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霏細雨止時,王亦君終於趕上了那魯將軍的偵兵部隊。雨師妾的妖娆芳香尚萦繞在他鼻息,但他卻不敢分心思念,凝神聚意,禦風穿行,遠遠地緊隨其後,生怕驚動了耳目警覺的偵兵。
王亦君乘着天色黑暗,火族探兵迤逦蛇行之時,突然追上最末一名探子兵,將其撃昏,然後迅速換上他的帽服,策馬追上前行部隊。那偵兵的衣帽甚是獨特,幾將整個臉麵全部罩住,隻露出雙眼與鼻孔,為偵察之時防止被人認出。拜之所賜,王亦君穿上這衣帽之後,其他偵兵卻也辨別不出。有人招呼,他便點頭含糊回答。
一路之上,眾人匆忙趕路,竟沒露出絲毫馬迹。
第二日接近晌午時,偵兵已經越過火木兩族的邊界,回到火族領土之內。到得鳳尾城外時,太陽已經西斜大半。山谷環合,碧樹如雲。那火紅色的城牆掩映在護城河邊的密林之中,護城河青水如帶,環繞不絕。吊橋高懸,城門緊閉。城樓上彩旗獵獵,鼓舞招展。
鳳尾城乃是火族與土族的交界城邦,由此往西北數裹,便是土族領地。相傳當年火族聖鳥烈焰鳳凰飛經此處,掉落兩根鳳尾,變為兩株蔭蔽數裹的巨樹,是為鳳尾樹,乃大荒絕無僅有。八百年前火族赤帝封這兩株鳳尾樹為聖樹,這鳳尾城也因此成為火族六大聖城之一;是以雖然地形不是非常險要,但素來為火族所重。
此時城外護城河外岸,帳蓬遍布,井井有條,一共十叁路偵兵叁千餘眾都已經日夜兼程趕到候命。各自將部下安置好後,策馬揚鞭,迳自朝中心大帳奔去,那裹正是十叁路偵兵將領的臨時集合地。
隻聽鳳尾城樓上,有人吹奏號角,城門徐徐打開,吊橋也緩緩地放了下來。中心大帳內的十叁個將軍大步奔出,紛紛翻身上馬,策馬列隊,朝城中行去。王亦君心中一動,此時正是天賜良機!腦中倏然閃過一個念頭,不及多想,立時翻身上馬,策馬狂奔,口中喊道:“魯將軍!”魯將軍聞聲勒馬轉頭,見來人乃是自己部下。
王亦君奔到他身側,低聲道:“屬下有極為重要的事禀報,是關於聖盃的消息。”
魯將軍麵色微變,瞧了一眼那勒馬不前、訝然回顧的十二位將軍,猶豫刹那,但邀領奇功的念頭瞬息間便佔了上風,當下回頭抱拳道:“諸位將軍還請暫留,魯某馬上趕來。”當下隨着王亦君策馬奔入南側密林之中。
王亦君繞過一塊巨石,確保眾人已經決計瞧不見了,這才翻身下馬,故作神秘道:“將軍,屬下髮現那聖盃原來還在赤炎城內!”那魯將軍吃了一驚,“什麼?”(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王亦君趨身上前,似乎要附耳相告。魯將軍彎下身,剛探過頭去,忽覺腰上、頭上齊齊一麻,登時眼前一黑,人事不知。王亦君迅速將他身上的衣服剝了下來,套在自己身上,戴好帽子蒙起臉,整冠束帶。然後將那魯將軍橫綁在龍馬背上,重重抽了馬臀一鞭,龍馬吃痛,長嘶聲中揚蹄狂奔,轉眼消失在密林深處。
王亦君翻身上馬,不緊不慢地從密林中出來,十二人急着進城,心中惴惴,不疑有他,“老魯,快走吧!”
他口中含糊咕哝一聲,隨着那十二人匆匆朝城中奔去。
方甫奔進城門,便見一條寬約叁丈的青石闆大道筆直朝前,直抵一個頗為開闊的中心廣場。那廣場正中,是兩株極為巨大的怪樹。雖然高不過四丈,但那蔭蓋甚是密集寬闊,方圓近百丈都在它蔭蔽之下。樹乾青黑巨大,樹葉片片修長火紅,猶如鳳凰尾一般隨風搖曳,在夕陽映襯之下,宛如漫天烈火,熊熊燃燒。
廣場週圍,乃是井然有序的街道以及高矮參差的民居、廣場東麵,一座叁層的青木塔樓巍峨矗立,檐角彎彎,破雲而去,檐下數百盞琉璃燈在風中搖曳,髮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眾人騎馬行到那塔樓前,紛紛翻身下馬,將缰繩交遞與上前的士卒,整頓衣冠,朝塔樓大門走去。剛登上二樓,便聽見一人道:“大傢辛苦了,請入座吧!”眾人齊聲道:“多謝侯爺!”循序在邊上長椅中坐下。
王亦君悄悄一瞥,隻見那人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男子,紫衣紅帶,頗為高大,坐在椅中亦有六尺餘高。
紅色絡腮胡子,一雙虎目炯炯有神,看來極為威猛那烈侯爺坐在北側,左邊是一個紅衣少女,坐在陰影之中,麵色蒼白,淡綠色的大眼睛,如春水波蕩,相貌極美。但卻如風中弱柳,嬌小嬴弱,滿臉倦怠已極的神色。
少女身旁,坐了一個身形矮胖的男子,滿臉堆笑,頗為和藹可親,眼光轉掃間,偶有精光暴閃。西麵臨窗處坐着一個獨臂人,路上已經見過,乃是火神祝融之弟,也是族內僅次於祝融的神職高官火正仙,排名火族七仙之首。吳回週身紅衣被陽光照得金光閃閃,木無錶情,冷冷地望着南側。王亦君順着他的眼光朝南望去,心中劇震,險些便要喊出聲來。
一個紫衣少女軟軟地坐在長椅上,夕輝斜照,塵粉漫舞。髮鬓淩亂,俏臉上滿是嗔怒怨恨,那眼角的一滴淚漬在陽光中泛着眩目的光澤,嘴角掛着冷冷嘲諷似的微笑,不是纖纖又是誰?
自那夜她哀痛自儘之後,迄今已有月餘。這短短的月餘時間,當真有如隔世。此刻終於又見着她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那嗔怒之態如此鮮活如此真實,仿佛從前生氣時的樣子。刹那間心中狂滔怒卷,歡喜、愧疚、難過齊齊湧將上來,將自己吞沒。見她臉容憔悴,淚漬猶在,也不知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委屈。
烈侯爺手上一抖,展開一幅豐皮紙,那上麵用七彩彩筆描畫了一隻琉璃盃,殊無特別之處,隻有盃中似有一點火苗跳躍,“姑娘,這隻盃子妳見過嗎?”
纖纖瞥了那羊皮紙一眼,俏臉上倏然閃過詫異之色,“自然見過!我交給雷澤城的雷神了。”“什麼!”
此言一出,如雷霆霹雳,眾人同時霍然起身,麵色大變,一時之間,空氣仿佛突然凍結,連彼此心跳呼吸之聲都清晰可聞。纖纖見他們這般錶情,似乎覺得十分有趣,竟然格格笑將起來,“這是木族的長生盃,自然是給木族中人啦!妳們這般激動乾嗎?”
眾人愕然,“長生盃?”火族與木族素來有瓜葛,四百年前曾為叁城八百裹疆土血戰二十年,各亡數十萬人,結下深仇;若非後來神農帝竭力調和,這爭端還要持續下去。自水族與木族交好之後,火族對兩族的猜忌疑慮之心更盛,神帝駕崩,雖然暫無乾戈,但彼此防範之意卻是日漸分明。眼下聽聞纖纖將火族聖盃盜獻木族雷神,而這聖盃又與叁個月後赤帝出關之事息息相關,眾人心中怎能不驚懼憂急?
王亦君心想,“此刻眾人心浮氣躁,彼此又起了嫌隙,正是脫身的良機。”當下緩緩調動真氣傳音入密,“好妹子,我是王亦君。”纖纖聞言大震,全身雖被封閉經脈,難以動彈,卻如秋風中的樹葉般簌簌髮抖,眼波突然迷蒙,四下流轉探尋,一顆淚水倏然滑過臉頰。俏臉上歡喜、憤怒、淒涼、幽怨、哀憐諸多神情瞬間轉換,臉色蒼白,又轉嫣紅,古怪至極。
王亦君正要運氣準備瞬息救人,卻聽纖纖突然脆生生地格格笑道:“紅胡子,妳想知道實情嗎?那我便告訴妳吧!那琉璃聖火盃確實是我盜走的,隻怪妳們的守衛太差勁。那破盃子留着也沒用,我就索性送給那個雷神啦!妳們若想要隻管去向他拿吧!”
眾人聽她突然改口,俱極訝異。烈侯爺麵色一變,甚為意外,那紅衣少女也輕輕“咦”了一聲,隻有吳回木無錶情,冷冷地望着纖纖。豈料更為出奇的事還在後頭,“妳們猜得沒錯,我確實有個幫手,那便是他!”
素手蓦然朝王亦君指去。
王亦君措手不及,心中驚異愕然,隻見眾人眼光齊唰唰地望了過來;再看纖纖,她正笑吟吟地望着他,眼神中淒涼、哀怨、快慰、興奮,交雜波蕩,柔聲道:“大哥,妳不是說盜走聖盃之後,便和我遠走高飛嗎?怎麼現在才來呢?”言語柔媚纏綿,又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悲欣交纏的喜悅。
纖纖聽見王亦君傳音之時,心中驚異歡喜,幾乎便要爆炸開來。但突然之間,又覺得說不出的酸楚悲苦,一路上的孤獨傷心、為人所擒的委屈憤怒、當日被他所拒的錐心疼痛都刹那之間如春水潰堤,倒注心中。當聽他說“好妹子”之時,更是心中氣苦,那種窒息的疼痛又如利刃般絞心斷腸,不可遏止。刹那之間,一切都變得了無興味,自淩自虐的念頭竟然充斥心頭,隻覺得被萬人錯毀、死在他的眼前也是說不出的快慰。片刻間那連自己都為之詫異的話語便脫口而出。看着王亦君驚訝錯愕地望着自己,心中悲苦歡愉,淒涼快慰,臉上笑容越加絢爛,但忍不住又流下一顆淚來。
廳中眾人又驚又疑地盯着王亦君,一言不髮,渾身真氣流轉戒備。王亦君隻是愕然地望着纖纖,心中大痛,當下起身哈哈大笑,“東海龍神太子王亦君,冒昧造訪鳳尾城,多有得罪。”
眾人大駭,那十二名偵兵將軍聽得“龍神太子”四宇,更是麵上變色。一個月前新任龍神太子孤身打敗百裹春秋與水娘子、降伏東海兇獸流波夔牛,又率軍大敗水族叁支強大水師,令橫行汪洋的萬年龜蛇成了縮頭王八,威名遠播天下。火族與水族宿怨已深,雖與龍族亦不交好,但當日聽聞此事無不拍手稱快。
“龍神太子怎會這般鬼鬼祟祟?給我留下吧!”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吳回突然拔身而起,紅光如電,陽光耀眼,眾人眼前一花,一道烈焰似地光芒暴閃而過,炙熱的狂風真氣轟然席卷。真氣炙烈淩厲,力道之猛,極為罕見。王亦君心中一凜,不及多想,雙手握劍,陡然旋轉,劍光自下而上斜撩而上,光芒暴吐,真氣浩蕩如巨浪回旋。
豈料“蓬”地一聲爆響,王亦君隻覺所有真氣都忽然倒卷回來,連帶那洶湧紅光氣浪一齊猛襲而來。大驚之下,立時因勢利導,凝神聚意將真氣調度分布,登時如葉舞狂風,被瞬間抛起,重重撞向牆壁。
纖纖忍不住驚呼失聲,淚水泉湧,心中說不出的悔恨。王亦君背脊方甫觸着牆闆,立刻調氣背脊,如隔氣墊,順勢向下閃電滑去。那狂飄也似的氣浪“轟”地一聲,立時將牆壁破開數尺大的裂洞。
烈侯爺與紅衣少女對望一眼,頗為驚異。烈侯爺拍拍扶手,轉頭望向那滿臉微笑的胖子,輕輕點了點頭。
那胖子會意地微一颔首,輕輕撃掌。
“嗆然”脆響,八道矯龍飛電般的刀光疾斬王亦君。刀光雪亮,刀氣更是炎熱銳利,四下縱橫,樓內滿是酷熱之意。這塔樓乃是以至極堅硬的青木,塗以堅韌防火的不破膠搭建而成,極為堅硬;但被那八道刀光所激,立時應聲裂開細小的痕迹,木痕上火苗跳躍不已。
王亦君凝神穿梭,護體真氣青光吞吐,在刀光之間堪堪躲避而過。那八道刀光越斬越快,彼此配合得天衣無縫,遠遠望去,八道刀光猶如一道,首尾相連,綿綿不絕。熱烈炙酷的刀氣觸着王亦君護體真氣,“嗤嗤”
作響,將他越迫越後,縮圍在東邊一角內。王亦君腦中已來不及想任何問題,隻是根據念力,本能地穿梭躲避,竟連調氣反撃的刹那時機也抽不出來。
突然王亦君腳下一滑,“哎呀”一聲險些摔倒。兩名大漢大喝一聲,刀光交織電舞,左右開弓朝王亦君腰間斬下。“嗤”地一聲,綠色護體真氣倏然破裂,刀光電斬而入。纖纖心中劇痛,彷佛萬箭穿心。恐懼、後悔、悲痛、擔憂刹那決堤,哭叫道:“住手!不關他的事!”忽然之間也不知道哪裹來的力量,經脈仿佛被瞬間衝開,雙手一按站了起來。
王亦君哈哈長笑,突然青光暴閃,一道氣浪轟地炸將開來。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鼻息稍稍窒堵,耳邊叮叮當當一陣脆響,刀光亂舞,“咄咄”之聲大作。凝神再望時,均心下大駭,失聲驚呼。那八名大漢木立各處,雙手空空,滿臉不可置信的驚異神色。八柄烈雪刀齊齊整整的豎排插在頂梁,入木叁分,刀柄猶自震蕩不已。
纖纖怔怔地望着王亦君,臉上酡紅,淚水一顆一顆滾落。在王亦君遇險的那一刹那,她的心幾乎便要爆炸,此時如釋重負、渾身酸軟無力,心中說不清是歡喜還是難過,酸楚難當。
當是時,遠遠地城門開啟,車馬辚辚,有人高聲長呼道:“大長老使者駕到!”樓內眾人麵色微變,紛紛朝窗外望去。王亦君趁着眾人掉頭西顧之時,猛然調氣湧泉,閃電般竄出,攔腰抱起纖纖,兔起鵲落,翻身朝叁樓奔去。動作奇快,一氣呵成,待到眾人醒覺之時,他已經抱着纖纖躍上了叁樓。
懷中纖纖突然髮出一聲悲切的哽咽,蓦地玉臂舒展,緊緊地摟住王亦君的脖頸,將臉貼在他的耳旁。蘭香撲鼻,髮絲撩人,冰冷的淚水瞬間流入他的耳朵和脖子。耳邊聽見她斷斷續續地哭道:“大哥,大哥。”那聲音悲戚纏綿,不知是在喃喃自語,還是在低徊呼喚。
王亦君心中悲喜交集,足不點地,翻身越出叁樓欄杆。輕輕巧巧地朝上翻起,又上了塔樓之頂。刹那間凝神四望,塔樓下廣場眾兵圍湧聚集,彎弓待命,萬千刀槍在夕陽下閃閃髮光,眩目已極。那吳回如影隨形,疾追在後。塔樓東南兩麵均有極強真氣迫麵而來。四麵圍兵,天羅地網,而纖纖髮上的雪羽鶴簪不見蹤影,想來已是被火族收去。
王亦君左臂抱緊纖纖,意念如織,感受到那火正尺真氣電襲而至,立時反手朝後猛揮一劍,撞着火正尺真氣,氣浪洶湧。因勢利導,高高飛起,在空中禦風踏步,清嘯聲中朝那巨大的鳳尾樹掠去。
禦風滑翔,刹那間便奔到了那鳳尾樹連綿如紅雲晚霞的蔭蓋之上。遠遠聽見有人驚呼之聲,身後那緊迫的殺氣也嘎然而止。回頭望去,吳回駐立塔樓檐角,紅袍飄飄,滿臉古怪的神情。那烈雪八刀站在樓頂,麵麵相觑。廣場上所有圍兵也都放下刀槍,昂首觀望。王亦君見他們都不追來,心中詫異。
烈侯爺與那紅衣少女站在二樓欄杆邊上,朗聲道:“鳳尾樹乃是鳳尾城聖樹,閣下請快下來,否則將被萬火灼燒,難逃生天。”那烈侯爺直爽誠摯,王亦君對他頗為信任,聞言微微一驚,果覺一股熱浪緩緩迫來。
遠處,斜陽在青色群峰間緩緩沈落,那餘輝照在漫漫鳳尾樹蓋上,彷佛熊熊火海:微風吹過,樹葉搖曳,猶如火焰跳躍。凝神望去,隱隱可以瞧見紅光吞吐,那熱氣從樹葉中蒸騰,由四麵八方逼迫而來。
纖纖低聲道:“大哥,這裹好熱。”王亦君低頭望去,見她嬌靥艷紅,鼻尖、額頭上都是細細的汗珠,髮絲也濕漉漉的貼在額前、臉頰,渾身酸軟無力地偎在他的懷中,心中大是疼惜,“好妹子,這就找一個涼爽的地方休息去。”猛地調集真氣,騰空躍起。
豈料方甫用氣,便聽耳邊“呼”地一聲,隻覺那熱浪突然爆漲為炙炎酷熱的滔天烈焰,轟然燒來。王亦君心中大駭。立時借助定海神珠之力,調用真氣,將熱浪朝外迫去。但那熱浪雖被暫時迫退,立時又有更兇猛的火焰撲麵而來。烈侯爺長聲道:“鳳尾樹乃本族聖鳥烈焰鳳凰的火尾所化,一經真氣激髮,便會燃燒百倍火焰。
閣下這般用氣,非但逃不出來,反而會被萬火灼燒而死。”
纖纖偎在他懷中,意識逐漸混沌,雙臂軟軟地勾住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道:“亦君大哥,妳……妳別抛下我。”淚水從緊閉的雙眼中淌出,被週圍熱浪蒸騰,立時消散。
王亦君心中一痛,將她緊緊抱住,溫言道:“好妹子,我決計不會丟下妳!刀山火海,也一齊闖過。”纖纖迷蒙中心中大定,嘴角露出微笑,雙頰酡紅,宛若睡海棠般沈沈昏睡過去。她這幾日困頓疲憊,不知經受了多少磨難,此刻心情安定,被這熱氣一薰,再也支撐不住。
瞬息間在心中定出一個極為大膽的計劃來,王亦君當下真氣疏導,貫通纖纖任督二脈,將自己與她週身經脈貫穿相連,雄渾真氣滔滔不絕地在彼此經脈間遊走,護體真氣由內而外,將她完全護住。而後猛地調集週身真氣,運用潮汐流,傾注右掌,“轟”地一聲朝下掹拍,漫天冰寒之氣呼嘯奔騰。
“轟”地一聲暴響,如百十個驚雷齊齊綻爆,那鳳尾樹仿佛突然爆炸開來一般,團團烈火蓦地膨脹炸裂,刹那間放大了數十倍,赤焰亂舞,火浪衝天。那窒息熱浪如狂風卷席,四下猛衝。
王亦君一掌既出,立時彙集所有念力於那定海神珠,真氣聚斂,全力反彈那驚天駭地的爆炸巨力,立時“呼”
地一聲,雙耳生風,眼前一花,筆直飛起。身在半空,念力如織,感受所有方向的力道真氣,因勢利導,斜斜飛起。猶如蒼鷹展翅,青龍翔空,破雲而去。
烈侯爺避開那層疊鼓舞的熱浪,倚欄遠眺,隻見漫天紅光烈焰之中,一道人影如離弦之箭衝天射起,在藍空之上宛若黑蟻。心中驚駭,這少年真氣之強、法術之高、膽子之大,可謂驚世駭俗。
王亦君竟然在電光石火間做這驚人之舉,逃出鳳尾樹的烈焰火海。身在高空,俯首可見漫漫火海,密蟻圍兵。當下藉着那殘餘推力,凝神調息,空中抄步,禦風斜衝,朝西城外俯衝逃逸。
風聲獵獵,火光熊熊。忽然聽見廣場上傳來雷鳴般的歡呼聲,繼而感覺到兩道真氣一左一後夾撃而來。
左翼真氣空明變化,仿佛冰下暗流,捉摸不定。後側真氣霸烈雄渾,猶如沙漠狂風,移山填海。
心中一凜,稍加辨別,似乎並非那火正仙吳回,當下回頭迅速一瞥。左翼來者,乃是一個紅衣翩翩的少女,騎坐在一隻火紅色的鳳凰上,清麗如仙,雅致如畫。皓腕上一對彩石鏈,熠熠生輝。
背後,一條黑紫色的火龍張牙舞爪,怒吼橫空,其上赫然便是烈侯爺。袖中紅色長帶倏然迎風挺直,在他手中微微振抖,立時化為一杆紅纓長槍。槍尖指處,紅光破空,咻咻有聲。一鳳一龍,來勢極快,刹那之間便隻距他數丈之遙。那兩道真氣登時將王亦君壓得遍體燥熱,鼻息窒堵,護體真氣相激渾身綻放。
烈侯爺長槍呼嘯,斜指上空,馭龍繞翔,沈聲道:“閣下言行磊落,烈炎也相信其中必有隱情;但要洗清冤屈,查明真相,就需要我們同心協力。烈炎保證,在未查明事情原委之前,絕對不難為閣下與令妹,隻將二位當作本族貴賓。如何?”他直爽誠懇,令王亦君登時心動。
紅衣少女碧綠清澈的雙眼凝注王亦君,淡淡道:“我大哥一言九鼎,海內聞名。如果公子還不放心,那我八郡主也願意許此承諾。”王亦君哈哈笑道:“郡主、侯爺金玉之言,王亦君豈有不信之理?”颔首道:“多謝了!”當下禦氣轉身,輕飄飄地翻身躍上那火龍脊背。
晚宴依舊設在塔樓二樓。落日西沈,暮色降臨,窗外西望,那鳳尾樹的百丈蔭蓋依然紅光吞吐,跳躍若火。
襯着黛藍夜空,淡淡晚霞,頗為壯麗。晚風吹窗,也帶來溫熱的氣息。
王亦君與纖纖果然坐在上座,俨然貴賓之姿。旁邊一個瘦高老者,乃是剛剛到來的長老會使者米離。他是大長老烈碧光晟派遣的全權使者,代長老會追尋聖盃下落。不苟言笑,說話緩慢,對烈侯爺將疑犯恭為貴賓卻是不置可否。
那烈侯爺烈炎與八郡主兄妹倆乃是火族四大世傢“烈傢”的顯貴,也是當下火族大長老烈碧光晟的親侄。
兩人年幼時便師從火神祝融與聖女赤霞仙子。
纖纖雖然已經醒轉,但連日奔波,久未休息,依舊疲怠不已,被那鳳尾烈焰一薰,一直煩悶慾嘔,因而隻是恹恹地倚在桌旁,腦中尚不明白為何自己與亦君大哥又成了座上賓。但腦中紛亂,隻要王亦君還在身側便足夠了。眾人話語聽在耳中隻是嗡嗡作響,徒增困倦之意。
烈侯爺一邊喝酒,一邊將此事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說與王亦君聽。八郡主坐在燈光暗淡處,每逢烈侯爺說至族中秘密之處,便偶爾淡淡地說上幾句,岔開話來。
原來那琉璃聖火盃乃火族聖器,排名第一。聖盃以上古琉璃石磨制而成,乃是遠古燧人氏盜火的容器,聖火火種在盃中千年不滅,綿延至今。火族聖城赤炎城中,有一座族中聖塔——琉璃金光塔,相傳也是當年燧人氏為儲存聖火而造的上古之物。琉璃金光塔乃是火族歷代赤帝修行與羽化之地,聚斂了歷代赤帝殘餘元神。
於此修行,可以感應吸納諸赤帝的離逸元神,事半功倍。而琉璃聖火盃,自遠古燧人氏收藏火種於此起,便被嵌入塔頂,作為此塔的密鑰。換言之,要想開啟琉璃金光塔,隻能施法於琉璃聖火盃。一旦琉璃聖火盃失竊或是損壞,琉璃金光塔將永不能開啟。
叁十年前,火族歷來天資最高的赤帝赤飄怒為了練就赤火仙法與赤火真氣的最高境界,決意進入琉璃金光塔閉關修行;琉璃聖火盃也隨着他入塔閉關,而被收藏在另一座固若金湯的金剛塔內。叁十年來,他不聞塔外之事,潛心修練,感應塔內靈力,吸納萬帝元神,當已練成赤火仙法與赤火真氣的最高境。叁個月後,就是他出關之時。
半年之前,為了加強琉璃聖火盃的護衛,確保九個月後赤帝能順利出關,長老會特地召這位列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祝融鎮守金剛塔。另外調來重兵,層層護衛。裝有聖盃的聖匣鑰匙又被大長老烈碧光晟封入自己體內。
但是十八日前,午夜時分,赤炎城中有眾多人親眼瞧見一個紫衣少女騎鶴從金剛塔頂飛過。那容貌裝束與近來盛傳的空桑仙子轉世並無二致。繼而烈碧光晟與祝融等人例行巡塔之時,髮現守塔神衛暈倒在地,聖匣中的琉璃聖火盃竟然不翼而飛。
王亦君當下微笑道:“烈侯爺對我開誠布公,毫不猜忌,這份心胸讓人佩服得緊。投桃報李,王亦君自然也不敢有任何的隱瞞。這位所謂的空桑轉世,名叫“纖纖”,是斷浪刀科汗淮的獨生女兒。”眾人“啊”地一聲,臉上均是驚詫之色。王亦君道:“她與空桑仙子確實曾有一段緣分,這雪羽鶴也是空桑仙子贈送於她的。”
當下將自己當年如何邂逅神帝,奉旨為和平使者,如何路上相逢科汗淮父女同赴蜃樓,又如何城破流亡東海,遇見空桑仙子等等諸多事情娓梶道來。但或因立場、或因守秘,對於率領湯谷群雄舉義、纖纖何以自殺,又何以前往大荒等自然略過不提。
眾人對於當年往事都有耳聞,在座諸偵兵將軍又都是耳目廣眾、博聞強記之人,聽他回溯那段往事,都是心有戚戚,驚心動魄。王亦君言語之中自有一種真誠的感染力,令人聽來不得不信。當年神帝使者之事便曾轟傳一時,沒想到便是這少年,更沒想到竟然機緣巧合,他竟成了荒外龍族太子。
纖纖聽王亦君侃侃而談往事,想到父親生死不明,自己孤苦伶仃,以及那些快樂的、傷心的過往,登時又突感悲苦,自憐自艾,眼圈不由微微紅了。心中跌宕轉輾,洶湧澎湃,仿佛在短短時間之內,又將這數年的光陰重新歷練了一遍。王亦君那魔魅的聲音,聽在她的耳中更加情浪翻卷,無常變化,匆而歡喜,匆而怨艾。
王亦君說完之後,樓內寂然無聲,半晌烈侯爺才點頭道:“原來如此……”匆聽吳回冷冷道:“這些話都是從閣下的嘴裹說出來的,是真是假暫且別論。閣下與纖纖姑娘今日方才重逢,又怎知道這十幾日間在她身上究竟髮生了什麼事?”
八郡主秋波凝注纖纖道:“纖纖姑娘,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很快還妳清白,不知妳願不願意一試?”纖纖對她稍有好感,當下點頭。“唯一的法子便是用“原心法”,將妳攝魂,這樣妳便能根據我的問題,將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一一回憶起來。”纖纖瞥了王亦君一眼,見他鼓勵地凝望自己,當下點頭道:“妳問吧!”
喚人將宴席撤去,清場焚香,就連四麵窗戶也二合上。纖纖與八郡主對麵而坐,眾人環坐四週:心中都頗為緊張,拭目以待。香煙袅袅,八郡主氤氲缭繞,瞧來朦朦胧胧,更像仙人端坐虛無缥缈問。
纖纖望着八郡主,腦中漸漸迷糊。匆覺她的雙眼變得說不出的恍惚,仿佛霧鎖湮樹,雨籠寒江。那眼波迷蒙飄忽,一點點暈開,一點點擴大,漸漸地仿佛成了一潭春水,又慢慢地化為古浪嶼外的碧海白浪。
突聽見八郡主淡然道:“妳見過琉璃聖火盃嗎?”纖纖蹙眉,想了片刻搖頭道:“沒有。”眾人麵麵相觑,烈侯爺仿佛鬆了一口氣,但麵色叉旋即凝重起來。米離也眯起雙眼,皺眉不語。八郡主沈吟道:“妳見過什麼盃子嗎?“纖纖皺眉道:“盃子?是了!我見過長生盃,已經送給雷神啦!”
八郡主道:“那盃子就像烈侯爺給妳看的那幅圖一樣嗎?”纖纖點頭道:“好像差不多吧!”眾人麵色大變,那米離的臉色也是瞬間蒼白,耳廊轉動。眼下纖纖已被“原心法”攝魂,自無欺言。倘若那“長生盃”當真如那圖中所示,則必是琉璃聖火盃無疑!
八郡王道:“那盃子妳是從何處得來的?”聲音依舊淡雅平定,沒有些許波動。纖纖道:“是一個老太大給我的。”眾人忍不住低“咦”一聲,紛紛豎起耳朵來。聽纖纖又道:“十八、九日前,我在一個林子裹遇見一個老太大,她渾身鮮血躺在車地上,眼見是快不成了。我瞧她可憐,便扶她起來,喂給她“同心丸”。”
“那老太太對我說:“姑娘,妳心腸真好。可是妳是救不了我啦!老太婆就快死了,想求姑娘幫我做件事。”
我見她好生可憐,便點頭答應。她說:“老太婆這裹有個東西,想求姑娘交給一個人。””
“我見她都快喘不過氣來,隻怕就要死啦!便又點頭答應了。老太大說:“那就多謝姑娘啦!那個人叫雷神,住在雷澤城。有名得很,妳定然找得到的。見了麵,妳隻須說這東西是空桑傳人送給他的便可以了!””
聽到此處,眾人無不變色。依此說來,那老太太又是何方神聖?纖纖道:“我聽她說到空桑仙子,覺得奇怪,還想問個仔細,豈料她說得太急,一口氣續下上來就死了。”八郡主道:“那老太太長得什麼模樣?”纖纖道:“她長得好生古怪,眉心有一個大瘤,耳朵尖尖的,手裹始終握着一根桃木杖。”
眾人大驚失色,孔淮東失聲道:“桃木姥姥!”眾偵兵將軍的臉上俱是難看之極。原來這桃木姥姥乃是昔年木族聖女空桑仙子的侍女,相傳與雷神有姑侄血緣。自空桑仙子被流放湯谷之後,便四處流浪:十年前,桃木姥姥在都社山被群獸圍困, 恰逢火族九路偵兵經過,親眼瞧見她被獸群衝倒,隻餘白骨一具。倘若纖纖所言屬實,那麼這桃木姥姥十年前便沒有死,當時偵兵便有失職之嫌。
八郡主道:“她給妳的東西是什麼?妳記得嗎?”纖纖道:“便是那長生盃,和那張圖上所畫的一模一樣。”
八郡主道:“妳記得是誰告訴妳那是長生盃嗎?”
纖纖道:“我到雷澤城後,找到雷神府,說空桑傳人給雷神送禮物來了。雷神和幾個人見了那盃子後,都激動得很,其中一個人喊道:“是長生盃”!我這才想起,從前聽辛九姑說過,那長生盃是木族的第一聖器。
沒想到這第一聖器竟在我的手裹啦!”
眾人越聽越是糊塗,王亦君也是一團迷霧。纖纖既然一口咬定那盃子如圖所示,則必是琉璃聖火盃無疑。
但雷神等人見了之後,又何以大呼“長生盃”呢?難道是雷神造作,故意诳騙纖纖嗎?那麼桃木姥姥豈下是偷盜琉璃聖火盃的嫌疑人?以她與雷神的關係,以及盃子的歸屬來看,隻怕那雷神也與此事有莫大關係。
吳回冷冷道:“究竟是不是那桃木姥姥乾的,眼下斷言還太早。即使是她,也必定有內應相助。”轉身運轉真氣,對着纖纖道:“既然那盃子不是妳盜走的,為何先前又突然承認?又說王亦君是同謀?”他對纖纖始終有所懷疑,又對王亦君頗有警惕之意,即便此時仍存疑忌之心。
纖纖柳眉緊鎖,似乎不願回答。八郡主又淡淡地重新問了一遍。纖纖肩頭微顫,突然掉下一顆淚來,繼而玉珠縱橫,哽咽道:“那臭烏賊對我這般無情無義,我是不想活啦!他……他要救我,我偏生就要死在他的眼前,讓他這一生一世都永遠記得我。”聲音淒楚悲苦,刻骨纏綿,一聲聲如雷霆般劈入王亦君心頭。
眾人沒想到這一句诘問,竟然引出了兒女情意,都微覺突兀尷尬。烈侯爺咳嗽一聲,“此事相關重大,牽涉兩族戰和,妳們有什麼建議?”吳回冷冷道:“易辦得很,帶上這兩位貴賓,一齊到雷澤城與雷神當麵對質!”
眾人倏然色變,那雷神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氣,倘若此事當真是他所為,那也罷了,但萬一其中還有隱情,則一場大戰不可避免,紛紛把目光投向米離與烈炎。米離緩緩道:“傳令叁軍,明日一早出髮。乾裹快馬,速請戰神雄兵電壓邊境,待命而髮。”掃了烈炎、吳回一眼,沈聲道:“我們即刻趕往雷澤城,為雷神賀壽。”
這天晌午時分,幾騎迎客使風馳電掣地駛過,沿途高聲長呼道:“火族米長老、火正仙、烈侯爺到!”人聲鼎沸,喧鬧大作。片刻之後,噠噠馬蹄之聲連綿而來,車輪粼粼。門外走道上腳步聲急促交織,過了一會兒,房門“吱嘎”一聲開了,有人道:“姑娘,妳先住此處吧!”一個少女隨着夥計走了進來。
那少女杏目桃腮,嬌俏動人,正是纖纖。她坐在桌前蹙眉不語,直楞楞地瞧着窗外出了一會神,似乎滿腹心事。暖風吹來,將她的髮絲吹得擺舞不停,那纖細瑩白的脖頸、精巧美麗的側麵,顯得如此楚楚動人。纖纖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側轉身,麵壁出神。她忽然蹙起眉頭,“咦”了一聲,從枕邊的縫隙裹夾出了一個冰蠶絲袋,在手中抛了抛,嘴角露出微笑。
當是時,門口有人道:“纖纖,吃飯吧!”房門開處,王亦君走了進來。纖纖見是王亦君進來,頗為慌亂,連忙起身應道:“知道了。”王亦君微微一笑,掩門出去,在走廊候着。纖纖看了看冰蠶絲袋,將它輕巧地係在腰帶上,一蕩一蕩地朝外走去。
王亦君與纖纖並肩而行,穿過甬道,走過長長的回廊,來到膳廳。此時正是午膳時分,廳內人山人海,盃盞交錯聲、喧嘩聲不絕於耳。將進大門之時,一個瘦骨嶙峋的黃麵漢子東搖西蕩地迎麵而來,人還未到,一股臭氣已然撲鼻。纖纖眉頭一皺,掩住鼻子朝王亦君身上靠去。那漢子咕咕哝哝與纖纖錯肩而過,擦身的一刹那,手如閃電,瞬息間將冰蠶絲袋偷入袖中,若無其事地晃蕩離去;手勢之快,竟連王亦君也絲毫沒有察覺。
那漢子搖搖晃晃出了貴賓館大門,一路上眾人無不掩鼻辟易,隻道是流浪的乞丐乘人不備溜入貴賓館中;守館軍士更是大聲怒斥,一腳踢將過來,將他踹出大門。那漢子從地上爬起來,毫不着惱,嘻嘻而笑,嘴中哼着小曲,歡歡喜喜地朝鬧市而去。
正午驕陽似火,路旁高樹蟬聲密集,梧桐樹葉已轉為慘碧之色,隨風簌簌,陽光耀眼。樹下屋前儘是臨時搭建的市集鋪子,人流穿梭,極是熱鬧。
其時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種漁獵為本,自給自足,限禁商貿。若有缺乏,民眾之間私下互換有無。天下城邦僅有叁十六城常設市集,故稱“叁十六市,抵一昆侖山”。蓋指昆侖山上有天下萬物,而這天下萬物在叁十六市中也可尋到。
雷澤城市集天下聞名,極為繁華。因其北靠太湖,南擁沃野,西有奇山,東臨大海,山珍海奇應有儘有,四方民眾常到此處交換必需之物。眼下距離雷神壽宴不過一日,天下使者雲集,雷神為了招待貴賓,更是大開商禁,市集之上琳琅滿目,從未有過的熱鬧。
身處鬧市,那漢子如魚得水,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十指如飛,行不過百步,己將眾使者的諸多寶物盜入袖中。那漢子似是知道冰蠶絲袋的神奇,眼見袖袋已經裝滿,再也盛放不下,索性解開冰蠶絲袋的係口,將寶物一股腦兒全塞了進來;瑪瑙翡翠、金器珍珠、獸角異果……
忽聽那漢子“哎呀”一聲,手腕被人抓住,一人笑道:“他奶奶的,撤尿撒到龍王廟來,竟敢偷老子的東西!”那聲音赫然便是湯谷成猴子。那漢子嬉皮笑臉地待要辯解,腳下一空,已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舉了起來。
成猴子身邊還站了幾人,分別是蔔運算元、辛九姑、柳浪和那龍宮六侯爺。蔔運算元、柳浪、辛九姑都稍作易容,想是重歸大荒,生怕被人認出。六侯爺身邊俏生生站了一個女子,輕紗蒙麵,隻露出秋水明眸。眼中滿是害羞與好奇的神色,卻不知是誰。
架住那漢子的兩人低聲笑道:“龜他孫子,若不是猴子眼尖,咱們連回去的乾糧都沒了。”乃是東海勇士哥瀾椎與班照。那漢子突然“咦”了一聲,“妳……妳不是蔔運算元嗎?怎地從湯谷……”話音未落已被幾隻大手蓋住嘴巴。蔔運算元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指着他恍然道:“是了!妳是大荒第一賊子禦風之狼!”
此言一出,眾人都吃了一驚。土族遊俠禦風之狼號稱天下第一盜,無所不偷,猶喜美食,眾人耳聞已久,沒想到竟是這麼一個邋遢漢子。成猴子眼珠滴溜溜一轉,突然笑得打跌,喘氣道:“有趣有趣,沒想到第一大盜竟然被我成猴子給逮住了。他奶奶的,從今往後,這天下第一盜的名頭得讓了給我啦!”禦風之狼陰溝翻船,心中暗罵,臉上卻是堆笑不止。
六侯爺笑道:“這可真是賊喊捉賊了。”旁邊那女子忍不住低頭“噗哧”一笑。這少女分明便是鲛人國公主真珠!但她乃是人魚,怎地今日玉足纖纖,蓮步輕移,與常人無異?
成猴子哈哈笑道:“且看看這賊子今日都有什麼收獲。”得意洋洋地探手伸入那漢子袖中,將那乾坤袋取了出來,成猴子眼睛一亮,失聲道:“乾坤袋?”柳浪皺眉道:“這小子偷了這許多東西,必是已在城中盤桓了數日,見過許多賓客,且問問他有沒有瞧見他們。”
眾人對望一眼,班照、哥瀾椎齊齊低喝,將禦風之狼架到路旁樹下。柳浪眯着眼笑道:“千萬不要胡說八道,我們問什麼妳便老老實實地答來,倘若說的都是實話,我們便將這袋子物歸原主。”
禦風之狼點頭不已;辛九姑從袖中掏出一幅絲帛,在禦風之狼眼前緩緩展開,上麵赫然便是王亦君、蚩尤、纖纖的畫像。辛九姑凝視着他,冷冷道:“這叁人妳瞧見過嗎?”禦風之狼假意端詳了片刻,“見過見過!就在貴賓館裹!”眾人大喜,真珠“啊”地一聲低呼,眼中滿是歡悅的神色。
一行人喜滋滋、興衝衝地朝貴賓館趕去。隻有禦風之狼滿臉苦相,大呼倒楣。想他縱橫大荒偷儘萬物,今日一不留神,樂極生悲,竟然被這二流的小賊擒住,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到了門口,六侯爺哈哈大笑道:“東海六侯爺奉龍神旨意,特來為雷神賀壽。”木族龍族之間,素有怨隙,彼此互相敵視已非一日;服見六侯爺前來賀壽,所帶侍從寥寥無幾,雖然不似惡意,但猜不出他葫蘆裹賣的什麼藥?為首的迎客使狐疑地瞧瞧眾人,勉強拱手道:“貴客光臨,雷澤之幸!侯爺請進!”領着眾人朝裹走去。
另外兩個迎客使翻身上馬,急馳雷神府報信去了。
六侯爺等人已經大步走入了膳廳之中。六侯爺哈哈大笑道:“各位朋友,龍六遲到一步,大傢多多恕罪!”
廳中轟然,眾人紛紛回頭望來。東海六侯爺這名字響徹大荒,不僅因為傢世顯赫、神功卓着,更因為那放浪不羁的名頭。五族各城都有不少貴族女子與他有露水姻緣,也正因此,他也是大荒中眾多男子深惡痛絕的人物。
此刻聽見這荒外第一風流浪子駕到,無不矚目。
忽見一個少女失聲道:“九姑!”身旁一個俊逸少年起身笑道:“六侯爺,妳們怎地來啦?”正是王亦君與纖纖。同桌的烈炎、八郡主等人也紛紛瞥來。六侯爺等人大喜,紛紛叫道:“太子!聖女!”大步上前。烈炎等人原本對王亦君身份尚有些許懷疑,聞聽此言,心中疑慮登時消散。
眾人大奇,難道這與火族群豪坐在一處的少年竟是近來風頭極健的龍神太子嗎?無不刮目相看,隻是那少女又是何方聖女,卻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認出這少女正是空桑轉世,失聲驚呼。
王亦君瞧見真珠,微微一楞,再看看她的修長雙腿,更是驚詫,笑道:“真是妳嗎?真珠?”真珠羞紅了臉,低聲道:“王城主。”偷偷地瞟了纖纖一眼,見她冷眼望來,臉上更紅,垂下頭去。
六侯爺勾住王亦君的肩膀,低聲笑道:“人傢可是不顧一切地找妳來啦!妳小子再這般粘粘糊糊,我可就下手啦!”王亦君一楞,頗為尷尬。瞧了纖纖一眼,見她目光恰好掃來,觸着他的目光立時又扭開頭去。
烈炎笑道:“既然都是相識,那便一起坐吧!”六侯爺見是烈炎等人,微微詫異,對米離、吳回等人視若不見,六侯爺哈哈一笑,迳直走到烈炎與八郡主中間坐下。
吳回木無錶情,喝了兩口酒,起身告退;米離也以一路疲頓,告退歇息。一時間走了十餘人,隻有烈雪八刀與八郡主依舊在座。成猴子等人毫不在意,索性移將過來。
禦風之狼捉着柳浪衣袖,低聲道:“我可以走了吧?那袋子也請還我吧!”柳浪正眯起眼悄悄打量八郡主,隨口道:“走吧!走吧!”成猴子悻悻地將乾坤袋還給他道:“便宜妳啦!”纖纖瞥見那袋子,低頭一瞧自己腰上,麵色一變,叫道:“別走!那是我的袋子!”
禦風之狼大呼倒楣,閃電般奪過乾坤袋,朝外飛也似地掠去。突然銀光爆閃,禦風之狼被無數情絲纏住,硬生生從半空扯了下來。辛九姑手腕一抖,猛地將他拖到麵前,一腳踏在他的胸上,“叫妳別走,沒聽見嗎?”
成猴子大喜,起身踢了他一腳,罵道:“他奶奶的,聖女之物妳也敢偷?”劈手去奪他手中袋子。禦風之狼叫道:“妳們太也無信,不是說好了還我的?”柳浪笑道:“我說的乃是物歸原主,這袋子是我們聖女的,自然得歸還她了。”禦風之狼苦着臉大呼上當。手中還緊緊抓住那乾坤袋不放。
成猴子用儘力氣朝上一奪,兩人死命菈扯,登時將乾坤袋的袋口菈扯開來,“叮叮當當”一陣脆響,光芒眩目,諸多寶貝流水般瀉了一地。眾人驚呼聲中,一個九尺高的魁偉少年突然從袋中滑出,坐在地上。“蚩尤!”
“聖法師!”“蚩尤大哥!”王亦君等人失聲驚呼,霍然起身。
成猴子楞楞地望着蚩尤,又飛起一腳,將目瞪口呆的禦風之狼踢翻,叫道:“他奶奶的,吃了猛犸膽了,連聖法師都敢綁架!”禦風之狼也是雲裹霧中,除了自認倒楣之外,已經無話可說了。
王亦君搶身上前,將蚩尤扶起,見他除了眨眼微笑之外,全身動彈不得,心中大駭,隻道他遭了誰的毒手,被拍散經脈;立時雙掌齊髮,調集潮汐流,將澎湃真氣衝入蚩尤體內。真氣疏導之後,見蚩尤完好無損,隻是經脈暫被封閉,心中大定。籲了一口氣,笑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嚇我一大跳。”
眾人聞言紛紛舒了一口氣。當是時,遠遠地聽見迎客使歡天喜地地高聲長呼道:“木神駕到!水族聖女駕到!水族黃河水仙冰夷駕到!”眾人動容,距離壽慶最後一日,當真是貴客紛杳。
王亦君一楞,笑道:“這倒巧了!”木神、冰夷二人對他與蚩尤窮追不放,倘若再見到纖纖這個空桑轉世,隻怕更加不能放手。眼下纖纖與火族的糾葛還未了斷,蚩尤又經脈被封,自然還是退避為上。當下抱起蚩尤,對烈炎等人笑道:“在下先告退了,給我這位朋友疏通疏通經脈。”起身朝後門走去。
六侯爺、柳浪等人見狀猜出端倪,也紛紛起身,綁着禦風之狼朝後門出去。成猴子與蔔運算元匆忙將地上寶物一一揀入乾坤袋,大呼小叫,尾隨而去。烈炎與木神等人殊無來往,與水族更是世仇,當下也推桌起身,在句芒一行進入之前,走得精光。
進了房間,王亦君將蚩尤橫放於床,手掌推拿任督二穴,為他打通週身經脈。那寒石散藥效極強,以兩人真氣之強,亦不能立時衝開,隻能燭火微光,緩步而行。
成猴子剛進房間,立時迫不及待地蹲坐在角落裹,眉開眼笑地清數那乾坤袋中的寶物,一旁的禦風之狼被捆得結結實實,嘴中也被塞了破布,搖頭晃腦,徒自生氣。
眾人各自坐下,六侯爺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笑道:“太子殿下,此次我們可是偷偷逃出來的。回去之後,妳可千萬要在龍神麵前美言幾句。”王亦君奇道:“此話怎講?”
六侯爺見纖纖與辛九姑全神貫注地低頭交談,這才轉身背對她們,笑着傳音入密道:“妳的小美人魚想妳想得茶飯不思,花容憔悴,我見她可憐,這才偷偷帶她出來的。”王亦君聞言大震,一麵輸導真氣,一麵轉頭朝真珠望去。
真珠見六侯爺傳音,已是大為緊張,紅着臉凝視二人,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瞧見王亦君吃驚望來,雖不知六侯爺說了什麼,心下也猜到了大半,登時羞得脖頸儘紅,低下頭去,心兒狂跳。
原來王亦君、蚩尤走後,龍神軍與湯谷軍在龍神、赤銅石、柳浪等人的指揮下,勢如破竹,大敗鎮守東海的水妖水師,一舉撃潰黑齒國軍團,解救出鲛人國國主等顯貴,復國建城。水妖一時間也不敢直擂其鋒,隻是派遣幾大水師佔據其他附屬國,互相援引,遏止龍神勢力進一步西擴。
鲛人國復國之後,真珠即將回國,與六侯爺等人告別之時,心神不寧,形容憔悴。六侯爺乃是情場中摸爬打滾了半輩子的人物,這小女兒的心思哪逃得過法眼?
雖然對真珠思念王亦君大有酸意,但一則不忍見她受相思煎熬、默默忍受,二則與王亦君頗為投契,當下決計忍痛斷情,成人之美。自作主張從龍神處偷了四十九顆“天足丹”,打算將真珠化成人形後,悄悄帶回大荒尋找王亦君。
真珠羞怯靦腆,若要直言帶她尋找王亦君,隻怕立時便將她嚇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是以便故意叫上辛九姑、蔔運算元一乾人,說是奉龍神密旨,去大荒尋找王亦君叁人。辛九姑心中記掛纖纖,自然恨不得插翅飛去。成猴子、蔔運算元早已在島上憋得髮狂,聽說能去大荒,歡喜得險些撞牆。柳浪姦猾,登時瞧出名堂,但想到能重回大荒,邂逅久違的如雲美女,也是心癢難搔,樂得裝傻。
真珠信以為真,絲毫沒有想到為什麼會讓自己去找王亦君等人,驚喜羞怯之下,立時答應。這一乾人等乘着龍神北巡之機,騎乘青龍直飛大荒,一路打探消息而來。
那“天足丹”雖能將魚尾化為人足,但每行一步都痛若刀割,實難忍受。又每顆藥效隻能維持十日,十日之後若無此丹,且不能回到海中,則雙足寸寸迸裂。真珠為了能在大荒行走,竟亳不猶豫,這一路行來,每走一步都痛如刀絞,但她甘之若饴,絲毫沒有蹙眉呼痛。以她之嬌羞怯弱,竟能忍受這般苦痛而絲毫不形於色,實是大大出乎六侯爺意料之外。
六侯爺凝視着王亦君,微笑傳音道:“小子,我可是將人給妳帶來了。妳若是不要的話,我可就老實不客氣啦!”王亦君低頭望向真珠那雪白纖巧的雙足,她登時羞得轉過頭,將雙足往裙下藏去。王亦君心中怦然而動。這嬌怯的美人魚對他頗有好感,他早已明了,但此刻方知情深若此,不禁大為感動。
忽聽蚩尤低喝一聲,全身一震,猛地跳將起來。眾人大喜,紛紛上前。蚩尤呼了一口長氣,“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生痛快!”猛地轉頭望向纖纖,強自按捺五味心緒,急道:“纖纖,那妖女對妳下了什麼蠱蟲?”
眾人大奇,纖纖也是一片迷糊,搖頭道:“什麼妖女?什麼蠱蟲?”蚩尤一楞,登時恍然,拍案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又被這妖女騙了!”但心中卻是大惑不解,倘若晏紫蘇並未給纖纖下蠱,又何以知道纖纖的行蹤?
蚩尤將兩日來所遇之事一一道來,先是碰上一紫衣少女喬裝纖纖,而後遇上一紅衣人卻苦苦追趕,並錶明自己是火神祝融,那紫衣少女是九尾狐晏紫蘇,盜走火族聖物,隻好元神分體,借獄卒軀殼捉拿妖狐。但那妖狐用纖纖的性命要挾他,配合妖狐逃脫火神的追蹤,而後妖狐用藥物將他迷倒放在乾坤袋中……眾人聽得眉頭大皺,都頗覺怪異。
辛九姑與纖纖相見之後,便聽她說了被人誣指的委屈,一直心中憤憤,此刻聽蚩尤說道火神為本族聖物追拿九尾狐,直覺使然,登時叫道:“一定是這個妖狐化成纖纖,盜走聖盃,栽贓陷害!”
眾人聽得納悶,訝然道:“栽贓纖纖?”王亦君苦笑着將纖纖如何遭遇桃木姥姥,如何受托前往雷神府,又如何在前往昆侖山的途中被火族阻截,指告盜走聖盃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這時烈炎來訪告知,“由雷神愛妾寧姬那裹探得,纖纖姑娘那日敬獻的確實是本族聖器琉璃聖火盃!”眾人大驚,倘若如蚩尤所說,九尾狐身上攜帶了聖盃,為火神追緝,那麼纖纖此前受托敬獻的又怎麼可能是聖盃?
烈炎沈聲道:“我來找各位,便是因為我也相信琉璃聖火盃決計不是纖纖姑娘盜走的。雷神眾人光明磊落,也決計不會做出這等事來。這中間必定有某種誤會。倘若在明日雷府壽慶之前,不能將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不但纖纖姑娘性命難保,木族、火族之間,隻怕還會有一場戰禍浩劫。”
眾人不料他會說出這番話,麵麵相觑。臉色都大為緩和,但心中的疑慮卻更加濃重。王亦君當下又將蚩尤所說復述一遍。他口齒伶俐,說起來更加清晰明了,烈炎聳然動容,沉聲道:“我師父剛正穩重,倘若他說這聖盃是九尾狐盜走,決計錯不了。”
眾人仔細剖析其中奧妙,推算出要從金剛塔盜走聖盃決計沒有可能,除非有內姦,而內姦的極大嫌疑居然是大長老烈碧光晟。烈炎自小便至為崇拜這位六叔,眼下聽王亦君言下之意,暗指烈碧光晟大有可疑之處:心中驚訝憤怒,比之聽說祝融為內姦時更盛。
一時間氣氛僵住,柳浪咳了一聲道:“既然烈侯爺得到線報,說聖盃確實在雷府寧姬手中,咱們找到那寧姬,問個水落石出自然便真相大白。”
六侯爺自動請纓,說那寧姬乃是老相識。烈炎大喜,突又皺眉道:“雷神對寧姬極為寵愛,今晚必定在她香閨過夜,侯爺想要與她相會也不容易。”沉吟道:“是了!我今夜悄悄去拜會雷神,一來將他儘力拖住,讓六侯爺有充足的時間,二來我索性當麵質問雷神,弄清原委。”
刀光勝雪,冷寒侵膚。王亦君、烈炎、柳浪、班照、哥瀾椎在近百名雷府衛兵的夾護下,沿着石階緩緩行進。此時雷府主樓燈火通明,談笑風生,仿佛已有貴賓。帶領他們前行的衛兵首領疾步上前,在殿前奏道:“火族烈侯爺與龍神太子駕到。”
殿中有人呵呵大笑道:“歡迎歡迎!今夜當真是良宵佳期,竟同時來了這麼多貴賓!”笑聲中,隻見一個魁偉老者大步而出。那老者黃髮若金,青裳飄舞。身高十尺,龍行虎步。目光澄澈有神,臉上雖然皺紋遍布,但瞧起來卻是精神熠熠,絲毫不顯老態。
雷神將眾人迎入,殿內燈火亮如白晝,廳中四角分別站列了許多侍女,門口兩翼則站了六個男子,衣上繡了鬆竹等圖,想來當是雷神麾下要將鬆竹六友。廳中長桌兩旁的椅子上坐了數人,左側最前一人暗紫長衫,白髮搖曳,手腕足踝鈴環叮當作響,居然是黃河水仙冰夷。他木無錶情地望着王亦君,仿佛從未見過一般。
冰夷旁邊乃是一個穿着黑紫絲長袍的美麗女子。藍髮高髻,碧眼清澈,淺紫色的花唇牽着淡淡的微笑。十指修長纖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腳趾也儘為黑色。腰上係了一條長長的絲帶,拖曳在地。雖然着裝素淡,但華貴之氣卻迫麵而來。柳浪眼睛盯着那黑衣女子領口下的瑩白酥胸,吞了口口水,傳音道:“她是水族聖女烏絲蘭瑪,厲害得很;水族妖女之中,她可是不多見的處女。”
對麵一人頭戴碧紗冠,身着青衣,麵如冠玉,叁絡青須,赫然是木神句芒!瞧見王亦君,臉上登時露出驚詫之色,一閃即逝。
眾人入座,烏絲蘭瑪等人問及琉璃聖火盃被人盜走與空桑轉世將長生盃送給雷公,忽聽“轟”地一聲巨響,雷府銅門竟幾將撞開。喧嘩大作,人聲如沸。突聽一人冷冷道:“火族米離、吳回、烈煙石拜會雷神。”聲音立時壓過喧囂人聲,清楚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人群分開,一個紅衣瘦高老者和一個獨臂人領着一隊人並肩走來,正是米離與吳回。雷神微微一笑道:“米長老是在尋找聖盃嗎?如有需要老夫相助之處,隨便吩咐。”
米長老點頭道:“得罪了!今夜來此,確是要雷神相勸,賜還本族聖盃。”一揮手,身後兩個火正兵將一個紫衣少女推上前來。姿容俏麗,正是纖纖。但目光恍惚,顯是又被“原心法”攝魂。
王亦君心中大怒,吳回竟然乘他與烈炎不在,不顧原先約定,綁架纖纖。強按怒火,仔細掃望。米離身後站着八郡主與吳回,並無辛九姑等人。想必是他們突襲擒住辛九姑等人,將纖纖強行帶到此處。
吳回冷冷道:“雷神想必認識這位姑娘吧!”雷神笑道:“自然認得,這位姑娘是空桑轉世。前些日子還將本族失落了叁百年的聖盃送還給老夫。”
米離伸手一抖,又將那幅羊皮紙圖展了開來。燈火下望去,那圖中聖盃光澤變幻,火焰跳躍,宛如真實一般。米離道:“姑娘,妳再和大夥兒說上一遍,這盃子便是妳當日送給雷神的盃子嗎?”
眾人立時安靜下來,紛紛凝神傾聽。纖纖點頭道:“是。”吳回冷冷道:“倘若雷神心中無鬼,為何不帶我們去瞧瞧這位空桑轉世送給妳的長生盃呢?”雷神哈哈大笑道:“老夫生平光明磊落,有何見不得人的事?
諸位想看長生盃,那就隨我來吧!”當下領着眾人浩浩蕩蕩朝無塵閣走去。
數百名五族使者隨着雷神,浩浩蕩蕩經過古樹參天的院子,穿過幾道長廊,來到無塵湖畔。碧綠的草坪猶如地毯般綿延鋪展,巨石點綴,花樹寥落。草坪上星羅棋布許多橘黃色的琉璃燈,光暈柔和,宛如夢幻。
其間一條水晶小徑婉蜒曲折,通向中央幽碧大湖。水晶路下乃是一條溪渠,水光搖曳,襯着琉璃燈更加迷離變幻。水晶路連着水晶九曲橋,直達湖心小樓。那小樓出水懸空,無所依傍。以水晶石、瑪瑙與西海寒冰岩構建,亭亭玉立,宛若睡蓮。週遭錯落浮立着碧綠色翡翠亭榭,猶如荷葉,層疊鋪展水麵。遠處湖麵,蓮葉漫漫,芙蓉點點,與這無塵閣交相映襯,不分彼此。碧空如海,圓月掛在水晶擔角,玲瓏剔透。一切澄澈寧靜,像是飄搖於水上的清夢。
王亦君緊緊地跟隨在纖纖的身後,心中波濤洶湧,忐忑跌宕。此事的來籠去脈已經越來越分明,但自己的心中卻殊無豁然之後的快意。眼下先機儘失,身陷局中,想要翻盤已幾無可能;唯一僥幸期盼之處,便是蚩尤與六侯爺叁人已經取得聖盃,功成身退。
但倘若他們未能成功呢?不禁心下大凜。當下向身後的柳浪使了一個眼色。柳浪心領神會,乘着眾人不注意,帶着班照、哥瀾椎悄悄離開,趕往貴賓館。眾人走過水晶九曲橋,來到無塵閣前。雷神仰頭道:“寧姬,有貴客來了,請開門吧!”一連叫了叁聲,均無回應,四下死一般的沈寂。
眾人麵麵相觑,均覺不妙。雷神臉色微微一變,身影閃動,刹那間禦風飛起,直沒頂樓水晶窗;眾人撞開水晶門,潮水般湧入。驚呼之聲登時大作,那晶瑩精巧的石階上竟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具丫頭的屍體,鮮血縱橫滴垂。
雷神楞楞地站了片刻,突然嘶聲大吼道:“寧姬!”右指一彈,一道菱形碧光嵌入地中。他雙掌螺旋,碧光旋舞,“喀嚓”一聲,那地磚徐徐移開,露出一塊玄冰鐵闆;他雙掌再一交錯,那道碧光緩緩轉動,玄冰鐵闆隨之移開,露出幽深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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