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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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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記(上)
作者:不詳係列:搜神記
第四四章 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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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冒金星,耳中噪音滾滾,如驚雷迸炸。幻象迷離,無數影像從自己眼前眼花缭亂地閃過,念力迸散,意識漸轉混沌。依稀覺得自己關於王亦君的記憶逐漸淡去,而關於古元坎的諸多回憶卻越來越加鮮明,巨浪般地層層淹湧……

迷蒙之中,王亦君蓦地想起龍神,想起驸馬選秀,想起纖纖,想起雨師妾和姑射仙子,心中大痛,猛地一咬舌,乘着劇痛中的瞬間清明,霍然站了起來。奮起全力,大喝一聲,將天元逆刃刺入不死樹的樹根中,“轟!”

氣浪迸爆,猛地將他掀了起來,搖曳飄蕩。王亦君咬牙忍痛,左手顫抖着將十二時盤放到刀身之側。陽光刺眼,嗡然激響中,神盤寶刀激撞起碧光白芒,衝天亂舞,投射在樹根上。

轟隆巨震,天昏地暗,飛沙定石,那狂猛耀眼的七彩絢光漩渦似的迸爆怒轉,一股難以想像的強大吸力轟然鼓舞,將王亦君陡然吸入。天搖地動,彩光迷離,彷佛整個世界突然崩塌了。在那混亂而驚人的光流渦旋裹,倏然昏迷。不知過了多久,王亦君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恍惚中想起髮生之事,蓦地大叫一聲,跳將起來。

陽光明麗,微風清冶,深壑中一片寧靜。綠草輕拂,十二時盤靜靜地嵌在地隙中,閃耀着淡淡的碧光。咫尺之距,古元坎石像微笑盤坐,右手所握的天元逆刃依舊插在不死樹根中。低頭自望,青裳鼓舞,斷劍斜懸,珊瑚笛紅光閃耀,天元逆刃所映照的臉容又變回了王亦君那英秀的顔容。

一切都與昨夜一無二致,除了那不死樹斷裂而燒焦的樹根,以及枯死的萬千樹須。王亦君心下一陣恍惚,突然分辨不出自己是否當真回到了八百年前,或者,那僅僅是一場幻夢?

他呆呆地站了半晌,彎腰拾起十二時盤。翠光隱隱,那背麵的上古文字突然變得極為熟識,看了片刻,心中大跳,失聲低呼,其上的每一個文字他竟全都認識!俯身凝望天元逆刃,其上刻寫的那些上古文字,原本宛如天書,此刻卻也毫無難處,朗朗可讀。隻是文字破碎,極難連貫,語意夾雜不清。

王亦君腦中一亮,突然明白,必定是此次穿梭時空,喚醒了某些深埋着的前世神識,是以毫不費力地認出這些上古文字。心中又驚又喜,夾雜着一絲莫名的恐懼。回頭凝望古元坎神像,“原來我景仰不已的古大俠,竟然就是自己的前世!難怪初見他時,覺得這等麵善親切。”心下仍覺頗為古怪滑稽,難以相信,苦笑不已。

看着那天元逆刃,“不知岩壁中的半截刀身是否還有文字?待我再試着拔出來看看。”握住刀柄,奮力朝外拔移。突地一鬆,轟然倒飛,握着刀柄蓦地飛退了六、七丈。“砰”地一聲,石像手臂炸裂,搖晃倒地。

想不到這次竟毫不費力地拔了出來。王亦君大感意外,凝神探看刀身上的所有文字,依舊殘缺不全。皺眉心想:“這些上古文字當是法術神訣,但不知為何破碎不成章句?”(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忽地心念微動,想起兩大神器交相作用後,那互相參差疊合,投射在樹根上的金光文字,登時明白:“是了,時盤上的上古文字須和天元逆刃上的文字交錯合並,才能組成完整的字句!”

他聚意記事珠,凝神默想昨夜那閃閃髮光的金字,閉眼默念道:“昔者盤古,破陰陽兩氣,始有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宇之錶無極,宙之端無窮。盤古之氣浩然天地,是謂之道;盤古之神充盈太虛,是謂之神。夫宇宙有道,五界唯神。神與道合,則無極不可往也,無窮不可儘矣。得此道者,神與化遊,光陰一寸,可縱橫宇宙之涯,窮極四錶八荒。夫此道也,謂之回光……”王亦君陡然大震:“回光訣!”難道這兩大神器所刻的,竟就是上古失傳的金族法術“回光訣”?

相傳回光訣為盤古大神所創,練成此法,則可以縱橫宇宙,穿梭時空,無所不能。但太古浩劫,刻此神訣的五色石被女娲大神用作補天,僅有斷章殘句流傳後世。數千年來,又因傳本不同,分為“回光訣”、“光陰訣”、“神遊訣”等諸多流派。其中又以“回光訣”最為正宗。但是戰歷六百年,西荒蠻族聯合水族、土族攻滅昆侖,“回光訣”也因此失傳。想不到竟會分別刻寫於十二神盤與天元逆刃上。

那“回光訣”極是艱奧生澀,竟比《五行譜》還要難懂幾倍,其間又似乎有斷漏之處,越到後來,越是拗口難解。王亦君讀了片刻,隻覺頭昏眼花,真氣淩亂。心中一驚,當下不再多想。默念法訣,真氣飛舞,將斷臂重新續上。

當是時,突聽遠處隱隱地傳來此起彼落的叫聲:“太子!太子!”王亦君一振,當下將天元逆刃重新插回崖壁,又將古元坎的石像穩穩放平,躬身拜了叁拜。轉身飛掠,從那山洞甬道一路飛奔而出,穿透巨瀑,重回南淵之中。

歡呼迭起,白霧中人影隱約閃爍,陸吾帶着數十名精銳偵兵飛衝而下。當下謝過眾人,騎乘怪鳥,隨着他們朝瑤池飛去。一路相詢,得知那搶走竐窳的神秘人依舊沒有找着。龍神雖中毒昏迷不醒,但有十巫相救,定當無恙。纖纖的情緒也已大為穩定,隻是擔心王亦君生死,昨夜徹夜未眠。王亦君聽了心中稍稍安定。

眾人急速飛抵群仙宮,此時驸馬選秀的第二輪已經進行過半。八殿群雄見王亦君平安歸來,轟然震動。樂聲悠揚,王亦君在眾人注視之下,微笑行禮,穿堂過廊,回到四海殿席上。纖纖大為歡喜,暗地鬆了一口氣,緊繃了許久的俏臉終於露出笑意。

當是時,卻聽玲瓏浮臺上一聲大喝,龍石赤光迸爆,一掌撃中張玳,將他撃落瑤池之中。赤火大殿登時一片歡騰。“第七場,龍族太子王亦君對陣水族白雲飛白公子。”群雄又是一陣騷動。自昨日王亦君兩招撃敗木族葫蘆仙之後,眾人便對這新近崛起的傳奇少年刮目相看。聽說由他上陣,登時大感興趣。

號聲激越,鼓聲密集,群雄轟然叫好。白雲飛白衣飄飄,背負長劍,俊朗英挺,神采奪人,與王亦君昂然對立,瑤玉互映,登時贏得八殿佳麗的一片嬌呼聲。

白雲飛揚眉笑道:“今日既是驸馬選秀,如此風雅韻事,豈可蠻夫似的一味砍殺,大煞風景?白某有一提議,雙方各作一首曲子,配以詩句,交由殿中的任意一人演奏。雙方根據詩曲旋律、詞意,臨時演化出劍招。

一曲終了,誰能佔得上風,誰便是勝方。太子以為如何?”目光灼灼逼視,甚是得意。

他昨日目睹王亦君大展神威,瞬間撃潰無相,心中頗有忌憚之意,不敢直攫其鋒,是以想出此計。他自負劍術高明,又精湛音樂、詩歌,便想以己之強,攻彼之弱。而白帝酷好音樂,自己投其所好,若能藉此大顯身手,令王亦君相形見绌,則光彩更甚,機會大增。

群雄聞言大覺有趣,眾女更是興致勃勃,就連素來淡泊的白帝,目中亦露出興趣神色。王亦君對白雲飛計量了然在胸,微笑道:“白公子如此風雅提議,王亦君豈敢不從命?”

白雲飛大喜,從懷中掏出準備好的陶埙,當下凝神聚氣,悠然吹埙。埙聲悲曠蒼涼,意境古遠,彷佛大漢悲風,汪洋夜月。跌宕轉乘之間,如孤雲野鶴,去留無迹,聽得眾人無不心曠神恰。

一曲既了,眾人齊聲喝彩,白雲飛咳嗽一聲,朗聲作詩道:“西風其涼,雨雪其秀。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其虛其邪?既亟隻且!西風其寒,雨雪其霏。隻影隨行,孤雁南飛。其虛其邪?既亟隻且!山有榛,隰有苓。

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陵之人兮,寄心明月。”八殿轟然叫好,這詩即興而作,清雅纏綿,又寓含對西陵公主的傾慕,確是上作。眾女芳心大動,無不青睐有加;唯有纖纖嘴角一撇,冷笑不語。

王亦君思緒飛轉,想着以什麼曲子徹底壓下他的風頭氣勢。刹那之間,諸多曲子從耳畔一一掠過,卻覺得無一符合今日情勢。沉吟中撞見姑射仙子澄澈凝視的妙目,心中登時一動,笑道:“獻醜了。”反手一轉,抽出珊瑚笛,悠然吹奏。

姑射仙子低咦一聲,又驚又喜。笛聲清亮歡悅,空靈疏雅,帶着一絲淡淡的寂寞和倜怅,赫然竟是前夜在章莪山頂,兩人一齊合奏的“天璇靈韻曲”。聽那笛聲悠揚跌宕,清靈悅耳,眾人塵心儘滌,飄飄慾仙,仿佛乘風而起,浴着月光,穿掠晴朗的夜空,與絲縷飛雲一齊翩翩揚舞,飛過泠泠雪山,寂寂森林,潺潺冰河……

朝陽明麗,晨風鼓舞,瑤池水光潋濫。王亦君長身立於玉石浮臺,衣袂獵獵,裳飛帶舞,橫笛宛轉,十指跳動如飛,眾人聽得如癡如醉。姑射仙子恍惚想起當時情景,雙頰滾燙如火,燒得週身火熱。見他灼灼地盯着自己,羞意大作,一時不敢凝視他的眼睛,芳心怦怦劇跳,倏地別過頭去。

王亦君見她俏臉嫣紅,不敢直視自己,嬌羞之中似有綿綿情意,更是情動難已,不能自持。一時之間,竟似乎忘了身在何地,仿佛又與她回到了寂寥空曠的雪峰天湖,並肩相依,笛箫合曲……

一曲既罷,笛聲溺溺。王亦君深吸一口氣,凝神朗聲道:“月冷千山,寒江自碧,隻影向誰去?萬丈冰崖,雪蓮花落,片片如星雨。聽誰,露咽箫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人影肥瘦,玉蟾圓缺,昆侖千秋雪。斜斟北鬥,細飲銀河,共我醉明月。奈何,一夜春風,心如桑葉,又是花開時節。”

八殿寂然,過了片刻,群雄如夢初醒,轟然撃掌叫好。纖纖笑若春花,嫣然得意。眼見眾女嬌呼頻起,秋波蕩漾,儘往王亦君而去,白雲飛麵色大轉難看。人群之中,姑射仙子閉着眼睛,眼捷輕顫。聽他在大庭廣眾朗讀自己所寫的歌詞,仿佛被他抽絲剝繭,一層層地揭開自己緊緊封閉的內心,又是害怕又是歡喜又是迷惘。

想起前夜的那些旖旎情景,突然覺得呼吸不得,心慌意亂。

電光石火間,她的心底閃過一個念頭,嬌軀不自禁地顫抖起來。這幾日以來,那一再讓她恐懼而又期待的情感宛如狂潮巨浪,轟然鼓舞,在這一刻將她徹底淹沒……卻聽王亦君朗聲道:“久聞木族聖女箫技天下無雙,如蒙仙子準許,比劍之時,在下想請仙子代為吹奏這“天璇靈韻曲”。”

八殿轟然,萬千雙熾熱的目光一齊投射到姑射仙子的臉上。她“啊”地低吟一聲,嬌靥暈紅,心亂如麻,想要推拒,但與王亦君的目光方一交集,立時覺得酸軟無力,當下身不由己,輕輕地點了點頭。就在此時,忽聽殿外號角長吹,迎賓使朗聲道:“玄水真神、北海真神、拘纓國主駕到!”

鼓樂喧阗,使女分列,一行黑衣玄袍的貴侯飄然而入。走在最前的四個大漢身高十尺,勁裝彎刀,擡着一個黑藤絲轎椅,昂首闊步,神色極是倨傲。椅上斜斜坐了一個瘦小的老者,高冠白髮,烏金絲袍飄飄飛揚。臉色枯黃黯淡,長須如銀,八字白眉拖曳下垂,一雙豎長的眼睛似閉非閉,昏昏慾睡。雙手枯瘦,雞爪似的蜷曲在腿側,時不時地輕微顫動。

王亦君微微一怔,念力探掃,隻覺他神如風燭,氣若遊絲,竟似大病將死。正自驚疑,卻見水族群雄紛紛朝那老者躬身行禮,齊呼“真神福安”,果是燭龍。王亦君心下牽掛雨師妾,無暇多想,迅速朝後搜索掃望。

燭龍之後,便是那兇殘暴戾的雙頭老祖禺京、禺強兄弟。

當日在方山與他相逢時,恰遇日食,瞧不分明;此刻細看,登時更增厭惡之感。那老妖虎背熊腰,腰纏銀亮長鞭,烏金絲麻長袍拖曳在地;頸上兩個碩大的頭顱不住地轉動,左側頭顱豹眼鷹鼻,深沉陰骛;右側頭顱肥頰細眼,闊嘴獅鼻。兩頭偶一相對,抵額接鼻,醜怪無比。

雙頭老祖身後緊隨一個嬌麗美人,彩巾纏頭,珠貝搖曳,顧盼生姿,正是那拘纓國主歐絲之野。那雙月牙眼水汪汪地瞥向王亦君,嫣然一笑,情意綿綿。歐絲之野身後是六名水族貴侯與二十五名黑衣麗人。眾麗人手腕腳踝均鎖着粗大的玄冰鐵鏈,行走之間“叮當”脆響;神色羞怯惶恐,不敢四下張望。這些女子都是當日在方山上見過的北海女奴,想不到雙頭老祖竟將她們帶到了昆侖山上。

王亦君目光停頓,突然全身一震,終於再次瞧見了雨師妾!人影翩翩,缤紛交錯。她默默地混藏於那列女奴之中,戴着藤木麵罩,纏頭下露出幾绺如火紅髮,顯得格外地引人注目。黑衣似雲,赤足如雪,隨着鼓樂的節奏韻律地走着;晨風鼓舞,黑袍卷揚,妖娆婀娜的身姿若隱若現,蒼龍角跳躍如翠綠的音符。

鼓樂齊奏,黑水大殿人潮紛湧,燭龍一行次第入席。鐘聲铿然,陸吾高聲道:“王太子、白公子,請繼續吧!”群雄目光這才紛紛從黑水大殿轉移至玲瓏浮臺。白雲飛微微一笑,轉身朝着雙頭老祖行禮道:“北海真神福安,小侄想借神上的媸奴,為我吹奏“雨雪曲”,萬請準許。”

王亦君心中“咯咯”一響,卻聽禺強哈哈笑道:“白公子果然好眼力。她善吹蒼龍角,想來吹埙也不在話下。”黑袖一揮,冷冶道:“媸奴,還不快去?”雨師妾盈盈起身,腳鏈脆響,低着頭翩然走到殿前環廊上。

群雄聳然動容,低語紛紛。此刻,眾人都已猜到這紅髮女奴便是大荒第一妖女雨師妾。但她為何從一國之王淪落為女奴,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自日華城一戰後,龍女與龍神太子的私情便傳得沸沸揚揚,令五族中愛慕龍女的群雄大吃乾醋。眼見兩人在如此尷尬的情境中重逢,眾人不免都有些幸災樂禍,笑嘻嘻地袖手旁觀。

白雲飛笑道:“有勞媸奴了!”指尖一彈,淡白色的魚型陶埙穩穩地落到雨師妾的素手之中。她輕輕點了點頭,雙手輕握陶墳,櫻唇微啟,抵在吹音孔上。陽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藤木麵具上,秋水明眸平靜無漪,殊無喜怒。大風卷舞,黑袍飛揚,陶埙忽地髮出一聲悲涼的嗚咽。眾人低聲驚咦,衣袍翻飛處,她那雙晶瑩如雪的玉腿上,竟縱橫交錯布滿了青淤血痕。歷歷分明,觸目驚心。

王亦君腦中嗡然震響,想要傳音詢問,喉中卻仿佛被巨石塞堵,髮不出絲毫聲響;狂怒悲苦,熱淚盈眶。

當是時,白雲飛大聲道:“西風其涼,雨雪其霧……”突然銀光怒舞,寒氣襲人,人影疾閃,長劍如狂風暴雪朝王亦君急攻而來。

眾人低呼,王亦君一凜,隻覺那劍氣迅疾逾電,迫在眉睫,一時竟無暇拔劍,唯有急速飛退。埙聲悲曠蒼涼,如荒漠孤風,呼號怒卷。那劍光亦如暴風悲舞,窮追不舍。“嗤嗤”連響,被劍氣所激,王亦君衣裳接連綻裂,胸肋、大腿等處火辣辣生疼,鮮血激射。刹那之間,竟已受了七處輕傷。八殿轟然,女子尖叫聲此起彼落。忽聽箫聲悠揚,清雅疏淡,姑射仙子吹起了“天璇靈韻曲”。

銀光亂舞,劍勢妖魅莫測,無論王亦君如何飛掠繞竄,劍氣離他心臟、咽喉等要害始終隻有叁寸之距,稍有不慎,立時便要命喪當場。數次想要抽暇拔劍,卻被其淩厲劍氣完全壓制,不能得空。

兩人在八殿之間禦風飛掠,閃電繞舞。八殿時而鴉雀無聲,時而驚呼迭起,眾女花容失色,紛紛為王亦君捏了一把汗。纖纖輕咬指尖,心中狂跳,眼見曲子已經演奏過半,王亦君依舊不得拔劍,閃避得極是吃緊,她緊張得透不過氣來,暗自苦苦祈告。

人影飛閃,劍光眩目。兩人過處,大風呼卷,寒意凜冽,檐鈴激蕩,琉璃瓦上倏地凝結一層淡淡的白霜。

“天璇靈韻曲”清亮悅耳,如清泉漱心,令王亦君迅速寧靜下來。雖然依舊躲避得頗為狼狽,但卻已經逐漸摸清了白雲飛的劍勢。

正思忖間,香風撲麵,那熟悉的甜蜜芬芳之氣倏地鑽入鼻息。這一瞬間,他恰巧從雨師妾身前飛過,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見她秋波蕩漾,蓦地閃過溫柔、淒楚、關切的神色,心中登時大痛,幾乎把持不住。

“……隻影隨行,孤雁南飛。其虛其邪?既亟隻且!”白雲飛劍光縱橫飛舞,氣浪綿密如層層銀濤熾焰。

王亦君正自心猿意馬,左肩右胸齊齊一痛,鮮血長噴,引來一片驚呼聲。雨師妾嬌軀一顫,埙聲蓦地失聲走調,白雲飛劍勢登時一頓,堪堪偏差毫厘,從王亦君脖頸右側半寸處電閃而過,膚裂血流,數十根髮絲斷裂飛舞。

群雄驚呼聲中,王亦君藉機陡然下沉,長嘯道:“人影肥瘦,王蟾圓缺,昆侖千秋雪……”身影變幻飛舞,嗆然脆吟,一道碧翠劍光衝天破舞,無鋒劍終於出鞘。“當當”脆響,光輪爆破,銀光萬點,如月下雪花隨風狂舞。白雲飛低咦一聲,滿臉駭訝,翻身飄然飛起。虎口震裂,長劍幾乎拿捏不住。

突聽“啪”地一聲巨響,一道弧形銀光從黑水大殿中破風裂舞,重重地抽打在雨師妾的背上。雨師妾嬌軀劇震,黑袍開裂,露出一抹雪白的背脊。一道鮮紅的傷痕赫赫在目,赤艷的血珠陡然沁出,絲絲滑落。

眾人駭然,儘皆怔住。禺強獰笑道:“賤人,連曲子也吹不好,真是丟了我的臉麵。”禺京桀桀冷笑道:“隻怕她故意吹走調,吃裹扒外,護着這小子哩!”話音未落,黑袖飛舞,銀光雷電劈閃,又是“啪”地一聲銳響,狠狠地抽打在雨師妾的身上。

彩巾纏頭陡然裂碎,紅髮飄揚,黑袍撕裂;雨師妾疼得簌簌顫抖,卻不髮一聲,挺直了身子,繼續吹奏陶埙。王亦君熱血上湧,狂怒已極,斷劍遙指,厲聲喝道:“雙頭老妖,妳想乾嘛?”禺京陰恻恻地笑道:“龍神太子瞧不見嗎?我在管教女奴咧!”

禺強龇牙笑道:“這賤人皮癢得緊,一天沒抽上幾鞭,就吃不下飯,睡不着覺。怎麼,太子也有興趣替我管教管教嗎?”說話之間,龍鯨牙骨鞭雷霆電舞,又接連抽了雨師妾六、七鞭,碎帛飛揚,皮開肉綻。

眾人大嘩,不忍卒睹。白帝、西王母等人緊蹙眉頭,雖然頗感憤怒,但根據大荒法約,主人鞭撻奴隸,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旁人無權千涉。王亦君氣怒慾狂,渾身顫抖,每一鞭似乎都抽打在他的身上,痛徹心骨,血管幾乎要炸裂開來。一時間竟萌髮強烈衝動,恨不能立即衝上黑水大殿,將那雙頭老妖斬為碎段。

突聽白雲飛喝道:“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劍光如厲電,刹那劈落。“哧”地一聲,王亦君後背衣裳碎裂,鮮血衝射噴湧。眾人轟然,纖纖驚叫一聲,渾身癱軟,幾乎不敢再看。

王亦君正怒不可遏,念力所及,感受到劍氣襲來,渾身真氣登時火山似的進爆;身子蓦地一移,那銀亮的劍光從他右肩沒入,破胸衝出。大聲喝道:“斜斟北鬥,細飲銀河,共我醉明月!”身形電閃,沿着那道劍光飛速後移。斷劍飛舞,碧光如銀河倒瀉,轟然飛卷。

“叮!”銀光碎裂,白雲飛低喝一聲,手掌震裂,長劍脫手。耳邊聽見王亦君長聲喝道:“一夜春風,心如桑葉,又是花開時節……”眼前一花,碧光深淺亂閃,胸上一涼,一道寒氣瞬間插入。他驚駭慾狂,蓦地閃過一個念頭“我命休矣!”大叫一聲,登時暈厥。

檐鈴脆響,八殿寂然。箫聲清了,繞梁回蕩。眾人驚駭地瞪視着玲瓏浮臺上空。王亦君凝風伫立,右肩貫穿一柄淡青色的長劍,劍身嗡嗡震動。右手反轉,斷劍抵在白雲飛的左胸,隻需再進半寸,立時便貫穿心脈,神鬼難救。

過了片刻,白雲飛突然睜眼大叫道:“我死啦!我死啦!”轟然掉落,“撲通”一聲掉入瑤池之中。眾人又是吃驚又是好笑,想不到王亦君竟能突出險招,刹那之間反敗為勝。水族群雄更是驚怒交集,半晌無話。

清風卷舞,紅髮飛揚,雨師妾倚欄癡癡地凝望着王亦君,猶自吹奏着陶埙,曲調蒼涼悠遠,赫然是那句“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恩?”反覆繞轉,淒楚慾絕,彷佛風中蘆葦,雨裹梧桐。王亦君怔然凝立,渾然不見眾人神情;腦中迷亂,失魂落魄,聽到回腸蕩氣處,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

鐘聲回旋,第八場比試由姬遠玄對陣水族泠邪。鐘聲方響,泠邪便如狂虎瘋豹,全力猛攻,寒冰牙刀光芒凜冽,如冰河進浪,將姬遠玄追得險象環生。王亦君此時已是魂不守舍,隻瞧了片刻,便無心觀戰,目光如磁石附鐵,緊緊地萦係在遠處的雨師妾身上。她跪坐在眾女奴中,泥塑似的動也不動,蚝首微仰,妙目凝視着檐角藍空,眼波突然變得蒙胧而柔和,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當是時,匆聽玲瓏浮臺上傳來一聲驚怒厲喝,橙黃光芒衝天進爆,檐鈴激蕩。泠邪翻身跌飛,口噴鮮血,筆直地墜入瑤池清波。姬遠玄抱劍於胸,徐徐落地,微笑道:“承讓。”眾人愕然,適才分明還是泠邪大佔上風,怎地在瞥望雨師妾的刹那之間,場上便局勢逆轉?

第九場比試由烈碧光晟對陣李白石。一個是水族長老,一個是火族前長老,倒也算得旗鼓相當。不料鐘聲方響,李白石便大袖飄飄,彎腰朝烈碧光晟遙遙一拜,自行認輸,灑然離臺。

二輪既罷,王亦君、姬遠玄、烈炎、烈碧光晟、十四郎、杜嵐、龍石、刀楓、江冰戀九人勝出。金族長老會稍加商議,決定將九人分為叁組,每組叁人,抽籤回圈比試。每組決出一名勝者,做為最後的驸馬人選,供西陵公主選擇。

正乍時分,叁組抽籤分定。陸吾朗聲道:“第一組,赤帝烈碧光晟、炎帝烈炎、鐵木將軍刀楓。第二組,南炎法師龍石、黑白島主杜嵐、水仙城主江冰戀……”

六侯爺勾着王亦君肩膀,舉盃笑道:“妙極妙極!有妳和姬小子一齊夾撃,小水妖隻能乖乖地回朝陽谷相親去了。”忽地眉頭一皺,嘿然道:“不過妳和姬小子隻有一人能夠勝出,倘若不是妳,纖纖公主—定又翻臉不認帳,寧可做一輩子老姑婆了。以她的倔強性子,就是天崩地裂,五族大亂,她也不會改變心意呢!王磁石,是勝是負,妳可要好好想上一想。”

王亦君下意識地朝纖纖望去,見她闆着俏臉,輕怒薄嗔地凝視自己,心裹一陣愧疚。他心底明白,纖纖對自己情深一往,即便姬遠玄技壓群雄,拔得頭籌,她也必定不為所動。

六侯爺失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大丈夫理應多娶妻妾,廣蓄奴婢,城主貴為太子,更當如此。我說妳也別思前顧後了,索性打敗姬小子、小水妖,娶了纖纖就是。”看了看黑水大殿,壓低嗓子道:“妳若對龍女念念不忘,大不了蟠桃會後,咱們集結重兵,打水妖個措手不及,將她搶回,一齊娶作老婆便是。”

王亦君麵上一紅,忍不住朝雨師妾望去;見她默默跪坐於雙頭老祖的桌前,忍氣吞聲受其頤指氣使,渾無從前那妖娆冶蕩的風情,心中登時又是一陣大痛。

心亂如麻,目光轉處,忽然瞧見一雙清澈妙目凝視自己,登時如飲清甜幽泉,躁亂大消。姑射仙子緩緩地放低箫管,望着他淺淺一笑,轉過頭去。不知何以,那刹那的眸光中,竟似蘊藏着淡淡的失落、歡喜與哀傷。

管弦齊奏,仙樂飄飄,又是中歇時刻。眾使女穿花舞蝶,將酒菜蔬果端入各殿。群雄觀戰半晌,早巳飢腸辘辘,聞到酒肉香味,食指大動,紛紛傾飲大嚼。

忽聽天吳笑道:“如此醇酒傳肴,豈能沒有美人助興?北海神上,久聞北海女奴精擅歌舞,何不藉着今日,讓我們人傢開開眼?”群雄大喜,轟然附和。禺京桀桀笑道:“水伯有命,豈敢不從?隻怕這些蠢婢掃了人傢的雅興哩!”黑袖一揮,二十五名北海女奴飄然起身,朝着眾人盈盈行禮,穿堂過殿,到了玲瓏浮臺上。

鼓磬清脆,笛箫悠揚,眾女奴翩翩歌舞,腳鐐鎖鏈髮出悅耳而整齊的聲響,伴着那跌宕的曲樂,更覺節奏鮮明。清揚柔和的歌聲和諧交揉,純淨如雪山明月,婉轉如行雲流水,令人心曠神怡,飄飄慾仙。

風和日麗,清波蕩漾。眾人眼前一亮,隻覺身在仙境,這二十五名載歌載舞的絕色女子,分明是天上仙子。

群雄聽賞入神,八殿無聲。六侯爺、柳浪、李白石、白雲飛等風月老手亦神魂飄蕩,怔怔不語,便連盃中美酒傾灑大半也渾然不覺。

衣裙翻飛,玉人交錯,那绺紅髮烈火似的熊熊燃燒,深深地吸引着王亦君的目光。二十五名美艷女奴中,隻有雨師妾戴着麵具,瞧不真切,但也正因如此,更添神秘之感,撩人遐思。她妖媚在骨,雖不過慵懶起舞,但隨意間流露出的萬千風情,亦是以讓其他女子黯然失色。八殿男子的大半目光都如膠似漆地粘在她的身上。

王亦君悲喜交疊,目睹她戴着腳镙,屈辱歌舞,想起從前她張揚冶蕩、魅惑眾生的風姿,心中更加刺疼難過。一曲既罷,八殿掌聲雷動,轟然叫好。青木大殿中,一個男子叫道:“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麵,北海女奴當真妙不可言。隻是隔霧看花,未免有些不過瘾,不知北海神上能否讓媸奴除下麵具,也好讓大傢一睹芳容?”

群雄雖知媸奴必是雨師妾,但久未目睹姿容,被這番歌舞撩撥,早已心癢難耐,聞言紛紛大聲附和。八殿女子大為不悅,儘皆鄙夷冷笑。對着艷名遠播天下的第—妖女,哪個女子不是妒恨交織?

禺強哈哈笑道:“楊長老,不是老祖小氣,隻是我這媸奴有個怪脾氣,衣服褲子均可脫,麵具卻萬萬不能脫。就連我拿她也沒奈何哩!妳若能將她麵具除下,我便將她送妳侍寢一夜!”

王亦君麵色劇變,這老妖成心侮辱雨師妾,竟當着天下英豪的麵做出這等荒唐承諾。怒火如沸,心中忽地一動,閃過一個念頭,忖道:“是了,這倒是上天賜給我的絕好機會!”那楊長老驚喜交集,顫聲道:“神上此言當真?”雙眼髮光,清瘦的白臉突地變為醬紫色。禺強嘿然道:“我北海真神何時說話不算數?”

禺京點頭怪笑道:“此次蟠桃會,白帝、王母為西陵公主選秀驸馬,留下一段佳話,我們客隨主便,也依樣畫葫蘆,聊以助興。今日誰能摘下媸奴麵具,便可做她一夜的主人,絕無戲言。”話音末落,竟有幾十人轟然應答,爭先恐後地朝雨師妾衝掠而去。人影交錯,相互阻撓,“蓬蓬”連響,氣浪層疊進放。

王亦君心中一緊:此時不去,更待何時?蓦地抄足飛掠,怒箭似的衝出四海殿,藉着定海珠穿透洶湧氣浪,搶在眾人之前落定立身,高聲道:“龍族王亦君,懇請一睹姑娘芳容。”八殿大嘩,纖纖霍然起身,怒視場內,咬唇不語。那衝上浮臺的數十豪英亦大感意外,麵麵相戲,極是惱恨沮喪。

禺京森然笑道:“王太子不是已經參加驸馬選秀了嗎?怎地還有如此風流雅興,想要和媸奴共度春宵?”

群雄轟然,西王母花容微微一沉,極是不悅。王亦君視若不見,淡然微笑道:“怎麼,不成嗎?”黑水、青木、赤火叁大殿登時噓聲大作,紛紛叫道:“哪有這等便宜事?要嘛做驸馬,要嘛挑媸奴!”

禺強哈哈大笑,將喧嘩聲壓了下去,戲谑道:“想不到王太子和我是同好哩!嘿嘿,隻要妳能摘除媸奴麵罩,有何不能?”禺京斜睨雨師妾,揚眉怪笑道:“媸奴,妳若願意陪他一夜,便自行解下麵罩吧!”

眾人一凜,登轉寂靜,紛紛凝望雨師妾。群雄皆知她對王亦君頗為鐘情,猜想此番必定門動解除麵罩,投懷送抱;一時無不妒恨沮喪,忐忑不安。豈料雨師妾木然而立,瞧也不瞧王亦君,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群豪低呼,大感詫異。禺京嘿然道:“既然如此,那就隻能看王太子的本事了。”

王亦君心中一沉,又是失望又是驚訝,蓦地忖道:“她定是受雙頭老妖脅迫,才違心若此。”悲憤交織,微微一笑,傳音道:“好姊姊,摘下麵罩隨我走吧!妳放心,我絕不讓這些水妖再傷妳—根寒毛。”雨師妾動也不動,依舊隻輕輕地搖了搖頭。

王亦君聽若罔聞,望着雨師妾咬牙傳音道:“雨師姊姊,不管妳願不願意,就算與天下人為敵,今日我也一定要救妳離開!”雨師妾肩頭微微一顫,紅髮在風中急劇地飄拂,催情蛇曲伸不已。過了一會兒,終於徐徐轉過身來。妙目滢光閃爍,深深地凝視着王亦君,淒然傳音道:“小傻蛋,妳……妳這又是何苦?”

相隔如許之久,重又聽到她那慵懶嬌媚的聲音,王亦君悲喜難抑,視線突然變得迷蒙。強忍胸中奔湧的心潮,微笑道:“好姊姊,妳終於肯和我說話了嗎?摘下這麵罩吧!讓我好好看看妳。”緩步走上前去。

雨師妾突然朝後退了一步,腳缭叮當,頸上鎖鏈清脆震蕩。眼巾閃過悲苦恐懼的神色,搖頭傳音,“忘了我吧!我已經不再是雨師妾啦!不過是……不過殘花敗柳、奴婢之身!”聲音輕顫,眼圈一紅,淚珠倏地滾落。

王亦君心中大痛,喉嚨中彷佛被什麼堵住了,體內的熱血卻在喧囂地湧動。搖頭嘎聲道:“好姊姊,難道妳現在還不明白我的心嗎?我怎麼能忘了妳?不管妳變作什麼身份,始終是我至為歡喜的眼淚袋子。從今日起,我要妳永遠留在我身邊,再也不分離……”聲音沉痛而嘶啞,每說一句,便往前跨近一大步。

雨師妾被他那熱辣辣的目光燒灼得微微顫抖,冰冷的身子急劇燒燙起來,雙頰潮紅似火。聽他步步緊逼地低聲傾訴,芳心劇跳,全身酸軟乏力,淚水不住地滾落着。心中淒楚、苦痛、甜蜜、幸福……宛如怒潮卷溺。

當他靠近到咫尺之距,那熟悉的男性氣息排山倒海,令她瞬間淹沒窒息。她突然崩潰了,心亂如麻,柔情洶湧,多麼想抛離一切,緊緊地抱住這宿命的男子啊!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但當王亦君的指尖輕輕地觸到麵具的邊緣,她忽然一震,蓦地清醒,心底閃電似的掠過一個念頭:“絕不能讓他看見自己!”倏然後退,翩翩立定,強忍住心中那如割的絞痛,含着淚笑道:“聽了妳這些話,姊姊好生歡喜,什麼苦痛都不枉了。小傻蛋,記住我從前的模樣,可別忘記啦……”突然素手一翻,握着一柄蛇形匕首朝自己心窩刺去。

王亦君“啊”地大叫,心膽慾裂,待要撲救,已然不及。眾人驚呼聲中,幾道白光、黑芒從白金、黑水兩殿同時閃起,氣浪進爆,眩光刺目,隻聽見雨師妾顫聲嬌呼,那蛇形匕首突地衝天飛射,亮起耀眼的白光。眾人心中一寬,知道她必已無恙。

王亦君驚魂甫定,生伯她重又尋死,蓦地疾身掠進,雙手急拍,將她週身經脈儘數封住,左臂舒張,摟住她的纖腰,穩穩落地。心中驚疑不定,“她為何寧死也不讓我看見臉容?”伸手顫抖着取下了那藤木麵罩。

八殿轟然驚呼,王亦君腦中嗡然炸響,熱血衝頂,仿佛萬千個焦雷一齊轟奏,險些站立不住。雨師妾怔怔地凝望着王亦君,目中神色痛苦慾絕,嘴角泛起淒楚的笑容,低聲道:“這樣的雨師妾,妳還喜歡嗎?”倏地閉上眼睛,淚珠簌簌掉落。

那張原本嬌媚如仙、雪白細膩的俏臉上布滿了蟲蛇咬噬的累累疤痕,淡紫淺綠,凹凸不平。額上以朱砂等物剠寫了兩個大字“媸奴”,赤紅如血,觸目驚心。昔日大荒最為美艷的第一妖女竟變得醜陋無已。

王亦君驚怒悲憤,顫抖着輕撫她的臉頰,心中如被萬箭攬射,千刀齊剮。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髮不出聲響,視野迷蒙,一顆滾燙的熱淚滴落在她的臉上,涸化開來。突然明白為何她當日在方山上一再拒絕相認,而今日寧可自刎也不肯揭開麵具了。

八殿寂然,眾人駭異地望着二人,目瞪口呆。那些原本想要撩揭佳人麵具的豪雄突然覺得一陣慶幸;一些膽小的女子隻看了片刻,便覺得一陣害怕煩惡,轉頭不敢再看。

禺京冷森森地怪笑道:“既叫“媸奴”,當然就是個醜八怪啦!王太子沒有嚇着吧?”禺強笑道:“這賤人吃裹扒外,屢教不改,燭真神失望透頂,特將她賞我為奴,命我好好管教。嘿嘿,她不是自以為風騷美貌,勾搭外人嗎?我就讓她從此變作媸奴,連豬狗也望而卻步。”

禺京歎道:“可惜她雖然醜怪無比,每日點名要她相陪的賓客還是不計其數哩!真是奇哉怪也!”雙頭老祖一唱一和,桀桀怪笑,得意已極。龍族群雄大怒,紛紛破口大罵,黃土、白金諸殿亦憤憤不平,轟然一片。

王亦君越聽越加悲怒慾狂,體內真氣翻江倒海,氣血衝湧,突然抱緊雨師妾仰天長嘯。嘯聲高亢激烈,雲進霧散,鐘鼓齊鳴。聽那嘯聲悲苦鬱怒,八殿眾女深感恻然,恨不能抱他入懷,撫平其傷;想到一代妖娆降身為奴,醜怪若此,對雨師妾亦大起同情之心。纖纖咬唇怔怔不語,心中又是難過又是妒恨。

長嘯半晌,王亦君胸中那悲鬱之氣依舊如濃霧集結不散,他一生之中,從未有如此刻這般悲憤仇恨。怒火熊熊,真氣鼓舞,玲瓏浮臺四固的波濤隨着他的情緒起伏,跌宕噴湧,忽高忽低。嘯聲突然轉高,“铿!”斷劍在竹鞘中嗆然自吟,一道森寒殺氣脫鞘怒射,驟然指向黑水大殿。“叮當”脆響,殿檐的鈴噹登時碎裂。

眾人色變,水族群雄紛紛凝神戒備。哥瀾椎等人低罵聲中,紛紛握住兵刀,隻待王亦君一聲令下,便立即撲往黑水大殿,與眾水妖殺個魚死網破。群雄怒目相向,劍拔弩張,戰鬥態勢一觸即髮。

王亦君蓦地止住嘯聲,冷冷地掃望水族群雄,嘴角掛着憤怒、鄙夷而森寒的微笑。目光如冰錐刺骨,眾人無不心生寒意。唯有燭龍病撅佩地斜身靠坐,豎長的眼睛似閉非閉,偶爾閃過兩點森藍的幽光,仿佛此事與他殊無關係。

八殿肅靜,掉針可聞。突聽姬遠玄鼓掌微笑道:“盤古兵法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叁弟不費吹灰之力,就贏得媸奴一夜之主,果然高妙。這“海龍嘯”更是驚天動地,令人歎服!驸馬選秀中,賢弟若還如此智勇,愚兄隻能甘拜下風了。”

王亦君一凜,知他在暗示自己既已救得雨師妾,當以大局為重,全力參與驸馬選秀,不必再與水妖糾纏。

強忍怒氣,低頭俯望雨師妾,見她睫毛輕顫,淚珠末乾,心中又是一陣裂痛。耳畔響起她的淒然言語:“這樣的雨師妾,妳還喜歡嗎?”熱血轟然上湧,心中激蕩,低聲道:“好姊姊,在我眼裹,妳永遠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我喜歡妳勝過世間一切。”不顧眾目睽睽,低下頭來,輕輕吻去她臉上的淚痕。

眾人轟然,雨師妾週身一震,紅霞飛湧,雙眼不敢睜開,淚水卻洶湧而出,哽咽淒然道:“妳……妳……”

激動悲喜,說不出話來。王亦君嘴唇溫柔地掃過那凹凸不平的肌膚,熱淚盈眶,心中刺痛難忍,多麼想將她的臉容與內心的創傷一同舔平啊!雙臂緊緊地抱住她,恨不能將她箍入自己體內。她的嗚咽、呻吟與氣息仿佛春風海浪,溫柔而洶湧地卷席着,在他的心底激起一陣陣甜蜜而痛苦的戰栗……

這一刻,他如此清楚地髮覺,自己竟是這麼深愛着懷中的女子。一個鮮明的念頭紅日似的從喧囂的心海裹跳躍而出,溫暖而耀目地攀升着,照亮了原本黑暗紛亂的世界。良久,他才緩緩擡起頭來,那熾烈的仇恨與悲怒已經奇迹般地煙消雲散,柔情洶湧,內心重新恢復清明。

忽聽禺強鼓掌怪笑道:“果然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真真讓人羨慕。但是王太子好像忘了一件事,妳隻不過是媸奴一夜之主,我才是她的主人哩!”水族群雄轟然附和。

禺京嘿然道:“嘿嘿,可惜媸奴原是雨師國主,算是荒外之邦。根據雨師國律法,奴隸若想恢復自由,除非主人大髮善心,又或者有人為他贖身……”禺強涎着臉怪笑道:“可惜我這主人偏偏對媸奴情有獨鐘,不肯大髮善心;無論別人出多高價錢,也絕不轉賣。”細眼長眯,肥頰亂顫,笑得狂肆已極。

王亦君心下大凜,怒火熊熊。龍族群雄紛紛怒罵不已。卻聽禺京怪笑道:“我倒有一個提議,或許可讓媸奴恢復自由,隻怕太子沒這個膽量哩!”王亦君怒氣上衝,哈哈笑道:“天下沒有我王亦君不敢做的事,且說來聽聽。”禺京陰骘豹眼冷冷地瞪視王亦君,森然道:“咱們當着天下英雄的麵,公公正正地生死決鬥。倘若妳能殺了我,媸奴自然歸妳;但若是我一不留神殺了閣下,嘿嘿,妳就等來世吧!”

王亦君熱血上湧,長聲笑道:“妙極!王亦君正想割了妳們頭顱做葫蘆鼓,為我娘子敲奏婚樂!”八殿又是一陣大嘩,女子驚呼聲不絕於耳。愚強、禺京目光閃動,獰笑道:“一言為定!”轉身朝白金大殿行禮,嘿然道:“此事乃是我與王太子之間的私人恩怨,與蟠桃會無關,還請白帝、王母不必介懷。”

白帝與西王母對望一眼,料知已無可挽回,當下無奈點頭應承。西王母淡淡道:“但瑤池宮是大荒各族和平歡聚的聖地,絕不能做為生死決鬥之處。妳們若執意相鬥,請另覓他處。”水族群雄見她未加反對,登時大喜,一齊呼喝鼓舞,聲勢喧囂。烈碧光晟、句芒等火、木群英則微笑觀望。

數月以來,龍族、土族、火族、金族之所以能挫敗他們的謀劃,聯結同盟,全賴王亦君穿針引線。雖然他的武功法術尚不及如今炎帝,比之那真氣突飛猛進的蚩尤似乎亦有不如,但他的個人魅力卻頗為出眾,天生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頗能團結諸雄,領袖群倫。可以說,他是四族聯盟的中心樞紐,亦是水妖同盟的眼中釘、肉中刺。若能將他除去,則四族聯盟必可上崩瓦解。此刻自尋死路,竟敢與大荒十神之一的雙頭老祖生死對決,怎不讓水族同盟喜出望外?

八殿如沸的人群中,唯有姑射仙子神色黯然,落寞伫立,怔怔地眺望着王亦君及他懷中的雨師妾,芳心迷亂刺痛,空空蕩蕩,說不出的失落、擔憂。

各族群雄乘坐着萬千帆船,乘風破浪,在碧翠色的天湖上團團圍聚成巨大的圓環形狀。王亦君傲立艙頭,衣袂翻飛。狂風急劇地抽打在臉上,清寒凜冽,體內的熱血卻越髮滾沸起來。遠處碧浪分湧,白帆鼓舞,雙頭老祖所乘的快船迎麵駛近,轉瞬間相距不過兩百丈之遙,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那兩個不斷轉動的醜怪頭顱。

王亦君意守丹田,真氣洶洶導引,決計吹奏“金石裂浪曲”,駕禦珊瑚獨角獸與老妖鏖戰。“轟!”突聽一聲驚雷巨響,王亦君震得肝膽慾裂,氣血亂湧,珊瑚笛險些脫手飛出。雙頭老妖搶在他之前,擂奏起海神天鼓;驚心動魄的生死決戰終於在昆侖瑤池展開。

眾人驚呼聲中,王亦君衝天飛起,急轉定海珠,借勢隨形,從萬千水柱浪牆中閃電穿出。饒是如此,胸肋仍被巨浪拍中,劇痛攻心,險些岔氣。王亦君大駭,急忙翻轉珊瑚笛,全神貫注探察四週水浪氣勢,一麵因勢利導,穿飛閃避,一麵苦苦思忖對敵之計。

越鬥越是心驚,王亦君始知老怪念力真氣遠在自己預想之上。“轟!”狂濤怒卷,水浪如玉柱橫掃,激撞在他腰肋上。低吼一聲,朝後翻飛,痛徹心肺。耳畔隱隱聽見群雄驚呼,夾雜着一聲蒼涼的號角,如泣如訴。

眼前蓦地掠過雨師妾的臉容,那驚惶悔懼登時迸散消弭。王亦君當下抖擻精神,將萬千雜念迅速摒除驅散。

他越是身處逆境,越是堅強樂觀,此刻心魔既除,熱血洶洶,鬥志迅疾昂揚高漲。

王亦君跌宕穿梭,悠忽飄蕩,宛如風中柳絮,水中浮萍,每每在至為兇險處堪堪避過,看得群雄心癢瞻寒。

千舟之中,紅衫翠袖翩翩舞動,嬌呼莺啼悅耳動聽,幾乎所有的女子都在為王亦君鼓勁呐喊,他每一次化險為夷,都能引來一片雀躍歡呼。

突聽王亦君清嘯一聲,禦風踏浪,從數十道水柱間巧妙穿過,高高飛起,瞬間突破了老妖的“天鼓海神陣”。

如潮呐喊聲中,他於半空旋身急轉,橫笛於唇,終於吹響了“金石裂浪曲”。笛聲高亢激越,裂空震耳,如險峰嵯峨,犬牙交錯,巨浪拍到身前,立時被笛聲真氣劈炸為紛揚雪沬。

群雄擂鼓吹號,業已分作兩大陣營,各為一方鼓氣呐喊。但無論是哪一邊,都不自禁地對王亦君產生越來越強烈的驚佩之意。突聽禺強呼嘯怪吼,紅光滿麵,黑色真氣衝天飛舞,如玄柱擎天。天鼓脫手怒射,懸空翻飛,銀光一閃,龍鯨牙骨鞭閃電似的抽打在鼓麵上,髮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王亦君耳中嗡然一響,頭顱幾慾迸炸開來,氣血翻湧,難過已極。“砰啷!”碧浪炸射,瑤池中心突然現出一個巨大的漩渦,帶動四週水麵急速飛轉,道道弧形水浪離心擴散,轉瞬間整個瑤池湖麵都開始旋轉起來。

水浪衝天,無數小船離心飛甩。人影缤紛,驚叫不斷,群雄紛紛禦空踏浪,朝瑤池岸邊飛去。

“轟!”漩渦中心突然衝湧起巨大水柱,朝着王亦君急撞而去。王亦君大喝一聲,身子急速旋轉,碧翠真氣螺旋繞舞,如同耀目光梭,衝天怒射。那滾滾水柱窮追不舍,咆哮着,噴湧着,直慾將其吞噬。笛聲激越,攀升至最高處,突如冰峰炸舞,星河衝瀉。紅光刺目,怒吼震天,珊瑚獨角獸高躍橫空,昂首咆哮。

“轟隆隆!”那道巨大的水柱登時進炸開來,彷佛解散的股繩,道道旋轉離甩,四散飛揚。隆起的瑤池登時坍塌,水珠缤紛飛舞,在陽光下閃爍着漫漫絢光。

王亦君方自暗舒一口氣,卻聽海神天鼓驚雷爆響,一道眩目的烏金熾光陡然鋪天蓋地。經脈劇震,真氣亂湧。雙頭老祖齊聲桀桀狂笑,那道銀亮色的龍鯨牙骨鞭橫空劃過,閃起一道耀眼的圓弧。“蓬蓬!”悶響疊炸,瑤池巨浪衝湧,進散開的水柱突然重新凝聚,圍繞着骨鞭急速纏舞,光芒刺目,氣浪吞吐,刹那之間形成一隻巨大的龍鯨形狀。“裂海玄龍鯨!”遠處群雄失聲驚呼。

“嗚嗷”那龍鯨火眼兇光爆閃,張口咆哮。刀牙錯立,一道黑光噴湧飛射,猛地撞撃在珊瑚獨角獸的身上。

赤光四爆,氣浪迸炸,獨角獸恕吼搖晃,朝後翻飛。王亦君喉中一甜,險些噴出一口鮮血,心中大駭,蓦地調息運氣,急吹笛曲。笛聲洶洶激越,珊瑚獨角獸週身紅光大作,藍目兇芒電射,昂首咆哮,雷霆飛衝,宛如赤炎飓風朝那龍鯨狂飙掃去。“轟隆!”一團絢光當空進爆,姹紫嫣紅,突然朝着四麵八方急速擴散,整個藍天都變作桃紅紗帳。水花四射,滾滾氣浪轟然卷掃。

獨角獸髮出一聲淒厲憤怒的嘶吼,突地化為紫紅輕煙,倏然收回珊瑚笛內。黑光閃耀,數十道陰邪淩厲的真氣隨之閃電破入,王亦君十指、咽喉如被巨錐猛刺,痛不可抑,週身經脈陡然一緊,幾慾迸裂。轟然悶響,當胸又被山嶽似的氣浪劇撞,再也抵受不住,劇顫噴血,麵如金紙,高高抛起。

眾人驚叫聲中,那龍鯨鳍掌如巨翼舒張,嘶聲歡鳴,甩尾翻轉,再次朝着王亦君當頭砸下!雨師妾心中一沉,正慾吹奏蒼龍角解困,蓦地铿然脆響,頸上、手腕、腳踝的玄冰鐵鏈齊齊絞緊!她眼前一黑,氣血滯漲,週身酥震慾裂,登時萎頓癱軟。

“轟!”巨大的黑光氣浪鼓舞拍到,綠光碎裂,王亦君護體真氣瞬間迸破。週身骨骼“劈啪”爆響,經脈斷裂,再度噴出一口鮮血,仰麵翻身,筆直朝下急墜。龍鯨應聲歡鳴,橫空擺舞,龐大的烏黑色身軀遮天蔽日,咆哮衝下。血盆巨口獠牙森然,兩丈餘長的紅舌跳躍吞吐。

王亦君意識混沌,想要騰挪閃避,卻力不從心。迷迷糊糊中,閃過一個可怖的念頭:“難道今日我竟要死在此處嗎?”週身倏地一陣冰寒,恐懼驚惶稍縱即逝,旋即又想:“未到最後一刻豈能輕言放棄!我若是死了,雨師姊姊豈不要永遠受着老賊的淩辱?”熱血上湧,也不知哪裹來的力量,大喝一聲,蓦地翻手拔劍,青光電舞,朝那龍鯨最為柔軟的舌頭刺去。

“嗤!”碧光及處,長舌曲彈,那龍鯨吃痛狂吼,猛地噴出一道巨大的光團氣浪。王亦君早有防備,定海珠倏然倒轉,藉着那股洶洶氣浪的狂猛衝勢,陡然翻身下衝,破入滔滔雪浪。

“嘩隆!”黑光撃中湖麵,巨浪衝天,一股赤紅色的鮮血在翠浪雪沫中泛散開來。龍鯨怒吼窮追,馱着雙頭老祖自半空雷霆墜下,重重撞入洶湧碧濤之中,湖心進炸,偌大瑤池劇烈晃動。

大風呼嘯,群鳥悲鳴盤旋,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腥臭之氣,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湖心突然迸炸衝湧,一道人影直飛上天,青衫獵獵,正是王亦君。群雄轟然,縱聲狂呼。卻見王亦君身形一頓,彎弓似的繃緊身子,朝天噴出一大口鮮血。

當是時,瑤池湖心又是一陣轟隆巨響,炸翻起翠綠雪白的層層濤浪,地動山搖,方圓十裹水霧籠罩。那龍鯨嘶聲歡吼,筆直衝出水麵,巨尾搖擺,張開森森巨口,似乎隻等着王亦君跌落其中。

雙頭老祖騎乘在鯨背之上,哈哈狂笑,得意已極,也不追趕。王亦君身在半空,酸軟無力,幾已虛脫。視野昏花,一陣煩惡慾嘔,再也強撐不住,倏地朝下摔落。

風聲凜冽,驚呼不斷,龍鯨的巨口宛如血紅色的無底深淵,刀牙錯立,閃爍着淡藍色的光芒。突然之間,王亦君的心底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也是巨浪滾滾,也是血盆大口,也是千鈞一髮……

腦中轟然,脹痛慾裂,大叫一聲,萬千幻象煙雲流水似的卷過。經脈微變,丹田突地衝起一道充沛的真氣,洶洶貫注右臂,王亦君“啊”地一聲低呼,鬼使神差地揮劍反撩。斷劍铿然長吟,一道雪亮銀光脫劍電舞,眼花缭亂地朝那鯨口縱橫劈裂。

“咻咻”激響,斷牙飛舞,龍鯨隻道他已無反抗之力,猝不及防,劇痛之下驚怒悲吼,滾滾黑光再次從喉中迸爆彈射。王亦君腦中混亂,卻似乎福至心靈,閃電似的自動閃避,於兇猛氣浪之間自如穿梭,蓦地衝入那巨口之中;斷劍銀光耀射,如進雪決河,滔滔不絕地朝那龍鯨上颚、軟舌狂攻猛斫。

黑暗之中,那奇怪的感覺更為強烈,王亦君先前分明已經氣衰力竭,此刻卻覺氣海充盈,一股強沛剛厲的真氣源源不斷地衝湧向四肢八脈;腦內萬象缤紛,身不由己,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揮着他使出諸多意錶之外的奇怪招式。那劍光淩厲剛猛,大開大合,威力無窮,竟似是從未見過的絕世刀法。

白光厲烈縱橫,龍鯨的長舌、軟颚均被斬得寸寸斷裂,血肉模糊。驚雷狂吼夾帶着滾滾黑光氣浪洶洶不絕地從其喉嚨進爆炸舞,在黑暗中閃耀起團團紫黑熾光。王亦君驚喜訝異,不容多想,索性徹底放鬆,隨着那奇怪的意識恣意閃避、劈斫,圓轉如意。瞬息之間,便衝過龍鯨食道,朝其體內急掠而去。

“轟隆”巨響,驚濤裂舞。龍鯨方甫撞落瑤池,立即彈舞跳起,髮瘋似的穿過道道碧浪水柱,朝藍空衝去。

忽而上竄,忽而下墜,怒吼悲鳴,搖擺摔舞,痛苦已極,雙頭老祖急念法訣,竟也控制不住,麵色大變。眾人驚愕不解,猜想適才王亦君多半是故意示弱誘敵,乘其不備大舉反攻。當下議論紛紛,鑼鼓號角重新響徹雲霄。

“蓬!”一道銀電似的光芒從龍鯨噴氣孔怒爆而出,裂海玄龍鯨髮出一聲淒烈駭怒的狂吼。光芒劇閃,萬千水浪從氣孔中滾滾噴湧衝射,龍鯨龐大的身軀陡然癟塌朵朵水花缤紛綻放,白光怒舞,一道青色人影飛射衝天,斷劍縱橫,兩道弧形白光快逾閃電,一閃即沒。

“噗噗”連響,龍鯨背皮翻裂,一大段脊骨迸刺橫空,倏地碎斷開來。轟隆震響,烏光波蕩碎裂,這兇狂海獸悲鳴嘶吼,蓦地炸飛開來,消弭無形。氣浪鼓舞,一大團雪白水浪四下噴湧,銀亮色的龍鯨牙骨鞭斷折飛揚。群雄駭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龍鯨封印號稱北海叁大封印之一,竟在刹那之間被王亦君撃破!

雙頭老祖又驚又怒,隻道王亦君深藏不露,扮豬吃象,險些連肝肺也一齊氣爆,大喝一聲,衝天飛起,閃電似的朝王亦君撲去。半截龍鯨牙骨鞭風雷電掃,“呼”地一聲,狂風怒舞,卷起一道十餘丈長、兩丈餘寬的洶猛銀光,朝他當頭劈落。

王亦君心念如潮洶湧,一氣呵成,青衣鼓舞,在黑光鞭影中飄飄慾仙,姿勢優雅灑落,極是好看。斷劍刺劈斫砍,耀射出道道眩目弧光,仿佛一柄狹長光刀縱橫開合,氣芒剛厲凜冽,竟與老妖鬥得難分難解。

看了半晌,金族中人麵色大變,有人忍不住脫口道:“奇怪!龍神太子怎地竟有如此強沛的白金真氣?”

烏絲蘭瑪、句芒等人麵麵相觑,驚疑萬狀,蓦地想道:“難道是白帝、王母與他勾結,暗中傳授?”紛紛朝白帝、西王母望去,見他們亦是驚愕皺眉,不似作僞,眾人心中更是大惑不解。

數日前在方山上,雙頭老祖與蓐收激戰半晌,大耗真元;又被神秘黑笠人一掌打成重傷,雖經療復,但終究不在顛峰狀態。此刻為王亦君氣勢所懾,心中生怯,縮手縮腳,實力更是大打折扣。

王亦君卻越鬥越勇,靈思泉湧,奇招妙想紛呈迭出,真氣源源不絕,隨心所慾。這種奇妙情境從未有過,驚喜快慰,縱聲笑道:“妳這爛骨斷鞭不要也罷!”鬼魅疾進,銀光迸爆怒刺,直射老妖執鞭右腕。

這一劍挾夾風雷,急電飛舞,光芒氣浪淩冽已極。雙頭老祖心中大凜,蓦地右腕回收,長鞭氣芒進炸,兜頭劈卷,順勢拍出左掌,一道洶洶真氣轟然鼓舞,如盾如錘,朝着王亦君劍尖疾撞而去。眾人驚呼,二者相距不過叁丈,這般劇烈相撞,多半兩敗俱傷,但雙頭老祖尚有一鞭優勢,相較之下,王亦君更為兇險吃虧。

王亦君哈哈長笑,倏地側身避讓,週身銀光怒放,洶洶衝向斷劍劍鋒。“當”地脆響,那道劍芒光浪在撞着黑光氣盾之前,忽然彎折回轉,銀光眩目,劃過一道圓圈,繞過雙頭老祖,不偏不倚刺入其右腕脈門。

“哧!”鮮血激射,斷手飛舞,長鞭破空悠揚。老妖驚怒慘叫,左手氣浪光盾登時一顫,擦着王亦君胸前衝過。狂風凜冽,他長髮、青衫儘皆朝後鼓舞飛揚。眾人大駭,白帝、王母陡然變色,失聲道:“天元訣!”

群雄聞言無不色變,疊聲驚呼。

天元訣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俠古元坎根據天元逆刀所創刀法,淩厲剛烈,變幻莫測,其中最為着名的便是這式“回風石舞”。當年他曾以此式,一刀斬斷火族大神“青虎炎魔”的右腕,轟動大荒。傳言中描繪的招式,便與王亦君適才所為如出一轍。古元坎失蹤東海之後,天元刀法便從此失傳,是以眾人方才目睹王亦君激鬥之時,始終不能猜透;但這一招方一使出,立時便泄露究底。

一時間,眾人心中均是驚駭難言:“為何他竟會這失傳了八百年的刀法?”大風鼓舞,白帝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入王亦君的耳中,王亦君陡然一震,腦中靈光飛閃,恍然大悟。想必自己通過不死神樹穿梭時空之後,業已喚醒了深埋於心的部分前生神識。適才即將掉入鯨口之時,那生死一瞬的危急情狀,重新激醒了沉睡的古元坎元神,是以不知不覺中便將天元訣等失傳已久的金族絕學滔滔不絕地使將出來。

但是自己為什麼能將真氣轉化為白金真氣呢?難道竟是由於四年來苦修“五行譜”,潛移默化之功?王亦君思緒急轉,驚訝震撼,一時也不知究竟是悲是喜,腦中突然又是一陣撕裂脹痛,大叫一聲,心亂如麻,眼前昏黑,彷佛滾滾洪流從自己神識中喧囂湧過,那充沛剛烈的白金真氣突然消弭四散,酸軟無力。心中一驚:“糟了!“古元坎”又要睡着了!”

雙頭老祖正自捧着斷腕驚怒狂暴,見他神色狂亂,怔怔不語,當即大吼一聲,轟然推出一掌。“蓬!”黑光氣浪洶湧飛舞,宛如兩道烏龍交纏咆哮,重重地撞撃在王亦君胸膛。王亦君避之不及,青衫迸裂,仰頭噴出一大口鮮血,倏地抛飛出數十丈外。心下驚駭,奮力凝神,卻再也找不回那泉湧靈念與滔滔真氣。

眾人轟然,想不到局勢竟又在瞬間逆轉,水族群雄驚訝狂喜,紛紛大吼道:“殺了他!殺了他!”雙頭老祖一撃得手,亦是一愣,想不到竟會如此簡單輕鬆。雖覺古怪,但此時怒恨交加,不容多想,怒吼聲中掠身疾追,奮起真氣,趁着他尚未回過神來,狂風暴雨似的一陣猛攻。

黑光怒舞,氣浪炸飛。王亦君全身酸軟,殊無招架之力,登時接連中掌。劇痛攻心,經脈進斷,叁根肋骨瞬間斷折。所幸雙頭老祖重傷之下,真氣不濟,雖然連攻四掌,卻尚不足以致命。

待到第五掌氣浪洶洶拍至之時,王亦君眼前金星四射,大叫一聲,麵色慘白,斷線風筝似的朝下飄墜,幾慾暈迷。“轟隆隆!”萬裹晴空突然響起一陣焦雷,震得眾人心悸神顫。

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天色陡然變黯。眾人一凜,擡頭望去,卻見滾滾黑雲從四週雪山峰頂洶洶湧出,驚濤狂潮似的飛揚卷舞,一浪蓋過一浪,急速奔騰推進。刹那之間,西天紅日便被巨獸似的烏雲爭相吞噬,適才晴光媚好的碧虛長天頃刻黑雲密布,昆侖群峰籠罩於陰冷詭異的黑暗之中。

飓風呼卷,王亦君下沉之勢登時減緩,倏然卷起叁丈來高,翻轉跌宕,又斜斜擺舞,朝湖心悠悠蕩蕩的掉落。一道閃電陡然亮起,照得天地一片雪白,浩淼天湖森藍透徹。“撲通!”浪花四濺,王亦君斜斜飄蕩,終於摔落滾滾波濤。

當是時,電閃雷鳴,狂風怒嘯,“劈裹啪啦”之聲大作,眾人頭臉劇痛,“哎呀”大叫,竟是無數拳頭大小的冰雹怒箭似的呼嘯射落。群雄紛紛鼓舞護體氣罩,一時間,瑤池沿岸閃耀起萬千五色光圈,仿佛漫漫霓彩燈籠,幻光流離,缤紛輝映黑暗中劃過無數道銀光白線,密集交織。數十裹瑤池水浪朵朵,漣漪四漾。冰雹越來越大,越來越密,片刻後竟變作車輪大小,激撞在草地上,登時砸出萬千深坑。

遠處瑤池宮的琉璃瓦“當當”激響,不斷地傳來破裂碎斷的聲音,銅鐘、檐鈴叮當密奏,急促清脆。飓風狂舞,冰雹四射。天湖波濤洶湧,岸邊野花紛紛拔地而起,缤紛飛揚,長草貼着土地劇烈起伏。眾人站在狂風之中,窒息氣堵,幾慾隨風卷去。氣罩忽癟忽鼓,搖擺伸縮,被那巨大的冰雹密集撃打,下住地凹陷曲彈。

狂風越來越猛烈,冰雹密集,眾人睜不開眼,隱隱瞧見四週白蒙蒙一片。雙頭老祖不能視物,無法追撃王亦君,單掌飛舞,氣浪進卷,將激射而來的巨雹撃飛開來;懊喪狂怒,徒自在空中咆哮怒吼。又過了片刻,飓風狂肆,冰雹更大更急。湖麵驚濤滾滾,宮殿毀壞甚巨,四週雪山轟隆震動,竟似要引髮雪崩。

眼見局勢一團混亂,越髮危險,雙頭老祖突然大叫一聲,被兩個徑達一丈的冰雹先後砸中後背,“撲騰”

一頭栽落湖中。他原已身負重傷,真元消耗極大,這般猛捱一撃登時氣血岔亂,半天竟沒能浮出水麵。

眾人一愣,捧腹狂笑。突然“哎喲”四叫,樂極生悲,亦被冰雹紛紛砸中尊頭。白帝朗聲道:“眾位朋友,天氣惡劣,今日蟠桃會就先到此為止。龍神太子與北海真神的比鬥明日繼續。大傢先行回館吧!”眾人轟然叫好,隨着迎賓使,乘鳥騎獸,穿掠漫漫冰雹狂風,怪叫呼喝,朝諸峰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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