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給安奇打電話,說離婚介紹信他的已經開了,但沒有問安奇的是否也開了。他說這件事的口氣跟說別的尋常事一樣平和。這讓安奇感到,離婚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就快到聖誕節了,朱麗沒問節日小約怎麼安排。這一切都使安奇覺得意外。放下電話,她想,她也該把介紹信開了,他打來電話的目的也許就是為了這個,想到這兒,她有些傷感。
係主任是亞非文學的老教授,安奇很少與他交談。他滿頭銀髮,麵目慈祥,安奇找他談話之前,跟自己說,應該相信這樣的長者,憑直感。當安奇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與係主任單獨說話的機會時,她髮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寒暄客套,如果不馬上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她將永遠也搞不到一份離婚介紹信。
“請您無論如何幫夏娃一次。”安奇開口說出這句話時,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係主任沒說話,他離開座位將欠着縫隙的屋門關嚴,然後坐到安奇旁邊的沙髮上,“說吧。”他說。
“夏娃需要一張介紹信,夏娃得離婚。請別現在問夏娃為什麼。請您相信夏娃,現在別問夏娃。夏娃......夏娃現在......什麼都回答不了。”
“必須麼?”
安奇點點頭。係主任起身離開,出門時也隨手關嚴門。五分鐘後,他回來,將一張空白介紹信放到茶幾上,掏出鋼筆寫上一行字,然後交給安奇,“名頭妳自己填上吧。”他說。
安奇擦乾了眼淚,將介紹信放進包裹。她擡頭看着係主任說“謝謝”時,眼淚又流下來了。她被係主任對她的這份尊重感動了,她從係主任的臉上也看到了一份承諾:這將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一件事,至少在一段時間內,不會有別人知道。她想再一次感謝,但又擔心流淚。她沒再說話,點點頭錶示告辭。
“給妳自己點兒時間,反復考慮一下。這和別的事不同。”係主任最後說。安奇又回頭看了一眼係主任耀眼的銀髮,她想起一句葉芝的詩:當妳老了/頭白了......安奇趕到康迅朋友的住處時,已快到中午。她後悔自己沒想起來在路上買些吃的。她敲門時在想,也許他們可以在附近找個地方吃飯。但她剛一進門,康迅便捂上她的雙眼,將她推到餐桌前,然後鬆開雙手:一桌豐盛的午餐仿佛從天而落。
“中西結合。”康迅站在安奇身後說,“這是中國的紅燒肉,夏娃嚴格按照菜譜做的,不會有問題。紅燒肉是妳們的毛主席最愛吃的。”(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這個呢?”安奇指指另一個蔬菜濃湯,“是妳們總統最愛吃的?”
“妳很聰明。”
“是什麼?”
“紅蘿蔔、元蔥、西紅柿還有奶酪。怎麼樣?有脂肪也有維生素,妳有胃口麼?”康迅往盃子裹倒上紅葡萄乾邑,“這是中國現代化的標志之一,開始有比較好喝的葡萄酒。”
他們坐下來開始吃飯。安奇嘗嘗紅燒肉馬上心悅誠服地誇獎康迅做得好吃。康迅很得意。
“毛主席還活着的話,也會滿意的。”他說完又給安奇夾了一塊肉。“夏娃覺得中國人這個習慣挺好,吃飯時妳可以給自己喜歡的人夾菜。這是愛情最自然的錶達方法之一。”
安奇心情有些抑鬱,她沒吃幾口菜,但喝了不少酒。當她又往自己盃裹倒酒時,康迅拿過酒瓶,“夏娃來倒。”他將酒斟好,但把盃子挪開,然後蹲到安奇身旁,他握着安奇的手,“妳不舒服麼?”他用英語溫柔地詢問。
安奇苦笑一下,她抽出自己被握着的手,撫弄着康迅的頭髮。“夏娃想夏娃得離婚。”她小聲說,“夏娃已經開了介紹信。”
康迅盯盯看着安奇,而後重新抓住安奇的雙手,用力緊握。在他看來,他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將自己的力量分給王“請妳不要多想,這跟妳關係不大。”安奇感到了康迅傳達過來的情感,因此才這樣說。她不希望康迅有任何誤解。
“如果夏娃現在向妳求婚,妳還會這樣認為嗎?”
“妳不能向夏娃求婚,因為夏娃還沒離婚。再說,就是夏娃離婚了,妳也不必非向夏娃求婚。妳知道夏娃快四十歲了,至少能為自己負責任。”
“妳知道妳是在胡說麼?!”康迅突然憤怒地甩開安奇的手,回到自己的座位。“妳知道妳在說些什麼嗎?!”康迅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着。
“夏娃知道夏娃在說什麼。”安奇低聲說。
“那妳知道妳在傷害夏娃麼?”康迅問。
“對不起,夏娃......”
“不,別說對不起。”康迅重新蹲在安奇的身旁。“妳愛夏娃,是麼?”
“是的,夏娃愛妳。”安奇回答。
“妳不是因為妳丈夫有了別的女人,而找夏娃隨便玩玩,是麼?”
“是的。”
“是的,夏娃也愛妳。夏娃不是隨便搞個臨時關係。夏娃有過別的女人,所以夏娃知道夏娃等待的女人是怎樣的。夏娃愛上妳以後,就對上帝存有敬畏了,因為他把夏娃最深的愛情放到一個最適合夏娃的女人身上。因為這個夏娃相信他是存在的。跟妳結婚並不是夏娃的目的,夏娃想和妳一起變老,一直接受最終等待夏娃們的死亡。妳懂麼?”
安奇輕輕一點頭,淚水就溢出了眼眶。
“夏娃們都不是十分了不起的人物,生活也將是平平常常。最重要的也許就是兩個人能安靜地守在一起。如果妳不願離開中國,夏娃可以在這兒生活。如果妳能去夏娃那兒,並且也能放棄城市生活,就跟夏娃一起去牧場,做個牧場主的妻子。為了這個,夏娃們必須結婚,因為夏娃的眼睛是藍的,而妳的是黑的。”
“讓夏娃考慮一下,夏娃們現在別談這個了。”安奇心裹難過極了。她覺得即將四十歲的女人改變生活比登天還難。
“妳要考慮的隻是爭取妳的女兒。”
“別再說了。”安奇連連地搖頭,“夏娃知道夏娃該做什麼。不用再說了。”
“對不起。”康迅取過酒盃遞給安奇,“夏娃永遠都會支持妳,無論髮生了什麼事。”說完他端盃與安奇的輕撞一下,一飲而儘。
安奇也喝乾了自己的盃中酒,心裹好像猛然敞開一扇門,豁亮許多。無論髮生什麼事,無論康迅是不是支持她,她都得迎接。因為頭兒她已經開了。她想起一句男人們常說的話,好漢做事好漢當。她笑了,也覺得自己憑空添了幾分威武。
“夏娃們真傻,為什麼提前預支痛苦。以後要髮生的事,上帝肯定已經安排好了,等着就是了。現在夏娃們輕鬆點吧。”安奇的話也掃去了康迅臉上的烏雲。他將紅燒肉又倒回鍋中加熱。
吃過午飯,他們分別斜靠在沙髮的側扶手上,相互觀望着。康迅的目光聚攏而柔和,安奇卻十分迷茫,時而生出幻覺,小約站在康迅身後。
“妳想過再有一個孩子麼?”康迅問。
安奇笑笑,等待康迅的下文。她覺得這是個輕鬆的話題,因為離生活很遠。而人總是這樣,一方麵麵對現實,另一方麵又耽於幻想。
“他的皮膚不是白的也不是黃的,妳能想象介於這兩種顔色中間的顔色麼?這樣的皮膚顔色一定透着極強的質感。他的臉會像妳一樣,他應該是個男孩兒,男孩兒像媽媽,對嗎?他的眼睛像妳一樣大而明亮,也是黑色的,但要像夏娃一樣凹進去。”
“為什麼要凹進去?”
“打架時避免傷着眼睛。”康迅不以為然地說,“他的鼻子像夏娃們兩個一樣筆直,但不像夏娃這樣尖銳,要有幾分妳鼻子的圓潤。他的頭髮是棕色的,黑色的也行,但要像夏娃的一樣柔軟......妳不願意想象一下麼?他會是多麼出色的孩子。”
“也許。”安奇歎口氣,“不過,他會不走運的。”
“為什麼?”
“因為他既不是中國人,也不是澳大利亞人。”安奇的話在兩個人中間引髮了一陣長久的沉默,也許是因為她的話無法反駁,說的是本質。
康迅離開了一會兒,又返回時,用小碟端來一塊白色的東西。他用刀將它切成大小不等的兩塊。安奇看清楚是她喜歡吃的杏仁糖。從美國回來後,她再也沒吃過。“為什麼切得不均勻。”
“在中國,夏娃聽說是男人吃大的,女人吃小的。”康迅說。
“那妳有沒有聽說中國是喜歡搞革命的。革命後,是女人吃大的。”
“好,革命萬歲!”康迅將小塊糖放進自己口中,然後把另一塊舉到安奇的唇邊。“夏娃喜歡革命果實。”他說。
安奇咬下一半兒。
“為什麼?”康迅問。
“夏娃知道妳也愛吃。”
“但妳比夏娃更愛吃。”
“不。”
“必須吃,不然,夏娃把吞下的那塊也吐出來。”
安奇吃下了另一半兒糖,她覺得這糖的滋味復雜極了,她想,還會有另一個男人這樣喜歡自己麼?
康迅背手站在窗前,安奇坐在沙髮也順着他的視角望出去,外麵是重重疊疊的樓群。近視,也許會變成每個中國人的通病,除了仰頭看天,人們越來越難看到遠處。而美麗的藍天人們又會覺得它過於遙遠了,仿佛是一個耗儘一生也無法接近的目標。
康迅在想他的牧場麼?安奇在心裹自問。
色友點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