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心頭一黯,隻得緩緩伸出手去,抵在他頭頂的“百會穴”上,一麵極其緩慢地把真氣度了過去。
蔡良隻是功力深厚,才尚未死去,此刻經韋小寶緩緩地度入真氣,他跟着竭力吸了口氣,眼睛已能轉動,右手顫巍巍地擡起,朝甬道指了指,張張口,吃力的道:“主……人……”隻說了兩個字,小腹間突然黑血像箭一般標了出來,喉間一陣格格輕響,一顆頭緩緩歪了下去。他隻說了兩個字,便已氣絕!韋小寶黯然收回手掌,直起身子,心中暗道:“原來那晚在瓜州小山上看到的黑衣人,就是叁眼神蔡良,隻不知他口中的“主人”是誰,他潛伏百花幫臥底,又是為了什麼,他用手指指甬道,說出“主人”兩字,自然是告拆自己,他主人是朝甬道去的,他為什麼要告訴自己呢?莫非他主人有了危險,才不惜以最後一口殘存的真氣,向自己說出“主人”兩字,目的自然是要自己趕去援救了。”想到這裹,不覺朝叁眼神蔡良作了個長揖,說道:“蔡老放心,在下這就趕去。”說完,立即舉步朝南道上走了過去。
叁眼神蔡良口中的“主人”,自然也是江湖上一幫一派之主,武功自然十分了得,但隻要看蔡良臨死前那份焦急的神色,可見他“主人”在這條甫道中,定然遇上了十分厲害的對手。韋小寶倒也不敢大意,他為了應付粹然遭遇的強敵,自然得騰出雙手來。這就把托在左手掌的“骊寶珠”,掛到腰帶上,左手當胸,右手取出短劍,插在腰間,才循着甭道尋出。
這條甬道,似乎甚是彎曲,走了百來步路,就已轉了叁個彎。韋小寶當先和眾人一路行來,都是耳目並用,十分小心。正行之間,忽聽一陣極其輕快的腳步聲響,傳了過來!聲音入耳,韋小寶就已聽出來人身法極快,在黝黑而有許多轉折的甫道之中,竟然快如奔馬!就在韋小寶略一躊躇間,那人已在甬道的轉彎處現身,那是一個全身黑衣,手持烏黑短劍的漢子。韋小寶腰間佩着“骊寶珠”,他看到人傢的時候,人傢自然也看到他了。雙方相距,本來還有一兩丈遠,但就在這一瞬工夫,那黑衣人已然遇到韋小寶身前五尺左右,舉劍作勢,沉喝道:“妳們是什麼人?”
韋小寶傲然道:“妳呢?”
黑衣入看了韋小寶冷聲道:“妳當知此地禁止任何人擅入,沒有會主特許,私入飛鷹潭,一律格殺不論。”他當韋小寶是飛鷹教的人。
韋小寶不知自己盲人騎瞎馬,居然從飛寶堂闖到飛鷹潭來了!這裹叫做“飛鷹潭”,顧名思義一定有一個潭。飛鷹教這名稱大概就是因飛鷹潭而來,那麼由此推想,飛鷹潭也—定是飛鷹教的總堂所在了。韋小寶想到這裹,忍不住問道:“這裹是飛鷹教的總堂麼?”
黑衣人聽韋小寶的口氣,不覺奇道:“妳不是飛鷹教的人?”
韋小寶道:“在下並沒有說是飛鷹教的人。”
黑衣人短劍一指,沉喝道:“妳叫什麼名字,從哪裹來的?”(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韋小寶道:“在下韋小寶,自然是從外麵進來的了。”
黑衣人道:“不論妳是什麼人,到了這裹,反正是死定的了。”說完,舉劍慾刺。
韋小寶喝道:“且慢。”黑衣人手中短劍一停,冷冷說道:“妳還有什麼事?”
韋小寶道:“閣下可否告訴我,飛鷹潭是不是飛鷹教的總堂所在?”
黑衣人獰笑道:“這話,妳去問閻王老子吧。”一劍刺了過來。韋小寶右手一搶,巨阙劍劃起一道青虹,“锵”然劍鳴,把對方短劍拍開。
黑衣人冷哼一聲道:“看來閣下身手倒是不弱。”又是一劍刺了過去。
韋小寶暗暗忖道:“這黑衣人劍法極快,一身武功,大非庸手,敢情是守護飛鷹潭的人了,看來非先制住此人不可。”黑衣人動作迅捷,短劍連連點出,黑芒如電,快得目不暇接。他閃電似的劍法,不但快速,而且劍上還有着濃重的內勁,隨着劍勢進髮!黑衣人似是極為憤怒,口中連聲叱喝,短劍揮舞,愈來愈快。但他忽略了一件事,這等快速攻勢,都是硬打硬碰的力拼招術,韋小寶手上是一柄斬金截鐵利器!一串金鐵交鳴之後,他手上一柄短劍,已被一寸寸削斷,剩了一個劍柄,黑衣人方自一怔,正待往後躍退!韋小寶比他還快,蓦地跨上一步,劍尖已經指到黑衣人的胸口,喝道:“閣下隻要動一動,在下立可取妳性命。”
黑衣入眼看青光耀目的鋒利劍尖抵住了胸口,果然不敢掙動,臉色獰厲,怒聲道:“妳要怎的?”
韋小寶忽然微微一笑道:“在下隻想問妳幾句話,閣下最好據實回答。”
黑衣人道:“妳要問什麼?”
韋小寶道:“在下還是一句老話,飛鷹潭是不是妳們總堂所在?”
黑衣人道:“我不知道。”
韋小寶道:“朋友是真的不知道?”
黑衣人道:“在下奉命巡視甬道,任何人未得會主特許,撞入甬道,一概格殺勿論,旁的就不知道了。”
韋小寶道:“那麼這條甬道,是通向飛鷹潭的,對不對?”
黑衣人道:“不錯。”
韋小寶道:“那麼在下再問妳一件事,方才可有人從這裹進去?”
黑衣人道:“咱們這裹,輪班巡查,在下剛接班,並未聽說有人潛入。”
韋小寶心中暗暗奇怪:“叁眼神蔡良,身中兩處劍傷,垂死之際,說出他“主人”是朝這裹來的,他們怎會不曾髮現?”心念轉動,接着又問道:“朋友那是從飛鷹潭來的了,那就有勞閣下,替在下帶路。”
黑衣人還未開口,突聽一個清冷的聲音,接口道:“放開他,他並不知道飛鷹潭的走法。”這人來得無聲無息,連韋小寶都未能事先聽得一點腳步之聲。
韋小寶凝目看去,隻見黑衣人身後不遠,站着一個青袍老人。黑暗之中,隻覺來人身材修長,神情冷肅,雙目炯炯有光,颔下留有一把蒼髯。隻要看他這份氣派,一望而知此人不但武功奇高,而且身份也高出黑衣人甚多。韋小寶緩緩收回短劍,潇灑一笑道:“如此說來,在下該問老丈才是。”黑衣人迅速向旁退下一步,朝青袍人躬身為禮。
青袍人目光朝韋小寶腰間接的“骊寶殊”注視了一眼,擡目望着韋小寶,又看了看韋小寶身後的眾人,徐徐說道:“閣下能找到此地,大是不易,可否把姓名見告?”
韋小寶道:“在下韋小寶。”
青袍人目中忽然閃過一絲喜色,颔首道:“很好。”突然揮手一掌,朝身旁黑衣人當胸擊去。黑衣人躬身而立,自然不會防到自己的上司,會向他突下殺手,是以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青袍人這一掌,輕而易舉,結結實實擊在他心腹之下,黑衣人口中悶哼一聲,應掌倒地。青袍人目光一始,朝韋小寶道:“妳再補他一劍。”
事出意外,韋小寶不覺怔的一怔,黑衣人中掌倒地,已經氣絕而死,何用再補他一劍?不覺望望青袍人道:“妳……”
青袍人催道:“時光稍縱即逝,妳快補他一劍,我們必須及時離開此地。”
韋小寶更覺驚異,望望青袍人道:“妳……”青袍人搖搖手,攔着他話頭,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平和,接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所,妳照我說的去做,決不會錯。”韋小寶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反正黑衣人已經死了,再補他一劍,也不會再增加他的痛苦,自已正好借此聽聽青袍人和自己說些什麼。心念一轉,就立即揮手一劍,朝黑衣人胸口紮下。
青袍人點點頭道:“妳隨我來,她們暫時留下。”說完,回身朝甭道中走去。
虞美人剛叫了聲:“哥……”韋小寶沖她打了個手勢,又和公孫相交換交換了一下眼神,取得了默契。青袍人緩步而行,連頭也不回過一次,似是絲毫沒把韋小寶放在心上。韋小寶也弄不清這青袍人是敵是友,隻覺他舉動有些詭秘,但卻毫不思索地跟着他身後走去。甫道依然十分曲折,走不了一二步路,就有一個轉彎。青袍人也沒帶火種,生似走熟了一般,腳下走得極快。這樣走了二叁十丈遠近,突聽黑暗之中,有人喝道:“什麼人?”
青袍人道:“是我。”
兩句話的工夫,韋小寶已經緊隨青袍人轉過彎去,隻見前麵又是一個黑衣人。恭身而立,朝青袍人抱拳道:“屬下見過總管。”青袍人颔首為禮,口中晤了一聲。這時,他已經緩步走到那黑衣人身前,突然揮手朝他心口拍去。他出手如電,黑衣人又在毫無準備之下,自然一擊便中,隻聽黑衣人口中“嗯”了一聲,身子一顫,人已倒了下去。韋小寶心中暗道:“這些巡守甫道的黑衣人,武功決不會是庸手,他竟能在一舉手間,取了他的性命,可見青衣人武功,十分高強了。”
青袍人若無其事,依然舉步朝前走去,口中低低喝道:“快再補他一劍。”韋小寶看他殺兩名黑衣人,心頭有些不明白,他似是為了幫助自己,才殺人滅口的。他為什麼要幫助自己呢?那一定是他認錯了人,把自己當作了叁眼神蔡良的“主人”一黨。由此推想,這青袍人準是那位“主人”派在飛鷹教臥底的人了。韋小寶沒有作聲,依言右手一揮,就補了那黑衣人一劍。青袍人喝一聲:“快走。”腳下突然加快,朝前掠去。韋小寶緊隨他身後奔行。
轉了兩個彎,隻見青袍人腳下一停,伸手在壁上按了兩按,回身道:“快進來。”話聲才落,身形一閃而沒。韋小寶掠到近前,才看清石壁間原來已經打開了一道狹窄的門戶,青袍人站在數尺外相候,當下毫不猶豫,側身而入。走了叁四步,才聽身後傳來“砰”然一聲響,敢情那石門已經阖起。
這條甬頭,極似未經修鑿的天然石縫,不但十分狹窄,僅容人側身而行,而且兩邊石壁,棱角不平,稍一不慎,就會碰上,前麵青袍人走得極快,韋小寶有珠光照路,自然不會落後。兩人彎彎曲曲地走了盞茶光景,前麵似是已經到了儘頭,但見一座石壁擋住去路,青袍人舉手在石壁上一按,隻聽得一陣輕微的軋軋之聲,傳入耳際,石壁間果然又裂開了—道小門。青袍人回首微微一笑道:“請。”舉步跨了進去。
韋小寶心中暗道:“這飛鷹教的巢穴,全在山腹之中,各有秘道相通,當年這項工程,該是何等浩大?江湖上儘多佔山立寨的幫派,飛鷹教何以要如此費事,把巢穴築在山腹中呢?莫非他們另有什麼隱秘不成?”心中想着,已經舉步跨了進去。
這石門之中,是一間小小的石室,室中除了幾張石制的椅幾和一張石榻,就別無他物,但石椅、石榻,都打磨得十分光滑;石幾上放着一盞白銅燈擎,不知點的是什麼油,甚是光亮。青袍人把韋小寶讓入石室,仍然在石壁上輕輕按動了一下,石門立即緩緩阖上,然後轉過身來,擡手道:“公子請坐。”
韋小寶並未坐下,雙手抱拳,說道:“老丈把在下引來此地,必有見教。”
青袍人含笑道:“公子但請寬坐,不錯,老朽確是有事奉告,但此非其時。”
韋小寶坦然在石椅上坐下,一麵問道:“何謂此非其時?”
青袍人笑道:“這裹外人不得擅入,公子且請在此稍候,老朽去去就來。”他不待韋小寶答話,舉步朝右首一堵石壁行去,走近石壁,忽然回首笑道:“公子幸勿多疑,老朽此舉,對公子有益無害。”說罷,伸手一推,石壁應聲手而啟。
原來壁間是一道石門,隨着青袍人走出,就像翻闆一樣,轉了過來,無聲無息的重又阖上。韋小寶看他舉動神秘,心頭不無可疑,立即一躍而起掠到右首壁下,伸手朝石門一推,石門已經阖上,果然一動不動。這和公孫相推門而入的那道石門一樣,一經阖上,不諸開啟之法,是無法打開的。
韋小寶回到石椅上坐下,細想這青袍人似乎對自己並無惡意,隻不知他把自己引到這間石室之中,又忽然離去,究竟為了什麼?他既然告訴自己這裹外人不得擅入,又說他此舉對自己有益無害,自己且等他來了再說。他想起師傅一再告訴自己,愈是遇上險惡環境,愈要冷靜,這大半夜工夫,一直從步步危機中摸索過來,既然到了此地,也就泰然處之。
青袍人出去之後,足足過了一刻工夫之久,依然不見他進來!韋小寶奔波了大半夜,正好趁這段時間,坐在石椅上,閉目養神。突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走了進來!韋小寶聽的不禁一怔,自己隻是閉目養神,這間石室,四麵俱是石壁,縱有暗門,自己也應該先聽到石門開啟的聲音!如今既未聽到石門開啟的聲音,怎會有人進來?心念閃電一動,同時也候地睜開眼來,但見一名青衣少女,手提食盒,俏生生從右首石壁間一道門戶走入。
那道石門,正是青袍人出去之處,原是一扇活門,但方才青袍人出去之時,明明已經阖起,自己還用手推過,一點也推不動。如今這青衣少女居然悄無聲息的進來,而且那扇石門,依然那麼靈活,隨着青衣少女的走入,又像翻闆般轉了過來,緩緩閡上。
青衣少女進入石室,一雙明亮的眼睛一擡之際,看到室中坐着的竟是一個俊美少年,不禁粉靥一紅,急忙低下頭去。急步走近石榻,從食盒中取出四式佳看,一壺美酒,和一盤炒麵,一起放到榻上的矮桌之上,擺好一副盃筷,然後朝韋小寶欠身一禮,嬌脆地道:“方才總管吩咐說,公子大概餓了,特命小婢送來酒菜麵點,公子請隨意用吧。”
韋小寶頓首笑道:“多謝姑娘。”
青衣少女赧然道:“公子言重,小婢不敢。”隨着話聲似要退去。
韋小寶道:“姑娘請留步。”
青衣少女腳下一停,欠身道:“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韋小寶道:“在下想請教姑娘一件事,不知姑娘肯不肯見告?”
青衣少女美目一擡,說道:“不知公子要問什麼?”
韋小寶道:“姑娘方才說的總管,可是那位胸垂蒼髯的青袍人麼?”
青衣少女道:“自然是了。”
韋小寶道:“姑娘可否告訴在下,妳們總管姓甚名誰?”
青衣少女訝然道:“公子是總管的朋友,難道還不知道總管是誰麼?”
韋小寶道:“在下若是知道,何用再向姑娘動問?”
青衣少女眨動眼睛,說道:“總管沒有告訴公子,小婢就不敢說了,公子還是當麵問總管的好。”
韋小寶心中暗道:“好個狡黔的丫頭。”一麵含笑道:“姑娘不肯說,那就算了……”
青衣少女沒待他說完,接口道:“小婢那就告退了。”
韋小寶道:“姑娘且慢,在下還想問妳一句話。”
青衣少女有些焦急,說道:“公子還要問小婢什麼?”
韋小寶道:“那麼這裹是什麼地方,姑娘總可以告訴在下吧?”
青衣少女反問道:“公子已經到了這裹,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麼?”
韋小寶道:“在下是知道一點,隻是未能證實。”
青衣少女“嗤”地輕笑一聲道:“公子知道就好,何用多問,好啦,請用酒菜吧,小婢要走啦。”說完,轉身就走。
韋小寶一句話也沒有問得出來,看她轉身走去,心中暗道:“我若突然出手,自可把她留下,問問清楚。”但因青衣少女一臉稚氣,又不能貿然對一個女子下手。青衣少女很快走到壁下,纖手輕輕一推,石門便自開啟,忽然回過頭來,粲然一笑道:“公子多多原諒,小婢未得允許,什麼話都不敢奉告。”
石壁轉了個向,又已靈活地阖起。韋小寶腹中確實感到飢餓,但身在這等險惡、詭秘環境中,在沒有弄清楚對方來歷和意圖之前,自然並未食用。青衣少女剛走不久,石門開啟,青袍老人已經緩步而入,他手中提着一個黑色小瓶,往幾上一放。
目光一掃矮桌上的酒菜,全末動過,不覺詫異的道:“老朽因韋公子連番劇戰,大半夜工夫下來,想必腹中早已飢餓,才要小桃替公子準備了酒食送來,怎麼?公子是怕老朽在酒菜中做了手腳?”說到這裹,不由得掀髯一笑,接道:“酒菜之中,決無毒藥,公子但請放心食用。”
韋小寶冷然一笑道:“酒菜中縱有劇毒,在下也並不在乎。”
青袍人目中神光一閃,說道:“那麼公子何以不肯食用呢?”
韋小寶道:“在下和老丈在甬道中相遇,姓名未通,敵友未分,故而不敢叨擾。”
青袍人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個姓名未通,敵友末分。老朽榮敬宗,和公子應該是友非敵,這樣夠了吧?”
韋小寶道:“榮老丈現在可以告訴在下,把在下引來,究竟有何見教?”
榮敬宗微微搖頭道:“尚非其時,公子先請用些酒菜,老朽自會慢慢的奉告。”
韋小寶道:“為什麼老丈一定要在下食用了酒萊,才肯說呢?”
榮敬宗道:“公子尚有一件艱巨的任務,要妳去完成,不用些酒菜麵點,身體如何支持得住。”
韋小寶奇道:“老丈說在下還有一件事要去辦麼?”
榮敬宗道:“正是,正是,公子快些請吧。”
韋小寶心中陡覺疑窦叢生,但他既然說要等自己吃過酒菜才肯相告,再問也不會問出什麼來的了,何況自己確也感到飢餓。這就站起身道:“好,在下就叨擾了。”走到石榻上坐下,舉起筷子,獨自吃喝起來。
榮敬宗陪着他在矮桌對麵坐下,韋小寶本已腹中飢餓,這一放懷吃喝,不大工夫便已把四盤佳看,一盤炒麵,吃得一掃而光。但一壺美酒,卻隻小飲了兩盅,就不再喝。榮敬宗看他吃畢,微微一笑,舉手擊了叁掌。隻見那青衣少女立即推門走入,收過碗盤,退了出去,接着又端上兩盤香茗,放到石幾之上,低聲說到:“公子請用茶。”
榮敬宗道:“老夫和公子有要事密談。妳可守在外室,未得老夫之命,不準任何人進來。”青衣少女答應一聲,轉身退出,石門也碰然阖起。
榮敬宗從幾上取起兩盤香茗,移放到石榻中間的矮桌之上,一麵說道:“公子請到榻上坐。”韋小寶知道他必有重要話說,依言走了過去,和他在榻上對麵坐下。
榮敬宗道:“公子腰間這顆玉環,可否讓老朽一觀?”
韋小寶道:“自然可以。”
正在諒疑之際,隻見榮敬宗忽然老淚一收,倏地站起身來,直注在韋小寶的臉上,神色嚴肅,冷冷說道:“妳叫韋小寶?”
韋小寶應聲道:“不錯,在下正是韋小寶。”
榮敬宗點點頭,沉聲道:“很好,老朽已經等了妳甘年,現在妳唯一的生機,就是拔出劍來,和老朽放手一搏。”右手一擡,铿然劍鳴,手中已多了一柄烏黑無光的短劍。他這等忽友忽敵的舉動,當真是恍榴迷離,令人莫知所措。
韋小寶愕然道:“老丈和在下有仇?”
榮敬宗被他問得似是難以啟齒,勃然作色道:“妳不必多問,先勝了老朽手中此劍,再說不遲。”
韋小寶遲疑地問道:“老丈把在下引來此地,就是為了要和在下動手嗎?”
榮敬宗道:“多言無益,妳亮劍吧。”
韋小寶道:“如此說,咱們非動手不可了?”
榮敬宗道:“不錯,妳想生離此室,就得和老朽放手一搏。”
韋小寶緩緩從腰間抽出巨阙劍,橫劍當胸,說道:“那麼老丈請出手。”
榮敬宗似已不耐,冷然道:“妳小心了。”喝聲出口,手中短劍一振,突然閃起一道烏黑的劍影,橫削過來。
韋小寶但覺對方這輕描淡寫的一劍,就有一股逼人劍風,隨劍劃出,勢道已然十分韋厲,心頭暗暗一驚,忖道:“此人劍上造詣之深,果然非同小可。”心念閃電一動,短劍一起,劍尖疾落,斜封出去。榮敬宗劍勢未竭,短劍連揮,接連攻出叁招。這叁劍,劍光缭繞,從劍上湧出來的濃重劍氣,居然從叁麵飛卷過來,勢道之強,無與倫比。韋小寶口中大喝一聲,巨阙劍突然交到左手,縱刺橫削,展開了“飛寶叁劍”。
榮敬宗微微一怔,訝然道:“妳是逍遙子的門下?”
韋小寶道:“老丈果然有些眼力。”兩人在說話之間,劍勢仍然如電悶雷奔,各極其能,絲毫不見鬆懈。小小一間石室之中,劍氣瀰漫,寒鎬飛旋,當真是兇險百出。轉眼工夫,已經惡鬥了五十餘招。激戰之中,隻聽榮敬宗大聲喝道:“韋小寶,難道妳除了“飛寶叁劍”,就沒有其他的劍法麼?”
這話聽得韋小寶心頭蓦然一動,暗暗忖道:“其他的武功?他指的那逍遙派的“六陽劍法”了。”心念閃電一動,哪還猶豫?口中一聲情感,人隨聲起劍化一道青虹,飛躍起兩丈來高。左手短劍,突然交到右手,手腕輕輕一抖,登時飛灑開一蓬劍雨,青芒四射,劍影缤紛,朝榮敬宗當頭罩落。
榮敬宗目光如炬,右手短劍連揮,接連使出“昆侖劍法”中的“玉笏朝天”,“武當劍法”中的“叁花聚頂”,“達摩劍法”中的“八部天寶”。這叁招劍法,名雖叁招,但他使得一氣呵成,前麵兩招是專門護頂的招術,後一招卻是防護全身的突圍招法。但聽一陣急驟如雨的“锵”“锵”劍鳴!榮敬宗手上一柄短劍,已被韋小寶巨煙劍寸寸削斷!但他也在此時,脫出了劍光之外,丟去劍柄,口中呵呵一笑,說道:“韋公子請住手……”
韋小寶聞言停手,隻見榮敬宗一臉俱是歡喜之色,雙手連拱,含淚說道:“果然是“六陽劍法”,果然是韋世兄,請恕老朽剛才多多冒犯之處。”
韋小寶聽得心頭大感驚奇,問道:“老丈怎知在下使的是“六陽劍法”?”
榮敬宗笑了笑道:“老朽怎會不識,隻是老朽已有二十年未曾見到了。”這話愈來愈奇。
兩人重又落座,榮敬宗端起茗碗,喝了口茶,說道:“這話該從山河蒙塵,先帝〔毅宗〕殉國說起。各地勤王義師,次第失敗,長公主以金枝玉葉,遁迹空門。但她老人傢始終未忘國族之仇,矢志匡復大計,數十年奔走江湖,糾合各地有志之士。”他一口氣說到這裹,微微一頓,繼道:“那時有一位姓鐵的參將,兵敗之後,糾合一批志同道合的武人,就在昆嵛山成立了一個反清復明的組織飛鷹教。”隻聽榮敬宗續道:“這位姓鐵的參將,手創飛鷹教,他挑選昆嵛山作為根據之地,是因為此山有許多天然洞府,曲折幽深,互相貫連,隻要稍事整修,就可成為十分隱秘的所在,不虞被外人髮現。”
韋小寶道:“原來這些洞穴,都是當時修建的。”
榮敬宗道:“這裹雖是半出天然,半經人工修鑿,者會主差不多經營了叁十年之久。”接着說道:“老會主在修鑿一條山腹石窟之時,無意中髮現一座洞府,石壁上刻着幾幅使劍的人像,據說那是全真教主重陽真人所留,老會主參悟了叁式劍法,就是“飛寶叁劍”。”
他並未追問,續道:“老朽曾聽老會主說,壁上武功,原本不止這叁招劍法,因他已屆中年,限於秉賦,已無法再求精進……哎,咱們把話說遠了。”口氣一轉,道:“老會主在修鑿山腹甬道之時同時他髮現了一處毒泉,湧出來的水,比墨還濃,中人立斃……”
韋小寶失聲道:“毒汁。”
榮敬宗點頭道:“不錯,咱們都叫它“毒汁”接着說道:“後來老會主開鑿了一條小澗,把毒泉引入一處潭中,那就是現在的飛鷹潭。”韋小寶看他說了半天,仍然沒有說到自己父親之事,心頭暗暗有些焦急。
榮敬宗又喝了一口茶,道:“鐵老會主年屆不惑,膝下沒有一男半女。那年正好鬧飢荒,老會主經過山下,抱回來一個女嬰,收為義女,取名如玉,鐵老夫人也視如己出,十分疼愛。到了翌年,鐵老夫人也生了一個女公子,取名如花。一晃就是二十年,這一對姊妹花當真出落得如花如玉,老會主也一樣看待,每天沒事的時候,就教着兩位姑娘的武功……聽說後來都喜歡逍遙王了,老會主也屬意有逍遙王繼任會主之位,也就是十年前,老會主逍遙王被他的師弟陸孝雲以及張天正所害。”榮敬宗臉色顯得異常難看,目光如刀,切齒道:“創立飛鷹教的人,除了老會主,共有九位長老,他們都是生死與共、肝膽相照的結義兄弟。老會主逝世之後,已經隻剩五位,那時差不多都是花甲以上的人了。這姓張的賊子,不但獻了秘道總圖,而且居然狠起心腸,接受鷹爪的指示,暗中下毒,先把五位長老毒斃……”
韋小寶道:“當時沒有人髮現他的陰謀麼?”
榮敬宗道:“沒有,這惡賊心機鎮密,而且那毒藥是大內之物,許多滿漢大臣,在靼酋賜食之後,往往回傢暴卒,用的就是這種毒藥,死後絲毫看不出中毒的征兆。飛鷹教在一月之內,五位長老先後謝世,自然引起許多懷疑,但每個人都又死得十分安詳,看不出一點異樣,大傢心頭儘管起疑,也無可如何……”
韋小寶劍眉軒動,怒聲道:“這賊子真該碎屍萬段。”榮敬宗續道:“那是十年前的端午,距離五位長老逝世已經過了兩個月,會中並沒有髮生事故,大傢戒心漸懈,中秋是個大節,每年過節,會主和叁堂堂主、叁十六將,都要在大廳上歡聚,還有各堂的巡主,也一起參加……”
韋小寶忍不住問道:“他又下了毒。”
榮敬宗沒有直接回答,續道:“大傢正在興高采烈,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當兒,飛鷹堂一名沈姓當值巡主,匆匆進來,在張天正耳邊低低說了幾句。張天正臉有喜色,從座中站起,大聲說道:““各位,今天是端陽佳節,大傢都在這裹,兄弟有幾句話要說。就是本會創立已有二十餘年,當初原是以匡復朱明為宗旨,這二十年來,清廷已經奠定四海,廣施仁政,朱明氣勢已儘,憑咱們區區百數人,猶圖頑抗,何異以卵擊石?終日匿居山腹,二十年來一事無成,再過二十年,還是出不得頭。古人曾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咱們這是逆天行事,因此,兄弟之意,不如歸順大清,接受招撫,大傢還可博個前程。”他大概就是這樣說的,唉,這些話,說出來真是汙了嘴巴。”
榮敬宗道:“當時大傢隻當他酒後狂言髮的牢騷,但這是大逆不道,觸犯會中禁律,他說至這裹,突然把手中酒盃,往地上摔去,這是“擲盃為號”,這一刹那,日月廳四麵八道暗門中,同時湧出十數名清廷派來的鷹爪。”
韋小寶道:“飛鷹教精英全在廳上,除非他們使用霸道暗器,這十數名鷹爪,何難一舉殲滅?”
榮敬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沉痛地道:“鷹爪他們並末使用暗器,日月廳上,也沒有搏鬥,連一絲抵抗也沒有,就讓他們反剪雙手,一個個縛上繩子。”
韋小寶凜然道:“大傢都中了毒。”
榮敬宗綴然道:“張天正在雄黃酒中,下了“軟骨丹”,每個人都失去了抵抗能力……”
韋小寶道:“姓張的老賊,既然出賣了飛鷹教,怎會又當起飛鷹教的會主來了呢?”
榮敬宗道:“他出賣飛鷹教,對清廷是一件大功,如今已是四品頂戴的侍衛領班,仍令他兼飛鷹教會主,這是一個極大陰謀。”
韋小寶道:“這是什麼陰謀呢?”
榮敬宗續道:“大江南北,所有接受長公主節制、反清復明的組織,清廷要他繼續主持飛鷹教,目的就在借此可以陸續髮現還有些什麼人仍在反抗。他們要把大明朝的孤臣孽子,一個個找出來,不能放過一粒反抗他們的種子,留在土裹……”他越說越激動,緊握着拳頭,朝自己左手掌心,狠狠地擊了一下。
榮敬宗不待他追問,接着說道:“老朽當日被擒之時,一直被囚禁達一年之久。老朽覺得必須繼續活下去,而且必須仍然弄到飛鷹潭總管‘”
韋小寶聽到這裹,忍不住問道:“不知老伯透露給他們的是什麼機密?”
榮敬宗笑了笑道:“這機密隻有老朽一個人知道,那就是飛鷹潭底下,原是老會主在開鑿山腹甫道時,無意中髮現的一座洞府,留有重陽真人的武功壁畫。後來長公主巡視本會,認為這座洞府十分隱秘,因此就把各門各派參與太陽教的教友名冊移藏到這裹來。老會主深感責任重大,商請神算於設計,在洞府之上,引來毒泉,開鑿了一個深潭,就是現在的飛鷹潭。”
榮敬宗含笑道:“老朽也是在太陽神前立下重誓的教友,豈會出賣全體教友?而且此事關係數萬人的性命,真要讓他們得去,老朽就成了太陽教萬死莫贖的罪人。”
韋小寶道:“老伯不是已經告訴了他們嗎?”
榮敬宗笑道:“老朽方才說過,老會主請神算子設計,引入毒泉,己把這座洞府,沉入潭底,潭水深達二十丈,一滴毒汁,文可置人於死地,二十丈深的潭水,就是天上神仙,也下不去。”
韋小寶聽到這裹,口中不覺“哦”了一聲道:“我明白了。”他明白什麼呢?不用說,飛鷹教的目的,是要取到太陽教教友名冊。至於百花幫的太上,自然不是為了這份名冊,卻是志在重陽真人遺留的武功。由此看來,百花幫的太上,果然就是昔年出走的如花——老會主的親生女兒。”
韋小寶道:“老伯是要小侄潛下飛鷹潭洞府中去麼。”
榮敬宗臉情忽然變得十分嚴肅,說道:“不錯,公子此行,必須把秘藏室中的“太陽教名冊”予以毀去。”
韋小寶擡目道:“老伯要我毀去名冊?”
榮敬宗道:“不錯,這份名冊已是數十年以前之物,當時長公主聯絡各門各派,準備舉事,但時至今日,不但撻虜氣勢正盛,而且,各地太陽教友的組織,多半瓦解,這份名冊,本已失去價值。但若被清廷鷹爪得去,大江南北許多義民,均將受到株連,留着實是禍根,隻有把它毀去,才能消洱一場殺劫。”
韋小寶起身道:“小侄謹遵吩咐,隻不知飛鷹潭如何走法?”
榮敬宗道:“公子請坐,飛鷹潭經神算於精心設計,離開此室,咱們就不能再說話了,因此老朽還得把此中機括,詳細說明才行。”隨着話聲,探手從大袖中取出一張陳舊的羊皮紙來,在矮幾上攤開,一手指着圖上,說道:“此潭週圍二十四丈,北首峭壁上,有一寶頭,毒泉就是從寶口流出,晝夜不患。妳須以“壁虎功”,從寶頭下麵垂直下去,直達潭底。好在有“骊寶珠”照明,妳可以看到下麵有一條精鋼鐵環,就以雙手握環,以少林“大力金剛手法”儘力菈起。此時寶頭流泉自會停止,潭水即由八處洞穴流入潭底另一蓄水池中,水位立即由二十丈降至五丈左右,潭心有一座石礁,露出水麵,妳就可放開鐵環,躍登石礁之上,仍以“大力金剛手”捧起礁上一塊圓形巨石,下麵就是通向洞府的秘徑……”
韋小寶道:“寶頭流水停止,潭水水位下降,賊黨不會髮覺麼?”
榮敬宗撚須笑道:“問得好,飛鷹潭深處斷峽之間,每夜於時一過,就起濃霧,四更到五更這段時間,對麵不見人影,要直到天色大亮,才漸漸消散。雖有輪值的人,也都在峽谷之外,不虞被人髮現。老朽所以要讓妳看清楚這張地形圖,妳必須緊記飛鷹潭的位置。”
韋小寶點道:“小侄記下了。”
榮敬宗道:“那很好。”取過羊皮紙,雙手連搓幾搓,立時碎成粉末,灑落地上。
韋小寶吃驚道:“老伯怎麼把它毀了?”
榮敬宗歎了口氣道:“公子已經來了,此圖已無存留必要,還是毀去的好。”一麵又從懷中取出一條寸許長雕刻精細的金色鯉魚,鄭重遞交給韋小寶手中,說道:“這是飛鷹教兩件最機密的東西之一。這條金魚,由飛鷹潭總管保管,魚腹之內藏的就是潭底洞府開啟之鑰。所幸此事隻有會主和飛鷹潭總管兩人知道,老朽保管了二十年,從不看過。至於如何開啟,那就隻有會主一人知道,老朽也不得而知,公子隻有進入秘道之後,到時看情形而定,老朽就無法預測了。”
韋小寶接到手中,但覺這條金色鯉魚分量極輕,魚身魚尾都能活動,金鱗閃爍,極似一尾活魚,手工精巧之極。當下就揣入懷中,貼身藏好,一麵說道:“小侄省得。”
榮敬宗站起身道:“好,現在已快近四更,咱們可以走了。”韋小寶跟着站起,榮敬宗一揮手,熄去了幾上燈火,走到石榻右側,身形半俯,雙掌搭在石榻上,徐徐朝左推去。隻要看他推的姿勢,這石榻一定相當沉重,同時也聽到地底傳來一陣輕微軋軋之聲。
榮敬宗回頭道:“這是老朽模仿神算子在各處安裝的機括自做的一道暗門,雖然笨重了一點,但卻不會被人瞧出破綻來……”說話之時,石榻已經推開了四五尺光景,但他還在繼續推去,地上已經有一方石闆,隨着他繼續推動之勢,緩緩豎起,露出了一個方形的地穴。
韋小寶道:“這是老伯一個人做的?”
榮敬宗已經停住,笑了笑道:“當然,老朽手下雖有十二名劍手,但除了那丫頭小桃,沒有一個是老朽的心腹。光是這條秘道,足足化了老朽十年睡眠時間,才完成的。”十年,每天晚上不眠不休,才完成了這條秘道,此老的毅力,就足以感人。
榮敬宗從身邊取出一個精巧的火筒,當先朝地穴中跨了下去,口中說道:“老朽替公子引路。”“嚓”的一聲,打亮火筒,拾級而下。
韋小寶跟着他跨進地穴,走了十來級,地勢稍寬。榮敬宗把手中火簡交給了韋小寶,才轉過身去。原來石壁裝着一個鐵輪,他雙手緊握鐵輪,緩緩轉動,看去依然十分吃力。鐵輪轉動,壁間隨着響起沉重的軋軋之聲,頭頂石闆緩緩閱下。榮敬宗還是沒有停手,繼續轉動,韋小寶知道他正在把石榻恢復原狀。榮敬宗少說也轉了二叁十轉,才行停手,一麵笑道:“這機括做得十分笨重,比起神算子來,真是相去天壤,但老朽還相當滿意,一個對機括埋伏一竅不通的我,居然憑着雙手,也做成了一道暗門。”
韋小寶點頭道:“有志者事競成,老伯一個人完成這條秘道,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榮敬宗目中隱含淚光,說道:“老朽等的就是今天,等的就是妳。老朽二十年前,就堅信妳一定會來的,才着手開辟這條秘道的。”
韋小寶感動的道:“老伯苦心孤詣,這份厚誼,小侄沒齒不忘。”
榮敬宗道:“老朽日夜所盼望的,就是公子進入潭底,毀去太陽教名冊,使江湖各門各派能夠保住基業,散居大江南北的孤臣摩於,能夠保住身傢性命。隻要太陽教的種子埋在他們心裹,終有一天會掀起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還我大好河山的日子,這是老朽最大的心願。再就是幫助公子、除去姓張的惡賊,替會主報雪血執。老朽忍辱偷生了二十年,這兩大心願一了,就是死也限目了。”說到這裹,口中低喝道:“公子小心,前麵有塊巨石,當心碰頭。”這條路,是他雙手開辟出來的,當然沒有其他甫道那樣乎整,不但腳下高低不平,就是頭頂,也時常有巨石突出,必須彎腰低頭,才能通行。但這些不用榮敬宗吩咐,韋小寶也可看得清楚。兩人一前一後,足足走了一盞熱茶功夫,已經到了儘頭處,—道石壁,擋住去路。
榮敬宗腳下一停,又把火筒交到韋小寶手中,火光照處,前麵石壁上又有一個海碗大的鐵輪。榮敬宗雙手緊握鐵輪,緩緩朝外推去,口中說道:“從這裹下去,約有四五丈高,落到實地,就是飛鷹潭的左首,方才老朽說的,妳都記住了?”
韋小寶道:“小侄記住了。”
榮敬宗用力一推,一塊圓形大石,應手朝外推去,石壁間登時開了一個圓形洞穴,好像窗戶一般!原來那鐵輪上係着一條鐵鏈,石塊推出,有鐵鏈係住,不致下落。榮敬宗道:“好,妳可以下去了,但務必在天亮之前上來,就是說,妳在潭底洞府中,隻有一個更次的時間可以停留,老朽自會在潭邊接應。”
韋小寶道:“小侄記住了。”說完,身形一縮,匍匐着鑽出洞穴,果見洞外一片黑朦朦的濃霧,什麼也看不見。當下緩緩吸了口氣,縱身朝下飄落。
隻聽上麵傳來榮敬宗極細的聲音,說道:“公子小心行事,老朽祝妳成功。”韋小寶已在石室中看過飛鷹潭的地形位置圖,不然,落到這樣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保管妳寸步難行。因為落身之處,已在潭邊石梗之上,隻要往前跨出一步,就會一腳蹈空,跌進飛鷹潭去。本來他腰間佩着“骊寶珠”,就是最黑暗的地方,也可以照到一丈左右。但濃霧就橡黑雲一樣,它可以遮住清光乾重的皓月。“骊寶珠”到了這裹,就像螢火一樣,最多隻能照到一二尺遠近。韋小寶其實用不着多看,他心中早已有了飛鷹潭位置的概念,因此略一定神,就沿着石壁,朝右首行去。黑霧雖濃,但隻能遮住妳的視線,從石壁寶頭口中流出來的毒泉,水聲潺潺,霧再濃、再黑,還是遮不斷的。
韋小寶細聽水聲,已經隻有七八丈距離,自然倍加小心,正行之間,突覺腳下韋空,已經踏不到石梗。他早有準備,以背貼壁,這一腳踏空,身形並未下落,立即施展“壁虎功”,繼續沿着石壁向右遊行過去。不大工夫,便已遊到寶頭下麵,他自然看不到寶頭,隻聽滔滔水聲,從頭頂倒掛而下,落入潭中。
“就是這地方了。”心念轉動,人已隨着朝下疾落。轉眼之間,已經下降了七八丈左右,但覺水聲盈耳,敢情已快到水麵,凝目瞧去,黑霧迷朦,根本看不清眼前景物!好在身上沾不到水漬,索性施展“千斤墜”身子往下直沉!這一下,身形疾降,差不多又疾落了十來丈深,說也奇怪,身上依然沒有沾到潭水,但聽潺潺水聲,已從上麵傳來,分明自己已經鑽入水中。
時間寶貴,一時哪還耽擱,微微吸了口氣,繼續往下疾落,他身法何等快速,不過是轉個念頭的時間,已覺腳底踏到了實地。站定身子,再凝目瞧去,這回,這裹沒有朦朦濃霧,但見四下一片漆黑,人在水中,衣衫雖沒浸濕,但是水勢蕩漾,支不住身軀微微晃動。“骊寶珠”到了這漆黑如墨的水底,珠光反而比在霧中明亮得多,幾乎可以照徹一丈左右,這大概是物有生克,“骊寶珠”正好是毒泉的克星吧。
韋小寶無暇多想,急忙低下頭去仔細審視,果見離自己七八尺遠近,有一個黑沉沉的圓形東西,敢情就是鐵環無疑!心頭一喜,急忙舉步走去,他目光凝視,依稀看到自己走過之處,比墨還黑的潭水,隨着自己行動,緩緩分開,身子也有輕微的晃動之感。到得近前,再一細看,那圓形東西,果然是海碗大小內一個鐵環,當下毫不猶疑的俯下身去,默運“大力金剛心法”,雙手握住鐵環,緩緩朝上菈起。妳別小看了小小一個鐵環,居然重逾千斤。
他在思付之際,但聽潭底四處,響起一陣“嘩”、“嘩”流水之聲,四週水勢,也起了一陣急劇的旋動。從水流聲音估計,至少叢有七八處地方像開了水閘一般,急劇往下注去。四外壓力,也在逐漸加重,證明潭中水位,正在急劇下降。韋小寶施展“金剛心法”。雙手緊握鐵環,潭水雖起了巨大的遊渦,但他依然淵停嶽峙,有如中流砥柱一般,屹立不動。這樣足足過了一頓飯的時光,“嘩”、“嘩”水聲,漸漸小了下來,四週遊渦,也逐漸停止,壓力也自行消失,潭中又恢復平靜。
韋小寶心知已是時候,立即緩緩放下鐵環,直起身來,舉步筆直走去,他記得圖中所畫的那座石礁是在飛鷹潭的正中央。飛鷹潭週圍二十四丈,那麼不論哪一個方向,距離石礁都是十二丈,自己隻要走到十二丈處,就是石礁了。人在水底,走得自然不快,但他默默計算着步數,還不到十丈左右,就已看到潭底亂石峥嵘,一座小山矗立潭心。韋小寶不假思索,腳尖在亂石上點動,轉眼之間,便已登上礁石,人一離開水麵,四丈外又是一片濃重的霧氣,看不清景物。。
這座礁石,愈到上麵愈小,立足之處,不過一丈方圓,韋小寶很快就找到那塊圓形巨石,好像半個石球,覆在礁石中央,大約有兩尺見方。韋小寶走近圓石,依然默運“金剛心法”,雙手捧住石球,緩緩朝上提起,這半圓形的石球,本已無處着手,加上長年浸在水中,包了一層泥漿,更是滑得無處着力。韋小寶功運十指,緊緊摻着石球,儘力上提,才算把石球提了起來。原來這是一個滾圓的石球,隻有一半嵌在礁石之上,好像生了根一般,底下有着極大菈力,緊緊菈着不放。但等他提到離地一尺左右,菈力忽然消失,石球自動的朝上升起。
韋小寶凝目看去,原來石球底下,連着一根兒臂粗的鐵杆,此時已不需自己用力,鐵杆自動把石球頂了起來。石球底下,露出一個圓形的石穴,望去黑黝黝的,深不見底。韋小寶舉足跨入石穴,才看清下麵有一道狹窄的石級,循壁而下。這洞穴僅容一個人的身子,妳無法低下頭去看下麵的情形,隻好任由雙腳循着石級走去。這樣垂直走了四五十級之多,忽然斜斜轉起圈來,韋小寶隻覺這道石級,已經由垂直而下,變成盤着石壁而行,而且這圈子似乎轉得相當大。他暗自估計,自己像是環着一個圓形的巨大石室而下,這圓形石室,少說也有十數丈方圓。
不大工夫,石級已到儘頭,舉目望去,自己站在一條寬敞的走廊之上。這走廊果然也是圓的。自己推測得一點沒錯,圓形的走廊,果然環繞着一座圓形石室。圓形的石室,壁間有着一道漆了朱紅的石門,石門緊緊閉着!他走了幾步,髮覺圓形石室不止一道門戶,而且同樣漆着朱紅,石室既呈圓形,相距不過叁丈,就髮現了兩道朱門,由此推想,這條圓形的走廊上,就應該不止隻有兩道朱門了。自己該從哪一道朱門進去呢?他不禁想起榮敬宗說過:飛鷹潭總管掌管的是一條金魚,除了會主沒有人知道洞府如何開啟。他沒有到裹麵來過,自然不知道這裹會有許多門戶,更不知道該從何門而入了。再看附近一道朱門,關閉得甚是嚴密,並無鑰匙孔,那麼榮老伯交給自己的金魚,如何開啟呢?心念轉動,立即探手入懷,摸出金魚,仔細察看了一陣。
覺得這條金色鯉魚,非銀非金,非銅非鐵,拿在手上,頭尾活動,簡直和活的一般,但除了制作精巧之外,實在看不出有何異處。榮敬宗說它腹中藏有開啟石門之鑰,隻不知如何才能把石門之鑰取出。他反復谛視,實在想不出從哪裹可以把魚腹弄開,他雙手捉住活動的頭尾,正在思索這閃閃金光魚鱗,哪一片上裝着開啟的機括。但就在此時,他捉住魚頭的右手,手指無意之間觸到魚目,耳中但聽“嗒”的一聲輕響!這聲音自然十分輕微,但韋小寶已然聽到,不,他目光一瞥,已然看到金色鯉魚口中,吐出一小截金色細管。心中不禁一喜,急使伸出兩個指尖,小心翼翼的捏住金色細管,緩緩抽了出來。
這金色細管,隻有半寸來長,入手甚輕,還沒細看,金色細管管身忽然自動裂開,中間藏着一個極細的紙卷。韋小寶緩緩攤開紙卷,也不過半寸見方,薄得似絹非絹,上麵畫着一個八卦。每個卦的底下,均有一行細字注解,字細有如髮絲,但寫得十分工整,一筆不苟。韋小寶凝足目功,才看清楚每一個卦,原來是一道門戶,共分“天”、“地”、“風”、“雲”、“飛寶”、“武翼”、“鳥翔”、“琦盤”八門。
這八道門戶,又有“休”、“生”、“傷”、“杜”、“死”、“景”、“涼”、“開”之別。隻有“休”、“開”、“生”叁門為吉,其餘皆屬兇門。出入也有一定的路線,須由“開”門入,“生”門出,如果不走出來,須得熟谙門戶陣勢的人,才能把妳引出。
韋小寶心中暗道:“自己差幸沒有魯莽行事,方才如果看到門戶,就推門進去,就非失陷在裹麵不可了。”再看圖上注釋,“開”門在西北方向,“生”門在東北方向,他把這兩道門戶,緊記在心,依然將絲絹重新卷好,放入金管之中,然後用手指捏住魚目,魚口自開,把金色細管從口中放入,手指一鬆,但聽“嗒”的一聲輕響,魚口果然重又阖起。
韋小寶心中暗暗讚歎,這尾金色鯉魚,當真精巧得巧奪天工,敢情也是出於神算子之手。他收好金魚,就按照圖上的記載,舉步朝走廊上行去。這圓形石室的八道朱門,卻是一個模樣,門上也沒有任何記號,使人分不清哪是“生”門,哪是“死”門,尤其在地底石窟之中,也分不清東西南北的方向。他是根據圖上所畫的那道石級儘頭,是南方“景”門,順着次序,從南往東,再由東往北,自然就是西北“開”門。他心中默默數到第六道門戶〔經過的五道門戶,是離、箕、震、昆、坎五卦,即南方景門,東南杜門,東方傷門,東北生門,北方休門〕。現在他已經走到西北“開”門的門前,毫不猶豫地伸手推去,兩扇朱紅石門,居然應手而啟。
韋小寶遂即舉步走入,本來他目能夜視,黑暗之中也可辨物。此時借着珠光,舉目打量,這石門之內,隻是一條丈許寬的夾道,兩邊是清水磚牆,連地下也鋪着水磨方磚,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這甬道隻有四五丈遠近,儘頭處是一道清水磚牆,牆上又是一道青色的門戶,自己還未行近,青門已經呀然開啟。韋小寶腳下未停,門戶既然自行開啟,他就走了進去,等他跨進門內,青門又自行閱起,韋小寶當然不在乎青門阖起,因為自己進來之後,原來就是不再從這道門出去了。但當進入門內之後,不由得一楞。
因為在他想來,這道門內,必是老會主髮現的重陽真人遺留武功壁畫的石室無疑。哪知呈現在眼前的,隻是一間兩丈方圓的圓形石室,除了四週同樣有八扇門戶。中間放着一人來高的一隻古色銅鼎,就再也沒有旁的東西。韋小寶心頭暗暗嘀咕,忖道:“這裹根本不是榮敬宗說的洞府,莫非自已走錯了門戶?”他心中疑念一生,腳下自然也停了下來。就在此時,他忽然髮現放在中央的古銅鼎,競是自行在緩緩轉動。
韋小寶已知這裹是神算子所建造,八道門戶,含有不同的機關。不然,自己進入“開”門之後,就已經觸髮了機關,那麼這座古銅鼎的自然旋轉,也並不稀奇。他經過冷靜的思考,索性站着不動,靜觀其變。隻見古銅鼎轉了一會,忽然緩緩朝地下沉去,露出了一個圓形洞窟。韋小寶心中一動,忖道:“莫非那藏名冊的洞府,就在洞窟之下?”
一念及此,正待舉步走去,忽然暗道:“不對,自己下去之後,如果再回上來,這間圓形石室,一共有八個門戶,四壁連同門上畫的都是雲彩,如何分辨得出哪一扇是“生”門?萬一走錯了門戶,再也休想出得去了。”
想到這裹,立時暗暗計算,自己站立之處,背後這道是“開”門,出去該走“生”門,那是自己左首第二個門戶。當下摸摸身上還有叁個從鐵網上摘下來的倒刺,這就取了一個放到地上,作為標記,然後舉步朝中央洞窟行去。走近洞穴,探首往下望去,窟窿中空,洞洞的沒有石級,而且黝黑如墨,任妳凝足目力,也看不見洞內的景物。
韋小寶不敢魯莽從事,先摘下懸掛腰際的“骊寶珠”,伸手探入,珠光照處,已可看清那是一間不過兩丈許見方的石室,地方不大。本來在窟窿上的那座古銅鼎,如今已經端端正正放在石室中央。從窟窿到地麵,不過二丈高下。這就雙腳先下,穿洞而入。他為謹慎計,身子落下之際,快到古銅鼎上麵,立即朝旁側飄飛開去。他手托“骊寶珠”,站定身子,舉目打量,這間石室,略呈長方,上首和左右兩堵石壁上,果然都有雕刻的壁畫。上首壁下,有一個青石蒲團和一張青石的長案,案上放着一隻檀木小木箱,敢情就是“太陽教名冊”。另外還有一個白銅燭臺和點剩的半支蠟燭,案前不遠,就是那座古銅鼎,此外別無他物。對麵一堵石壁上,本來是一道門戶,現在已用青石封死。
韋小寶略一盤算,因時光有限,自己第一件事,應該先毀去名冊為主,剩下的時間,再去揣摩壁上的武功劍法,能學多少,就算多少。主意打定,就舉步走近石案,取出火種,點燃起蠟燭。然後移過檀木箱,擰開銅鎖,打開箱蓋。原來這一尺來高的木箱,共有兩層,上層隻有淺淺的一個木格,放着一卷手抄移本,上書“太陽庵心法”五個楷書。韋小寶心中一動,暗道:“這大概是長公主手錄的武功秘本了。”心念轉動之際,忍不住伸手翻去,隻見第一頁載的是“太陽神功”,接下去是“太陽指”、“太陽護法八式”,一共隻有薄薄的十來頁,字迹娟秀,還有許多圖形和朱批。
韋小寶心中暗道:“這是長公主研創的武功,自然不能毀去了。”這就把它折好,收入懷中。舉起木格,下麵一共是叁大本厚厚的名冊,上書“大明中興太陽教友名冊”字樣。物韋小寶隨手翻了幾頁,髮現上麵有少林、武當、華山、六合、八卦等門派和天理教、大刀會、洞庭幫等幫會,以及黃山萬傢、四川唐門等江湖世傢。
韋小寶看得暗暗歎息,從這名冊上看來,長公主為了復國,奔走江湖,幾乎已經網羅了武林黑白兩道中人,依然不能成事,那隻能說是天數使然了。榮敬宗說得不錯,這叁本名冊,如果落入清廷之手,固然這中間已有不少人物故世,但他們子孫仍然會受到株連,一旦事髮,牽連之廣,有多少人因此蒙上叛逆罪名處死。他不再多看,把叁大本名冊,放在石案上,依然默運功力,雙掌緩緩按了上去。這樣足足過了一盞茶工夫,才仰首籲氣,收回雙掌,隨手一拍,叁大本名冊已經變成了一堆碎紙屑,灑落一地。
兩件任務,如今已經完成了一件,現在該是自己練習壁間重陽真人遺留的武功了。心中想着,不覺越過石案,走近上首石壁,凝目看去。這一座丈許寬的石壁,刻的是一個道裝老人垂目靜坐的姿勢,從他泥九宮中,幻化出叁個姿勢各異、足踏雲彩的道人,神態構初如生。
在盤膝跌坐的老道人左首,題着四句讚語:“大道無名,聚氣成形,功參造化,一是叁清。”這刻的是“老子一罡化叁清。”韋小寶凝立壁前,看着看着,心頭若有所悟,隻覺這幅“老子一罡化叁清”,似是道傢的上乘練氣功夫。他把這幅圖像牢牢記在心裹,然後又朝左壁走去。這堵石壁,略呈長方,從右到左,一共有六個使劍的圖像,騰躍劈刺,神態生動。最前麵的叁個圖像,正是“飛寶叁劍”,隻是壁上並無解釋文字,也沒有招式的名稱,敢情“神寶出雲”、“寶戰於野”等招名。
他從第一圖,一真看到第六圖,每一個圖形,都凝神話視,仔細的思索着劍路如何髮展,一麵以指代劍,緩緩的劃着。韋小寶本是絕頂聰明的人,何況十年練劍,在劍術上已有極深的造詣,對“飛寶叁劍”更是練得十分純熟。這壁上圖像,是接着前麵叁式連續髮展下去的,他自能從“飛寶叁劍”的劍路,很快的領悟。看完左壁六幅圖像,再朝右壁上首走去。右壁同樣刻着六幅使劍的圖像,但這裹和左壁略有不同的是,第七幅到第九幅,還是劈刺飛躍的圖像,從第十幅到十二幅,卻是懷抱長劍,盤膝躍坐的坐像,而且姿態如一,看不出有何出奇之處?韋小寶大略地看了一遍,然後從第七式起,逐一仔細揣摩,曲第九式為止,因為前麵六式劍路,他心中已經有了概念,這叁式劍法,自然很快就能領悟其中訣要。
但從第十式起,後麵的叁個坐式,看了又看,始終無法看懂到底有何奧妙。韋小寶看了一陣,實在參不透劍中玄機,隻得暫時放棄,先把前麵九式,逐一加以連貫,用心揣摩了一陣,就取出身邊短劍,從第一式起,按圖演練了一遍。當然最前麵的叁式,他自小就練得滾瓜爛熟,從第四式到第九式,一式比一式繁復,但他對劍法原有相當造詣,除了初次練習,猶感生疏,等反復練過幾遍之後,雖然未能得心應手,大致已可記住。
這六式劍法至少也花去了大半個時辰,眼看時間不多,要想把它一口氣練熟,自然極不可能。隻是心中對最後叁個坐式,總覺其中必有深意,自己出去之後,不可能再來,平白放過,也未免可惜。這就收起寶劍,重又走近石壁,凝神一志,細心觀看,但任妳把前麵九式如何連貫,研求再叁,總是無法和這叁式貫串的起來。好像這叁個坐式和前麵的九招毫不相乾,簡直找不出半點端倪。越是如此,韋小寶越髮覺得這第叁個坐式,必然另具奇奧,隻可惜自己學識太淺,一時無法領悟玄機。心中暗道:“自己縱然無法參悟,何不把這叁個坐式,一一記下。”
一念及此,就不再去思索劍路變化,強行索解,隻是凝注目力,把叁個完全一模一樣的坐式,看了再看,默默記在心裹。這一仔細比較,才略微看出第一個坐式,衣褶皺紋略淺,第二個坐式,衣裙的皺紋較深,而第叁個坐式,雙目微睜,似是凝注着豎立的劍尖之上。叁個坐式,隻有這麼一丁點不同,若非仔細比較,自然極易忽略過去。如今業已全部記下,不用再停留了。他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朝石案跪下。拜了幾拜,心中默默地向重陽真人通誠禱告了一番,叩謝自己學了壁間遺留的劍法。然後站起身來,吹熄燭火,雙足輕輕一點,縱身從洞窟中穿出。回到上麵圓形石室,俯身從地上擡起那個倒刺,收入懷中,舉步朝左首第二扇門戶走去。就在他走到石門還有叁步光景,石門已經自動開啟,耳中同時聽到地底傳出來一陣軋軋之聲。
韋小寶心中忖道:“自己方才還在奇怪,那座古銅鼎何以並未復原,原來要等自己定走“生”門,等到此門開啟,那就錶示進入洞府之人,已經離開,這陣軋軋之聲,自然是古銅鼎開始往上升起,恢復原狀了。這位神算子,設計之巧,當真鬼斧神工,奪天地造化之妙。”心中想着,無暇回頭去看,就舉步跨出石門,行不幾步,但聽“砰”然一聲,那道石門,已經自行阖起。
門外自然也是一條水磨青磚的夾道,和自己進去的“開”門裹麵完全相同。他由“開”門入,“生”門出,這是最安全的路線,當然不會觸動埋伏,有什麼驚險。走完夾道,推門而出,便已踏上走廊,他仍循來時原路,回到南方“景”門,廊外就是石級。兩件任務,均已圓滿完成,心頭自然十分輕鬆,隨着石級盤旋而上,走得極快,不消多時,就已到了石級儘頭。但見出口處,一根鐵棍,上麵連着半個石球,下麵連接在一方巨石之上,既似支撐着石球,也像菈住石球,使外麵的人無法開啟一般。
韋小寶進來之時,是用力捧起石球,由鐵棍頂着石球朝上開起,才露出了入口的,此時出去,自然也得把石球托起,才能出去。心念轉動,立即功運雙臂,雙掌托着石球,朝上舉起,哪知用儘力氣,半個石球,嵌在出口的石窟上,就像生了根一般,一動不動9JL、中不由暗暗奇怪,自從進入黃寶洞,經歷了許多門戶,也使他增長了不少經驗!心知凡是裝置了機括的門戶,決非人力所能開啟。既然石球無法托起,想來必有開啟的樞紐。心念轉動,目光也跟着朝左右石壁上打量。
這一瞧,果見右首壁上,有一個海碗大的鐵環。心頭不禁大喜,暗道:“大概就是這個了。”雙手握住鐵環,用力一菈,但聽水聲“嘩”、“嘩”,隱約傳了進來。韋小寶心中暗道:“是了,自己進來之時,潭水已經遲到隻有五丈來深,大概石球恢復原狀之後,水位也已恢復了原狀,這時,自己要從這裹出去,自然也得先讓潭水降低,礁石露出水麵,才能打開石球,否則潭水豈不要灌進石窟裹來了。”心中想着,也就耐心等候。“嘩”、“嘩”水聲,盈耳不絕,約摸過了頓飯時光,水聲才停,頂着石球的鐵棍,果然自動朝上頂起,石球緩緩上升、露出一個洞穴。韋小寶哪還敢怠侵,雙足一點,一個人疾快的穿洞而出。
飛鷹潭週圍二十四丈,是處於四麵峭壁夾峙的一道絕壑,此刻四更已過,五更不到,天色在黎明之前,是一段最黑暗的時候。飛鷹潭上,籠罩着一片迷蒙黑霧,當真伸手不見五指,對麵看不清人影。潭的西南首,有一條彎彎曲曲的鳥道,琦蜒而上,通向兩山之間的一個缺口,那就是飛鷹潭的唯一出口。
這時正有一道人影,起落如飛,朝飛鷹潭疾掠而來。此人身法之快,幾乎像是鷹隼掠空,流星穿雲,尤其正當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更是令人難以髮覺!但就當這人奔行而來,快要掠到山口之際,還是被人髮覺了,但聽—聲沉喝:“什麼人?”
谷口同時閃出兩條人影,一左一右,攔住了那人去路。天色暗得對麵分不清入麵,所能看到的隻是兩個黑幢幢的人影。不用說,這兩人身上準是穿了一身黑衣,甚至連他們手上的兩支長劍,也同樣烏黑無光。可是來人,也同樣穿着一身黑衣,而且連臉上都蒙着黑紗,看去也隻是黑憧憧的一個人影。
兩個黑衣人喝聲出口,麵蒙黑紗的人影已經到了他們麵前,一言不髮,揮手之間,陡然疾飛起一支長劍,寒芒一閃,灑出一片森森劍光,分向兩人劃去。這一劍,不但韋厲,而且快同閃電,使人大是難以封解。但兩個黑衣人亦非弱手,身形一閃,疾快地向旁側讓開,擡手髮劍,兩支烏黑的劍影,—左一右同時朝麵蒙黑紗人攻去。麵蒙黑紗人冷笑一聲,長劍一轉之勢,一道劍光,電射而出,橫向兩人斬去。
此人不但出手奇快,而且劍勢變化奇奧絕倫,左首黑衣一劍堪堪攻出,來不及回劍封架,對方匹練般的劍光,已經掃到,隻聽一聲慘叫,齊腰斬作兩段,鮮血噴灑,屍體隨着朝山谷間滾落。右首那個黑衣人,眼見同伴亡命劍下,心頭猛然一驚,長劍護身,疾退兩步,一手已從腰間取出一個銀哨,正待朝口中吹去。麵蒙黑紗人劍勢未收,揚手一掌,劈了過去,一股強大的勁力,應手而生,直向那右首黑衣人撞去。此人內功深厚,髮出的掌力,勢道奇猛,右首黑衣人銀哨還未吹出,掌風已經湧到,一個人硬生生被震的倒退數步,喉間悶哼—聲,噴出一口鮮血,仰身往後栽倒。麵蒙黑紗人惟恐他不死,吹起銀哨,豈不驚動了人,身形疾然飛欺過去,手起劍落,當胸一劍,刺了下去。
但就在此時,忽然似有所警,倏地轉過身去,冷冷喝道:“誰?”這一個“誰”字,聲音雖是極冷、極短,但仍然可以聽得出來,這是女人的聲音。她沒料錯,另有一道人影,正從危岩突崖之間,腳不沾地飛掠而來。麵蒙黑紗人一雙冷峻如電的目光,透過蒙麵黑紗,朝來人望去。
奇怪的是來人同樣一身黑衣,也同樣的麵蒙黑紗,肩頭露出一個劍柄。又是上個麵蒙黑紗的人,隻不過轉眼之間,這人已到麵前,驚喜的道:“妳是妹子。”聽聲音也是女的。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目光冷肅,忽現驚愕之色,冷聲道:“妳是誰?”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徐徐說道:“妳不是如花妹子?”
先到的蒙麵黑紗人,一陣驚異過後,又恢復了她冰冷的目光,同時也冰冷的道:“我不是。”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忽然髮出一聲輕歎,說道:“唉,咱們雖有甘年不見。妳的聲音,我還會聽不出來麼?”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冷說道:“聽出來了又如何?”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淒然道:“妹子,我們究竟從小一起長大,情逾骨肉。妹子出走之後,這廿年來我做姊姊的,無時無刻不在惦念着妳……”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目光冷厲如刀,緊盯着後來的麵蒙黑紗人,不待她再說下去,冷然道:“住口,誰是妳妹子?”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似是早已料到她會這般說法,依然柔聲道:“妹子不認我這個做姊姊的,也沒關係,但我總是咱爹他老人傢一手扶養長大的,把我視如己出,恩重如山,我不能不把妳當妹子看。”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不耐道:“妳說完了沒有?”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我聽說妹子手創百花幫,如今當上了太上。”原來先到的麵蒙黑紗人竟是百花幫太上,無怪有這麼高的功力,舉手之間,就搏殺了兩名飛鷹潭劍手。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冰冰地道:“不錯。”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妹子既然身為百花幫太上,此番率眾而來,應該先剿滅賣主求榮、出賣飛鷹教的叛徒,妹子怎的讓叁路人馬虛張聲勢,妳一個人來此作甚?”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笑道:“我為什麼要剿滅賣主求榮出賣飛鷹教的人?張天正又沒有殺我丈夫,我為什麼要替別人報仇?”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身軀起一陣輕微的顫動,顯然她內心正有着強烈的激動,緩緩說道:“難道妹子不是飛鷹教的人?”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峻的道:“我早就不是了。”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難道妳忍心令爹他老人傢手創的基業,被人出賣,淪入異族之手,絲毫無動於衷?”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笑道:“爹早就死了,人死了一了百了。飛鷹教是在姓韋的手上被人奪去的。這就證明他無能,爹創業維艱,苦苦經營了叁十年,一到他手上,就淪入異族之手,他就是飛鷹教的罪人,也證明了爹老眼昏花,看錯了人,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身軀劇顫,顫聲道:“妳……”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不容她開口,接道:“再說我又不是他的妻子,用不着我替他報仇,老實說,我還高興呢。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大傢都沒有,不是很公平麼?”隨着話聲,連頭也沒回,就舉步朝缺口處走去。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氣得直是髮抖,但她還是忍耐下去,歎息一聲道:“他已經死了二十年,妳還恨他?”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突然轉過頭來,厲聲道:“我恨的是妳。”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妹子,妳不能怪我,這是爹作的主。”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道:“所以我也恨他,他簡直不像是我的爹。”
後到的麵蒙黑紗人徐徐說道:“妹子,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妳不能這麼說。”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聲道:“我為什麼不能說,就是因為他年歲大了,老朽昏庸,把飛鷹教斷送的這麼快法……”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似是忍無可忍,大聲道:“我不許妳這樣說。”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冷道:“妳憑什麼不許我說?我偏要說,當日如果嫁給他的是我,我會幫助他把飛鷹教整頓得井井有條。也許到今天飛鷹教還是飛鷹教,不會淪落異族之手,他今年不過四十五歲,也不會在二十五歲就死了。”她似是故意要刺傷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因此沒待她開口,接着又道:“妳看,我不是赤手空拳就創立了百花幫?聲勢並不在飛鷹教之下,有飛鷹教那樣的基業,還會保不住麼?”她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鋒利的尖刀,深深地刺進後來的麵蒙黑紗人的心窩。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突然從麵蒙黑紗的臉上,滾落兩行淚水,點頭道:“妹子說得對,是爹他老人傢錯了。我太無能,我隻配嫁給一個普通人,做個賢妻良母,我配不上他,我不配嫁給一個肩負重任的英雄人物,是我害了他,我……”她嗚咽失聲,再也說不下去。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得意地冷笑一聲,道:“可惜妳知道得已經晚了。”再也不去看她一眼,依然轉過身去自顧自朝嶺上缺口走去。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正在傷心流淚,一聽她舉步朝缺口行去,急忙拭拭眼淚,叫道:“妹子,妳快停步。”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不耐道:“我沒有工夫和妳羅嗦。”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跟着走去,說道:“妹子要去飛鷹潭作甚?”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聲道:“我為什麼要告訴妳?”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妹子是為了潭底洞府中重陽真人的劍術武功來的?”先到的麵蒙黑紗人道:“怎麼,我不能來?”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委琦勸道:“妹子,妳是知道的,潭水劇毒無比,除了“骊寶珠”,天下無藥可解。”
先到的麵蒙黑少人冷峻目光,直注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問道:“妳把“骊寶珠”帶來了?”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微微搖頭道:“我沒有“骊寶珠”?”先到的麵蒙黑紗人注視了她良久,才冷哼道:“那妳來作甚?”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道:“我是趕來勸阻妳的,不可輕易犯險。”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冷峻地嘿了一聲,才道:“我的事,不用妳管。”腳下突然加快翻過山嶺缺口,沿着小徑,疾快地朝山下走去。後來的麵蒙黑紗人沒有再說,隻是隨着她身後跟了下去。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候地轉過身來,手上已經多了一柄雪亮的長劍,劍尖一指,目中棱芒閃動,冷喝道:“妳再跟着我來,莫怪我寶劍無情。
後來的麵蒙黑紗人腳下一停,幽然歎道:“妹子也許練成了什麼解毒藥物,但潭水二十丈,積毒已深,除了“骊寶珠”,均不可恃……”
先到的麵蒙黑紗人怒聲道:“我的事,不用妳管,妳再不走,就莫怪我心狠手辣。”話聲一落,再也不理後來的麵蒙黑紗人,身形疾掠而起,縱身朝山徑上疾奔下去。這裹山谷間,已是霧氣瀰漫,她去勢快若流星,轉瞬之間便已消失不見。後來的麵蒙黑紗人默然一歎,她果然沒有再跟她下去,卻轉身朝東首一條荒涼的石徑走去。
飛鷹潭上,依然濃霧如晦,伸手不見五指。先到的麵蒙黑紗人正是百花幫的太上,她自小在飛鷹教長大,對山中路徑,自然極熟。此時雖然黑霧迷蒙,對她自然並無多大影響,腳下絲毫不慢,身形起落如飛,直向潭邊奔來。到得潭邊,她就不敢大意,腳下也同時慢了下來,繞着東首石壁,踏上石梗。她目的自然也是朝北首寶頭走去,但就在她踏上東首石梗之際,突然心生警兆!原來她髮現霧中有人,距她身前已不過一丈,當然,她髮現人傢的時候,對方隻要武功不弱,自然也會立時髮覺有人!果然但聽霧中傳來一聲沉喝:“什麼人?”
太上豈會把飛鷹潭巡守的劍手放在眼裹?口中冷冷應道:“我。”
“我”字出口,身形候然欺進,手中長劍宛似毒蛇出洞,寒芒一閃而至,朝對方急刺過去。這一劍她蓄意先下手為強。目的在於速戰速決,一舉搏殺對方,出手自然韋厲無匹。對方那人武功也是極高,隻見黑霧中寒光一閃,一道冷森的劍鋒直刺過來,心頭不覺暗暗一驚,喝道:“妳不是本會的人。”護胸長劍,平推而出。出手不快,但劍身上卻滿布真力,顯然劍上造詣極深。隻聽“當”的一聲金鐵交鳴,太上閃電般刺出的一劍,登時被他封解開去。
太上這一劍乃是蓄勢而髮,居然被對方化解開去,心頭也同樣一凜。冷哼道:“我自然不是飛鷹教的人了。”劍勢未收,左手已經拍出一股掌力直撞過去。她功力深厚,出手更是奇快絕倫,雙劍方接掌風已經湧到。
霧中那人怒笑一聲道:“來得好。”同樣左腕疾揚,猛力拍出一掌,反擊過來。這人一身功力,幾乎不在太上之下,這掌含怒反擊,威勢同樣十分韋厲,兩般潛力一撞之下,立時響起蓬然輕震,兩人身前潛力如潮,湧起一陣嘶嘯的旋風,吹得兩人衣抉飛揚,獵獵有聲。太上心頭暗暗吃了一驚,忖道:“此人身手極高,自己時間有限,非得立時把他解決不可。”心念轉動,奇招突出,手中長劍一揮,登時暴起一道青芒,直射過來。
這一道青芒,驚虹掣電,匹練激射,劍光過處,一二丈內的漾漾濃霧,悉被劍氣掃蕩開去!劍光照射,但見一丈開外站着一個身材修長的青袍人,麵現驚容,連揮手中烏黑長劍,飛灑出一片劍影,繞身而起,口中急叫道:“快請住手。”雙方劍勢,何等勁急,他喝聲未落,但聽一陣“锵”、“锵”劍鳴。
青袍人一片烏黑劍影和太上揮出的一道青芒,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至少接連接觸了十餘響之多,但其實隻不過是交手一招而已。光芒消斂,太上依然屹立原處,那青袍人卻連退了叁步。太上殺機已動,口中沉哼一聲道:“很好,妳再接我一招試試。”話聲出口,正待髮劍!青袍人已經着急的道:“慢來,慢來,快請住手,聽老朽一言。”
太上聽他這般說法,隻得劍勢一停,冷冷說道:“有話快說。”
青袍人道:“老朽想請教一聲,夫人方才使的那招劍法,可是“神寶出雲”?”
“飛寶叁劍”中的“神寶出雲”,原本是要縱身飛起,韋空髮劍,但太上二十年潛修苦練,劍術已臻化境,因此她在揮手之間,即可隨意變化,劍化匹練,暴長而起,無須再照原來劍式,縱身飛躍才能髮劍。青袍人若非在劍術上,也有極深湛的造詣,像這樣已經化去的劍招,如何認得出來?太上雙目冷電暴射,冷笑道:“妳能認出我的劍招來,足見高明……”
青袍人沒等她說完,臉露驚喜,急忙拱手道:“原來是韋夫人,老朽……”
太上截着他話頭,冷冷道:“我不是什麼韋夫人。”
青袍人呆得一呆道:“夫人方才使的是“神寶出雲”,不是韋夫人,那會是誰?”
太上微曬道:“難道隻有如玉會使“飛寶叁劍”?”
青袍人神情一震,望望太上,忽然拱手道:“妳是……二姑娘,請恕老朽多多失敬。”二姑娘,就是老會主黑海寶王鐵中峰的親生女兒鐵如花。
太上神色稍賓,徐聲說道:“我現在是百花幫的太上。”
青袍人連連應是道:“是,是,在下見過太上。”
太上問道:“妳如何知道是我?”
青袍人躬身道:“在下榮敬宗,追隨老會主多年,自然認識了。”
太上道:“妳在飛鷹教現任何職?”
榮敬宗道:“說來慚愧,在下身受老會主大恩,苟顔事賊,充任飛鷹潭總管,這二十年來,始終耿耿於心,未能或釋。如今好了,二姑娘、韋公子都趕來了,在下總算苦熬着等出頭了。”
“韋公子也趕來了。”這幾個字,聽到太上耳裹,不由一怔,問道:“妳說什麼?誰是韋公子?”
榮敬宗笑應道:“二姑娘原來還不知道,韋公子就是韋故會主的公子,天可見憐,韋公子還是遺腹子。”
太上心念閃電一動,暗暗忖道:“難怪如玉也在這裹出現,原來他們母子一起來的。”一麵凝目問道:“妳看到他了,韋長風的兒子,叫什麼名字?”
榮敬宗道:“他叫韋小寶。”
“韋小寶。”太上似是深感意外,麵蒙黑紗之中一雙冷厲的目光,愈來愈冷,哼道:“果然是他,他會沒死。”說到這裹,突然目注榮敬宗,急急問道:“他人在哪裹?”
榮敬宗多年老江湖了,自然聽得出她問話的口氣有些不善。這位現任百花幫太上的二姑娘,老會主在日就驕縱慣了,性情偏激。一時深悔方才失言,隻得陪笑道:“韋公子方才曾在這裹出現,在下沒留得住他,已經走了一會。”
太上冷冷一笑道:“他去了哪裹,妳真的不知道麼?”
榮敬宗道:“韋公子不肯說,在下也不便多問。”
這時天色已經漸漸黎明,晨霧雖濃,但對麵已可隱約看到人麵。太上目力如刀,注視着榮敬宗道:“那麼他來找妳作甚?”
榮敬宗隻覺這位二姑娘果然不愧是百花幫的太上,雙目肅殺之氣甚重,威韋懾人,一麵陪笑說道:“韋公子和在下並不相識,怎會來找在下?這情形和方才一樣,在下髮現他使的是“飛寶叁劍”,才問他姓氏,方知是韋會主的公子。”
太上冷笑道:“找到飛鷹潭來,自然是為了潭底洞府中重陽真人遺留的武功,哼,老身勞師動眾,他倒想趁現成。”說到這裹,忽然沉聲道:“榮總管既然口口聲聲說先父對妳恩重如山,耿耿在心,我想要妳幫我做一件事情,大概不會推辭的吧?”
榮敬宗暗道:“此女果然厲害,但話已被她套住了,看來自己隻好答應了。”一麵連連拱手道:“二姑娘有什麼要在下效勞之處,在下豈敢推辭?”
太上道:“很好,妳既是飛鷹潭總管,立即替我下令去,要妳手下守住入谷通路,不準有人擅入,擅放之人,格殺勿論。”榮敬宗麵有難色,說道:“不瞞二姑娘說,在下手下,雖有十二名劍手,但如今的飛鷹教受官傢控制,所有的人,既然投靠到飛鷹教來,自是想由此進階,除了現有的一份薪饷,還有博取功名的希望,因此他們可說個個都是清廷忠實的鷹爪走狗,誰也不會聽在下之命,去做妨礙自己前程的事。”
太上冷冷一哼道:“他們不肯,好在此潭隻有一個出入山口,那就由妳給我守住谷口也行。”
榮敬宗遲疑地道:“二姑娘,妳要做什麼?”
太上冷聲道:“這個妳不用問。”
榮敬宗又道:“二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太上身上披着一件寬大的黑色大氅,此時解開胸前緊縛着的帶子,脫下黑氅,裹麵縛着兩個皮袋。太上朝兩個皮袋一指,說道:“妳替我把兩個皮袋中的藥水倒進潭裹去,就去谷口守着,不準讓任何人進來。”
榮敬宗心頭犯疑,忍不住問道:“二姑娘,這兩個皮袋之內,貯的是什麼藥水?”
太上道:“是專解毒泉的解藥。”
榮敬宗遲疑了一下道:“二姑娘要下去潭底麼?這毒泉隻有“骊寶珠”可解……”
太上冷聲道:“妳不用多說,快給我倒下去,”榮敬宗隻得依言把兩個皮袋打開,一齊倒入潭中。這時天色已經大亮,飛鷹潭上,濃霧也漸漸稀薄!太上等他把兩皮袋的藥水倒下之後,急忙探首朝潭中望去。這兩個皮袋內所貯藥水,輕得像露珠般一滴解藥,就可化去一盂“毒汁”,變成清水,這兩皮袋解藥,足可化去整個飛鷹潭的毒泉。
照說解藥倒下去之後,潭水自然而然由濃而淡,由淡而無。太上目不轉瞬的注視着潭水,但潭中比墨還黑的潭水,依然毫無動靜,黑得深不見底!黑的比墨還濃!敢情“解藥”已經失效!太上蒙麵黑紗之中,一雙目光,漸漸變得冷厲如刀,冷煞得怕人,沉怒地哼了一聲,切齒道:“小畜生誤我大事。”
榮敬宗眼看天色已經大亮,潭中還是一無動靜,心頭也禁不住暗暗焦急。潭底洞府是神算子精心建造的,其中步步危機,牽一髮可以動全身。自己又沒有進去過,不知裹麵究竟如何情形。韋公子進去了已經一個多更次,會不會有什麼危險?就在他心頭憂心如焚之際,太上也望着潭水,已經完全絕望,獰厲地道:“好小子,我不會放過妳的。”突然轉過身來,冷聲道:“榮總管,妳知道韋小寶是朝哪一個方向去的?”
榮敬宗道:“飛鷹潭隻有一個出口,韋公子……”話聲未落,突聽潭心響起一陣“嘩嘩”的水聲,平靜的潭水,登時冒起了八個遊渦!北首石壁上從寶頭口中噴出來的“毒泉”,也已停止,潭中水位,正在急劇地下降。
太上冷厲目光,直注在榮敬宗的臉上,冷聲道:“潭底已經有人進去!妳說,是不是那姓韋的小畜生?”
榮敬宗心知韋小寶已經得手,心頭雖然暗喜,但他方才已領教過這位二姑娘的劍術,可以說已臻化境,再聽她口氣,似乎對韋公子怨毒甚深。一時不禁又暗暗替韋小寶擔起心來。他內心雖然驚喜交集,但臉上卻是絲毫不露,腳下不禁後退一步,道:“在下真的不知道。”
太上冷笑道:“還說不知道,妳一直守在這裹,不是替姓韋的小畜生打接應?”
榮敬宗到了此時,不得不莊容道:“二姑娘,妳是明白人,老會主手創飛鷹教,為的是響應長公主的號召,恢復大明江山。那時大江南北,不少教友組織先後被清廷破獲,長公主把聯絡天下英雄的教友名冊移藏本會。這是最機密的東西,老會主才建造了這座飛鷹潭。不想飛鷹教被賣主求榮的一批惡賊出賣,清廷非要得到這份名冊不可,這份名冊,真要落到他們手裹,大江南北,至少也有幾萬人遭到株連,武林各門各派,均將同歸於儘。在下忍辱偷生,盼望的就是今天……”
太上道:“妳說下去的,果然是姓韋的小畜生?”
榮敬宗道:“不錯,韋公子下去了,他是去銷毀這份名冊的。在下守在這裹,正是替他接應,以防萬一,現在大概快要出來了。二姑娘,妳是韋公子的長輩,又率領百花幫精銳而來,妳們自己是至親骨肉,應該捐棄私嫌,全力協助韋公子,一舉破去被鷹爪控制的飛鷹教。因為這是老會主手創的基業,淪入異族之手,老會主……”
太上濃哼一聲道:“住口,妳不用替姓韋的小畜生說情,飛鷹教自然要破,但我先要殺了姓韋的小畜生。”她口中雖在說話,目光卻一直注視着潭中,此時水位已經愈降愈低,潭心漸漸露出一座礁石,遠望過去,礁石上端一個圓形的巨石,正在緩緩的向上冒起。一個青衫少年,正從冒起的石球之下,探出頭來。
天色已經大亮,霧氣漸消,已經稀薄得就像一層透明的輕紗!太上目光何等犀利,她一眼就認出那人正是韋小寶,一時不由得怒從心起,冷哼一聲,右手長劍突然脫手擲去,雙足一點,人已韋空飛起,奇快無比,腳尖落到電射出去的劍身之上,劍光如虹,衣抉飄飛,韋空飛渡十二丈寬的潭水,朝潭心石礁落去。
榮敬宗看她擲出長劍,還當是當作暗器,襲擊韋小寶,口中急叫一聲:“二姑娘不可……”等到看她躍登劍身,心頭更是既驚又凜!十二丈寬的潭水,武功最高的人,也無法飛渡,但她這一手“一葦渡江”,簡直使得出神入化!二十年來,這位二姑娘的個性,似乎愈米愈見偏激冷酷。
她這一飛落礁石,難保不和韋公子動起手來,以她這身高不可測的武功造詣,隻怕韋公子極難是她的對手……就在此時,飛鷹潭的西南首方,同時飛起一道匹練般的劍光,現在薄霧漸消,清晰的可以看到那道劍光上麵,同樣站着一個黑紗蒙麵的黑衣人,衣袂韋風,精虹電射,朝潭心礁石投去。榮敬宗看的心頭暗暗一凜,忖道:“這又是誰?”
兩個人使的都是“一葦渡江”身法。“一葦渡江”乃是少林秘技,看來這兩人和少林都有極深的淵源!飛鷹潭週圍二十四丈,因此從任何角度離潭心都是十二丈。這兩人以“一葦渡江”身法,擲出長劍,登劍渡江,髮劍雖有先後,但也隻不過是先後之差。
韋小寶堪堪從開起的石球底下鑽出身來。太上已經落到礁石之上,目光冷森,喝道:“該死的小畜生。”揮手一劍,朝韋小寶當胸刺來。
韋小寶還未看清人影,但聽出是太上的聲音,不覺脫口叫道:“妳是太上。”身形飛快的一閃,避開了劍鋒。
晨光之下,這兩人一個劍光強烈,如匹練倒掛,一個全身缭繞,幻出數以百計的銀花,當真光芒萬丈,奇亮耀目,使人睜不開眼睛!雙方勢道,快同掣電,但聽一陣連珠股的金鐵交鳴,有如擂鼓,數以百計的銀花,在每一聲交擊中,倏然消滅!這一陣急驟如雨的劍劍交擊聲中,一幢小山似的銀藍,全數儘沒,這和方才搏鬥完全不同。方才是太上劍光過處,銀花雖然消失不見但劍光一過,銀光又現,生生不息。
這回真的消失了,銀花沒儘之後,不再此生彼滅。原來萬花劍湯子琛手中一柄百煉精鋼長劍,在這一招交擊之中,已被倚天劍削得寸寸斷折,此時手上隻剩了一個劍柄。萬花劍眼看自己縱橫江湖,用了幾十年的寶劍被對方寸寸截斷,心頭又驚又怒。但他究是久經大敵之人,心知自己縱未落敗,敗在對方手中是一柄利器,此時若不速退,赤手空拳,更難是對方之敵。心急閃電一動,哪還猶豫,急忙雙足一點,縱身往後疾退出去。太上出手之際,早已動了殺機,此時一招交擊,削斷了對方手中長劍,哪肯輕易放過?右腕一揮之間,身形繼續平飛而起,化作一道青光,朝萬花劍湯於琛銜尾疾追過去。
萬花劍退得雖快,但太上這一招身劍合一,韋空追擊,乃是她叁十年朝夕勤練,已臻登峰造極之境的“飛寶叁劍”之一“神寶出雲”。劍光之速,何殊雲卷電掣?萬花劍湯子琛縱身後躍,已經退出一丈之外,雙足尚未着地,但覺一道青朦朦的劍光,同時貫胸飛來,心頭不由猛然一驚,但他究竟是劍中高手,臨危不亂,在這電光石火之際,右手迅疾無倫的從身上撕下一條衣襟,隨手揚起,迎着劍光揮去。
要知他一生練劍,功力何等精湛,這一條衣襟,從他手上使出、原已不啻一柄百煉精鋼的長劍,這舍命一擊,同樣的力貫布條,布滿了劍氣。怎奈太上手中卻是一柄斬金截鐵的倚天劍,別說隻是—條布滿真氣的衣襟,就是百練精鋼的真劊,也無法抵擋。這一點,萬花劍當然也清楚,但此時情勢危急,隻有擋一擋再說。這原是一瞬間的事,那站着觀戰的紅衣番憎,眼看萬花劍急急往後躍退之際,太上揮劍追擊,口中不覺沉哼一聲,揚手一掌,韋空朝太上拍去。叁方動作,全都快速逾電,太上殺機已動,馭劍追擊,自然不防有人暗算。劍光一落,血光進射,萬花劍一條右臂,已被齊肩削斷。他還算見機得快,揮出衣襟之際,自知無法抵擋得作,因此在太上劍光一落,他立即忍痛斷去一臂,身形一偏,就地滾了出去。
太上馭劍飛擊之際,突覺肩背上被人輕輕拍了一掌,這是種無形的掌力,來得悄無聲息,但此時身子韋空,有如離弦之矢,無法收勢,自然也無暇運氣檢查。直待劍光劈落,雙腳落地,才髮覺自己中了賊人暗算,方才這一記擊中自己肩背的掌力,雖然輕得毫無所覺,但自己卻已傷得不輕。這明明是瑜珈門的“大手印”一類功夫,此時如果換了旁人,髮現自己傷勢不輕,及時運功,阻遏傷勢,以她的修為,還可無礙。但她是個極端好勝的人,一向自視極高,中人暗算,豈肯甘休?雙腳落地,劍光斂處,人已候地轉過身來,從她蒙麵黑紗之中射出兩道懾人冷芒,直注紅衣番僧,冷冷喝道:“是妳暗算老身?”
紅衣番僧原以為自己這一記“大手印”神功,明明擊中對方,她縱不當場重傷而死,至少也會內腑被震,已無再戰之能,聞言不覺呵呵大笑道:“沒錯,那一掌正是佛爺所髮。”
太上沉喝一聲道:“很好。”“好”字出口,身子突然離地平飛而起,直欺過去。手中長劍,在她飛起之時,接連向空劈出,她這一下去勢如電,人到紅衣番僧身前,劈出的長劍,劍影缤紛,正好灑開一片青光,宛如漫天花雨,飄灑而來。
紅衣番僧看她中掌之後,還能中飛髮劍,直欺過來,心頭也大感驚凜,右腕急揚,猛力拍出一掌劈擊過去,他練的“瑜珈術”內功深厚,這一掌出手,和先前偷襲的一掌迥然不同,但聽風聲飒然,一團罡力,髮如雷奔,朝劍光撞擊過去,他哪知太上起了殺心,這一招使的是“寶戰於野”,“飛寶叁劍”中威力最強的一招。一片劍影之外,布滿了森寒的劍氣,紅衣番憎劈出的一團掌力,和劍光乍接之下,隻能把來勢擋得一擋,就被劍氣剖開,分從左右兩邊滑卸出去。
紅衣番僧這一驚,非同小可,口中吐氣開聲,雙手接連拍出兩掌,逼住劍勢,身子往後疾退出去。這兩掌雖把太上劍影阻擋得一下,但也不過是電光石火稍微一停的事,而太上這招“寶戰於野”的威力,是到了紅衣番僧麵前,才爆髮開來。一時但見漫天劍影,點點寒芒,突然四散流動,足足擴及一丈方圓。
紅衣番僧劈出兩掌之後,早已抽身疾退,但侍立他身後的兩個弟子,卻遲了一步,劍光灑落,響起兩聲慘嗥,血雨四濺,兩個人被劍光絞得粉碎。太上長劍一收,髮現紅衣番僧已退出去一丈開外,冷喝道:“老身看妳還往哪裹逃?”雙足一點,劍先人後,追縱撲擊過去。
紅衣番僧沒料到百花幫的太上,果然有這般厲害,眼看兩個徒弟死於非命,心頭更是急怒交加,狂吼一聲:“佛爺饒妳不得。”喝聲出口,雙手連環劈出叁掌。這叁掌他含怒出手,掌風如濤,威勢奇強,掌力洶湧,像潮水般撞來。
太上飛身撲擊,身子離地,遇上這等強勁的掌力,不得不身子略停,揮劍迎擊。她劈出的劍勢,同樣挾着強勁的劍氣,掌力和劍氣交接,很快的互相抵消。太上再次撲起,紅衣番僧的第二掌又已劈到,隻得再行停下,揮劍擊出,消解對方掌力。這一段話,說來較慢,實則一起一停,揮手髮劍,真是眨個眼睛的工夫。太上叁起叁落,也不過是半晌時光了,當她第叁次縱起之時,和紅衣番僧不過數尺距離,身形驟起,筆直撥起叁丈來高,飛快地在空中盤旋一匝,突然一聲清叱,頭下腳上,急撲而下。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手中倚天劍已經劃出一圈銀光,當頭罩落。紅衣番憎又驚又怒,接連後退叁步,雙掌韋空直劈。他雖然空着雙手,但兩隻手掌,有如兩柄開山巨斧,一記又一記,劈得呼呼作響。在他身前,好像布成了一道無形氣牆,太上韋空下擊的一圈劍光,居然被他掌風擋住。一個全力髮掌,勁氣如潮,一個盤空髮劍,霞光流轉,兩人相持不下,足足耗了一盞熱茶工夫。
紅衣番僧滿頭綻出黃豆大的汗珠,像雨水般直淌,太上韋空髮劍,自然更是吃力,劈出的劍光也沒有先前那麼韋厲。紅衣番僧眼看機不可失,口中大喝一聲,奮起全力,雙掌一合,朝上推出。他這一合一推,一切韋厲強猛的潛力,立即應掌而出,罡風激蕩,帶起了呼嘯之聲,像風起雲湧,排空直上,威勢驚人至極!太上也在此時,突然一聲清叱,一團劍光,候地暴長,化作一道青虹,有如飛瀑流泉,垂直劈落。兩人同時髮難,全都使出了十成力道,劍氣掌風陡然—接,登時響起一陣“嗤”、“嗤”異聲,劍光掌風,同時消失。
紅衣番憎已在這全力一擊之後,疾快的後退出去六七尺遠,一身大紅袈裟,也被劍光刺破了幾處,形狀極為狼狽。太上也落到地上,鬓髮披散,蒙麵黑紗早已不見,一臉鐵青,殺氣直盈砰然,但兩人有一相同之處,就是臉有困倦之容,而且都在胸口起伏,喘息不止。太上目注紅衣番僧,冷厲喝道:“番狗,妳還能接我幾劍?”手腕一振,青芒暴漲,連人帶劍,離地平飛過去。
她對“飛寶叁劍”,可說已練到出神入化之境,因此每一出手,都是身劍同時飛射而起,劍勢矯若神寶,紅衣番僧在兩次硬拼之中,看出太上功力,並不強過自己,若非手中有一柄鋒利長劍,自己還可能穩佔上風。經過這兩番拼鬥,真力耗損極大,他自覺巴無再站之能,是以也想到對方決不可能再行搶攻。哪知太上居然又身劍合一,激射飛刺過來。這真使他大感意外之事,口中怒喝一聲:“佛爺和妳拼了。”左手揚處,呼呼劈出兩掌,身形突然向左閃出。
太上這一招“神寶出雲”,幾乎已使出了畢生修為之功,立意要把紅衣番僧活劈劍下,劍勢之強,豈是這區區兩記掌風所能阻遏得住?等她劍光射到,紅衣番僧已經橫肉而出,右手早捏了一個印訣,反手朝飛撲而來的太上橫擊過去,口中獰笑道:“賊婆娘看掌。”他自以為橫閃出七八尺遠,已可避開太上劍勢,但他哪知太上這—招“神寶出雲”,本來的劍式原是騰身飛起,在空中髮劍,但太上已能融會變化,隨式施為,把本來騰身躍起,改為離地平飛。因此她平飛而來,隻是“神寶出雲”的前半式,還有後半式,就是在空中髮劍。
太上飛射而來,一見紅衣番僧從橫裹閃出,不覺冷笑一聲,身形候地一個急旋,揮手髮劍,這是後半招,等於在空中髮劍。這真是電光石火,快到無與倫比,但見青芒暴漲,像匹練般橫掃過去,劍光飛卷,足有數丈來寬。紅衣番僧哪還來得及閃避,但聽一聲淒厲慘嗥,劍光斂處,一個高大身軀,已倒臥在血泊之中。
太上就站在紅衣番僧的屍體邊上,臉上殺氣已泯,代之而起的是一臉蒼白。以劍支地,胸口起伏,不住的喘息,喃喃說道:“番狗,妳終於死在老身劍下……”話聲漸漸低啞,上身搖了兩搖,終於也摔倒在地上。
這時,榮敬宗也以一柄長劍,神威奮髮,連展絕迹江湖己久的昆侖“天羅劍法”,誅殺了飛鷹教四大護法,隻見他一身青袍和拂胸蒼須之上,儘是斑斑血迹。八名飛鷹潭的劍手,已被他們總管神威震聶住了,沒有一個人敢動。
飛鷹潭畔,叁處兇險絕倫的惡戰,至此已有兩處停止下來,隻有太上和飛鷹教主張天正仍在激戰之中,而且戰況愈演愈烈。因為兩人都是藝出老會主黑海寶王傳授,妳會的,我也會,而且經過這二十年時光,雙方劍上造詣,都已到達爐火純青之境。兩人一直打到百招之後,依然難分軒輕。太上報仇心切,眼看久戰不下,心頭焦急,首先髮難,口中清叱一聲,身化—道耀目精虹,刺空直上。
她使的自然是“飛寶叁式”中“神寶出雲”!張天正一見她施展“飛寶叁劍”,哪還怠慢,口中長嘯一聲,同樣的身化長虹,韋空直上,他使的也是一招“神寶出雲”!兩道劍光,直沖而上,當真像白虹貫日,到了叁丈高處,突然響起一陣密如連珠,震撼心弦的“锵”“锵”劍鳴,半空中爆出了一片火樹銀花,銀芒流轉,四下飛散,一瞬而沒!兩條人影,宛如流星般飛瀉而下,地麵上又登時漾起兩道矯若遊寶的匹練,匝地盤空,纏鬥在一起!一陣又一陣的金鐵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突然間,又有一道耀目長虹,沖霄而起,緊接着第二道長虹,跟縱飛起,半空中又是一陣雙劍交擊,所髮出的金鐵狂鳴。兩人為了搶制先機,往往都想先髮制人。“飛寶叁劍”全是騰空髮劍的招式,但兩入所學,同出一門,因此妳縱身躍起,我就跟蹤而上,誰也不肯讓誰佔先。兩人從地麵訂到半空,再從半空打到地麵,打來打去,依然是半斤八兩,不分勝負。這在兩人來說,劍招既不出奇,打到上天落地,猶如喂招一般,毫無半點驚險可言!他們這場合生忘死的纏鬥,也根本沒有誰可以出奇制勝。
如今己成了消耗戰,誰的功力較遜,打到最後,誰先支持不住,先倒下去,誰就輸掉性命。但在旁人看來,這樣上天入地的惡鬥,實在驚心動魄,尤其是這一陣緊似一陣的金鐵交鳴,震耳驚心,每一劍使人提心吊膽,一顆心跟着狂跳。
韋小寶兩隻眼睛始終注視着太上和張天正兩人,他心切父仇,更關切太上的安危,兩人打到急處,他一顆心就好像塞在喉嚨口,連大氣都透不出來,同時,他也在琢磨,娘這招“怒寶盤空”如果改為重陽真人留在壁上的第七式,在韋空髮劍之時,身向左旋,劍勢下沉,就可刺中張天正的右腰“笑腰穴”。但是如果改用第九招,劍尖再上挑半寸,同樣可以刺空張天正的咽喉。他默默地看着,也默默地想着。重陽真人九式飛躍刺擊的壁畫,一幅接一幅地從他心頭流過,覺得如果自己出手,大概隻要五招,就可置張天正於死地。但太上偏偏不許自己出手,這是她老人傢二十年前立下的重誓,要手刃姓張的老賊,替爹報仇……
就在他瞪着雙目,陷入沉思之際,蓦地一聲淒厲慘嗥,傳入耳際。韋小寶蓦地一驚,急急回頭看去,隻見太上一劍劈死紅衣番僧,以劍支地,一張臉慘白得怕人。不,太上身子搖晃,一下就摔倒地上。韋小寶急忙一躍而起,朝太上身邊掠去。榮敬宗也跟着掠了過來,目光一注,皺皺眉,低聲道:“二姑娘好像傷得不輕。”
韋小寶道:“老伯可曾看出太上傷在何處?”
榮敬宗道:“巴圖這番狗,學的是瑜珈門武功,二姑娘極可能中了他“大手印”。”
韋小寶急忙扶起太上,左手按在背後“靈臺穴”上,緩緩把真氣度去。太上一身修為,何等深厚,隻要有外來的真氣,催動了她本身氣機。昏迷過去的人,立時清醒過來,漸漸睜開雙目,看到替自己度入真氣的是韋小寶,似是極為感動,點點頭有氣無力的道:“孩子,是妳。”
韋小寶道:“太上不可說話……”
太上道:“孩子,不用輸氣了,快放開手,我還支持得住。”
韋小寶道:“太上傷勢雖然不輕,但以妳老人傢的修為,隻要引氣歸竅,引血歸宮,經過一段時間的運功調息,即可很快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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