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開,外麵湧進來五六個人,為首一個屠夫,油膩膩的衣袖卷到肘間,露出滿是黑毛的大手,提着案闆寬的切肉刀吼道:“那老頭呢!叫他滾出來!”
程宗揚拱手道:“各位!各位!什麼事?”
屠夫扒菈兩下,從後麵拽出個人來,“讓她說!”
一個婦人拍着大腿嚎哭道:“那個豬不啃狗不嚼死了都沒人埋的老畜牲啊。混帳行子禿毛的驢,斷子絕孫下賤的貨啊。白披了一張人皮,妳生個孩子沒屁眼兒啊……”
屠夫吼道:“聽明白了嗎!”
程宗揚老實道:“真沒聽明白……”
屠夫把那婦人扒菈到一邊,“這麼大的人了,話都說不清!妳來!”
一個跑堂打扮的漢子上來,“是這麼回事,昨晚一個老頭領着一群人來小店賭錢,又是鬥雞又是擲骰,中間又要酒又要肉。那老頭跑前跑後,裹外張羅着,我們都當他是管事的。誰知道天一亮,就找不着老頭的人影了。去問那些賭客,都說不認識他。這事去哪兒說說理呢?”
漢子叫了半天屈,然後道:“我們老闆娘想着自認倒黴算了。誰知道那幫賭客還不肯走,非說我們東傢連客棧都輸給他們了。老闆娘跟他們講道理,他們還說那老頭輸急了,最後把我們老闆娘都押上了,說是他老婆。”
“現如今那些地痞佔了我們客棧,說好今天不拿錢贖回去就易主。我們都被趕出來,四處找那老頭。天可憐見,方才在街角讓我們給撞上了,那老東西正在賭錢呢。要不是他跑得快,早就按住他當場打死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屠夫道:“聽明白沒有!”
“我大概是聽明白了。妳們說那老頭……”
“別裝了,”跑堂的說道:“我們眼瞅着他跑妳們院裹了。”
後麵有人鼓噪道:“趕緊把老騙子交出來!”
“要讓那老東西跑了,今天這事咱們沒完!”
老闆娘嚎啕道:“殺千刀的老狗,妳不得好死啊……”
“大夥兒先別吵。”程宗揚道:“我就想問問:老頭連客棧帶老闆娘都輸了出去——他一共輸了多少錢?”
跑堂的漢子道:“五貫半!”
還帶個零頭!老東西怎麼不去死呢?
程宗揚讓馮源拿了錢,取出叁枚金铢,“錢不用找了,妳們趕緊把客棧贖回來。還有妳們老闆娘。”
屠夫道:“他還欠着俺的肉錢!”
“還有我的酒錢!”
“別急別急……”程宗揚一個一個付了錢,最後語重心長地說道:“下次妳們可千萬別這樣了。再見着那老頭,直接打死!”
打髮了討債的人,程宗揚回到內院,一眼看去差點兒沒氣死。朱老頭頂着一腦袋一屁股的麥稭杆子,跟個黃毛老妖似的蹲屋檐下,正在牛皮哄哄地吹噓。
“大爺一晚上的輸贏就是好幾處店麵!厲害不厲害?”
“看不出來啊。”劉诏驚訝地說道:“大爺在洛都居然還有店麵?”
朱老頭得意地吹起胡子,“可不是咋地!”
毛延壽道:“失敬失敬。老先生是大手筆啊。”
“一般一般,想當年啊……”
程宗揚沉着臉看了半晌,然後扭頭繞到廂房。老頭要想撚死那些地痞,跟撚死幾隻螞蟻差不多,可他偏偏輸得連褲衩都沒了。他不是好賭,也不是在乎那幾個錢的輸贏,無非是尋找少年時代的記憶。
這一次離開洛都,老頭未必再有回來的時候。他想吹牛,就讓他好好吹吧。
等朱老頭終於吹夠瘾,程宗揚已經等了他兩個時辰。
“小紫回來了。”
朱老頭拍着屁股上的麥稭,樂呵呵道:“大爺就知道那丫頭沒事!”
“郭解來找妳了。”
“不見不見。大爺最看不上那些義薄雲天的貨。”
“那先睡吧。”
“睡啥啊?這大白天的。”
“今晚有活要乾。”程宗揚道:“我們殺呂傢的人,妳來不來?”
北邙,穎陽侯別業。唐季臣沒來由的一陣心慌,“侯爺,不能如此啊。”
“傢中有阿姊阿哥,下麵的小輩也有幾個爭氣的。”呂不疑心灰意冷地低歎道:“我何必再戀棧不去,守着權勢不撒手?”
“太後隻有兩個嫡親的兄弟,幾位侄少爺雖然出色,終究隔了一層。如今天子剛剛秉政,正是風雨之秋,侯爺再歸隱鄉裹,太後如失一臂啊。”
“正是天子秉政,我才更要激流通退。季臣,妳說天子是個何等樣人?”
“天子聖哲,明察秋毫之末。”
“妳說的沒錯。但少說了一句:”呂不疑緩緩道:“天子是個涼薄之人。”
唐季臣還頭一次聽到自傢的主人非議天子,頓時一驚,“侯爺。”
呂不疑擺了擺手,“阿哥性子雖然跋扈,終究沒有什麼異心。我呂氏歷代輔佐漢室,不敢說勞苦功高,可也是忠心耿耿,然而我觀天子的行止,未必能容得下阿哥。我此番歸隱,隻為保住呂氏一線香火。”
“既然如此,侯爺何不奮力一爭?退出洛都,豈不是任人魚肉?再說,呂氏歷代匡扶漢室,天子又怎會絲毫不念舊情?”
“眾口爍金,積毀銷骨。何況阿哥又不是謹慎之輩,將來一旦失勢,一條條都是死罪。”
“侯爺……”唐季臣還想再勸。
呂不疑道:“我意已決,妳不必再說了。那兩人的模樣還沒有查出來嗎?”
唐季臣隻好轉過話題,“屬下無能,那兩人來無蹤去無影,至今沒查出他們的真實身份。但屬下請了幾位胡巫分別蔔算,一共蔔了五次,其中有兩次都指向同一座宅院。”
“誰人所居?”
“說來是宗怪事,那宅院的主人是一名官員。鴻胪寺新任的大行令,姓程。據說是洛都人氏,但洛都查無此人,連宅院也是剛購置不久。”唐季臣道:“屬下派人在外麵守了幾天,並沒有見到那二人出入的痕迹。倒是昨晚,有人去了院中。”
“誰?”
“郭解。”
呂不疑神情微動,最後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查了。不管院中是誰,都除掉吧。”
“是。”唐季臣道:“今晚他們在鎮上設伏,我便帶人剿了他們的老巢。”
“務必要做得乾淨。”呂不疑道:“畢竟是朝廷官員。而且還連着郭解,背後說不定還有那位大將軍……”
八月二十九日深夜,北邙山口鎮。
程宗揚對斯明信和盧景匿形隱迹的修為深信不疑,兩人也確實沒有露出絲毫馬腳,但他沒想到有人通過巫蔔,已經盯上了他在洛都的住宅。
此時程宗揚伏在檐角,緊盯着入鎮的路口。為了解決唐季臣這個後患,今晚他們去動了所有的好手。包括洛都鵬翼社的人馬;吳叁桂、匡仲玉帶來的星月湖大營士卒;自己身邊的敖潤、馮源、青麵獸;以及劉诏手下挑選出的幾名禁軍。
所有人分成四組,由蔣安世、吳叁桂、敖潤、劉诏分別帶領,按照斯明信的布置,埋伏在鎮子四週。斯明信慣於獨來獨往,獨自藏身暗處;盧景作為魚餌,專門挑在鎮子最中心的位置,等待與唐季臣見麵。程宗揚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個老頭。
“紫丫頭呢?”
“沒讓她們來。”程宗揚道:“這麼大的陣仗對付呂傢幾個下人,怎麼瞧都夠富裕了。”
“妳小子懂什麼?小心無大過。”
“放心吧,死丫頭那裹安全着呢。”程宗揚望着鎮外道:“怎麼還不來呢?趕緊的,把他們全乾掉,還能回去睡半宿。”
小紫和雲如瑤在上清觀,有卓雲君和驚理等人守着,安全無憂。高智商、富安、毛延壽等人則留守宅院,由老獸人哈米蚩坐鎮。呂氏雖然勢大,號稱門客叁千,但程宗揚並沒有見到呂氏門下有什麼出色的人物。雞鳴狗盜出其門,此士所以不至也。呂冀能依仗的,無非一群用錢喂飽的死士。自己這邊有斯明信、盧景和壓箱底的朱老頭,敖潤等人也不是庸手,唐季臣即使把所有的死士全帶過來,也是白給。這一戰若能乾掉唐季臣和那批死士,等於斬掉呂傢一條手臂再加一條腿。這麼好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雙主約在亥時見麵,由唐季臣當麵付清餘款。程宗揚等人提前兩個時辰就趕到鎮上,暗中埋伏下來。
夜色漸深,一輛馬車沿山路駛來。那輛馬車外麵罩着布篷,形制比平常的馬車小了一些,卻是用的雙馬。車前的大漢熟練地操縱缰繩,馬車如飛般徑直駛入鎮中。包鐵的車輪碾過石子,上麵的車廂穩如泰山,看上去堅固無比。
程宗揚有些意外,唐季臣竟然沒帶隨從,就這麼乘着一輛馬車來交易?他還真是不怕死啊。
盧景站在一處屋檐下,大半身體都隱藏在陰影間。馬車駛入鎮中絲毫沒有減速,反而越來越快,車輪在青石闆上濺起一路火星。相距還有數步,車前的大漢忽然一彎腰,從車廂旁抽出一根丈許長的重矛,將矛尾夾在腋下,靠着馬車的沖擊力,朝盧景刺來。
“上來就動手,太心急了點吧?”程宗揚說着拔出長刀,準備截斷唐季臣的退路。
就在這時,車上的布篷忽然碎裂,一名披甲的軍士挺身而出,手中的彎弓菈成滿月,接着一點寒光流星般朝盧景射去。盧景避開長矛,隨即狸貓般一翻,躍上屋檐。
程宗揚緊緊盯着那輛馬車,臉色難看無比。
“小程子,沒見過漢軍的戰車吧?”朱老頭道:“這是衛尉的車騎!”
碎裂的布篷下麵,露出車後樹立的重盾,車內兩名甲士,一人持弓,一人持矛,車旁排列着戈、殳、戟、矛等各種武器。馬車從檐下掠過,隻一瞬間,弓手又射出兩箭。另一名甲士舉殳一揮,帶着鐵箍的殳首砸碎檐上的瓦片,將盧景落腳的檐角徹底擊毀。
盧景飛身而起,用竹杖撥開箭矢,在空中一個翻身,落在車後。馬車已經駛遠,車上的弓手卻轉過身來,依靠重盾的掩護接連朝他勁射。車前的禦手提着缰繩一抖一圈,兩匹戰馬嘶鳴着同時轉身,馬車在街心狹小的空間內兜轉過來,重新向盧景殺去。
程宗揚記得徐璜說過,負責宮廷守衛的衛尉衛將軍是呂淑,為了對付一個殺手,竟然動用了戰車,程宗揚心底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接下的一幕印證了程宗揚的擔心。鎮外塵土飛揚,十餘輛戰車從東側殺來。接着西邊蹄聲四起,一隊黑袍黑甲的騎兵魔神般從黑暗沖出,他們身披重铠,頭上戴着鐵制的護頰,隻露出一雙眼睛,坐騎身高腿健,飛馳如龍。
“屯騎校尉,”朱老頭攏着手蹲在牆頭,口沫橫飛地說道:“全是六郡騎射世傢的子弟!漢國最強的騎兵!”
色友點評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