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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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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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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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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點半鐘去找範諾登,這是先前約好的。他曾預先告訴過我,如果不開門就是說他在同某人睡覺,也許是他那個格魯吉亞女人。

他還是露麵了,剛剛大吃大喝了一頓,不過像往常一樣顯得疲憊不堪。他一起床就詛咒自己、詛咒工作、詛咒人生,他一起床便百無聊賴、心煩意亂,想到自己昨夜沒能死去便懊惱不已。

我在窗旁坐下盡力勸慰他一番,這是一件很乏味的事情,必須哄得他真的起床。早晨——淩晨一點到下午五點都是他所說的“早晨”——他常利用早晨的時間沉涸於幻想之中,多半是重溫往昔的舊夢,回憶他的“娘兒們”。他努力去追憶她們是如何離開他的,在一些關鍵時刻同他說了什麼,他是在哪兒跟她們睡覺的等諸如此類的瑣事。他躺在床上咧着嘴笑,詛咒謾罵,同時以那種奇怪的、令人生厭的方式用手指比劃,似乎要錶明他對此類事情已深惡痛絕,不屑用語言錶達。床頭掛着一隻灌洗器,這是他用來應付“緊急情況”的,是為“處女們”預備的,他總像一頭警犬一樣追逐她們。跟某一位這些神話中的姑娘睡過後他仍稱她為處女,而且幾乎從不提她的姓名。“我的處女,”他總這麼說,如同他說“我的格魯吉亞女人”一樣。進衛生間前他說,“如果我的格魯吉亞女人來了,叫她等着,說這是我說的。聽着,你若願意要就要她好了,我已經煩她了。”

他斜眼看看天氣如何,深深嘆了口氣。若是下雨他便說,“他媽的這鬼天氣,叫人難受。”若是陽光明媚他又說,“他媽的這鬼太陽,叫人睜不開眼。”正要刮胡子,他猛然想起沒有乾淨毛巾了。“這個他媽的鬼旅館,他們太吝啬,連每天給一塊乾淨毛巾都舍不得!”不論他乾什麼,到哪兒去,事情總是不對頭,不是來到了一個鬼國傢便是找了一個鬼工作,或者就是某個鬼女人把他弄得不舒服。

他嗽嗽喉嚨說,“我的牙齒全壞了,這都是因為他們這兒給人吃的鬼麵包。”他大張開嘴,扯開下唇叫我看,“看見了嗎?昨天拔了六顆牙,要不了多久就得重裝一副假牙,這就是為生計奔波的結果。我到處遊蕩的時候全部牙齒都好好的,眼睛也很明亮。現在再看看我!我還能玩娘兒們真是不簡單。老天,我想找個有錢的娘兒們——像卡爾那個小滑頭找的一樣。他給你看過那個女人給他寫的信了嗎?你知道她是誰?他不肯告訴我她的名字,這個狗東西……他怕我把她從他身邊奪走。”他又嗽嗽喉嚨,盯着空牙洞看了許久。他憂傷他說,“你比我走運,至少還有朋友,而我,除了那個用他的有錢女人逗我發瘋的小滑頭以外,我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他說,“聽着,你認識一個叫諾爾瑪的女人嗎?她整天在大教堂附近閒蕩,我看是個搞同性戀的。我昨天把她帶到這兒來,在她屁股上搔癢了……我甚至把她的褲頭褪下來了……後來我厭煩了。老天,我再也不願那樣勉強什麼人了,那不值得。她們要麼乾,要麼別乾——浪費工夫跟她們搏鬥是愚蠢的。在你正跟一個小婊子拼命搏鬥時,也許外麵露天咖啡座上有十來個娘兒們恨不得馬上跟你睡呢。這是真的,她們全為了跟人睡覺到這兒來,她們認為在這兒乾沒有罪……可憐的傻瓜!有些從美國西部來的教師是貨真價實的處女……我說的全是真的!她們整天坐着想這件事,你根本不用怎麼挑逗她們,她們正巴不得呢。那天我弄了上個結了婚的女人,她說她已有六個月沒有跟人睡過了。你能想象到嗎?老天,她十分上勁兒!我還以為她要把雞巴從我身上吸下來呢,她還一直哼哼卿卿的。‘你怎麼樣?’她不住地這樣問,像瘋了一樣。你知道這個婊子想乾什麼?

她想搬到這兒來往。你想想!她問我愛不愛她,可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從不間她們的名字……也不想知道。這些結過婚的女人!老天,你若見到我帶到這兒來的所有結過婚的女人,你就再也不會想入非非了。這些結過婚的女人比處女更糟,她們根本不等你動手——她們自個兒替你把那玩藝兒掏出來,過後她們還要談論愛情,真叫人惡心。告訴你,我真的恨起娘兒們來了!”

他又瞧了一眼窗外,在下檬檬細雨,五天來一直這樣下着。

“喬,你去多姆大飯店嗎?”我叫他喬是因為他叫我喬,卡爾同我們在一起時也是喬。每個人都是喬,因為這樣簡便些,還可以愉快地提醒你別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言歸正傳,喬不想去多姆大飯店——他在那兒欠的錢大多了。他想去“庫波勒”,想先在那兒溜達一會兒。

“正下雨呢,喬。”(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我知道,去他媽的!我得運動運動,我得把肚子裡的臟東西衝洗出去。”聽他這麼說,我產生了一種印象——全世界都包孕在他肚子裡,在那裡麵腐爛。

穿衣戴帽時他又陷入一種半昏睡狀態,他站着,一隻胳膊穿過外衣袖子裡,帽子斜扣在頭上。他開始大聲說夢話——裡維那菈避寒地,太陽,如何在偷懶中虛擲了一輩子光陰。他說,“我對生活的全部要求不外乎凡本書、幾場夢和幾個女人。”他沉思着喃喃自語,同時帶着最最溫柔、最最陰險的微笑望着我。

“喜歡我的笑容嗎?”他問,接着又厭惡地說,“老天,我若能找到一個可以這樣朝着她笑的闊女人該有多麼好!”

他顯出極其疲倦的樣子說,“現在,隻有一個闊女人才能救我。一個人總是追逐新的女人便會厭倦的,這會變得機械起來。

你瞧,問題在於我無法戀愛。我是十足的利己主義者,女人隻是幫我做夢的,僅此而已。這是一種罪孽,同酗酒、抽大煙一樣。我每天都得換新的女人,否則就不自在。我想得太多了,有時也覺得自己很好笑——我那麼快就把它拔出來,這其實又是多麼沒意義。我乾那件事完全是機械的,有時我根本不在想女人,可是突然注意到一個女人在看着我,好,得了,這一套又重新開始了。還來不及想自己在乾什麼我就把她帶到屋裡來了,連對這些女人們說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了。我把她們帶到屋裡,在她們屁股上拍一巴掌,還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完事了。真像一場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不大喜歡法國姑娘,忍受不了她們,他說,“她們不是想賺錢就是想叫你娶她們,她們骨子裡全是婊子。我情願對付一個處女,她們還給你一點點幻想,開始還掙紮幾下。”其實全一樣,我們瞥了一眼那個露天咖啡座,所看到的妓女中沒有一個是範諾登不曾睡過的。他站在酒吧門口把她們一一指給我看,他細致地描述她們,談到她們的優缺點。“她們全都不夠性感。”他說,接着便用雙手比劃,心裡又想起漂亮、有趣、急不可耐地要乾那件事兒的處女。

這番邏想剛剛進行了一半,他猛然打住不說了。他興奮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給我看一個鯨魚般大塊頭的女人,她正要坐到一把椅於上去。他咕嚕道,“這是我的丹麥娘兒們。看見她的屁股了?丹麥式的。這娘兒們是多麼喜歡乾那件事兒呀!她簡直是乞求我的。到這兒來……現在看看她,從這邊看!看看那個屁股,好嗎?碩大無比。告訴你,她趴到我身上時我雙手去摟還摟不過來,她的屁股把全世界都遮住了。她讓我覺得自己像一隻爬進她身體裡的小爬蟲,我不明白為什麼會迷上她——我猜是因為她的屁股。它是那麼不諧調,上麵又有那麼多皺褶!你無法忘掉這樣一個屁股,這是實實在在的……實實在在的事實。其他女人或許會叫你厭煩,或許會給你一瞬間的幻覺,可是這個娘兒們——她的屁股!天啊,你不會忘記她的……就好像上床睡覺時身上壓了一座紀念碑。”

這個丹麥娘兒們似乎叫他興奮起來了,那股懶散勁兒一掃而光,眼珠都快要從腦袋裡凸出來了。當然,一件事情使他聯想起另一件。他想從這傢鬼旅館裡搬出去,因為這兒的吵鬧聲叫他心煩。他還想寫一本書,這樣腦子裡就有事情可想了。然而那件見鬼的工作在礙事兒。“這件鬼工作叫你渾身沒勁兒!我不想寫蒙帕納斯……我想寫我的生活。我的思想,我想把肚子裡的臟東西弄出來……聽着,把那邊那個娘兒們弄來!很久以前我跟她睡過,她曾在中央菜市場附近祝是個很有意思的婊子,她躺在床邊上,菈起裙子。那樣試過嗎?還不壞。她也並不催我,隻是躺着玩她的帽子,我卻從容不迫地在她身上使勁兒。等我達到高潮,她好像不耐煩了——‘完事了嗎?’好像這根本無所謂似的。當然啦,是無所謂,這一點我他媽的清楚極了……隻是她那種冷血動物的樣子……我還真有點兒喜歡……那樣子很迷人,知道嗎?起身去擦自己身上時她唱起來了,走出旅館時還在唱,連‘再見’都不說一聲。她揮舞着帽子、哼着歌兒走掉了。這是能整治你的婊子!睡起來倒還不錯,我想我喜愛她還要勝過我的處女呢。可跟一個對此根本無動於衷的女人睡覺是一件邪惡的事情,直叫你的血發熱……”沉思了一會兒他問,“若是她有點兒感情,你能想象出她會是怎樣的?”

他又說,“聽着,我要你明天下午跟我一道去俱樂部……那兒有一場舞會。”

“明天不行,喬。我答應要幫卡爾幫到底……”“聽我說,別管那個討厭的傢夥!我要你幫我一把,是這麼回事,”——他又用雙手比劃開了——“我搞到了一個女人……她應允在我不上班的晚上來跟我過夜。可我還沒有完全掌握住她,她有一個母親,你知道……算是一個畫傢之類的貨色。每一回見麵她都要唠叨個沒完,我想實情是當媽的吃醋了。若是我先跟這個媽睡一覺她就不會介意了,你明白這類事情……總之,我想你也許會樂意要這個媽的……她還不錯……若是沒有看見她女兒我自己也會考慮要她的,女兒年輕漂亮,一副水靈樣兒——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她身上有一股純潔的氣息……”“你聽着,喬,你最好還是找別人去……”“唉,別這樣!我知道你對此怎麼想,我隻是請你幫我一個小忙。我不知道怎樣才能甩掉那個老女人,我想先喝醉酒再躲開她——可我認為那年輕的不會高興的。她倆都是纏纏綿綿的女人,從明尼蘇達州還是什麼地方來的。好了,明天過來叫醒我,行嗎?否則我會睡過頭的,另外,我要你幫我找一間房子,你知道沒有人幫我。給我在離這兒不遠的一條僻靜的街上找一個房間,我隻有呆在這兒了……這兒,讓我賒帳。你得答應幫我做這件事,我會時常給你買頓飯吃的。無論如何你得來,跟那些蠢娘兒們說話急得我要發瘋,我要跟你談談哈夫洛夫洛克·霭理士。老天,我已把那本書找出來叁個星期了,結果一次也沒看過。人在這兒就跟爛掉差不多。你信不信?我從來還沒有去過盧浮宮,也沒有到過法蘭西喜劇院。這些地方值得去嗎?

不過我看這也能多多少少叫人別胡思亂想。你整天乾什麼來着?

不覺得無聊?為了跟女人睡覺要乾什麼?聽我說……到這兒來。

先別走掉……我很孤獨呢。你知道嗎?這種狀況再持續一年我就會發瘋的,我一定得離開這個鬼國傢,我在這兒無事可做。我明白現在在美國叫人不痛快,反正都一樣……可在這兒人會瘋掉的……那些下賤的蠢貨整天坐着吹噓他們的作品,所有這些人都一文臭錢不值。他們都是潦倒失意的人,這才是他們來這兒的原因。聽着,喬,你想過傢嗎?你是一個有意思的傢夥……你好像還喜歡這兒。你在這兒發現什麼了?但願你能告訴我,我真心希望能不再想自己的事情。我心裡亂極了……好像那兒有一個結……我知道我快要把你煩死了,可我一定得找個人談談。

我不能同樓上那些傢夥談……你知道那些狗東西是什麼貨色……都是寫署名文章的人。卡爾,那個小滑頭,他自私透頂了。

我是一個利己主義者,可我不自私,這是有區別的。我想我是一個神經病患者,我無法不想着自己,這並不是我認為自己重要……隻是我無法去想別的事情,就是這樣。如果能愛上一個女人或許會好一些,可是我找不到一個對我感興趣的女人。我心裡亂糟糟的。你看出來了,是嗎?你說說我該怎麼辦?如果你處於我的位置怎麼辦?聽着,我不想再強留你了,可你明早得叫醒我——一點半——怎麼樣?你若替我擦皮鞋,我還會多給你一點兒。還有,若有一件乾淨的替換襯衣,也把它帶來,行嗎?見鬼,那件活兒都快把我累趴下了,卻連一件乾淨襯衣都掙不來,他們對待我們像對待一群黑鬼一樣。唉,算了,見鬼!

我要去散歩……把肚子裡的臟東西衝出來。別忘了,明天!”

同這個叫伊雷娜的闊女人的通信一直持續了六個多月。最近我天天都向卡爾彙報,好叫這場戀愛開始,因為在伊雷娜那方麵這件事可以無限期地發展下去。最近幾天來雙方都寫了雪片似的大批信件,我們寄出的最後一封信幾乎有四十頁厚,是用叁種語言寫的。這最後一封信是一個大雜燴;其中有舊小說的結尾,有報紙星期日增刊上摘抄下來的片言隻字,有重新組織過的給勞娜和塔尼亞的舊信,還有從菈伯雷和彼脫羅尼亞作品中胡亂音譯過來的片斷,總之我們都把自己累壞了。最後伊雷娜決定要同這個通信人談談了,她終於寫了一封信通知卡爾在她的旅館裡碰頭。卡爾嚇得屁滾尿流,給一個陌生女人寫信是一碼事,去拜訪她、同她做愛卻完全是另一碼事。到赴約前最後一分鐘他仍嚇得發抖,我不由得想自己恐怕不得不代他去了。我們在伊雷娜住的旅館前下了出租車,卡爾抖得很厲害,我隻好先扶着他沿這條街走了一會兒。他已經喝下了兩盃茴香酒,一點兒作用也沒有。一看到旅館他便快垮了,這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地方,有一個又大又空、英國女人可以呆呆地在裡麵坐好幾個鐘頭的大廳。為了提防卡爾溜掉,服務員打電話通報他的到來時我一直站在他身邊。伊雷娜在傢,正在等他。他跨進電梯時又絕望地瞥了我最後一眼,當你用繩索勒住狗的脖子時它作出的正是這種無言哀求。穿過旋轉門出來,我想到了範諾登……我回旅館去等電話,卡爾隻有一小時時間,他答應在去上班前先告訴我結果如何。我又翻檢了一遍我們寫給她的那些信的復寫件,我試圖想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就是想不出。她的信寫得比我們好得多,顯然信是真誠的。現在他們摟在一起了,不知道卡爾還尿不尿褲子。

電話鈴響了,他的聲音有些古怪,有點兒尖,既像是被嚇壞了,又像是很開心。他讓我代他去辦公室,“給那個狗雜種怎麼說都行!告訴他我快死了……”“喂,卡爾……能告訴我……”“你好!你是亨利·米勒嗎?”是個女人的聲音,是伊雷娜,她在問我好呢。她的聲音在電話上非常悅耳……悅耳。一刹那間我變得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我想說,“喂,伊雷娜,我認為你很美……我認為你美極了。”我想跟她說一件真實的事情,不管聽起來這有多麼傻,因為我現在聽到她的聲音後知道一切都已經變了。可是不等我鎮定下來卡爾又接過了聽筒,扯着古怪的尖細嗓子說,“她喜歡你,喬。我把你的事全告訴她了……”在辦公室裡我隻得替範諾登讀要校對的稿子。到了休息時間他把我菈到一邊,臉色陰沉沉的,“很難看。

“這麼說這個小滑頭快死了是嗎?喂,這裡麵有什麼名堂?”

“我想他是去看那個有錢的女人了。”我平靜地說。

“什麼!你是說他去找她了?”他顯得很激動,“喂,她住在哪裡?叫什麼名字?”我假裝一無所知,他又說,“我說,你是個不錯的人。你為什麼不早點幾告訴我這件風流韻事?”

為了安慰他,我最後答應一從卡爾那兒打聽到細節就全部告訴他,我自己在見到卡爾之前也急不可耐呢。

第二天中午時分我去敲他的房門,他已起床了,在抹肥皂刮胡子,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來,甚至看不出他會不會對我說實話。陽光從敞開的窗子裡傾瀉進來,小鳥在吱吱叫,卻不知怎麼搞的,屋子比往常更加顯得光禿禿的、更窮酸。地闆上濺滿了肥皂泡沫,架子上掛着那兩條從來不曾換過的臟毛巾。不知怎麼搞了,卡爾也一點兒變化都沒有,真叫我大惑不解。今天早上整個世界都該發生變化,不論變好變壞總得變,劇烈地變。可是卡爾卻站在那兒往臉上抹肥皂,全然不動聲色。

“坐下……坐在床上,”他說。“你會聽到一切的……不過先等等……等一會兒。”他又開始抹肥皂,接着磨起剃刀來。他還提到水……又沒有熱水了。

“喂,卡爾,我現在很焦急。你如果想折磨我可以過一會兒再折磨,現在告訴我,隻告訴我一件事……結果是好是壞?”

他從鏡子前扭過身來,手裡拿着刷子,朝我古怪地笑笑。

“等等!我要把一切都告訴你……”

“這就是說你失敗了。”

他終於說話了,字斟句酌地,“不,既沒有失敗,也沒有成功……對了,你在辦公室替我安排好了嗎?是怎樣對他們講的?”

我看出試圖從他口中套出話來是不可能的,待他收拾好了會告訴我的,在此之前卻不會。我又躺下,一言不發,他則繼續刮臉。

突然他沒頭沒腦他說開了——起初有點兒雜亂無章,後來越來越清楚,雄辯、有力。把事情都說出來得費一番週折,不過他似乎打算要把一切都講清楚,仿佛正在把壓在良心上的一個重負卸下。他甚至又令我想起上電梯前他曾那樣瞥了我一眼,他反反復復提起這一點,像是要錶明一切都包含在這最後一秒鐘裡,像是要錶明如果他有力量改變局麵,他就絕不會跨出電梯。

卡爾上門時伊雷娜穿着晨衣,梳妝臺上擺着一桶香檳,屋裡很暗,她的聲音很好聽。他給我講了屋裡的全部細節,香檳酒、侍者是怎樣把它打開的、酒發出的聲響、她走上前來迎接他時那件晨衣又如何沙沙作響——他告訴我一切,唯獨不談我想知道的。

他去找她時大約是八點,到了八點半,一想到工作他便局促不安。“我給你打電話時大約是九點是不是?”

“是,差不多。”

“我當時很緊張,你瞧……”

“我明白。往下講……”

我不知該不該信他的話,尤其是在我們編造了那些信之後。

我甚至不知道是否聽清了他的話,因為他講的內容完全是荒誕不經的。不過,若是知道他就是這類人,他的話倒也像是真的。

接着我又想起他在電話上的聲音——又恐懼又開心的古怪調子。現在他為什麼不更開心一些呢?他自始至終都在笑,活像一隻紅潤的、吸飽了血的小臭蟲。他又問一遍,“我給你打電話時是九點鐘,是不是?”我厭煩地點點頭,“是的,是九點。”現在他肯定當時是九點鐘了,因為他回憶起曾掏出錶來看了看。再次看錶已是十點鐘,到了十點鐘她正躺在長沙發上,兩手握着自己的乳房。他就這樣一點兒一點兒他講給我聽。到了十一點他們便拿定了主意,他們要逃走,逃到婆羅州去。去他媽的那個丈夫吧!她從來沒有愛過他,若不是他年紀大了、缺乏激情,她根本就不會寫第一封信。“後來她又對我說,‘不過,親愛的,你怎麼知道以後你不會厭煩我呢?’”聽到這兒我大笑起來,我覺得這話很荒謬,忍不住要笑。

“你怎麼說?”

“你指望我說什麼?我說,哪一個男人會厭煩你呢?”

接着他向我描繪後來發生的事情——他怎樣俯身親吻她的乳房,怎樣在熱烈吻過它們以後又把它們塞進胸衣裡去,總之就是塞進那玩藝兒裡去——不管她們叫它什麼。過後,又喝了一回香檳。

到了午夜前後,侍者送來了啤酒和叁明治——魚子醬叁明治。據他講,在此期間他一直急着要撒尿。他曾勃起了一回,不過又軟下去了。他一直感到膀脫就要脹破了,可他是個狡猾的小滑頭,認為眼下的場麵需要謹慎從事。

到了一點半她提議租一輛車去逛波伊思公園,卡爾心中卻隻想着一件事——如何撒泡尿。“我愛你……我崇拜你,”他說。

“你說到哪兒我都跟你去——伊斯坦布爾、新加坡、檀香山,隻是現在我一定得走了……太遲了。”

卡爾就在這間肮臟的小房間裡向我講述這一切,太陽照進來,小烏在瘋了似的吱吱叫。可我仍舊不知道她是不是漂亮,他也仍不知道她是否漂亮。這個白癡,他連自己都不了解。他寧願認為她不漂亮,那屋裡太暗,還喝了香檳,他的神經又疲憊不堪。

“可你應該了解一些她的情況——假如這些不全是你他媽的編造出來的。”

他說,“等一下,等一下……讓我想想!不,她並不漂亮,現在我敢肯定這一點了。她前額上有一縷白頭發……我想起來了。這還不算很糟——你瞧,我還差點忘了。她的胳膊——胳膊很細……細而且乾瘦。”卡爾開始走來走去,可忽然又站住了。

“若是她年輕十歲我或許不會考慮那一縷白發……甚至也不注意她的細胳膊。可是你瞧,她太老了。這樣的女人每過一年都會老一大截,明年她就不是老了一歲,而是老了十歲,再過一年就老了二十歲。我卻會顯得越來越年輕,至少在五年之內“可這事兒是怎麼菈倒的?”我打斷他又問。

“這事兒根本沒——沒完,我答應星期二五點左右去見她。

你知道,這很糟!她臉上的皺紋在白天會顯得更難看。我估計她是想叫我星期二跟她睡,大白天睡——沒人會跟這樣一個女人在大白天睡,尤其是在那樣一傢旅館裡。我寧願在不上班的晚上乾……可是星期二晚上要上班。還不止這些,我當時還答應要給她寫封信的。現在怎麼給她寫信呢?我沒有什麼好說的……屁,隻要她年輕十歲。你認為我該跟她去嗎?去婆羅州或別的什麼她想帶我去的地方?我不會射撃,我怕槍和所有那類玩藝兒。再說,她會要求我沒日沒夜地跟她睡覺……除了打獵就是睡覺,別的什麼也不做……我辦不到!”

“也許事情還不像你想的那麼糟,她會給你買領帶之類的東西……”“也許你願跟我們一道去,嗯?我把你的情況都告訴她了“你有沒有說我很窮?有沒有說我需要東西?”

“我什麼都說了。見鬼,隻要她年輕幾歲一切都好了。她說她快四十了,這就是說五十或六十了。這跟同你媽睡覺差不多……不能這樣乾……這不行。”

“可她準還有一些迷人之處……你說你親吻了她的乳房。”

“吻她的乳房——這有什麼?再說光線暗,我告訴你了。”

卡爾正穿褲子,一隻紐扣掉了。“你瞧,這見鬼的西裝全爛了。我已經穿了七年了……不過沒有掏錢。以前是套不錯的衣服,現在卻發臭了。那個女人還要給我買西裝哩,這是我最想要的。可我不喜歡叫一個女人替我付錢,這種事我一輩子也沒有乾過,這是你的主意。我情願一個人過日子。屁,這是一個不錯的房間吧?有什麼毛病?比她的房間瞧着要好得多,是嗎?

我不喜歡她住的豪華旅館,我反對建那樣的旅館,我對她說了。

她說她不在乎住哪兒……說隻要我要她來,她就來跟我住在一起。你想象得出她帶着大箱子、帽盒子和所有那些她隨身帶來帶去的廢物搬到這兒來的情景嗎?她的東西太多了——太多衣服、瓶子和其他東西。她的房間像一個診所,她的手指頭上劃破了一點兒便不得了啦,她要找人來按摩,頭發要燙過,不能吃這個,不能吃那個。我說,喬,隻要年輕一點點她就很理想。

一個年輕女人的任何毛病都是可以諒解的,一個年輕女人也不需要有腦子,她沒有腦子倒更好。可是一個老娘兒們即使聰明,即使是普天下最最可愛的女人,也沒有多大價值。一個小娘兒們是一項投資,而一個老娘兒們卻是注定要蝕本的。老娘兒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為你買東西,可那也不會叫她們胳膊上長出肉來,讓她們大腿間流出水來。伊雷娜不錯,說實話,我認為你會喜歡她的。這事兒到你那兒就不一樣了,你不一定非跟她睡不可,你盡可以喜歡她。也許你不會喜歡她那些衣服、瓶子之類的玩藝兒,可你會寬容她的。她不會使你厭煩,這一點我可以告訴你。我要說她還是挺有意思的,不過她乾癟了,她的乳房還行——可她的胳膊!我告訴她某一天我要把你帶去,我談了你的許多情況……我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也許你會喜歡上她的,尤其是當她穿上衣服時。我不知道……”“喂,你說她有錢?我會喜歡她的!我不在乎她多大歲數了,隻要不是個醜八怪……”“她不是醜八怪!你在說些什麼呀?告訴你,她很有魅力,談吐文雅,長得也好看……隻是胳膊……”“好吧。如果是這樣,我去跟她睡——若是你不願意的話。

把這個告訴她,不過講得緩和些,跟這樣一個女人打交道一定得慢慢來。你把我帶去,聽任事態自己發展。狠狠地誇獎我,裝出吃醋的樣子……哼,也許咱倆會一道跟她睡的……我們到處走,一起吃飯……我們開車、打獵、穿好衣服。如果她想去婆羅州讓她帶上我們,我也不會開槍,不過這沒關係,反正她也不在乎,她隻是希望被人睡,僅此而已。你一直在談論她的胳膊,可你不必一直盯着她的胳膊看。對嗎?瞧瞧這床罩!瞧瞧這鏡子!這能叫生活嗎?你願意再充高雅充下去、一輩子像隻虱子一樣過日子嗎?你連旅館住宿費都掏不起……還是有工作的人呢。生活不該是這樣,哪怕她七十歲了我也不在乎,那也比這樣強……”“我說,喬,你替我去跟她睡……這樣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也許我偶爾也跟她睡上一回……晚上不上班的時候。我已有四天沒有菈過屎了,身上好像粘着一種東西,像葡萄一樣……”“那就是你生痔瘡了。”

“我的頭發也在脫落……還得去看看牙醫。我覺得自己正在散架。我對她說了你是怎樣一個好人……你會給我幫忙的,對嗎?你不那麼扭捏,是嗎?我們若去婆羅州我就不會再生痔瘡了。也許我會生別的箔…更糟的箔…也許是發熱……或是霍亂。哼,這樣生一場大病死掉也比在一張報紙上浪費生命、屁眼上長瘡、褲子上的扣子全脫落更好一些。我盼望發財,哪怕隻是一星期也好,然後帶着一種要命的病住進一傢醫院,病房裡擺滿鮮花,護士們跑來跑去,還有人打電報來。你若有錢他們便會好好照顧你,用棉球給你擦身,替你梳頭。哼,這些我全懂。也許我運氣好沒死掉,也許我會破一輩子……也許我會癱瘓,隻好坐在輪椅裡,可是這樣一來我也會得到照料……即使我再沒有錢了。你若是個病人——真正的病人——他們就不會讓你餓死,你會有一張乾淨的床睡……他們每天給你換毛巾。

像現在這樣誰也不管你,尤其是你還有一份工作,他們認為一個人隻要有份工作就該是幸福的。你情願怎樣——一輩子當個跛子,或是有一份工作……或是娶一個闊娘兒們?你情願娶一個闊女人,我看出來了。你隻想着吃的。可是想一想,你娶了她,結果那玩藝兒再也挺不起來了——有時會出現這種情況的——那你怎麼辦?你隻好聽任她擺布,隻好像一隻小卷毛狗那樣從她手上吃食。你喜歡那樣,是嗎?也許你不想這些事情?我什麼都想,我想要選購的西裝和想去的地方,可我還想着另一件事,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你再也不能勃起了,那些花裡胡哨的領帶和漂亮的西裝又有什麼用呢?你甚至不能背叛她,她會一直跟着你。不,最好的辦法是先娶她再馬上生一場病,隻是梅毒還不行,比如說,霍亂,或是黃熱玻這樣,若是真的出現奇迹,你保住了一條命,你便會終生成為一個跛子,你也就不必再為要跟她睡覺而煩惱不安了,也不必再為房租發愁了。

她或許會給你買一隻帶橡膠車胎的好輪椅,上麵還有各種操縱,杆之類的玩藝兒。你也許還能用手——我是指還能用手寫作,要不就雇一個人來寫。對了——這是一個作傢的最佳選擇。一個人能指望他的手腳乾什麼呢?他不需要用手用腳來寫作,他需要安全……安寧……庇護。遺憾的是,所有坐在輪椅裡轉來轉去的英雄都不是作傢。假如你能保證上戦場去隻會叫人炸掉你的雙腿……假如你能敲定這一點,我就會說,明天就叫我們打仗吧。我對勳章根本不感興趣——讓他們留着好了,我想要的隻是一部好輪椅和一天叁頓飯,然後我就給這些滑頭們寫本書看。”

第二天一點半鐘我去找了範諾登,這天他不上班,確切地說,今夜他休假。他給卡爾留下話說要我今天來幫他搬傢。

我發現他情緒異常低落,他告訴我他一夜未曾合眼。他在想事兒,有一件事情困惑着他。沒多久我就搞清了,他一直在迫不及待地等我來,向我打聽卡爾的秘密。

“那個傢夥,”他開口了,指的是卡爾。“那個傢夥簡直是個藝術傢,他詳細描述了每一個細節。他對我講得那麼細,我便知道這全是他胡編的……可我就是擺脫不了這個萦繞在心頭的故事。你知道我心裡在怎樣折騰。”

他話題一轉,問我卡爾是否將經過原原本本都告訴我了。他絲毫沒有懷疑到卡爾對我是一個說法,對他是另一個說法。他似乎認為編造這個故事是專門要折磨他的。他並不理會這全是捏造的,卻說這是卡爾留在他腦子裡的“意像”,這意像使他煩惱。即使整個故事是假的,這些意像也是真的。再說這件事情中的確有一個闊娘兒們,卡爾也的確去拜訪過她,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至於到底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倒是次要的。他想當然地認為卡爾乾脆利落地對付了這個女人,使他幾乎要發瘋的卻是他想卡爾描述的情節或許是真的。

他說,“這個傢夥告訴我他跟那個女人睡了六七次。他就是這麼一個愛吹牛的傢夥。我知道這裡麵有不少假話,所以也不大在乎,可他又告訴我那女人雇了一輛車帶他去了波伊思公園,他拿那女人的丈夫的皮大衣當毯子用,這就太過分了。我估計他給你講了司機恭恭敬敬等他們的事……對了,他有沒有告訴你發動機一直在突突響?老天,他編得真像啊,隻有他才想得出這樣一個細節……這是使一件事情顯得在心理上真實的小細節之一……聽過之後你就永遠忘不了。他的謊編得那麼圓,那麼自然……我真奇怪,他是事先想好的還是臨時靈機一動現編出來的?他是一個高明的小騙子,你簡直無法從他身邊走開……就像他正在給你寫信,像一夜間就粗制濫造出一隻花盆來。我弄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寫出這樣的信來……我不明白他寫信時的心理狀態……這也是一種手淫……你說呢?”

不等我開口發錶意見,或是嘲笑他,範諾登又繼續獨白開了。

“你瞧,我估計他把一切都告訴你了……有沒有告訴你他怎樣站在灑滿月光的陽臺上親吻她?這話重復一遍顯得很無聊,可這傢夥一描述起來……我簡直可以看見這個小滑頭抱着那個女人站在那裡,他已經在給她寫另一封信了,是從另一個法國作傢那兒偷來的有關屋頂之類廢話的馬屁。這傢夥的話沒有一句不是學別人的,我早就發現了。你得找到一點線索,比如,看看他最近在讀誰的作品……這不容易,因為他總是鬼鬼崇崇的。

我說,若是我不知道你跟他一同去過那兒,我根本就不相信有這麼一個女人,他這樣的傢夥完全可以自己給自己寫信。不過他挺走運……他那麼小巧玲瑰,那麼嬌嫩,儀錶又是那麼浪漫,不斷有女人上他的當……她們有點兒崇拜他……我猜她們是可憐他。有些女人喜歡叫人奉承……這會使她們覺得自己身價不凡……可是據卡爾說這是一個聰明女人。你應該知道這一點……你看過她的信嘛。你認為這樣一個女人會看上他哪一點?我明白她上了那些信的當了……可是你認為她看到他後又會怎麼想?

“不過,我告訴你,這些都算不了什麼。我要講講他是怎麼對我說的,你知道他多麼擅長添油加醋……嗯,在陽臺上的那一幕之後——他是把這個當作吊胃口的小菜告訴我的——在此之後,據他講,他倆進屋去,他解開了她的睡衣。你笑什麼?他騙我了?”

“沒有,沒有!你說的同他講的一模一樣。說下去……”“接着——”說到這兒範諾登自己也笑起來,“——接着,聽仔細了,他告訴我她如何擡起腿坐在椅子上……一絲不掛……他坐在地闆上擡頭望着她,對她說她是多麼漂亮……他對你說過她長得像馬蒂斯的一個人物嗎?等一等……我要回憶一下他確切說了些什麼。他說了一句關於‘歐德裡斯克’的俏皮話……‘歐德裡斯克’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是用法語說的,所以不容易記住這鬼東西……不過這話倒很好聽,正像他說的那種話,也許她還以為這話是他發明的……我估計她準以為他是個詩人一類的人物呢。不過,這都沒有什麼……我容許他發揮想象力,是後來發生的那件事情使我聽了要發瘋。我一夜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裡不斷閃出他描繪的那些情況,簡直擺脫不掉。

我覺得那是如此真實,若是沒有這回事我就要勒死這個狗雜種。

一個人沒有權利編造這種事情,除非他是神經有毛箔…“我要講到的是那一瞬間,他說他跪在地上用他那兩根細瘦的手指扒開她的下體。你還記得這個?他說她坐着,雙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晃來晃去,忽然他來了靈感,這時他已經睡了她幾回了……也發錶完了關於馬蒂斯的小演講。他跪在地上——你聽清了——用兩個手指……聽着,隻有指尖……噗哧——噗哧!

老天,我一夜都聽到這種聲音!後來他又說——好像我還沒有聽夠——這時,老天爺作證,她把雙腿架在他脖子上,把他夾住了。這真是要我的命!想想看!想想她這樣一個漂亮、多愁善感的女人竟會把腿架在他脖子上!這簡直叫人無法忍受。這麼荒誕,聽起來又像是真的。如果他隻告訴我香檳酒的事、坐車在波伊思公園裡遊蕩,甚至還有陽臺上那一幕,我可能不會信他,可是這件事大難以置信,反而不像是在說謊了。我也不相信他在什麼地方讀到過這種事情,除非這件事有幾分是真的,我也弄不明白他怎麼會冒出這個念頭來。你知道,在這樣一個小滑頭那裡,什麼事情都不稀奇,也許他根本不曾睡過她,可她會允許他玩玩她的……跟這些闊女人在一起你永遠也弄不明白她們指望你乾什麼……”當他終於從床上爬起來、開始刮胡子時下午已經快過去了,我最終才成功地把他的思路吸引到其他事情上,主要是吸引到搬傢上。侍女進來看他收拾好沒有——原先叫他中午就得騰出房子——這時他正在穿褲子。他既不請求原諒也不轉過身去,這使我略有幾分驚奇。看着他滿不在乎地站着係褲扣,一邊還吩咐她做這做那,我不禁吃吃笑了。“別管她,”說着,他極其輕蔑地瞪了她一眼。“她不過是一頭肥母豬。你想擰就在她屁股上擰一把,她不會說什麼的。”接着範諾登又用英語對她說,“過來,你這婊子,把手放在這上麵!”聽到這話我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這一陣歇斯底裡的大笑也感染了那個侍女,盡管她不明白我在笑什麼。侍女開始把釘在牆上的一排繪畫和照片取下來,這些畫兒和照片上大多是範諾登本人,“你,”他用大拇指戳戳,“到這兒來!這兒有件可以紀念我的東西。”——說着他從牆上撕下一張照片——“等我走了你就用它擦屁股好了。”說完他又轉向我,“她是一個傻婊子,就算我用法語說她也不會顯得聰明些。”侍女大張着嘴站在那兒,顯然是認為範諾登瘋了。“喂!”他朝她大喝一聲,好像她耳朵不好似的。“喂,你!對了,說你呢!像這樣……”他邊說邊拿起照片,他自己的照片,用它擦了擦屁股。“像這樣!懂了嗎?看來你得給她畫張圖才行。”說着他嗝起下唇,錶示極度厭惡。

他無可奈何地監視着她把東西扔進幾隻大箱子裡。“這兒,把這些也放進去,”說着他遞給她一隻牙刷和裝灌洗器的袋子。

他的東西有一半仍攤在地闆上,箱子都已塞滿,沒有地方可裝繪畫、書和半空的瓶子了。他說,“坐一會兒,咱們有的是時間,咱們得好好想一想。你若是不來我永遠也搬不出去,你看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別忘了提醒我帶走燈泡……那都是我的,還有廢紙簍也是屬於我的。這些王八蛋,他們要你像豬一樣生活。”

這時侍女下樓拿麻繩去了……“你等着瞧……她會間我要麻繩錢的,哪怕隻有叁個蘇呢。在這兒,他們給你褲子綴一個扣子也得要錢。這夥討厭的、肮臟的小偷!”他從壁爐臺上取了一瓶蘋果燒酒,並且點頭示意我抓起另一瓶。“把它帶到新地方去沒有用,現在把它喝光菈倒。不過別給她喝!這王八蛋,我連一張手紙也不留給她。我真想在走之前把這個地方弄個一塌糊塗。

對了……想撤尿就撒在地闆上,我還想在五鬥櫥抽屜裡大便呢。”他對自己、對一切都十分厭惡,因而不知該做什麼才能發泄發泄怨氣。於是他提着酒瓶走到床前,掀起床罩把燒酒灑在床墊上。這還嫌不過痛,他又用腳拼命在床墊上踩,可遺憾的是鞋底井沒有泥。他又取下床單擦鞋,嘴裡憤憤不平地喃喃道,“這樣他們就有點兒事情乾了。”最後,他含了一口酒,腦袋向後昂着漱喉嚨,待漱得心滿意足了才一口全啐在鏡子上。“瞧着,你們這些下賤的王八蛋!等我走了好好擦去吧!”他在屋裡踱來踱去,嘴裡一邊還咕嚕着什麼。看到自己的爛襪子扔在地上他便揀起來撕個粉碎,畫兒也惹他大動肝火,他拾起一張一腳把它湍透了——這是他認識的一個女同性戀者給他畫的肖像。“那個婊子!你知道她居然有膽量要我乾什麼?她要我把玩過的娘兒們介紹給她。我寫文章吹捧她,她從來沒有給過我一個蘇,還以為我真心崇拜她的畫呢。若不是我答應安排她同那個明尼蘇達州來的女人見麵,她才不會白給我畫這張像呢。她簡直快為那女人發狂了……像條發情的狗一樣到處跟着我們……我們沒法甩掉這婊子!她差點兒沒把我纏死。我煩得要死,幾乎不敢再領女人到這兒來,唯恐她會破門衝進來揍我一頓。我總是像賊一樣悄悄溜上來,一進來就趕快鎖上門……她和那個格魯吉亞娘兒們——她倆逼得我要發瘋,一個總是在發情,另一個總是肚子餓。我最恨睡一個餓着肚子的女人,那就像把一塊吃的塞進她肚子裡然後又掏出來……天啊,這使我想起一件事情……我把那藍色藥膏放在哪兒了?那很要緊,你生過那樣的瘡嗎?比吃一劑藥還難受。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染上的,上星期這兒來了那麼多女人,我大概早把她們忘了。這很有意思,因為她們身上都散發出純潔的氣息。你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侍女把範諾登的東西都堆在人行道上,旅館老闆酸溜溜地在一旁看着。等東西全裝上出租車,車裡就隻坐得下一個人了。

車剛一開範諾登便掏出一張報紙把他的鍋碗瓢盆包紮起來,新住處嚴禁做飯。待我們到了目的地他的行李已經又全部打開了,若是我們到達時那老闆娘沒把頭探出門來還不會那麼叫人難堪。她嚷道,“我的天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意思?”

範諾登被她嚇住了,他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隻是用法語道,“是我……是我,太太!”說完他又轉向我惡狠狠地咕哝道,“這個笨蛋!看見她的臉色了?她要給我找麻煩呢。”

這傢旅館位於一條陰暗的小道後麵,呈一個長方形,同一所現代罪犯教養所十分相似。衣櫥又大又沒有一點光澤,盡管瓷磚牆上映出的影子很堂皇。窗子上都掛着鳥籠子,到處釘着小小的琺琅牌子,用陳腐的語言請求客人們不要做這個、不要忘記那個。這傢旅館幾乎一塵不染,隻是窮得一貧如洗,破破爛爛,一副衰敗景象。鋪椅墊的椅於用鐵絲捆在一起,令人不快地聯想到電椅。範諾登的房間在五樓,上樓時他告訴我莫泊桑一度也曾在這兒住過,同時又說大廳裡有一種古怪的氣味。

五樓上有幾扇窗子沒有玻璃,我們站下看了一會兒那幾位正穿過院子的房客。快到吃飯時間了,人們正叁叁兩兩地回屋裡去,他們都顯得無精打彩、萎靡不振——靠誠實勞動換飯吃的人總是這樣的。窗子大多都大敞着,昏暗的房間仿佛是許多正打哈欠的大嘴。屋子裡注的房客也在打哈欠,或是在替自己搔癢。他們坐臥不寧地動來動去顯然毫無目的,說他們是一群瘋子也並不過分。

我們順着走廊朝五十七號房間走去,這時前麵突然有一扇門開了,一個頭發蓬亂、目光像瘋子一樣的老妖婆偷偷從門裡窺視我們。她嚇了我們一大跳,我們傻站在那兒,驚呆了。足足有一分鐘,我們叁個人站在那兒,一歩也挪不動,甚至無法打一個有意義的手勢。我看見老妖婆背後擺着一張廚桌,桌上躺着一個渾身赤裸裸的嬰兒,這是一個比一隻拔光毛的雞大不了多少的小把戲,最後那老傢夥拎起身邊一隻汙水桶朝前跨了一歩,我們閃到一邊讓她過去,門在她身後關上時裡麵的嬰兒發出一聲令人心碎的尖叫。這是五十六號房間,五十六與五十七之間是衛生間,老妖婆到那幾倒臟水去了。

我們一踏上樓梯範諾登便不吱聲了,不過他的目光仍很動人。打開五十七號的房門後,在極短的一刹那間我覺得自己就要發瘋了。一麵大鏡子上蓋着綠紗、歪斜着呈四十五度角掛在門對麵,鏡子底下放着一部嬰兒車,車上堆滿了書。範諾登見到這些根本沒有笑,他冷淡地走過去抓起一本書翻看了一遍,那副樣子很像一個剛走進公共圖書館的人不假思索地走到離他最近的一個書架前去。若是這時我不曾無意問瞧見牆角裡擺着一副自行車把,這也不會顯得那麼荒唐可笑。這副車把擺在那兒顯得非常寧靜、十分心滿意足,似乎它已在那兒打了多年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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