,道:“以奴傢看來,公子的誠意似乎不夠,你說是麼?”
“仇華”眉頭一揚。不耐地道:“你究竟要講什麼?為何不爽直的講?你是人間尤物,本公子閱人雖多,卻也未曾見過,誠不誠意,那是多問,本公子若是不喜歡你,何須一路追蹤下來。”
賈嫣抿一抿嘴,不以為然,道:“未必吧?你是嘴上講得好聽,你若真正喜歡奴傢,每日投宿以後,入寢以前,這段時光該有多長?奴傢為何不見公子呢?”那“仇華”聞言之下,鼠目連盼,口齒顫動,一臉訝然之色,卻是答不上話來。
賈嫣揚一揚眉,喟然一聲嘆,道:“唉,你們男人啊……”
“仇華”突然尖叫道:“嗨……不對……”
他突然尖聲大叫,賈嫣倒是吃了一驚,急急問道:“什麼不對?”
“仇華”攢眉擠目,自言自語道:“恍恍惚惚,困盹慾睡,我當真那麼疲乏麼?”話聲一頓,陷入了沉思之中,不聞聲息。
賈嫣臉上閃過一絲谲笑,悠然接口道:“什麼困盹慾睡?你怎麼不講下去?”
仇華目光一擡,不勝詫異的道:“這事當真怪異得緊,每日黃昏,好不容易找到你落腳之處,但,每當梳洗過後,人便昏昏沉沉,倒在榻上,一覺到天亮,這……”
賈嫣未容他將話講完,已自嗔然作態道:“不要這呀那呀的了,就此一點,便知公子的誠意不夠。”
“仇華”急聲道:“你……不能這樣講。”
賈嫣嗔聲道:“連日追尋不舍,人追到了,卻去蒙頭大睡……”
“仇華”急急截口道:“我……我……”
賈嫣作態道:“奴傢替公子講了吧!你並不是想睡,可是連日奔波,實在太疲乏了,是這樣麼?”
“仇華”正色道:“不是疲乏。本公子一身武功,即使奔波叁兩日,也不會有疲乏之感。”
賈嫣媚然道:“哦!公子原來是武林中人,奴傢還道公子身佩長劍,乃是這位白琦哥哥一樣,是屬時下一般少年的習尚哩。”
提及華雲龍,那“仇華”不勝厭煩,目光一轉,兇霸霸的問華雲龍道:“你叫白琦?”
華雲龍夷然颔首道:“不錯,在下白琦。”
“仇華”鼠目一翻,瞪眼喝道:“你是乾什麼的?”
華雲龍哈哈一笑,道:“仇公子問話的態度大欠妥當,你又是乾什麼的?”
“仇華”霍地起立,怒聲叫道:“好啊,你敢對本公子無禮?”
華雲龍笑道:“那要看仇公子自己如何了,你若無禮,在下何須對你客氣?”
“仇華”怒極反笑道:“好,好,閣下的膽子不小……”
華雲龍話不讓歩,截口侃言道:“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人若知禮,天下可去,若不知禮,寸歩難行,仇公子縱然是武林中人,這淺近的道理,相信貴門尊長定有所示,在下於禮無虧,自然氣壯,這又與膽子的大小何關?”
他講這話時笑臉盈盈,不帶絲毫火氣,但話中有刺,一派教訓人的口吻,“仇華”聽了心火直冒,獰聲吼道:“好小子,你敢一再頂撞本公子,那是不要命了。”
華雲龍別有心意,接口笑道:“處身客棧,在下不信仇公子敢於殺人越貨,目無法……”
“紀”字未出,那“仇華”已自怒不可遏,陰陰笑道:“閣下有眼如盲,本公子取你的眼珠,你再去講法紀……”話聲中,右臂向前探去,食中二指屈曲如鈎,徑取華雲龍的雙目。
華雲龍看得出來,他那右臂雖然不徐不疾,掌指的變化卻是無窮無盡,狠辣至極,一般高手,那是無法閃避的了。可是,華雲龍藝高膽大,又復成竹在胸。故而視若無睹,竟然不加置理。說時遲緩,那時快極,“仇華”的掌指眨眼間已近臉門,那賈嫣突然皓腕陡伸,輕輕把“仇華”的手肘向上一托,嬌聲說道:“仇公子,你這是乾麼啊,白琦哥哥又沒有得罪你……”
這時,雲兒丫頭端着茶盞走了過來,也道:“仇公子,你找咱們小姐,乃是尋樂而來,生得哪門子氣嘛,你請坐下,雲兒替你端茶來了。”
“仇華”的手臂停在空中,這時始才收回,瞪着眼睛,愕然向賈嫣瞧了一陣,突地沉聲道:“你……你是誰?究竟是乾什麼的?”
雲兒取了一盃茶。放在他的麵前,似信口又似訝然道:“怎麼?你不知道……”
“仇華”狠狠的再次坐下,道:“哼,光棍眼裡不滲沙子,你們究竟是乾什麼的?爽直講吧。”
雲兒又將另一盃茶放在華雲龍麵前,回眸笑道:“什麼沙子不沙子,咱們可不懂,咱們小姐姓賈名嫣,藝名就叫嫣姐兒,是金陵城中數一數二的紅倌人……”
賈嫣突然尖聲道:“死丫頭,你要死啦?你是清倌人,你值得驕傲宣揚是不是?”
“紅倌人”與“清倌人”都是堂子裡的姑娘。“紅倌人”蓬門已開,“清倌人”則是處子之身,這種區分妓女身價的稱謂,凡是喜愛在風月場中混混的男人,那是無有不知的。那“仇華”性好漁色,生就淫邪,采花摘蕊,從來不計對方身份,對風月場中的普通稱謂,自然知之甚穩,便他聽了這話,卻瞪大眼睛,訝然的瞧着賈嫣,好似有點不敢深信。
隻見雲兒吐一吐舌,作了一個鬼臉,道:“是,小姐,我講錯了,小姐是金陵城的紅人,不是紅倌……”
賈嫣作色輕叱道:“你還講?”
雲兒“咭咭”一笑,道:“不講啦,不講啦。”轉過臉龐,向那“仇華”道:“公子爺,你喝茶啊!乾麼發呆?”
“仇華”回過神來,旋即冷然道:“哼,事情的蹊跷,一定是出在你們身上。本公子豈是等閒之斐,你們裝腔作勢,也休想瞞騙我。講,你們究竟弄些什麼手段,竟使本公子昏睡不醒?”
賈嫣黛眉輕望,櫻唇一抿,道:“仇公子講話有欠思慮了,你要睡覺,是你自己精力不繼,奴傢又弄些什麼手段?雲兒已將奴傢的身份加以說明,象公子這等客人,奴傢求之尚不可得,豈有故意將你弄得昏睡不醒之理?再說,奴傢一個風塵娼妓,又何來這等高明的手段?仇公子是明白人,你說不是麼?”她講話的語氣曲意迎人,幽怨之極,帶有青樓妓女委屈求全,惹人憐惜的韻味。
華雲龍注視着她,暗暗忖道:這女人原來是個娼妓,難怪她風情撩人,騷媚入骨,但……但不對啊,她分明具有一身武功,何致於淪為娼妓?莫非她別有企圖?
那“仇華”人也不笨,此刻他對賈嫣似已有了某種戒心,隻聽他默然冷聲道:“慾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本公子每日投宿,即便昏睡,其間豈非無因?剛才你那一式“天王托塔”,架住了本公子的手肘,分明身具上等武技。哼!花言巧語,慾蓋瀰彰,講吧!你主僕究竟是乾什麼的?”
賈嫣先是一怔,繼而幽聲道:“仇公子這樣一講,奴傢就百口莫辯了,雲兒啊,你代我送客。”話落起身,大有拂袖而去之勢。
那“仇華”陰陰一笑,冷聲道:“送客?哼,恐怕由不得你。”
賈嫣慾行又止,蹙眉怨聲道:“你究竟要怎樣啊?奴傢本想將氣氛弄得和睦些,所以無話找話,故意逗一逗你,誰知弄假成真,公子反而認定奴傢用了什麼手段,害你昏睡不醒。公子爺也不想想,奴傢既慾對你不利,又有偌大的本領使你昏睡不醒,何時不可下手,還能讓你糾纏不休,盛氣淩人麼?”這話似軟而實硬,理由也十分充足,一時之間,那“仇華”不禁瞠目結舌,無詞以對。
賈嫣話聲微頓,忽又長長嘆一口氣,接聲道:“常言道:酒逢知己千盃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奴傢原已聲明在先,公子爺也曾應允,縱有不當,也不怪我。豈知終了仍舊不免臉紅耳赤,既然如此,奴傢即使曲意承歡那也是形同冰炭,難以相融。公子爺,你還是請吧。”
講到這裡,扯一扯華雲龍的衣袖,又接道:“琦哥哥,咱們到裡麵去坐。”這情勢,逐客是逐定了。
那“仇華”自然不乾被逐,猛一撃桌,大吼道:“站住。”
賈嫣身形一頓,道:“怎麼?公子爺不講理麼?須知這裡是客棧,不是金陵勾欄院,接不接客,奴傢自己可以作主。”那“仇華”被她犀利的詞鋒一逼,額上青筋暴起,全身顫動,鼠目之中,兇芒電射,大有出手揍人之勢。
小雲兒左顧右盼,連忙勸阻道:“公子爺快別生氣,小姐,你也坐下嘛。”
賈嫣冷冷地道:“坐下乾麼?咱們的身子雖賤,天下的道理是一樣的,曲意逢迎,既然不能討好來客,何必定要作賤自己,硬找氣受。”
那雲兒人小鬼大,眉頭一皺道:“小姐啊,咱們是和氣生財嘛。仇公子一路追蹤,自然是對小姐一見傾心羅。就憑這一點,咱們受一點氣,那也不算什麼啊。”
她回頭又勸“仇華”道:“公子爺量大福大,別和咱們小姐一般見識。喏!你先喝一盃茶,消一消氣。”端起桌上的茶盃,就向“仇華”手上遞去。
那“仇華”本是詞窮而發怒,原先雖有所疑,卻是捕風捉影,苦無證據,此刻經雲兒軟語相勸,更是再無理由可以發作,再者,美色當前,就此負氣而去,心中也不甘願,故此他近乎木讷的接過茶盃,呷了一口,道:“哼,爾等主僕身懷武技,隱迹風塵,究竟有何圖謀?依我看來,還是直講的好,如若不然,哼,哼。”話無下文,可知一半是自找階臺。
小雲兒乖巧得很,聞言一本正經道:“公子爺,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咱們主僕有什麼圖謀呢?就說有所圖謀吧,也不過圖謀你公子幾兩銀子。公子爺,你喝茶,少講一句,婢子再勸勸咱們小姐。”
“仇華”緊接道:“你們當真是圖謀幾兩銀子麼?”
雲兒蹙眉道:“咱們的身份已經一再說明了,淪落風塵,如非貪圖幾兩銀子,誰是天生賤種,願意任人糟塌?”
“仇華”冷然道:“那簡單,今夜本公子在此留宿,給你十兩銀子。”話聲中,伸手入懷,取出一錠官銀,“啪”的一聲擱在桌上。
隻聽賈嫣急聲叫道:“那……那不行。”
“仇華”鼠目一瞪,道:“什麼不行?難道你忘了,你是什麼身份?”
賈嫣夷然道:“生意買賣,也有個先來後到,今夜白公子已經佔先,你……”
“仇華”截口喝道:“混蛋,什麼先來後到,老子…咦……”他拚命晃着腦袋,然而已經無濟於事,驚“咦”之聲未落,人已向前一僕,爬在桌上,昏迷過去。
隻聽賈嫣駭然尖叫道:“啊……怎麼回事?莫非……莫非是患羊癫瘋麼?”
華雲龍冷眼旁觀,霍然貫通,心知賈嫣乃是蓄意做作,毛病出在茶水之中。他心機靈巧,反應極速,當下不動聲色,幸災樂禍的哈哈一笑,道:“不要驚慌,羊癫瘋死不了人。便是死了,那也是自己作孽。自速其亡,誰叫他身患怪病,還要亂發脾氣。”端起茶盃,悠然飲了一口。
那賈嫣故作緊張,道:“你倒輕鬆,如果他一病不起,那……那就是人命啊。”
華雲龍悠悠然道:“人命就人命吧,他如果就此死去,官府之中,有我替嫣姐作證。”
那賈嫣暗暗一笑,道:“華公子畢竟與人不同,奴傢這裡謝謝你了。”
華雲龍聽她突然改了稱呼,也不覺驚然一驚,道:“什麼?你知道……”
賈嫣吃吃嬌笑道:“雲中山華傢的公子,誰不知道?”
華雲龍霍地起立多惶然道:“你……你……”
賈嫣身形急閃,避了開去,道:“華公子訣別生氣,一生氣就倒下了。”
華雲龍冠然作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在那茶水之中,究竟弄了些什麼手腳?”
賈嫣脆笑道:“沒什麼啊,一點點“七日迷魂散”那要不了公子的命。”
華雲龍怒目而視,咬牙切齒道:“下五門的迷藥,哼,你的目的何……”話未說完,也是腦袋一陣搖晃,然後“碰”的一聲,倒在地上。
那賈嫣好不得意,連聲暢笑,道:“奴道華傢的後代,不在乎下五門的迷藥,原來你也是口頭硬朗。雲兒啊,快將那醜鬼弄到床下去,再叫郝老爹備車,咱們走啦。”
隻聽雲兒應了一聲,拖動“仇華”的身軀,惑然問道:“師姐,他真是華傢的公子麼?”片刻之間,連稱呼也改了。
賈嫣有點急,也有點不耐,道:“他自己都不否認,要你操得哪門子心。快一點,等那醜鬼的手下警覺,不知又要耽擱多久。”
華雲龍昏迷是假,做作是真。他生來百毒不侵,別說區區迷藥。便是斷腸的毒藥,也對他無可奈何。他此刻假裝昏迷,正自眯着一雙眼睛,暗暗窺視賈嫣二人的行動。隻見雲兒藏妥了“仇華”的身子,起立問道:“這姓仇的怕也大有來歷,咱們何不一並將他帶走?”
賈嫣道:“二叁流腳色,帶走何用?要帶他走,師姐早已下手了。”
雲兒不以為然,道:“人是多多益善,咱們的馬車還裝得下。”
賈嫣輕叱道:“你知道什麼?咱們僥幸碰上華傢的子孫,那已是天大的功勞。快去吩咐準備車吧,莫要耽誤了行程。”雲兒這才閉口無語,悻悻然出房而去。
雲兒離去以後,賈嫣俯下身子,抱起華雲龍,在他頰上親了一下,自語道:“俏郎君,不要怨我啊。如非不得已,瞧你這副英俊健壯的模樣,奴傢何嘗舍得讓你飽受委屈哩。”她自言自語,移動蓮歩,將華雲龍輕輕放置床榻之上,然後順手一指,突然點向華雲龍胸前“巨阙”大穴。
“巨阙”又稱“返魂穴”,乃是人身八大暈穴之一。事起倉卒,實屬意外,華傢子孫縱然習有挪移穴道的功夫,華雲龍縱然精靈乖覺,智慧超人,卻也想不到賈嫣下了迷藥,又復出手點他的暈穴。因之,指風過處,一指點實。華雲龍終於失去了知覺,真正昏迷過去了。
須臾,雲兒去而復返,賈嫣也拾綴好了行囊,兩人一左一右,攙扶着酒醉一般的華雲龍,出了客棧,登上馬車,揚長向東而去。
匆匆旬餘,這一日未牌時分,這輛小巧玲瓏的馬車,出現在金陵城西的水西門外。依此看來,那賈嫣的言語,倒也有幾分可信之處,她們果然是奔向金陵。這時,馬車離水西門外尚有二箭之地,駕車的郝老爹揮汗如雨,正想加上幾鞭,早一歩趕進城去。
忽然,莫愁湖畔的綠蔭深處,奔出了五匹健馬,為首的健馬之上,端坐一位錦袍博帶的年輕公子。那公子馬鞭一指,朗聲叫道:“郝老爹,可是賈姑娘回來啦?”
郝老爹尚未答話,車中已經傳出賈嫣的聲音,悄聲說道:“不要理他,咱們趕快進城。”郝老爹自然不敢違拗,加上一鞭,驅馬疾行。
那年輕公子見郝老爹不加答理,反而加鞭驅馬,急急奔行,不覺微有怒意,當下馬缰急提,衝刺過來,沉聲喝道:“郝老爹,你這是什麼道理?難道我“賽孟嘗”餘昭南不配與你攀交麼?”話濤馬停,人馬淵停嶽峙,已自擋在官道正中了。
餘昭南擋在路中,郝老爹想不置理也不行,無可奈何,隻得雙手勒缰,硬生生將那負痛急奔的馭馬強行菈住,馭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馬車也因而停了下來。這片刻,後麵幾匹健馬也已來到,一字排列在餘昭南身後。那賈嫣適時掀起車窗的垂簾,故作不解,探首外望,道:“郝老爹,怎麼回事?”話聲一頓,話鋒一轉,陡又接道:“哦,原來是餘爺……”
餘昭南一見賈嫣,頓時喜形於色,翻身下馬,奔了過來,道:“果然是賈姑娘回來了,賈姑娘,自你西行,在下日日盼望,那當真有如大旱之望雲霓。哈哈,今日終於讓我候着了。”
賈嫣內心着急,嘴上不得不作應酬,道:“啊喲,奴傢怎麼敢當,這樣吧,晚上奴在房中設宴,請餘爺賞臉。”
餘昭南哈哈大笑,道:“設宴洗塵,那是我的事,我這就陪姑娘進城。”一伸手一菈車門,一腳跨進車內。
賈嫣不慮有此,急忙伸手去推,道:“車內臟得很,咱們晚上見麵吧。”
那車廂長寬不過八尺,車門一開,車內的物事一覽無遺,華雲龍就躺在賈嫣身前錦榻之上,更是無所遁行了。餘昭南先是一怔,繼而哈哈一笑,道:“我道郝老爹為何不肯停車,原來賈姑娘帶了一個男人回來。”探手一抓,抓住華雲龍胸前衣襟,一把提出了車外。
賈嫣大為着急,追蹤撲出,道:“快將人放下,那是……”
餘昭南振腕一擲,將華雲龍向他同伴擲去,敞聲叫道:“逸楓兄,請將這小子帶回舍下,小弟陪賈姑娘進城去了。”
賈嫣怎能讓他將華雲龍帶走,雙足一頓,隨後撲去。急叫道:“不行,不行,你們不能將人帶走。”
餘昭南凜然一震,隨即身形急閃,擋住賈嫣的去路,沉聲喝道:“止歩,賈姑娘原來也是吾道中人,在下倒是走眼了。”賈嫣心急疏神,泄露了輕功身法,被餘昭南喝破,一時之間,不覺怔住。
餘昭南目凝神光,注視着賈嫣,冷然接道:“賈姑娘身懷絕技,隱身於風塵技院之中,想必另有緣故?餘昭南不揣冒昧,願聞其詳,若有困難,在下幫你解決。”
賈嫣回過神來,惶然道:“餘爺,你何必多管閒事。”
餘昭南冷然一笑,道:“在下外號“賽盂嘗”,那豈是輕易得來?進交情,在下與姑娘相識經年,姑娘的困難,在我不算閒事。”
賈嫣搓手頓足,焦急之情,形於言錶,但卻強捺心神,柔聲說道:“餘爺急人之急,奴傢早有耳聞,年來對奴傢照拂備至,奴傢也深感恩德。隻是……隻是奴傢另有苦衷,實不足與外人道,務請餘爺恕我方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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