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正坐在象龍獸的背上,奔跑如飛,四野儘是高高低低的樹木和起伏不定的丘陵,鳥語花香,蝶舞翩翩。
以太陽的方位來看,他們正往正北方而去。王亦君想起與段聿铠的約定、自己身上的重要信物、蜃樓城的使命,登時清醒過來,自己昏迷叁天,眼下距七日之約不過兩天了,心中大急,“眼淚袋子,咱們這是上哪兒去?”
雨師妾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妳是想趕到蜃樓城去麼?”王亦君心想:“我們終究還是敵人。”心下微微難過,點頭不語。雨師妾沈默片刻,低聲道:“小傻蛋,妳可知蜃樓城已被數萬水族兵圍困,幾日內便會破城麼?妳要趕去,那不是自尋死路?”王亦君道:“受神帝重托,不能不去。”
雨師妾心想倘若他當真去了蜃樓城,那便是與水族全族為敵,縱然大哥礙於神帝之命,暫且退兵,但這梁子一旦結下,將永無化解之日。自己與他日後再相見,想要如同今日,隻怕也永無可能。想到此處,心如刀絞,咬咬嘴唇道:“隻要妳進了蜃樓城,那便是水族的敵人,此後永無寧日。不如……不如將那神木令交與其他人,然後跟我一道回雨師國去吧?”
王亦君瞧她目光熱切,俏臉上滿是期盼哀求的神色,想起這叁日來她的諸多好處,心中一軟,險些便要脫口應允。但猛然警醒,倘若自己隨她而去,必將辜負神帝所托,而且一場戰禍將無法避免。當下狠心搖頭。
雨師妾心中失望,說不出的難過,卻展顔格格笑道:“小傻蛋,妳當姊姊真稀罕妳嗎?我這就把妳丟到蜃樓城去。妳可別後悔,將來再見到姊姊,可沒這麼好福氣,讓妳又親又抱的啦。”掉轉象龍獸頭頸,朝蜃樓城方向風馳電掣而去。王亦君心中也是說不出的難過。這叁日間,兩人已髮生了微妙的變化,在王亦君的心中,此刻的雨師妾也遠非起初的那個冶蕩的妖女了。倘若當真就此別離,他也會思念不已吧。
兩人強按心中的惆怅,說說笑笑,一路飛奔。傍晚時分,他們來到啟羅山腳下。正說話間,南邊響起呼喝聲,蹄聲急促,塵煙漫舞,兩人扭頭望去,隻見一行各色衣裳的大漢騎着龍馬等靈獸疾馳而來。雨師妾微微詫異,大荒中五族服色各異,決不混淆。除了五帝與五族聖女、法術師外,金族族人穿着白色,木族族人穿着青色,水族族人穿着黑色,火族族人穿着紅色,土族族人穿着黃色。每族中尋常族人服色縱有變化,也是在族色範圍之內。譬如她可以穿着深紫以及黑為主色的花紋衣服。但如這行人這般服色各異,五彩斑斓而成一隊的,實在罕見。五族中人若非特別緣故,絕少混雜,不知他們是誰。
那行人奔得甚快,轉眼就從他們身邊略過。短短一刻鐘時間,竟有四批這般裝束的大漢經過。雨師妾恍然大悟,原來這些人都是從各地趕來的大荒遊俠,去蜃樓城助陣的。
雨師妾右手一彈,將路邊一株梧桐樹打得反彈回來,左手輕輕抓住樹枝,右手五指曲張彈跳,瞬息間便從樹葉中抽出一大團綠絲。王亦君見她手指穿梭不停,抽出一捆又一捆的綠絲,甚為不解,問她她隻是笑着不答。
過不多時,“夠啦。”,纖纖素手從綠絲間穿過,也不知使了什麼法術,手臂一振,便抖出了一卷青色布匹。(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雨師妾歪着頭抿嘴笑道:“我給妳做的這件衣服,妳可不許丟掉。要是下回我瞧見妳穿了其他衣服,我可不睬妳啦。”王亦君方知她是給自己做衣服,笑道:“要是這衣服洗了呢?我豈不是要光屁股?”
雨師妾不理他,叁下五除竟真的作出一件衣衫,將王亦君從懷中拖出,套入那衣衫之中,大小肥瘦竟恰恰合適。王亦君啧啧稱奇,雨師妾白了他一眼道:“抱了妳幾天,連妳的尺寸都不知道麼?”兩人相對大笑。王亦君從她溫軟香膩的懷中出來,不知怎地,竟隱隱怅然若失。
兩人整頓衣冠,騎在龍獸上繼續前行。日落時,兩人來到驿站。那驿站頗大,有兩層樓,俱是用金剛木建成,倒象是一個城堡。門外栓了百餘匹龍馬,裹麵人聲鼎沸,甚是熱鬧。
雨師妾嫋嫋娜娜地走了進去,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牽着王亦君的手,徑直到角落裹的空位坐下。男孩已經數日未曾好好吃過東西,酒菜一上來,便風卷殘雲,狼吞虎咽。雨師妾瞧得吃吃而笑。王亦君被十五道真氣衝透經脈,又擴張肌肉骨骼,雖然眼下肌肉恢復原狀,但所需能量卻大大激增,是以胃口更增。雨師妾心想,“倘若能永遠這麼待在他身邊,瞧他這麼吃我燒的飯,什麼雨師國主、水族亞聖,我全不做啦。”想得不由癡了。
那些漢子說話間談到蜃樓城的形勢,王亦君聽了一陣,大約知曉了全局。蜃樓城是東海灣的一個島城,海上已被水妖包圍,切斷海路,陸上又儘是水妖的阻兵,木族城境連日封閉,禁止交通。蜃樓城已經是重兵圍困下的孤島。但這些人明知前途兇險,仍是義無返顧的前去增援,這份俠義委實難得。王亦君不由對他們增加了許多好感。
接着又有人講到與朝陽谷水妖激鬥,危急之際被一個白髮男子所救,那白髮男子帶着一個小女孩,腰間插了一支珊瑚笛子,竟有六成人都受了白髮男子的援助。王亦君心想:“這人腰間插了一支笛子,倒和我是同好。”
忽見雨師妾滿臉奇怪的神色,眼波流轉,似笑非笑的想着什麼,頗為好奇,問道:“雨師妹子,妳在想什麼?”
雨師妾吃吃笑道:“沒什麼。”
此時外麵忽然卷起一陣狂風,窗戶乒乓大作。窗外烏雲蔽月,樹影搖曳。龍馬驚嘶不已。眾人紛紛起身,麵麵相觑,難道是水妖追來了嗎?過了片刻,大門吱呀一聲推開,一個青衫漢子牽着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的手走了進來。那男子長長的白髮束於腦後,麵目清俊,兩條八字胡俊逸挺秀,滿臉蕭索寂寞,青衫鼓舞,腰間斜斜插了一支珊瑚笛子。
廳裹鴉雀無聲,眾人目瞪口呆的瞧着那白髮男子,王亦君心想:“難道這便是他們所說的白髮人麼?這可巧了,說到便到。”見他雖然落寞憔悴,但眉目之間有說不出的高貴之氣,令人不敢逼視。那小女孩冰雪雕琢,小仙女一般,雙眼滴溜溜的四下轉動,牽着白髮男子男子的手,左顧右盼,對眾人的錶情似乎覺得頗有有趣。
那白髮男子眼光一轉,恰好朝王亦君這裹望來。目光如電,停在雨師妾的臉上,突然顯出微微驚詫的神色,稍縱即逝。王亦君心中一動,眼角餘光處看見雨師妾正笑吟吟地盯着那男子。
白髮男子菈着小女孩,徑直走到王亦君桌前,坐了下來。雨師妾目光溫柔如水,“好久不見。”那白髮男子也微笑道:“好久不見。”他笑起來的時候胡子微微上翹,雖然臉容落寞依舊,但如陽光乍現,溫暖燦爛。
王亦君心中又驚又奇,“難道他們二人早就認識麼?瞧雨師妾這般歡喜的模樣,難道竟是舊相好?”心中突然感到酸溜溜的一陣疼痛。眾人心中驚懼遠勝王亦君,這白髮男子倘若與這水族妖女是故交,那麼豈不是成了他們的敵人麼?此人武功法術深不可測,是友則大福,是敵則大禍。
那小女孩似乎對雨師妾頗為不喜,皺着眉頭道:“妳是誰?是我爹爹的老相好麼?”眾人均豎長了耳朵。
雨師妾一楞,笑得花枝亂顫,朝白髮男子道:“這是妳女兒麼?年紀小小便曉得吃醋啦。”那小女孩哼了一聲,指着王亦君道:“他才吃醋呢。他瞧着我爹爹的時候,渾身都冒酸氣。”
王亦君一口酒噴了出來,灑了自己一身,忙不迭的擦拭。雨師妾格格嬌笑,素手悄悄捏了一把王亦君的大腿,笑道:“是麼?我可沒瞧出來。小妹妹,妳叫什麼名字?”那小女孩翻了翻白眼道:“我為什麼要告訴妳?”
白髮男子拍拍她的頭,道:“管教無方,對她太過遷就,就成了這刁蠻性子。”雨師妾笑道:“妳對女孩還是這般束手無策,當年這樣,現下對自己女兒還是這樣。”她湊到王亦君耳邊,柔聲道:“小傻蛋,他可是我青梅竹馬的老相識,妳別喝醋,隻管喝酒。”王亦君被那女孩當麵拆穿,頗為狼狽,聽得此言,臉上微紅。
廳內眾遊俠見他們四人低聲談笑,似乎頗為親密,尤其瞧那妖女時而與少年耳鬓厮磨,時而與那白髮男子眉目傳情,心中均是大大不安。雖然水族龍女的威名如雷貫耳,但未親眼目睹,故而還不如何畏懼,但那白髮男子神鬼莫測的功夫,卻是歷歷在目,想不敬畏都難。
眾人正心中揣揣,忽然又聽見窗外狂風大作,樹木傾倒,遠遠傳來急促的蹄聲,門外龍馬驚嘶陣陣,突然一陣狂風卷了進來,驿站的燭燈全滅了。王亦君心想雨師妾與自己坐在一旁,豈不是讓她為難麼?轉頭看她,燭光下她的臉艷若桃李,水汪汪的眼睛正溫柔地凝望着自己,對週遭一切充耳不聞,嘴角眉梢滿是濃情蜜意。
蹄聲如暴雨般卷席而來,狂風卷舞,燭火明滅不定,眾遊俠屏息凝神,手依舊按在刀柄上,掌心滿是汗水。
門前黑影層層掠過,獸吼馬嘶,半晌才停息下來。轉眼間水族數百人便將這驿站團團圍住。
琴聲突頓,響起一個蒼老而陰冷的聲音,“六侄子,叁叔不遠千裹來看妳,也不出來迎接麼?”果然是科沙度的聲音。“十二年前我與科傢已經恩斷情絕,叁叔難道忘了麼?”水族遊俠中有人失聲叫了出來,“科汗淮!斷浪刀科汗淮!”聽得此語,眾人無不聳然動容,先前的諸多困惑也一掃而空。
斷浪刀科汗淮十年前是大荒無人不知的名字,水族青年一輩中超一流高手。年僅二十時,便以一記“斷浪狂刀”撃敗當時風頭極健的火族第二高手刑天;並曾在叁天內孤身連敗火族四大世傢十六位高手、叁位法術師,被譽為“大荒五十年後第一人”,是水族年青一輩中偶像。科汗淮身為水族七大世傢科傢的年輕一代翹楚,被水族寄以厚望。黑帝破例出關,親自召見他,禦封為龍牙侯,並要將次女下嫁,風頭之盛,一時無倆,聲望直追水族四大法術師。豈料他竟然辭婚不娶,掛冠而去。科傢大怒,族中長老逼他為驸馬,他堅決不從。雖然黑帝寬厚,不以為忤,但他卻因此被科傢所惡。大荒五七四年,水族羽馬城反對大法術師燭龍,被定為亂黨。水族圍剿羽馬城,科汗淮本為右軍使,但他卻下令叁軍,辟易千裹,讓羽馬城眾人從容離去。燭龍盛怒之下,奪其官爵,削為平民。科傢更是借此將他逐出傢門。此後科汗淮行蹤不定,成為水族遊俠。兩年間傳聞他降伏一百叁十一隻靈獸,四處行俠仗義,撃敗五族中諸多行為不端的高手。大荒五七六年,應邀參加金族聖女西王母的蟠桃會後,他在昆侖山頂消失,從此杳無音信。
大荒中關於他的傳聞有很多,但大多都是說他在蟠桃會後,被水族八大高手圍攻,已葬身昆侖。今日這些遊俠中雖然也有見過科汗淮的,但他當年風流倜傥,喜穿烏金長衫,腰掛六尺長的斷浪刀,絕不似今日模樣。
是以竟沒有人認出。眾人均想:“不知他為何頭髮儘白?又為何不再用斷浪刀,而改用笛子?”
科沙度心中大怒,眯起雙眼,“六侄子,十年不見,妳這胳膊肘外拐的毛病怎麼還是沒能改上一改?燭真神寬厚慈悲,特赦妳返回水族,官爵復位,俸祿雙倍,這等機會可是千年一遇。妳不為自己着想,也該為妳女兒着想吧?”話中威脅之意暴露無遺,眾人聽了無不激憤,卻聽那小女孩嗤嗤的笑聲,“我可不想回什麼北單山,和妳住一塊兒,瞧着妳連飯都吃不下去呢。”
科沙度冷冷一笑,“妳的臭脾氣當真是一點也沒變。燭真神的脾氣妳也知道,非友即敵。既然妳執意與本族相抗,幫着外人說話,那我們也沒有法子。叁叔仁至義儘,妳自己多保重吧。兩天之後,朝陽谷便要與蜃樓城開戰。這條道路已經封鎖,這驿站天亮以前將被夷為平地。”轉身朝雨師妾躬身,“龍姑,屬下先行告退。”
雨師妾還未說話,卻聽見王亦君冷冷的聲音,“且慢。”
眾人朝王亦君身上望去,不知這少年是何方神聖,突然大喇喇的說話。科沙度心想瞧妳狗嘴裹吐出什麼象牙來。當下回身冷冷地瞧着他。王亦君聽科沙度喋喋不休說了半晌,威逼利誘,儘是要讓科汗淮轉投水族,不幫着蜃樓城,心中老大不耐,再聽到他口吐狂言,要將這裹夷為平地,更是心頭火起,“他奶奶的,不出點鎮得住場麵的東西,還壓不了他這猖狂之氣。”
王亦君挑了挑眉毛,“少爺我有一件事不明白。這夷平驿站,攻打蜃樓城的命令,是妳下的呢?還是水族燭真神下的?”“老夫可沒這權力,自然是燭真神。”“不知是燭真神大呢?還是神帝大?”科沙度微微一楞,“神帝大。”王亦君哈哈大笑,“不知道科老爺子識不識得字,認不認得這個牌子呢?”從懷中緩緩掏出神木令,高舉過頭。
廳中眾人無不吃驚,“神木令!”王亦君突然厲聲道:“見此神令,如帝親臨!科老妖,還不跪下聽旨!”
科沙度措手不及,隻得通的一聲跪了下來,心中驚疑之極,轉過千百個念頭:“這小子怎會有神木令?是了,難道在玉屏山上,藏在院中的神秘人竟是神帝麼?”臉色登時慘白,說不出的難看。
見科老妖跪立當場,形勢急轉而下,眾人心中無不大快,但沒有一人敢笑出聲來,心中均是驚喜困惑不已:“這少年是誰?為何竟有神木令?”王亦君嘴角微笑,口中卻依然厲聲道:“神帝有令,水族所有軍隊立即退回自己領地,永不進攻蜃樓城。敢違抗者,五族一同討伐!”科沙度大驚,又聽到王亦君懶洋洋的聲音:“科老妖,聽明白了麼?還不領旨?”他隻得伏地磕頭領旨,緩緩站了起來。群雄大喜,微笑相望。
王亦君眼見自己一出手,便化解了一場浩劫,心中得意,“行啦,妳退下吧,趕緊帶着水妖走得越遠越好。
本少爺要吃飯啦,瞧見妳便大大破壞胃口。”一邊朝那小女孩擠眼微笑。小女孩格格笑個不停。科沙度心中怒極,卻又無可奈何,隻得轉身走了出去。群雄轟然大笑。
窗外蹄聲驟響,人影閃動,轉瞬間偃旗息鼓走了個乾乾淨淨。群雄歡欣鼓舞,極為振奮。紛紛上前向王亦君行禮,王亦君一生中還從未象今日這般受眾人矚目,心中得意,偷眼望去,瞧見雨師妾掩着嘴吃吃而笑。“蜃樓城真是得道多助,想不到連神帝也出麵幫忙。不知少俠怎生稱呼?”
王亦君頗有些不好意思,報了姓名,於是眾人紛紛以“王少俠”稱呼,一時間弄得他麵皮微紅,連忙喝酒掩飾。突然想起雨師妾,轉身四下尋找,卻見她俏生生站在屋角,燭光黯淡,瞧不見她的臉容,隻看見紅髮飄舞,赤足如雪。
王亦君心中一蕩,朝她走去。雨師妾瞧他滿臉通紅的走來,心想:“這個小傻蛋已經亮出了神木令,那就是與水族勢不兩立啦。終於到了相別的時候,從今往後,我還能再見着他,和他這般親熱的說話嗎?”想起這幾日肌膚相親,朝夕相對,從今後相見渺茫,心中又如刀絞一般,淚水再也禁不住,奪眶而出。
燭光將她的俏臉映得明明滅滅,一顆淚珠晶瑩剔透,懸掛在下巴上盈盈慾墜。王亦君心中疼惜,伸手去擦拭,“眼淚袋子,怎麼又掉淚啦?”雨師妾撲哧一笑,纖指將眼淚撥落,流到掌心。她將手掌張開,淚珠在掌心微微晃動,突然掌心騰起絲絲白氣,那滴淚珠變成一顆珍珠也似的透明珠子。雨師妾從頭上輕輕拔下一根紅髮,從那淚珠間穿過,串成鏈子,然後替王亦君掛在脖頸上。
王亦君笑道:“這是什麼?”雨師妾低聲道:“小傻蛋,這是姊姊為妳流的眼淚。隻要今後妳能日夜掛在胸前,姊姊便歡喜不儘啦。”王亦君明白她是在與自己告別,心中大痛,酒意全消,緊緊抓住她的素手,想說話腦中卻一片混亂,什麼也說不出來。
雨師妾強忍心中的酸痛,微笑道:“小傻瓜,妳都將神木令亮出來,從今往後,姊姊可是妳的敵人啦。”
她朝科汗淮瞧了一眼,他與那小女孩正盯着他們。雨師妾臉上绯紅,“我已經和科大哥說過了,他這一路上會好好保護妳。到了蜃樓城,他會教妳禦氣調息的法子,妳好好練,將這體內的真氣都化解了,那時就有本事啦。”
王亦君怅然道:“我還能見到妳麼?”雨師妾格格一笑:“要是妳想姊姊了,可以偷偷到雨師國來找呀,妳不是有一本《大荒經》麼?”王亦君點頭,忽然望着她耳上的催情蛇笑道:“這兩條蛇可別再隨便飛來飛去亂咬人啦。倘若遇到別人,可沒我這般老實。”雨師妾吃吃而笑:“小傻蛋,妳吃醋麼?”她的咬了咬嘴唇,眼波一片迷蒙,竟比美酒還要醉人,柔聲道:“江湖險惡,妳多保重。”紅唇如花,輕輕壓在王亦君的唇上。
王亦君心中一片迷茫,忽然想起仙女姊姊在與他離別之時說的也是相似的話,眼前美人如玉,吹氣如蘭,櫻唇輾轉,丁香暗渡,他突然心想:“我究竟是喜歡這個妖女多一些呢?還是喜歡仙女姊姊多些?”腦中混亂,一時竟無法呼吸。
那香甜的唇瓣蓦然離去,纖纖玉手也從自己手中抽離。耳邊聽到雨師妾銀鈴般的笑聲,隻見她紅髮飄舞,衣袂如飛,刹那間便到了門外。龍獸嘶吼,蹄聲如雨,瞬息遠去。王亦君追到門邊,屋內人聲鼎沸,盃盞碰錯,屋外風吹樹浪,月隱黑雲,人影全無。隻有一縷幽香猶在懷中。
夜風陰冷,烏雲聚散,雨師妾騎着象龍獸電也似的狂奔,麵頰冰冷,珠淚縱橫。直到奔離驿站數十裹處,她才放任自己肆意地哭出來。心中難過悲痛,竟遠盛於自己的預估。十年前那人抛離自己,絕情遠去時,她也如今日這般傷心。她原以為自己的眼淚已於那時流儘,想不到十年之後,自己竟又為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如此難過。所不同之處,當日是那人悄然離去,而今日卻是她自己抽身而退。
以她脾性,斷斷不會讓自己心愛之物徒然失去。但不知為何,始終未曾想過將王亦君強留身邊,帶回雨師國去。自己宮中的數十男嫔,不都是這般擄去的麼?與王亦君在一起時,隻盼着他能快樂,他笑了,她比他還要歡喜;他難過了,她比他還要傷心。
這感情來得如此突然又如此不可思議,短短叁天內便情根深種,不能自已。難道是因他身上那魔魅的氣味麼?還是上蒼注定他是她的第二次劫難呢?在驿站中瞧着眾人將他蜂擁,意氣風髮之時,她突然覺得自己距離他好生遙遠,仿佛他注定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這種宿命的無奈竟比被抛離更令她疼不可抑。原想與他一道渡過難忘的最後一夜,但她於那刻髮覺,倘若自己在他身邊待到翌日黎明,她將再無法離去。她的命運會不會比這十年更為悲慘呢?鹹澀的淚水流過麵頰,滋潤着她的嘴唇。王亦君的氣息還在唇間纏繞,但是明日這味道將逐漸淡去,終將消失甚至無法記憶。想到此處她心中更為難過,猛地一拍龍獸,龍獸嘶吼,狂奔而去。
燭火搖曳,那顆淚珠在燭光下剔透慾滴,王亦君輕輕撫摩着,心中依舊是迷茫一片。忽然瞧見那小女孩手托着腮,饒有興味的盯着他看,大眼撲閃撲閃,滿臉儘是狡狯的微笑。王亦君臉上一紅,“妳笑什麼?”小女孩道:“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妳好在哪裹,怎地她就那麼喜歡妳?哎,女人心海底針。”
科汗淮叱道:“纖纖,妳小女孩傢知道什麼。”那女孩纖纖道:“我可不小啦。再說這傢夥又有多大?那還不是和爹爹的老相好又親又抱的麼?”科汗淮拿她沒轍,隻有苦笑,朝着王亦君搖頭道:“小兄弟,小女素來口不擇言,妳隻當沒聽見便是。”
王亦君正要回答,忽然窗外卷進一陣陰風,將桌上蠟燭吹滅。窗外不知何時烏雲漫布,黑壓壓的籠罩上空。
樹木搖擺,越來越劇,整片樹林開始翻卷如浪。龍馬驚嘶聲此起彼伏。狂風大起,飛沙走石,黃蒙蒙的一大片席天蓋地卷了進來。驿站內的燈火登時全熄滅了。
科汗淮忽然起身,氣運丹田,沉聲道:“火族的朋友,請點燃叁昧火。大夥兒背靠背圍成一圈,聽我號令。
小兄弟,妳和纖纖站在圈子裹麵。”眾遊俠對科汗淮極是敬仰,欣然從命。群雄圍成一圈,將王亦君和纖纖護住。幾個火族遊俠點燃一個暗紫色的火折子,火焰跳躍,任憑狂風卷舞,越燒越亮。
突然哭聲四起,狂風怒舞,“蓬”然巨響,幾隻巨大的紅蟒也似的東西破牆而入,塵土激揚,那幾條東西縱橫飛舞,向上卷起,勾住屋梁。“咯噠噠”巨響聲中,偌大的驿站屋頂蓦然被硬生生拔起,如稻草般被卷得七零八落,在空中飄舞。四壁迸飛,桌椅嘩啦啦傾倒,陡然騰空飛起,從眾人頭頂掠過,飛到遠處的樹林中。
刹那間,眾人週圍空蕩無物,站在一片空曠的平地上。眾人“啊”的一聲,齊聲驚呼,隻見夜色下,一隻巨大無比的怪獸昂然而立,藍幽幽的巨眼如鬼火燃燒。那怪物高約七丈,通體鮮紅,身形如巨大章魚,九隻碩大的觸角如巨蟒般遊走跳動,想來適才撞破牆壁、卷走屋頂的便是這九隻觸角。口中萬千觸須在風中張舞。
章魚怪上坐着一個藍衣人,長得倒算清秀,隻是那張臉慘白得接近透明,青筋條條可見,眼睛似閉非閉,偶一張開,精光暴射。身形瘦長,如弱柳扶風,隨時會被刮倒。他腰上掛一柄長約八尺的長劍,劍身如他一般細長。四週六十餘顆骷髅環繞飛舞,骷髅黑洞洞的雙眼似有熒火閃動,口中竟髮出慘烈的淒號之聲。
水族遊俠見到此人,臉上紛紛變色。此人姓海,無名,所以叫做海少爺。性格陰鬱好殺,心胸狹窄,睚眦必報。居於北海白水宮,年幼時沉於海底險些淹死,大荒傳聞他實已淹死,現在的這個不過是幽靈而已。故又有人稱“水鬼海少爺”。他每殺一人,必取其頭骨,制成“水鬼靈僕”,據稱可以封印死者亡靈,禦鬼殺人。
被他的水鬼靈僕咬中則必死無疑。坐騎靈獸是北海九爪章魚獸,水族兇獸,嗜殺成性,勇悍絕倫,性子倒是與他自己頗為相近。十年前他忽然消失,不知所蹤,想不到今日卻出現在這裹。
骷髅在空中翻滾哀號,突然又疾衝而下。眾人兵刃飛舞,叮叮當當將骷髅撃飛,骷髅去而復返,鬼哭神號的不斷攻來。王亦君與纖纖站在中心,被眾人保護得頗為安全,透過重重人影,望見科汗淮遊龍般閃舞,在章魚獸的觸角與道道雪白的劍光中騰挪閃避。纖纖不住地歎氣。王亦君奇道:“妳歎什麼氣,擔心妳爹麼?”纖纖搖頭道:“這病痨鬼功夫也太過稀疏,砍砍柴,捕捕魚哪,那也罷了,要與我爹爹鬥,哼哼。”她噘個嘴哼鼻音的模樣頗為有趣,王亦君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與雨師妾分別後的鬱悶之意稍解。
人影翻飛,巨獸嘶吼,轉眼間那兩人便鬥了一百餘合。海少爺除了最初一劍氣勢滔滔之外,隨後一百餘劍雖然劍勢淩厲,但如銀蛇吐信,蓄勁不髮。科汗淮也是如此。兩人隻是互相試探,未儘全力。
海少爺臉色轉為慘綠,手臂也轉為慘碧之色,通身泛起幽綠的光暈。手腕一抖,“嗤”的一聲響,那長劍突然斷裂,漫天劍光迸散為點點銀光,急風暴雨般朝科汗淮射去。科汗淮雙掌拍出,氣浪翻湧,將那漫天銀珠倒射回去。海少爺手腕轉動,銀珠刹那間凝集,竟然重新聚合為那柄長劍,長劍仿佛融化了一般,在空中如水一般的流動,上下左右,回旋如意。
眾遊俠瞧得目瞪口呆,水族遊俠中有人呼道:“春水劍!白水宮的春水劍!”海少爺傲然道:“正是春水劍。科汗淮,今日我要拿妳的血來祭劍。”劍光如水,傾瀉回旋,聚散分合,瞬息間將科汗淮全身罩住。
春水劍是水族白水宮的法術,據說已經失傳四百多年。這種法術由白水宮第叁代宮主海石光所創,可以化劍為水,也可以化水為劍,運轉如意,聚散隨心。有“水族第九神兵”之譽。之所以失傳,據說是因為四百年前的白水宮主認為“春水劍”太過妖異,練此法術,需將自身經脈倒轉,使得血液冷熱不定,以自身的血液的順流、逆流、聚散離合來控制手中之物的變化。春水劍消耗真元極大,倘若自身真元減弱到不足以控制春水劍時,手中液體倒流至體內,週身血液逆轉,非死即傷。不知海少爺從何處覓回法術心經,冒險修煉。
春水劍已經四百年未現於天下,知者雖眾,見過者卻沒有一個,更不用說知曉如何破解了。科汗淮促不及防下,被劍光逼迫,處於下風。劍無形而聚散無常。劍光如水銀瀉地,分流合聚,不可阻擋。雖然武功卓絕,但刹那之間衣袖仍被刺穿了十數個洞。而那章魚獸九爪扭轉飛揚,又讓他不得不分心兩用。
突聽科汗淮大喝一聲,週身衣裳暴漲,隱隱青光護住通體,“撲”的一聲,九隻巨大觸角如受雷電撃打般蓦然收縮,章魚獸髮出一聲狂烈的痛吼,朝後疾退。科汗淮右臂衣袖“嗤”的裂開,一道青色的氣體破衣而出。
纖纖拍手笑道:“爹爹的斷浪刀出鞘啦!”眾人又驚又喜,心下均想:“科大俠的斷浪刀不是長六尺,白如冰雪麼?怎的今日隻見青氣?”正迷惑間,隻見科汗淮右臂揮舞,那道青光蓬然縱橫,氣旋飛舞。
春水劍幾十道強勁無比的劍光突然在空中迸碎,飛花碎玉般灑落開來,落入氣旋之中,回旋鬥轉,又被那道青光吸附。猛然間那青光暴漲十倍,將春水劍儘數吸納,變成一道長四丈餘的無形長刀。
科汗淮側身昂立,右臂高舉。氣旋回轉,青光吞吐,無形長刀迎風傲立。海少爺麵色慘碧,滿臉驚愕,突然捧住胸,噴了一口鮮血。眾人歡呼雀躍,鼓掌叫好。那漫天骷髅仿佛也在刹那間失去力量,突然自半空紛紛跌落,在地上翻滾呼號。
烏雲散儘,月朗星稀,眾遊俠騎着龍馬,風馳電掣的朝北疾奔。眾人均是十分興奮,談笑風生,回味適才的那一場大戰。纖纖歪着頭似笑非笑的盯着王亦君,這一路上不管眾人說什麼話,她都充耳不聞,隻盯着他看,仿佛他臉上有什麼好玩的物事一般。
此時天已將亮,身後的水鬼追兵好象也並不敢追將上來,隻是遠遠地跟在後麵。科汗淮道:“朝陽谷要調兵追來,沒有那麼快。咱們先就地休息,養精蓄銳。等到明日再帶他們捉迷藏。”眾人轟聲叫好,紛紛下馬,在樹林裹休息。
王亦君倚着樹乾盤腿休息。眾人喝了許多酒,走了很長的路,又激鬥良久,都已頗為疲憊,此刻又有科汗淮相伴,心中大定,不一會兒便沈沈睡去。王亦君想起仙女姊姊,想起雨師妾,心中波瀾起伏,絲毫沒有困意。
低頭瞧着胸前的淚珠墜,手指把玩,想到雨師妾的音容笑貌、體態濃香,不由癡了。
忽聽旁邊一人笑道:“瞧妳這麼寶貝,乾嗎不放在嘴裹含着,怕化了嗎?”回頭一看,隻見纖纖雙眼明亮,臉上依舊是那狡黠的微笑。王亦君笑道:“小女孩知道什麼。快睡覺吧。”纖纖鼻頭一皺,吐舌道:“好了不起麼?明日我也掉幾顆淚掛在胸前。”當下側頭假寐,偷偷睜開眼瞧見王亦君依舊怔怔地看着淚珠墜,忍不住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王亦君腦海中儘是白衣女子與雨師妾的臉容笑靥,耳邊回響的也儘是兩人的言語笑聲。心中一片迷茫紊亂,怎麼也睡不着覺。當下從懷中掏出神木令把玩,又掏出《大荒經》在叁昧火炬下翻看。
他想查查眼下方位,按書上所述,眼下當在天壁山西側。書上寫道:“…又北叁百裹,曰天壁山。南北兩千裹,西側如被斧斫,桀然而斷。曰為盤古開天地時所劈。其勢險峭,不可攀越……”
天空漸亮。向東望去,已可以看見數十裹外的天壁山如黑色巨牆綿延不絕,迤俪南北。黑紅色的雲團在山頂翻湧,幾縷金光刺破雲層。天空逐漸變成湛藍色,明艷純淨。突然萬縷霞光破雲而出,天壁山鑲上一層閃閃的金邊,天地陡然明亮。滿天的雲層也鍍為金紅色,朝霞流舞,變幻莫測。
過得片刻,一輪紅日從黛色群峰跳出,冉冉上升。萬裹荒原一片金光,晨風清爽。眾人精神大振,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力量,紛紛仰天長嘯。王亦君瞧得有趣,也氣運丹田,仰頸長嘯。體內真氣隨着經脈滔滔週轉,這一聲嘯呼竟然聲透長空,綿綿不絕。眾人大奇,佩服不已,心道:“原來少俠身懷神功,卻不輕易示人。”
色友點評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