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兩字值錢多,分外奇求做什麼。
日看庭前生瑞草,總然好事不如無。
話說河南彰德府安陽縣有一個秀才,姓劉名玉,發妻袁氏,乃元宵所生,喚名元娘。夫妻二人如魚似水,享用着撥天傢事,果是奴僕成行,牛羊成隊,說不盡金玉滿堂,後邊一個花園,也是天上有,地下無的。名曰日宜園。那一日沒有花開!
真個言∶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春之草。
各樣各花,都不說起,單說他傢牡丹花,比別傢不同,況河南專有好種。一到季春,牡丹盛開,他便請了親朋鄰友,賞玩,吟詩,作賦,好不有趣,其時叁月初旬,牡丹比往年又盛了幾分,劉玉先與元娘置酒慶賞,但見馥鬱非常,盆旋翔舞,如喜若狂。劉玉道∶“莫非花神至?”元娘見說,把酒澆奠拜下∶“花神有靈,秋間再發。”劉玉笑道∶“那有一年兩放的花。”元娘道∶“豈不聞武後借春叁日?
那也是秋天,百花爭放,牡丹先開,封他為花王。豈不是一年兩次開花!”劉玉道∶“他是一朝武後,故此靈驗。”元娘道∶“自古誠則靈,我一念至誠,倘然靈起來,也未可知”。那花爍爍的動了幾動。元娘道∶“你看,豈非花神有靈。又沒有風,這般擺動。劉玉看見,也自驚起來。連忙將酒拜奠。正是∶傾國恣容別,多開富貴傢。
臨軒一賞後,輕薄萬千花。
夫妻賞後,次日,遂請眾親鄰朋友看花酌酒,作賦吟詩,不可盡述。略誦一詞,以紀其勝∶東風勸酒,憐國色於洞房。季月殿春,冠花曹於上苑。溶溶玉露,薄勻障日之顔。冉冉天香,細泄裁雲之袖。立處眾芳,寂寞開時比屋。豪奢奢翠,擎來細羅制就。花如解語,亢使城中。縱是無情,也能腸斷,他上邀來賓客,庭前看則兒孫。楊氏肉屏,誰敢驕其富貴。鄧傢金穴,莫惜買乎陽春。亦有錦檻滿移,銀瓶高種。含情合德,浴當壺寇盆中;半醉玉環,立在沉香亭下。芳心慣能醒酒,秀色真可療飢。既喜檀紅冶女,看殘紫陌。
復憐粉白高人,留伴黃昏。生何必洛陽之都,數樹僅容係馬。歌不減清平之調,千盃任許脫訛。求羽士還丹,俾花不老。更擁麗人修譜,與月俱新。浮羅山上,休招過去之魂,日宜園中,已約秋來重秀。
劉玉看罷大笑∶“昨日山妻,正望秋來再發。今朝親友,也邀此際芳菲。花果有靈,何妨再艷。眾人道∶“若是秋來正開,我輩當做花來與主人答席。”大傢痛飲而散。(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足足盛了十日,馀外雖有殘紅,不能如極盛的時節那般香艷了。過了牡丹,又見新荷貼水,湛湛長起,香聞十裡。有詩為證∶泳荷葉魚戲銀塘潤,龜巢翠蓋園。
鴛鴦偏受賜,深處作雙眠。
泳荷花深紅出水蓮,一把藕絲牽。
結作青蓮子,心中苦更堅。
那夏天已過,秋色來臨。繞見桂蕊飄香,又有東 結彩。這秋色雖不能如春天百花爛漫,然而亦不減於春也。夫妻二人閒歩往從牡丹臺走過,劉玉道∶“秋色已到,牡丹不開了。”元娘道∶“隻好取笑而已。”
世間那有此事。偶爾上前一看,夫妻二人大驚道∶“奇了,莫非眼花,為何花都將笑了。”元娘道∶“難道我二人俱眼花不成。”喚些使女們來看,隻見來了幾個使女,都驚道∶“果是花將開放。”喜得劉玉夫妻雙雙拜下道∶“花神,你如此有靈有信,我劉玉夫妻好生僥幸也。”分付小使,點起香燭,置酒果拜禱了一番。
便道∶“春間賞花的親友許我說,如秋問開花,他們置酒作東。待花盛了,不免寫着傳帖,約他們來看。”元娘道∶“這是奇事,若有小人來要看,不可阻當,以見花神有靈。”劉玉道∶“有理。”到了次日,那花又綻了些。劉玉夫妻,早早梳洗,將香燭酒果,又來拜祝。如此五日,看那花盛將起來了,劉玉寫下傳帖,索那些親友作東。隻說要他的東道,誰知是真。大傢一齊驚異,遂各各置酒請看。劉玉未免吟詩作賦起來,錄其集唐一首,以紀其事。
落盡春紅殿眾芳,高適秋來又復見花王。朱然黃花自此無顔色,問朋丹桂從今不敢香。王士羅邺有詩誇魏紫,那經淵明無酒對姚黃。章士歌中滿地爭歡顔,羅鄧爛醉佳人錦瑟傍。杜甫一賞之後,喧傳出去。滿城士民男婦,那一個不到日宜園中一看,便各鄉紳,亦聞奇異,都有歌詠相贈。一日之間,真有數萬眼目。若遠若近,車馬絡繹不絕。
園中哪裡挨得過,元娘女伴並來的內容,都在花臺左邊廂樓上賞玩。劉玉親友正好黃昏時候懸燈百盞,於花棚之下,照耀如同白日。夜夜五更方散。亦是一場異趣。
且說河南南陽府鎮平縣,有一個百萬傢財的監生,姓蔣名青,年紀二十五歲了。往省城尋親而回。過經安陽縣,聞說牡丹盛開,他滿心歡喜,有這樣異卉,怎麼下去一看。乘了轎子,跟隨了幾個傢人,竟到劉傢而來。一路上捱捱擠擠,到了園門下轎,捱進裡邊。蔣青見了牡丹十分啧啧。擡頭週圍一看,恰好看見了前世冤傢。他眼也不轉,看着元娘。越看越有趣,正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那元娘在樓上與幾個女伴調笑自如,果然雅趣。不知有人偷看。這蔣青看之不了,隻顧站着。傢人們道∶“相公,回寓所去罷,這花不過如是的了。”蔣青說∶“我在此看着花娘哩。”傢人不解道∶“轎夫肚中飢了,要回去吃飯。“蔣青無奈,隻得走出了園門,與一心腹傢人,喚名叁才道∶“你可在此細細打聽園主姓名,年紀多少,並妻房名氏。方才樓上穿白绉紗的婦人名姓,快來與我說,不可記差了。”叁才道∶“理會得。”蔣青上轎去了。
那叁才往鄰居問了,又向一傢去問,又如此說,問得仔細,竟到寓所。回着主人道∶“花園主人名喚劉玉。年方二十二歲。本縣學裡秀才。那白绉紗襖的婦人。
正是他的妻子。姓袁,父親兄弟,都是秀才。婦人幼名元娘,傢中巨萬傢私。禮賢好客,良善人傢。”蔣青聽了,說道∶“好氣悶人也。”叁才道∶“官人傢中錢過北鬥,莫非沒有這般秋發名花,所以如此氣悶?”蔣青道∶“你這俗子,我愛他元娘,真如解語之花。無計可施,所以氣悶。”叁才道∶“官人在傢時,事事都成,為何這些計較便無了。”蔣青道∶“謀婦人,與別事不同。如婦之夫,或是俗子,或是貧窮,或是年老,或是儉澀,或是醜貌,五事得一,便可圖之。今觀名花滿園不俗可知;巨萬傢財,不窮可知;年方念二,不老可知;禮賢好客,不澀可知;秀士青年,不醜可知。無計可施,自然氣悶。”叁才道∶“官人,小人倒有計在此。”蔣青道∶“若有計,事成自然重賞。”叁才說∶“官人,事成不敢求賞,事不成不可賜責。官人目下回傢,離此有半月之程。況又是自傢船隻,將行李收拾完備。
我們大小跟隨之人,有二十馀個在此。到更深之際,單單隻搶了元娘,竟日暗暗一溜風走他娘。除非是千裡眼看得見。官人意下如何?”蔣青道∶“此計倒也使得。
恐一時難進去。”叁才道∶“一發不難∶正好把看花為名。傍着天色晚來光景,一個個藏在假山之後。鬼神也看不見。”蔣青道∶“不須用着槍刀。”叁才道∶“盡多在此。一個人一把刀,或是一柄斧就勾了,麵也不須搽得。隻是一件倒難。”蔣青道∶“是何物件?”叁才道∶“半夜叁更,須得些火把方好。倘然黑黝黝鬼的,元娘躲過了,差劫了一個老婆子來,可不掃興。”蔣青道∶”這也不難。一個人一條火把,籠在袖中,帶了火草,臨期點起便是。雖然如此,不可造次。今夜你可先去試一試,何處可以藏人,何處入內,何處出門,有些熟路方可。如此萬一被他拿住,如之奈何?”叁才道∶“說不得了。吃黑飯,護黑主。我去我去。”蔣青賞了他叁錢銀子買酒吃。待後又有犒賞。
叁才領了銀子,與同伴幾個人,同往酒肆中,吃得醉醉的,歸傢與主人說了,竟自往劉園而來,一路上隻聽得說劉傢牡丹花開得奇異,有的說庭前生卉草,總好不如無。叁才聽見這兩句說話,便道是真話,說得有理。閒話之間,已到門首,他捱進園門,竟至牡丹後麵去。看那園十分寬敞,往假山上麵一看,其間山洞中,盡好藏身,且是曲折得很。又往園一看,此處可至內室,有門不閉,他便捱將進去,不見一人。原來劉傢男婦,俱在這些花園,看着人往人來。況前門已是拴好的,故此無一個在內室裡。叁才不見有人,又往樓上一望,想道,畢竟也無人在上麵。輕輕的上了樓梯。寂動動的竟至樓上,知是主人的臥室。往窗外一看,隻聽得花園內沸騰騰的人聲。他便走到床上一看,見枕頭邊有一雙大紅軟底的女睡鞋,隻好叁寸兒長。他便袖了,流水的下了樓來。又往原路兒走了出來。隻聽得有人說∶“這花隻好明朝一日也都謝了。”叁才思道∶“此事隻在明夜了。”
便出了園門,竟投下處。見主人將前事一說,蔣青大喜∶“事倘成時,你功第一。隻是一件,這樣一個標致婦人,倘然一雙大腳,可不掃興了蔣青也。”叁才道∶“官人,若是一雙小腳,還是怎麼?”蔣青道∶“若是果然小腳,賞你一百兩銀子。”叁才道∶“隻要五十兩,快快兌來。”蔣青道∶“敢是你先見了。”叁才說∶“官人,若要看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便是”。蔣青道∶“蠢才,終不然你割了那一雙腳來不成。”叁才往袖裡一摸,擺在主人麵前。蔣青一見,拿在手中,將雙腳平跌道∶“妙,妙,足值一千兩銀子。”叁才道∶“五十兩還不肯賞哩。”蔣青說道∶“決然重賞。”拿在手中,如掌上珠一般,何曾釋手。叁才道∶“今晚各人早睡,明日就要行事。若再遲,花謝了,閉了園門,做夢也不得進去了。”蔣青分付眾人,與五錢銀子買酒吃,明日齊心協力。事成之後,自有重賞。眾人歡天喜地,應了一聲,都去吃酒去了。蔣青自己一個,自飲自斟,把盞兒放在鞋兒裡,吃了又看,看了又吃,直至更盡,把鞋兒放在枕邊而睡。
到次早,先自起來,分付把行李一齊收拾下船。連人都在船裡去了,把寓所出還了主人。叁才去買了火把,收拾器械,大傢煮飯吃飽了。俱隨着叁才而去。止留下一個小使伏侍主人。
叁才到了彼處,一個個的領進假山洞裡,安頓停當。自己又往昨日那門邊了看一了會。天色晚將下來,遊人散了,花已凋謝,親友也不來夜間賞了,故此劉玉着小使閉了園門。吃了夜飯,先自上樓睡了。各房男人,因連夜勤勞了,亦各自分頭睡去矣。倒是元娘,還在那裡等茶吃。隻見一個女子在那裡榻茶。叁才看得停當,去把花園門大開了,將火把隻點起兩個道∶“馀者不必說過。叁才領路,某人持火,某人斷後。”計議停當了,悄悄走進那扇門內,一聲喊,把元娘一把抱了就走,劉玉聽見呐喊,連忙下樓,傢中大小一齊都到,不知什麼緣故。許多人喊下來,一個也不見了。忙尋元娘,並不見影,隻見那榻茶的女子驚倒在地。劉玉忙問,他說道∶“許多人拿了刀斧,把娘娘抱去了。”劉玉驚得麵如上色。一眾人道∶“大傢分頭去趕。”一齊往後邊趕去。那夥人飛也的去了,那裡去趕。
且說叁才抱了元娘,恰好城門未閉。元娘不住口中的喊救人,這些傢人,都藏過了兇器。路上有人間說因何事故的。回說是逃出來的婦人,路上之人便不管了。
一竟下船,登時搖起叁橹。那船如飛的一般去了。
叁才把元娘放下,蔣青上前一看,正是元娘。深深作下一個揖道∶“莫要驚壞了。”元娘看見是個帶巾的一個後生,道∶“尊處是何等樣人,因甚事搶我到此,有何話說?”蔣青道∶“請娘娘臺上坐,容小生告禀。”一邊說,忙去扯一張椅,放在上邊。那元娘不肯坐。道∶“小生是蔣青,乃南陽府鎮平縣人氏。忝為太學生。昨為觀花,瞥見娘娘花貌,一夜無眠。至天晚睡去,夢見神人指示,道袁氏與汝有幾載鳳緣,必須如此,方可成就。待緣滿之期,好好送回,夫婦重圓。故此冒突娘娘,實由神明托夢。望娘娘應夢大吉。”元娘道∶“做夢乃荒唐之言。豈可讀書之人行此強盜所為之事。好好送我回去,我送金帛與你。若不依言,沒此河中做鬼,也不相饒。”蔣青說∶“那金帛舍下也有百徐萬,倒不稀罕。若要娘娘這般標致,實然少有。歸傢貯娘娘千金屋,禮拜如觀音,望娘娘俯就”。說罷取出一盒肴馔,一壺叁白酒。那元娘哭將起來,哪裡肯坐。又沒個女人去勸,他心下思量投水而亡,隻因身懷六甲,恐絕劉氏宗枝,昏昏沉沉,隻是痛哭。蔣青沒法起來,道∶“來了多少路程了?”回道∶“六十徐裡了。”
“既如此,你們都去睡罷。行船的人,更番便了。”大傢應了一聲,通去睡了。止得二人在船內。
元娘流淚不止,蔣青扯元娘來坐了吃酒。元娘見後邊還有艙,竟跑進去,把艙門閉上。蔣青笑道∶“艙門四扇,都可開的。閉他何用。”他便取了燈火,拿了那壺酒,踢開門來,放在桌上。又取了那盒兒擺好了,去請元娘。隻見袁氏坐在床上大哭,蔣青道∶“娘娘,事已至此,你要說我送歸,今夜已不及矣。總到傢,已做了奇花失色,美玉成暇了,不若依神明之言,了此鳳緣。那時圓滿,送你還傢。你夫婦再圓,此為上策。”元娘道∶“難道你傢沒妻子,別人也這般行兇搶去,完了鳳緣,你心下如何!”蔣青道∶“不瞞娘娘說,先室棄世叁年。因無國色,尚未續弦。今得了娘娘就如得了珍寶一般,與你百年魚水之歡。”元娘說∶“你方才許我送還,緣何又說百年?”蔣青說∶“若蒙俯就,但憑尊意。”連忙篩了一大銀盃酒,送與元娘。元娘不理。道∶“娘娘,你一來受驚,二來肚已飢下。況酒可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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