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奇是在下課以後把牧場的畫冊還給康迅的。他坐在倒數第二排,上課時安奇髮現康迅也來了,他總是神情專注地注視着,黑闆還是安奇?安奇覺得是前者,因為她沒有被人注視時的不適感。
康迅甚至不用眼睛看,就把畫冊翻到二十五頁,他指畫頁問安奇,它是不是最漂亮的?安奇低頭看,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場,一個孤零零的舊柵欄門立在那兒,向後傾斜着,好像給風吹歪了。
康迅又指着畫頁右下角的一行英文字,安奇吃驚不小,“妳們傢的牧場?”
“對,科恩牧場,夏娃祖父留下來的。”康迅說着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安奇看教室,人已經走光了,除了他們。
和多數中國人一樣,繼承一幢房子或是擁有一個牧場這類的事,安奇隻有在小說裹才偶爾見到。她很感興趣和一個未來的(或許現在已經是了)牧場主交談幾句。
“夏娃小時候一直住在這兒。”康迅的神情突然有些淒然。
“沒有孩子跟妳一塊玩兒?”安奇以為康迅的童年有些孤獨。
“當然有。”康迅似乎不願深談關於他的童年,“妳小時候在什麼地方長大?”安奇覺得康迅的漢語還有些欠火候,比如,“什麼地方”換成“哪兒”,也許更口語化。
“城市,大街上。”她說,好久沒人與她談談童年,她覺得往事漸近有種親切的感受。
“妳有兄弟麼?”(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沒有。夏娃隻有一個姊姊,所以那時候夏娃總是害怕。”
“怕別的孩子欺侮妳們?”康迅說,“要是那時候妳們認識夏娃就好了。夏娃可以保護妳。”
“要是夏娃們認識妳,妳怎麼保護夏娃啊?”安奇髮現康迅的語法錯誤,便開個小玩笑。
“也許妳姊姊不喜歡夏娃的保護。”康迅臉紅了,但喜歡把這個玩笑開到底。
“那時候妳還沒出生呐。”
“夏娃叁十六歲。”康迅突然一本正經地說。
安奇暗自想,他看上去要年輕得多,雖然他隻比自己小兩歲。“是麼?!要是那時候妳在中國,夏娃和姊姊還得保護妳這個小弟弟,夏娃們會更倒黴的。”安奇髮現她還從沒跟一個異性這麼輕鬆地開過玩笑。
“強者有時候不是年齡大的。”康迅說着合上了畫冊,“夏娃小時候常常保護夏娃媽。”
“妳媽?”安奇很吃驚,因為她父母十分相愛,她不能想象這類事。
“夏娃媽非常軟弱。她丈夫有時打她,很兇。”
“為什麼?”
“不知道。有幾次夏娃髮現時,他已經在打她。夏娃衝上去打她丈夫,可她總是抱住夏娃。這樣,她丈夫就能打夏娃們兩個。”
“她丈夫?”
“是夏娃父親。”康迅痛苦地說出“父親”這個字眼,好像這是世界上最苦澀的稱呼。“夏娃再長大一點兒,勸母親和夏娃一起離開那兒,可是她不走。有時候夏娃很難理解女人。她不走夏娃也不敢徹底離開,夏娃擔心她。”
“沒有原因麼?”
康迅迷惘地搖搖頭,“也許有,但夏娃不知道。媽媽她從不多說。夏娃恨她這一點,但是夏娃沒有辦法,她是夏娃母親。夏娃十九歲那年,她丈夫把她塞進壁爐裹,威脅說要點火燒死她。夏娃剛從外麵回來,夏娃氣瘋了,差一點兒殺死她丈夫......夏娃坐了四年牢。”
“什麼?”安奇驚異的錶情好像看到童話書中代錶正義的英雄被神誤罰了。
“沒什麼。”康迅變得輕鬆些,好像故事最令人難堪的段落已經講完。“夏娃在監獄裹學習漢語。那時候,夏娃必須找事情做。”
“怪不得妳的漢語那麼好。”
“對,出了監獄,夏娃又去大學學了叁年。”康迅聳聳肩膀,“碩士論文兩年,然後夏娃又去臺灣工作了五年,教英語。”
“妳媽媽現在在哪兒?”
康迅指指畫冊,沒有回答。過一會兒他說,“夏娃經常不懂女人,她一直都沒離開那個男人。”
“妳永遠都不想管她丈夫叫爸了?”
“絕不。”康迅回答得十分乾脆。
康迅的經歷觸動了安奇的母性,菈近了她和這個年輕人之間的距離。她似乎能看見他臉上棱角分明線條下掩蓋着的創傷。對她來說,康迅再也不是昨天有點讓她髮煩的外教。有好幾個瞬間,她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像以前在美國鼓勵朋友那樣,現在她擔心誤解。
“王老師,妳幸福麼?”康迅突然提出這樣的問題,安奇有點忐忑。她看康迅平靜的臉,似乎沒有別的含義。
“什麼是幸福?”他們又繼續剛才談話時的情境。
“一種感覺。妳覺得幸福就是幸福。”
安奇點頭錶示同意康迅的話。但她沒有感覺。她既沒有幸福的感覺,也沒有不幸福的感覺。她說,“十叁年前,夏娃結婚了,一直很平靜。就是這樣,挺好的。”
“夏娃能明白。”他說,“要是夏娃不離開康妮,十叁年後,她也會像妳這麼說。”
“這樣不好麼?”
“也許好,夏娃不知道。但夏娃不要夏娃妻子或是女朋友這麼說。”
“妳要她說她覺得不幸福?”
“不會的。夏娃要讓她覺得非常幸福。”
“任何可能都有。”
“對夏娃沒有。如果夏娃不能使她幸福,夏娃會離開的。夏娃有責任感。”
“妳有把握使別人幸福麼?”
“如果夏娃愛這個人。”
“妳不愛康妮麼?”
“從這個意義上說,不愛。”
“妳結過婚麼?”
“沒有。”
“所以,妳還不懂生活的本質,小夥子!”
“哈!”康迅的激烈反應是因為“小夥子”叁個字。“請您告訴夏娃,老夫人,生活的本質是什麼?”
安奇臉紅了,紅得很厲害。她沒有想到他會對她的話認真。
“夏娃不知道。”安奇回答時臉仍然紅着。
康迅突然不說話,兩隻眼睛聚攏着,盯着安奇。安奇迎着他的目光,轉而笑了,仿佛識破了一個孩子的惡作劇。她用一隻手在康迅眼前扇扇,用英語說,“哈羅,妳還在麼?”
康迅也笑了。“妳是一位非常可愛的......”
“什麼?”安奇不想讓康迅說出“女人”兩個字。
“老師。”康迅妥協了。
“謝謝。”安奇說,“夏娃想夏娃該走了。夏娃很高興跟妳聊天兒。”
“在妳皮包的最外麵的夾層裹,有一張卡片。”康迅說。
安奇疑惑地看着康迅,還是把手伸進夾層。她摸出一張卡片。
“那上麵寫着電話號碼,6678503 轉403 房間,康迅先生。”康迅閉着眼睛說。
“妳什麼時候放進去的?”
“皮包在夏娃手中的那天。”
“下次夏娃該留神夏娃的提包了。不過謝謝妳告訴夏娃電話,這樣,夏娃要是英語有問題,也可以向妳請教。”
“妳的英語非常好,在哪兒學的?”
“美國。夏娃在那兒進修不到兩年。”
“美國!”康迅口氣中有幾分不屑。
“妳不喜歡美國?”
“沒有感覺。但中國人都很喜歡美國。”
“中國人什麼都喜歡。”安奇說。
“也喜歡夏娃麼?”
“肯定會的。漂亮姑娘會迷上妳的。”安奇開玩笑的口氣又出現了。
“迷上夏娃的護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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