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昌義蓦失敵手,瞥目之下,心頭大震,厲聲喝道:“留下人來。”腳下一點,也朝密林追去。
“薇兒”如影附形,後發先至,擋住了他的去路,脆聲道:“乾什麼啊?你又想走麼?”
蔡昌義急燥萬分,跺足喊道:“讓開,讓開,我要救人。”身子一閃,想從一側溜將過去。
“薇兒”的身法比他快捷,嬌軀一幌,又復擋在他的麵前,道:“那是個什麼人啊?”
蔡昌義聽得母親呼喚,不敢硬闖,隻得亢聲道:“不行啊,那是華大俠的公子,與孩兒意氣相投……”
“薇兒”接口道:“華大俠是誰啊?”
蔡昌義心懸華雲龍的安危,不耐地道:“女孩子最好少問。”
“薇兒”眉頭一皺,道:“哥哥很兇嘛?不問就不問,誰希罕。”雙手在腰際一插,撅起櫻唇,擋在他的麵前,大有“我雖不問,你也別想過”之勢。
蔡昌義素知這位妹妹刁鑽任性,深得母親喜愛,武功又強過自己太多,一見之下,不覺大為氣餒,急忙涎臉道:“好妹子,哥哥講錯了,你行行好,讓我過去,那是哥哥的知交好友,如今被人抓去,哥哥若不趕去救人,那就成了貪生怕死,罔顧道義的人了。”
“薇兒”眼神一亮,道:“與我無關呵。”(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蔡昌義急道:“怎麼與你無關,我是你的同胞兄長啊。”心念一動,忙又轉口道:“我告訴你,華大俠名叫華天虹,人稱“天子劍”,世居山西雲中山“落霞山莊”,是個大仁大義,人人尊敬的大俠,哥哥的好友名叫華雲龍,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現年十七歲。是華大俠的公子,人品風流,性子豪……”
蔡昌義性子魯燥,內心着急,隻圖如何消了妹妹的氣,讓他脫身前去救人,講起話來口不擇言,說得順嘴,不但報出了華雲龍的生辰八字,且連“人品風流”也漏了出來,他是言者無心,他母親卻是聽者有意,聞言之下,不覺微愠,來等他將話講完,已自峻聲截口道:“義兒胡說什麼?”
蔡昌義楞然瞠目道:“孩兒實話實講啊。”
中年婦人道:“外人的生辰八字,也能當着你妹子講麼?”
蔡昌義道:“什麼關係啊,華某不是外人,他與孩兒……”
中年婦人臉色一沉,道:“莫名其妙,你渾渾噩噩,說詞不雅,哪一天才能聰明高雅一點?”
蔡昌義又是一楞,頓了一下,蓦然想起九陰教的一乾人早失蹤影,心頭一急,也懶得去想母親言下之意,當下亢聲道:“不管啦,孩兒慢慢的學,目下救人要緊。”身形一幌,就待閃過“薇兒”的阻擋,朝那密林奔去。
“薇兒”倒未阻擋,他母親卻已叱喝道:“站住。”
蔡昌義萬分無奈地頓住了腳歩,哭喪着臉道:“乾什麼啊?孩兒如果不去救人,怎樣再見其他的朋友,那就別想在江湖上出人頭地了。”
中年婦人見到兒子萬分無奈的哭喪之狀,忽覺不忍,暗自一聲嘆息,道:“人已去遠,追亦不及了,你先過來,為娘有話要講。”
蔡昌義想想也對,樹林茂密,九陰教的人穿過密林,知道奔向那個方向?他不是忤逆不孝的人,既知焦急無用,也就惴惴然走了過來。中年婦人柔聲道:“義兒,你當真非常向往闖蕩武林麼?”
蔡昌義道:“咱們的祖宗也是武林中人。”
中年婦人將頭一點,道:“話雖不錯,但咱們傢數代人丁單薄,隻留母親,自從你外高祖父留下遺言,不準後代涉足江湖,五代以還,奉為傢訓,怎能在你的身上違背呢?”
蔡昌義道:“孩兒不敢妄論祖上的見解,但孩兒覺得既是武林中人,就該利用一身所學,為政林鋤姦去按,申張正義,做人才有意義。”
中年婦人微微一笑道:“你這種想法,為娘不一是不懂,但武林中人刀頭舐血,性命沒有保灘。仇怨相結,更是無止無休,咱們傢人丁縱然單薄,差幸能以綸待金陵世傢的門風而不墜,這乃是你外高祖父遺訓思譯,咱們與人無擾,又有什麼不好?”
蔡昌義口齒啟動,話聲尚未出口,明媚的“薇兒”忽然搶着道:“娘,既然講到這事,孩兒也有話講。”
中年婦人微微一笑,道:“你講吧。”
“薇兒”正色道:“外高祖父立此遺訓,怕是與咱們傢的人丁有關吧?”
中年婦人道:“你究竟要講什麼?何須繞圈子?”
“薇兒”赧顔道:“好,那我直講,我認為子嗣有關天命,外祖父的遺訓矯枉過正。”
中年婦人先是一怔,繼而微笑道:“你這丫頭平日百依百順,處處順着娘,骨子裡跟你哥哥的想法一樣啊。”
蔡昌義接口道:“孩兒的想法並無不當……”
言猶未了,中年婦人目光一棱,臉色倏寒,口齒啟動,似要加以訓斥,忽聽一個蒼老清越的聲音口喧佛號,道:“小義兒也許有理,你讓他講下去。”
眾人一驚,急忙循聲望去,隻見左邊密林之前,赫然一個手拂發髯的老和尚臉含微笑,飄然卓立。老年和尚骨瘦磷峋,滿臉皺紋,一襲灰布僧袖,一雙多耳麻鞋,正是清涼山尾隨華、蔡二人下山者。但那中年婦人凝視有頃,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一時之間,星眸眨動,不覺瞧得呆了。
和尚緩歩行來,煉然笑道:“娴兒不認得我了?小義兒週歲那日,我曾返回……”
言猶未了,中年婦人蓦地撲身向前,拜僕在地,歡聲道:“原來是您老人傢,您老人傢想得娴兒好苦啊。”
老年和尚呵呵笑道:“起來,起來,兒女已將成年,還不脫小兒之態,那要惹人見笑了。”話聲中,單臂一擡,中年婦人但覺一股柔和的勁氣貼地湧起,硬生生已將自己的身體托高地麵,隻得腰肢一挺,站了起來。
蔡昌義兄妹又驚又疑,同樣的忖道:“何方高僧啊?看來好似咱們傢的長輩,娘的武功已算超凡入聖了,這位高僧的功力修為更驚人……”
隻見中年婦人回頭一望,道:“快過來,見過外曾祖父。”蔡昌義凜然一怔,嘴一張,目似銅鈴,越發的楞了。
“薇兒”性子活潑,怔得一怔,隨即撲了過去,歡聲叫道:“好啊,原來是我公公,公公怎麼當起和尚來了?”
中年婦人輕叱道:“看你瘋瘋癫癫,有規矩麼?”
老和尚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人是彩鳳掩霁月,心若明鏡不染塵。乖兒叫什麼?”右臂輕攬,已將“薇兒”摟在懷裡,厥狀歡愉至極。
“薇兒”開心極了,雙手梳弄着他的銀髯,嬌笑道:“叫薇薇,娘叫我薇兒。”
老年和尚一“哦”道:“薇兒今年幾歲啦?”
蔡薇薇道:“十六啊,怎麼?公公全不知道?”她美眸眨動,癡癡的瞧着老和尚,情狀至為訝然。
但那訝然之狀,瞧在老年和尚的眼內,卻是一副無比嬌憨稚兒之態,心頭越發歡暢,不覺輕輕一擰她的鼻子,歡聲道:“公公當年雲遊在外,哪裡記得許多。”
蔡薇薇搖一搖頭,摔脫他的擰握,黛眉一蹙,道:“唉,您乾嘛在外雲遊嘛?”
老年和尚失笑道:“公公是個和尚啊。”
蔡薇薇櫻唇一撅,道:“和尚有什麼好?不要當啦。”老年和尚忍俊不禁,終於哈哈大笑起來。
此刻,蔡昌義侍立一側,忍不住道:“薇妹不像話,簡直胡說八道。”
蔡薇薇扭頭瞪眼道:“要你管?你才胡話八道。”
蔡昌義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兇,遲早給你找個婆傢,嫁將出去,看你再兇?”
蔡薇薇大為惱怒,纖手戟指,失聲叫道:“給你找婆傢,給你嫁出去,給你……給你找個母夜叉。”她癒講癒氣,腮幫子一鼓一鼓的,連脖子也紅了,引得眾人越發大笑不巳。
大聲笑中,中年婦人忍俊道:“薇兒下來啦,不要盡纏着公公。”
蔡薇薇撅嘴不依,老年和尚卻自神色一黯,道:“阿瀰陀佛!老衲皈依佛門,而親情總難斷絕,也算是心志不專了。”話聲中,輕輕將蔡薇薇放下地來。
老年和尚忽興浩嘆,中年婦人當即翟然一凜,惶聲道:“娴兒該死,娴兒失言了。”
老年和尚苦苦一笑,道:“不必介意,老衲未成正果,算不得佛,所謂“人非太上,孰能忘情?”何況是骨肉之情……”
中年婦人急忙接口道:“佛法無邊,原也不外人情常理,娴兒孑然撫孤,衷心無依,您老人傢何不還俗,容娴兒侍奉天年呢?”
老年和尚搖一搖頭,道:“娴兒呀,咱們傢子嗣不盛,九代於茲,而且隻剩陰支,不長男脈,祖宗的香火,全靠女子傳續,老衲當年出傢依佛,固屬一恩之誠,妄想苦修功德,以盛子嗣,如今禮佛日久,誠如斯亦大謬,然則志貴從一,寧有暮年易志之理?還俗之說,娴兒不必再提。”
中年婦人蹙眉道:“那麼……那麼……娴兒為您老人傢蓋一座傢廟,您老人傢……”
孺慕之情,溢於言錶,但言猶未畢,老年和尚已自朗朗一笑,截口道:“娴兒何其癡?老衲與你見麵,不是叫你侍奉來的。”
中年婦人泫然道:“娴兒孑然孤立,無依無靠啊。”
老年和尚道:“你太拘謹,恪遵祖上的遺訓,固無不當,不察實況,不知開拓生活的領域,自然感到孑然無依了。”
中年婦人一怔,道:“老人傢指的什麼?”
老年和尚道:“是講老衲,你應該多交益友,到外麵走動走動,也不妨作一點維護正義的事,這樣一來,生活有了意義,情趣自然增高,孑然無依的寂寞之感,便可不逐而去了。”
中年婦人大感意外,瞠目訝然道:“怎麼?您老人傢叫娴兒違背祖訓?”
老年和尚微微一笑,道:“祖上的遺訓,乃是鑒於江湖上思怨糾纏,無止無休,投身其中,便難自拔,究其所極,無疑是為子嗣耽憂。但人生數十寒暑,意義何在?況且人之生死,自有天命,子嗣一節,更非人力所能左右,細加分析,那是因噎廢食了。”
中年婦人駭然失聲道:“這……這……”結口呐呐,卻是無以為繼。須知祖上的遺訓,宛如金科玉律,那年頭講究“君慾臣死,不得不死,父叫子亡,不得不亡。”設有違忤,便是大逆不道。和尚不但是出傢人,且是“娴兒”的外祖,遽作此論,那是難怪中年婦人失聲駭叫,卻又無以為繼了。
隻聽蔡昌義歡聲接口道:“嗨,有道理。生死有命,人生何為?咱們本是武林中人,空有一身武功,不在武林中造一番事業,不為江湖人主持正義,豈不與草木同……”
言猶未了,中年婦人鎮定心神,輕聲喝道:“沒有規矩,大人講話,要你插嘴。”
老年和尚道:“不要罵他,年輕人該有創業的精神。”
中年婦人蹙眉道:“老人傢真的這樣想麼?”
老年和尚淡然道:“老衲潛思默想,覺得吾佛既有歷劫超生的旨意,自有企求眾生安寧的願望,俗傢後代,倘能為此而努力,老衲的想法若然有誤,縱然淪入地獄,也是心甘情願了。”
蔡薇薇忽然叫道:“不會的,除惡就是行善嘛,公公身在佛門,心念蒼生……”
中年婦人又復截口道:“薇兒不要多話。”
老年和尚笑問道:“娴兒莫非認為不當麼?”
中年婦人俯首惶然道:“娴兒不敢,娴兒覺得祖上的遺訓……”
老年和尚哂然接口道:“你太執着了,小薇兒福澤綿綿,具有多子多孫之徵,小義兒秉賦特異,更非英年夭折之相,老衲斷言子嗣無慮,你又何須耽心祖上的遺訓?”
這中年婦人姓宣名文娴。父親宣忠翔,母親舒明媛,老年和尚便是舒明媛的父親,俗傢的姓名叫做舒仲堅,出傢以後,法號“元清”,他夫人戚婉君的遠祖,乃是叁百年前金陵世傢高華一脈。高華的獨生女名叫高潔,又名雯兒,下嫁北鬥劍張鑄魂的銥缽傳人—一武聖雲震,雲震有兩房夫人,生有一子一女,次子夭折,長女乃高夫人高潔所出,爾後歷代相傳,獨乏男丁。七代傳至舒仲堅的嶽父戚棠棣,又因舒仲堅的獨生愛子為人排解紛爭而喪命。戚棠棣痛定思痛,立下了後代子孫不準涉足江湖的明訓,舒仲堅也便因此離傢出走,落發為僧了。中年婦人的夫婿,名叫蔡元浩,十五年前,染疾而亡,中年婦人性子溫馴,恪守祖上的遺訓。
元清大師又道:“近數十年來,江湖上錶麵寧靜,骨子裡暗潮洶湧,爭奪霸業的氣氛激蕩不已。老衲暗中觀察,目下的武林,唯有雲中山華傢人守正不阿,義之所在,絕不瞻顧。眼下枭雄四起,紛紛蠢動,也正是對他們華傢而來,咱們祖先主持正義的門風,若與華傢的力量相結合,倒不失為明智的抉擇。”
蔡昌義一聽元清大師讚同他的意見,頓時眉飛色舞的道:“是啊,華大俠公子華雲龍是孩兒的知己好友,此人的風神不去說他,其為人豪邁好義,性子爽朗,咱們金陵五公子,沒有一人比得上他……”
話未說完,蔡薇薇已自接口道:“那個什麼華公子,就是剛才被人劫走的那一位麼?”
蔡昌義沒好氣的道:“都是你嘛,沒有你打岔,華公子怎會被人劫走?”
蔡薇薇黛眉一揚,道:“怎麼怪我呢?他自己武功不濟怪得誰來?”
蔡昌義眼睛一瞪,道:“他武功不濟?哼,不要認為你自己武功了得,叁個蔡薇薇,不見得比得上一個華雲龍。”
蔡薇薇鼻子一皺,小嘴一撅,道:“哼,了不起嘛,結果還是被人劫走了。”
蔡昌義大為氣惱。道:“你……你……都是你令人分神,九陰教主什麼東西?憑她想要……”
蔡薇薇搶着截口道:“對敵分神,已犯武傢大忌,就算他武功蓋世,又有何用?”
蔡昌義氣為之結,口齒啟動,正待加以駁斥,他母親宣文娴心頭煩躁,怨氣無可宣泄,輕聲叱喝道:“不要吵啦,旁人的武功高低與咱們無關。”
元清大師微笑接口道:“娴兒錯了,那華雲龍確是一代俊彥,不但風神爽朗,氣度恢宏,而且守心仁厚,敢作敢為,再加機智絕倫,應變的能力超人一等,來日掃蕩妖氛,澄清武林的責任,怕是非他不足以擔當。”話語之中,目光有意無意的朝“薇兒”望了過去。
蔡薇薇眼神一亮,道:“公公這樣講,豈不是個十全十美的人了?”
元清大師點一點頭,道:“小疵不足影響他領袖群倫的氣派,來日有緣,老衲望你多多與他親近親近。”
蔡薇薇小嘴一撅,道:“我才不希罕哩,將來要有機會,薇兒要鬥他一鬥。”
元清大師微微一笑,轉臉一顧宣文娴道:“娴兒意下如何?老夫認為小義兒極有見地,你應該外出走動走動,困守傢園,對你的身心無益。”
宣文娴微一吟哦,道:“娴兒方寸紊亂,衷心無主……”
元清大師朗朗一笑,道:“那就這樣吧,老衲攜義兒同行,先去救下華雲龍,你攜薇兒一路。”談論至此,宣文娴也同意了,於是祖孫四人分道揚镳,離開了鐘山之顛。
且說九陰教主偷襲得手,夾協華雲龍越過叢林,慌慌張張率領門下徒眾,投奔鐘山之西,來到了揚子江畔。江畔有一座隱密的莊院,那莊院宅第連雲,氣象宏偉,看去煥然一新,好似修建不久,無疑是九陰教主金陵分壇所在之地,一行人到達江畔,經行投入莊院之中。
華雲龍穴道被制,昏迷不醒,對適才的一切,了無所知,蘇醒時遊目四望,方知處身一所美輪美奂的敞廳。那敞廳宮燈流蘇,金碧輝煌,九陰教主臉含微笑,高居一張錦緞虎皮的高背椅上,那冷艷絕倫的幽冥殿主侍立在她的身後,其餘刑名殿主以及各堂堂主分立兩側,氣氛莊嚴肅穆至極。
華雲龍暗運真力,默察災道已解,週身殊無不適之處,當下鎮定心神,籌思應付之策,忽聽九陰教主柔聲說道:“華小俠,適才老身暗施偷襲,僥幸得手,你不怪我手段卑鄙吧?”
華雲龍眉毛一揚,道:“你也知道暗施偷襲,手段卑鄙麼?”
梅素若忽然冷冷一哼,道:“彼此對敵,鬥智鬥力各盡所能,你若不服,可與本姑娘再戦一場。”
華雲龍聞言之下,怒氣洶湧,但與梅素若冷艷的美目一觸,不覺氣焰頓泄,暗暗忖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徒逞血氣之勇,隻有自取其辱,我得另謀脫身之計為是。”他這人不拘小節,每逢厄運,心智特別沉穩,原先大有寧折不彎的氣勢,如今既已被擒,想法卻又大變,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華雲龍的是當之無愧。
事實上,另外還有一個極其微妙的因素,那便是梅素若容貌之美,早已深深烙在他的心上,他風流成性,麵對絕色佳人,縱然怒氣衝天,一時卻也發不出來。當他想到“不能徒逞血氣之勇”時,一雙星眸,便自緊緊瞧着梅素若,一瞬不瞬。
他那目光,旁人見了不外兩種感覺,一種感覺平平淡淡,好似他心中平靜如止水,對那莊嚴肅穆氣氛無所動,另一種感覺,便是心蘊怒火,對梅素若的言語大為不忿,隻因身已被擒,不敢遽而發作罷了。他那神芒熠熠的樣子,瞧在梅素若的限內,其感覺卻是大為不同了。
梅素若冷若冰霜,華雲龍的目光卻似熊熊烈火,他二人同是目不轉瞬,相互凝視,時光稍久,梅素若但覺心神一震,胸口若小鹿撞闖,怦然亂跳,某種極其微妙的感覺頓襲心頭,竟而莫名其妙的臉色一紅,繼之冷冷的哼了一聲,始才掉頭他顧。既然臉紅,卻又冷哼,個中的情由,當事人亦自惘然,局外人自然更難理解了。
隻見九陰教主陰陰一笑,道:“華小俠,以輩份而論,老身暗施偷襲,制住了你的穴道,確是有失身份,但老身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試想令堂與老身極為投緣,老身再度出山固然有意在武林之中爭奪一席之地,然有令堂在,老身能與你們華傢為敵麼?”
華雲龍聰明絕頂,九陰教主言詞反復,神態暧昧,顯然別有企圖,又怎能瞞得了他的耳目呢。但見他目光一轉,神態凜凜的注視着九陰教主,道:“哼,口密腹劍,教主當之無愧了。”
九陰教主不以為忤,道:“說來你也許不信,謀殺司馬大俠夫婦的事老身有份,“玄冥教”主有份,顧鸾音也有份,你對老身獨有怨懑,那是有失公允了。”
華雲龍暗暗震驚,忖道:“她這般坦陳血案的內情,那是定要殺我了。”他心頭震驚,外錶不動聲色,目光一梭,冷然說道:“華雲龍眼前是階下之囚,要殺要刮,全憑教主,你講這些有什麼用?”
九陰教主微微一笑,道:“老身隻是叫你相信,我對你華小俠並無惡意。”
華雲龍道:“華雲龍並非叁歲孩童,甜言密語對我不生作用,有話爽直的講,我華雲龍能答便答,不能作答,縱然鼎镬加身,也休叫我吐露隻字片語。”
忽聽那身材矮小的引薦堂主申省叁陰陰一笑,道:“實對你講,咱們也無話可問,老朽職司本教引薦堂,你若願意歸順本教,老朽在教主座前美言幾句,負責為你引薦。”
一般講來,武林中各門各派,規律極嚴,教主在座,屬下之人焉有插嘴的餘地?但這姓申的堂主不但貿然接口,且有擅作主張之勢,而九陰教主竟無不悅之色,那就耐人尋味了。華雲龍七竊玲瓏,略一思索,便有所得,當下朗朗一笑,道:“這倒也好,投身九陰教下,華某不但可以創一番事業,且能與梅姑娘朝夕相聚,哈哈,美女在抱,前程無量,華某艷福不淺,大可出人頭地了。”
梅素若玉臉通紅,峻聲叱喝道:“你胡說什麼?”
九陰教主道:“華小俠倘使真願輔助老身,老身便將若兒許配於你,亦無不可。”
梅素若急聲接道:“師父,這姓華的口齒輕薄,可惡之極,若兒……若兒……”
九陰教主揮一揮手,道:“為師的自有主張,你別打岔。”
華雲龍臉色倏沉,肅容接道:“你那主張不外打聽華某長輩的行蹤與意向,再不然便是扣留華某為質。哼,叁十年前故技重施,可惜對華某無用。”
九陰教主暗暗吃驚,眉頭一揚,道:“當真對你無用麼?”
華雲龍嘴唇一披,哂然道:“華某不為美色所迷,不為威武所屈,任你有千般伎倆,萬種毒刑,也休想叫華某聽你擺布。”
梅素若實在氣他不過,冷然接道:“你剛才口口聲聲寧可被殺,不願被擒,眼下你是階下之囚,怎不設法自絕呢?”
華雲龍星眸移注,道:“在下與梅姑娘有仇麼?”
他那目光朗若晨星,似笑非笑,梅素若與他的目光一觸,心頭又復怦怦直跳,怔得一怔,始才冷聲道:“有仇,仇深似海,怎麼樣?”
華雲龍暖昧的笑了一笑,道:“梅姑娘縱然與在下有仇,你這激將之法也是無用。華某與旁人不同,你可知道眼下我在想些什麼?”他說着將頭一歪,好似小孩故作神秘之狀。
氣得梅素若牙根發癢,恨不得咬他一口方始甘心,當下銀牙一锉,狠聲說道:“管你想什麼,本姑娘但知你該死。”
華雲龍哈哈大笑,道:“華某怎麼能死,我若一死,你豈不……”他本想說“你豈不要守望門之寡”,這原是順着九陰教主“便將若兒許配於你”那句話而發,本也順理成章。但他話到唇邊,忽然感到過份輕浮,隻怕太傷梅素若之心,因之倏然住口,硬將那句話咽了下去。
華雲龍縱然風流,梅素若容顔之美,氣度之華貴,是他生平所僅見,梅素若雖冷若冰霜,彼此雖處於敵對地位,但叫華雲龍真正去刺傷梅素若的心,以華雲龍的性格,那是怎樣也不會作的。他如此,梅素若何嘗不是一樣。
所謂“美人自許”,這“自許”二字,包含她所接觸的人,那情形好似百萬富翁不願與乞丐往來一樣。真正的美人一方麵自許其美,另一方麵,總也希望她所接觸的人與她一般美艷絕倫,尤其對於異性,這種要求越發顯著。文采風流,無論容貌與風度,俱各超人一等,乃是真正的美男子,梅素若既是美女,若說她麵對這樣一個俊美無比的男子而無動於衷,那便是欺人之談了。
她動心,而且激動無比,隻因乖戾的教養,造成她仇視俊美男子的性格,加上華雲龍挑達不羁,恰恰是她平日懷恨最深的一型,錶麵看去,華雲龍又復對她的美色漠然無動於衷,因之她口口聲聲要殺她,大有與她誓不兩立的趨向。偶若細加分析,這種趨向,實因暗暗心折之所致,隻是她自己並未覺得罷了。
此刻,梅素若雙目之中,冷焰電射,大有便將出手之勢,華雲龍話至中途,倏然住口不語,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因之她微微一征,峻聲道:“講下去啊,怎麼又不講了?”
華雲龍道:“不講也罷。”
梅素若使上了小性,厲聲喝道:“偏要你講,倘若不講我割下你的舌頭。”
華雲龍聳一聳肩,道:“好吧,我講。我在想如何脫身,你相信嗎?”此話一出,梅素若楞然瞠目,其餘諸人,卻忍不住哄堂大笑。這是難怪他們要笑了,被人所執,又復處身強敵環伺之中,居然說出這等沒骨氣的話來,而且還問人是否相信,豈不窩囊之極,梅素若暗暗忖道:“這是怎麼一個人啊?看他英氣勃勃分明天生傲骨,為何又這般幼稚,竟會說出這種話來,難道……難道他自信得很,確有力量脫身麼?”
這時,華雲龍坐在對麵椅上,笑意盎然,顧盼自若,好像處身友朋之中,淡然而平實,確是令人莫測高深。須知梅素若性格之冷漠,亦非常人可比,大凡這種因後天的教養而趨於冷酷無情的人,其愛憎的觀念也比一般人格外強烈。這時她尚未察覺自己對華雲龍的愛意,因之隻覺華雲龍處處可恨,處處可惡,若是讓他脫身而去,在她的心念之中,那是一種無法忍受的屈辱,眼下這樣想,自也無怪其然了。
那身材矮小的引薦堂主申省叁,無疑是個陰險多詐的人,他一麵大笑,一麵目不轉晴的注視着華雲龍的動靜,眾人大笑聲中,他忽然冷冷的道:“啟禀教主,這華雲龍是個個滑頭,沒有華天虹君子之風,依屬下的意見,咱們不必多費心機了。”此話一出,笑聲頓歇,眾人的目光,齊齊都向華雲龍身上投去,華雲龍微笑如故,卻是安若磐石,厥狀鎮靜得很。
隻聽那傳道堂主樊彤接口說道:“屬下也這樣想,宰了小的,何愁老的龜縮不出,咱們既要稱雄武林,與那華天虹勢同冰炭,極難相容,何不宰了這小子,痛痛快快的大乾一場。”
此人好大喜功,顯然不信華天虹的利害,因之肆無忌憚,氣焰極盛。華雲龍看不慣他的氣勢,暢聲大笑道:“動手啊,華某眼下是俎上之肉,你怎麼不動手呢?”
那刑名段主厲九疑陰聲接道:“遲早總是要動手的,隻要教主下令,老朽先叫你嘗嘗“燃指焚香”之刑。”
這刑名殿主厲九疑頂門微禿,身形高大,眼睛黑少白多,眼白滿布血絲,無疑是個兇殘狠毒的暴戾之徒,華雲龍暗暗忖道:“這人是個屠夫,靠宰人起傢的,外公的從僕戴昱就是這等模樣,這種人心腸歹毒,萬萬容他不得,隻要動手,我先取他的性命。”
那司理堂主葛天都資格最老,對九陰教主的思想也最清楚,這時忽然越眾而出,朝那九陰教主躬身作禮,道:“教主緬懷故舊,對華雲龍眷顧至深,怎奈華雲龍不識擡舉,自命俠義,對教主毫不尊敬。此人刁鑽古怪,想以故舊叫他知所感戴,怕是難以如願了。”
這些人七嘴八舌,言詞紛纭,氣勢不一,但九陰教主默默不置一詞,顯然都與她的心意不合,唯獨這司理堂主葛天都了了數話,卻使他緩緩颔首了。她颔首,但卻仍未開口,隻是吟哦沉思而已。須知九陰教主睿智深沉,個性執拗之極,是個極端陰險狠辣的人,當年她對白君儀極具好感,一心一意要收白君儀為徒,此事固與願違,但那白君儀的影子,始終未從她的心頭抹去,況且當年尚有另外一種妄想,那便是收下了白君儀,華天虹便有可能投入九陰教下,如此一來,武林霸業自可垂手而得。
這是往事,如今事隔多年,她那爭霸之心未戢,這次出山,無疑別有仗恃,不料甫落江湖,首先便遇上白君儀的兒子,華雲龍酷似父母,因之她用上懷柔之策,盡量錶現長者的風度,要想憑那一廂清願的“情意”攏絡華雲龍,與華天虹一傢攀上交情,以達其稱雄武林的夙願,究其用心,說得上“故技重施”了。
嚴格的講,九陰教主記恨之心極重,當年華天虹崛起武林,領袖群倫,阻撓她成就霸業的雄心,她自然難以忘懷,譬如謀害司馬長青及其夫人柯怡芬,造就梅素若冷酷無情的性格,這些可說都是針對華天虹而發,但她也是個隻求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既不能將那畏懼華天虹用心理形之於外,又無絕對的把握挫敗華天虹,轉而用懷柔的手段去套交情,那也是從權達變的常事。
殊不知華雲龍錶麵隨和,看去凡事都不在意,買際卻是極有主見的人,加上他聰明絕頂,不拘小節,往往見風轉舵,令人捉摸不定他真正的意向,因而莫知所適。為此,九陰教主頗受困擾,也曾起過殺心,在鐘山之巅便曾因此而發怒,怎奈她個性執拗,不願更改一廂情願的想法,如今葛天都點明了,而且講得很含蓄,也不傷她的尊嚴,因之她微一沉吟,便自目光凝注,道:“依你之見呢?”
葛天都身子一躬,道:“依屬下之見,不如將他軟禁起來,一麵放出消息,看看他父母的反應,一麵通知玄冥教主,請他定一時地,共商對付華天虹的大計。反正咱們已經看出,與華天虹等一夥人遲早不免一戦,這華雲龍能用則用,若是無用,到時候廢掉了事。”他之所謂“能用”,便是可作“人質”之意。
九陰教主尚未錶示可否,華雲龍已自哈哈大笑道:“好主意,好主意,麵麵俱到,乾脆了當,華某不用奔波了。”站起身來,便朝廳後走去。
梅素若身形微閃,擋住了他的去路,峻聲喝道:“乾麼?”
華雲龍眉頭一揚,道:“休息去啊,你們不是要軟禁我麼?”
梅素若冷冷一哼,道:“想得倒舒服,你道軟禁是好受的?”
華雲龍肩頭一聳,笑道:“軟禁嘛,顧名思義,總不致於手鏈腳铐,加上刑具吧?”
聳肩而笑,原是俏皮的動作,隻因其人風神俊逸,便連這俏皮的動作,也別有一種潇灑自如的韻味,梅素若見了,芳心好似被他挨了一拳,癒看癒不是滋味,不覺鼻子一掀,連聲冷哼不已。冷哼聲中,突然嬌軀一轉,朝那九陰教主道:“師父可是決定了?”
九陰教主但覺她氣憤之極,不禁訝然道:“決定什麼?”
梅素若道:“將這姓華的囚禁起來。”
九陰教主恍然道:“哦……怎麼?你有意見?”
梅素若道:“沒有,不過師父若已決定,請將姓華的交給若兒。”
華雲龍忽然怪笑道:“好啊,有女相陪,華某交桃花運了。”
九陰教主冷然一笑,目注徒兒,道:“交給你乾麼?此人古怪得緊。”
梅素若道:“不怕他古怪,我要好好叫他吃點苦頭。”
九陰教主想了一下,道:“好吧,讓他吃點苦頭。可要注意,別將他弄成殘廢,為師的另有用處。”
梅素若應一聲“是”,轉身冷然道:“走啦。”
華雲龍毫不在乎,又復俏皮時作了一個手勢,笑道:“請,姑浪請引路。”梅素若冷冷一哼,也不言語,轉過身子,運朝廳後屏門走去。華雲龍再朝九陰教主洪一拱手,道:“傢父母有訊息時,煩教上通知在下一聲,失陪了。”撒開大歩,竟自坦然的跟隨梅素若而去。
見到華雲龍坦然無所畏懼的模樣,刑名殿主厲九疑等一乾人各現獰笑,九陰教主卻眉頭一皺,暗暗忖道:“這小子究竟是什麼性格?他當真不怕受刑,不怕死?還是自恃……”意想癒是心煩,不覺大喝一聲,道:“散啦,按預定歩驟行事,葛堂主着人會知玄冥教主……”話未講完,人已領先退去。
且說梅素若默然前導,華雲龍緊隨而行,這二人一個冷漠肅然,一個笑臉盈盈,笑臉盈盈的如沐春風之中,冷漠肅然者令人望之心寒。但是,這二人的神色縱有不同,其俊美飄逸之處,卻是無分軒轾,恍如金童玉女,下歷凡塵。
走盡回廊,穿過一列房舍,到了一處幽篁環繞的獨院。那是梅素若的住處,地當此院的東南角,這獨院背臨鐘山餘脈,門前有一條人工掘成的深深小溪,院內景色幽雅,氣氛靜谧之極。進人獨院,一個穿着翠綠短襖的垂髫小婢迎了上來。
梅素若冷冷地道:“準備繩索,送來廳屋備用。”身子未停,迳朝一座小巧精致的瓦房行去。
華雲龍亦歩亦趨,笑意盎然,經過垂髫小婢的麵前,還向她作了一個鬼臉。那小婢倒是怔住了瞪着一雙妙目,一時竟忘了行動。梅素若倏然轉過身子,峻聲叱道:“發什麼呆?我講的話沒有聽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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