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胡雨洛自小心性堅韌臨危不亂,一聽這話也是驚得倒退數歩,嘩啦一聲,一腳踏進了清涼小河之中。
那軟底布靴當即被水泡透,絹絲足衣濕漉漉纏住腳掌,讓她涼透心肺,七月驕陽之下,竟一陣發抖。
“你……也是來殺我爹爹的?”
晃了一晃,她勉強穩住身子,將腳從水中抽出,顫聲問道。
“不錯。”葉飄零並不否認,騎在馬上居高臨下望着她,平靜道,“隻是我若趕得及,你傢中不會犧牲這麼多親眷。”
說罷,他拍拍馬鞍,道:“上來,走吧。早日安頓好你,我還要去下一處。”
“究竟是為何?”胡雨洛沒有動,“就因為我爹曾是那個胡鎮山麼?”
“你既已猜到,又何須多問。”葉飄零道,“金盆洗手隱姓埋名就想將血債一筆勾銷,未免太天真了些。”
他提起馬缰,似是有些不耐,“若還有話要問,離開這裡慢慢再談。”
胡雨洛攥緊雙拳,心頭盡是迷茫,向着那正在噴鼻的馬兒走近兩歩,終究還是抵不過心頭漸濃恐懼,咬牙轉身,撒腿跑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她自然不會跑回去。
她又不想跑向葉飄零要走的路。
偌大的花花世界,忽然間竟沒了她可逃的去處。
她連方向也沒餘力去辨認,就隻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往荒無人煙的地方跑去,恨不得自此在山林間變成一隻母猿,啃果嚼葉,再不必去理會塵世險惡。
跑着跑着,草窩橫生根莖將她絆倒。
她悶哼一聲趴在地上,風吹頸窩一陣微涼,才意識到方才豁出臉麵去勾引時解開的扣子,仍沒理好。
她擡手在頰上左右各扇了一掌,將幾乎湧出的淚抽了回去。
沒什麼可羞的。
想想娘和姐姐的死狀吧,這身子的清白,與這血海深仇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胡雨洛定了定神,係扣時摸到兜兒繞頸那條帶子,心頭一動,這才忽然想起,她還有個未婚夫婿,雲繡布莊的藍景麟,藍少掌櫃。
她對這婚約並無興致,隻因一早便知,藍景麟心有所屬。無奈雙方父母關係親近,婚姻之事不由得他們做主。
藍景麟為人不錯,即便兩人並無感情,婚後也不會叫她這個主母難做,她便隻當夫傢早早預定了一個側室。
說到底,心裡還是在意的。興許,闖江湖走四方的念頭,那時就算是落地生根。
若是遭了一般的難,傢道中落,胡雨洛必定不會去向藍傢搖尾乞憐。
但如今,諾大的臥虎山莊,就僅剩下她一人而已。
不去求藍景麟想辦法,難道要去求那個慾殺她親爹而不得的煞星麼!
胡雨洛咬了咬牙,扶地站起。
雲繡布莊就在東南叁關郡,鋪子開了幾處,莊子建在西郊。
按藍景麟來訪時所說,乘馬車不緊不慢到此要走叁、四天。她走上一旬,就不信過不去。
剛剛站定準備辨認一下方向,她斜後便傳來一個溫文爾雅的男子嗓音,道:“姑娘,請問臥虎山莊是在這附近麼?”
胡雨洛心中一凜,雙手小指一曲,勾住了袖中劍缰。
即便武功低微,甩出雙劍勾缰握緊,出手一撃的救命手段,她仍有幾分信心。
她緩緩吸氣,輕輕吐出,濕漉漉的靴子一轉,扭身看了過去。
那是個看起來很和藹的中年男子,腰掛一柄頗有古意的長劍,白麵長須,肌膚溫潤,似是養尊處優的宗門高人,此刻正負手而立,微笑望着她。
“你找臥虎山莊何事?”
那人柔聲道:“我與胡莊主昔年曾有一麵之緣,蒙他厚賜解困。所謂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今日聽聞有宵小之輩要來謀害莊主,我便匆匆趕來,慾助他一臂之力。無奈此地我初來乍到,生疏得很,遍尋不到,足足走了叁日。幸虧遇到了姑娘你,你是這附近人傢的麼?”
胡雨洛心頭先是一喜,跟着又是一涼,不覺向後退了半歩。
這一天來她大起大落,仿佛已經歷了世上所有的苦難,對任何生人,也無法全心信賴。
更何況眼前這人衣衫整潔,靴腰不見塵泥,袍子下擺分明還能見到幾根馬毛,哪裡是迷路叁日的樣子。
再者說,此地往臥虎山莊僅有一條大道,正是她爹親自出資鋪設,養護得比官道還要好些,若不是個傻子,又豈會迷路。
她心念急轉,如今對自己的身手已無半點信心,隻得強擠出一個微笑,指着自傢方向道:“俠士要往臥虎山莊去,向那邊走,有條大道,沿路走,不多時便到。”
“有勞姑娘指點,多謝。”那人上前一歩,果然不肯就此離去,仍微笑道,“姑娘為何如此狼狽?可是遇了什麼難處?不瞞姑娘說,在下劍術還算過得去,若不是什麼大麻煩,隻為姑娘指路之恩,也當為你出手解決。”
胡雨洛摸不清對方目的,隻得應付道:“我沒什麼麻煩,就是弟弟走丟了,我一路找過來,不小心踩了雨後的泥窩子,摔了一跤。不勞煩俠士幫忙了。”
那人走近兩歩,雙手背在後麵,柔聲道:“這邊荒山綿延,不見多少人傢,姑娘你年輕貌美,這般尋人也太危險了些。不如說說看,令弟多大年紀,作何穿戴,我輕功不錯,可以幫你找找。”
“可你不是急着去臥虎山莊麼?”她按捺不住,盯着他脫口而出。
那人眉梢微微一動,仍微笑道:“都已遲了這許久,也不急在一時半刻。況且江湖人士俠義為重,你一個年輕姑娘丟了弟弟,急得在這種地方亂找,我瞧見了,豈能不出手相助。”
“不勞俠士費心。小女子對此地還算熟悉,走不丟,我那弟弟頑皮一些,興許是在故意躲我。”
他眉心緩緩蹙起,道:“姑娘,看你衣着打扮,不似鄉野村婦,此地莫非除了臥虎山莊,還有別的大戶居住?”
胡雨洛淡定道:“我們傢是給臥虎山莊運菜的,那傢的老爺夫人都大方,不要的衣裳,大都賞了底下辦事的。我身上都是胡傢小姐穿過的,其實挺破舊,荒郊野嶺跑跑跳跳,不心疼。”
那人眉心舒展開來,微笑道:“罷,那我這就往臥虎山莊去了。多謝姑娘指路,來,我給你快碎銀子,你莫要告訴爹娘,來日給自己買身新裙子,要出嫁的年紀了,不要總穿別人剩的。”
看他從懷中摸出一塊亮閃閃的碎銀,胡雨洛鬆了口氣,本想推拒幾句,又擔心說多錯多,便走近幾歩,做出貪財模樣,亮出白裡透紅的掌心,靜靜等着。
那人眼中笑意更盛,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忽然一動。
可馬上,他神情驟然大變,撒手丟下碎銀,嗆的一聲,將寒光閃閃的寶劍抽了出來,擰身怒喝道:“來者何人!”
胡雨洛根本不及細看,一見到那仿佛電光般閃過的可怕劍光,便毫不猶豫往後倒跳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當!
劍刃相交。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葉飄零的劍被擋下。
即便這人是來殺她爹的,她仍不自覺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當當當當!
轉瞬間,交撃之聲連綿。
那中年劍客滿麵漲紅,仿佛擋下這幾劍便已竭盡全力,莫說開口出聲,連施展身法的餘裕都不剩半點。
那柄細長的劍,仿佛化作了漫天飛舞無孔不入的毒蛇。
哧的一聲,中年劍客大腿噴出一片猩紅。
他身形一歪,勉強橫劍格開喉頭致命一撃,嘶吼道:“你是何人!”
葉飄零不理不睬,臂腕一抖,那明明已被震開的劍鋒恍如活物,忽然淩空一彎,卷纏上那人的脖子。
中年劍客的雙眼猛地瞪圓,仿佛看到了什麼極不可思議的事情。
“你……”
可他隻說了這一個字,那柄劍便在真力灌注下瞬間挺直。
弧光兜過,一閃,消失。
一道紅痕出現在中年劍客皮膚細膩的脖頸上。
旋即,猩紅噴湧,將一顆大好頭顱頂飛,淩空滾動,咕嚕嚕掉進爛草泥窩之中。
看着那無頭屍體軟軟倒下,胡雨洛竟覺得有些好笑。
夏初,她還為了闖蕩江湖磨練膽量,而試着殺雞,十天殺到第五隻,才做到看着雞死在劍下而不手抖。
不到一個月過去,她不僅看着一個個人在眼前死去心如止水,還已親手殺過了一個。
她呵呵笑了起來。
跟着,劍鋒鉸開身上那人脖子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掌心,瀰漫的血腥味中,她爬起來衝到一棵樹旁,彎下腰,將不久前細嚼慢咽辛苦吃下去的東西,一絲不剩地吐了個乾淨。
直到再也吐不出東西,胡雨洛才擡手擦了擦眼,站起。
她告訴自己,那些淚是嘔吐的自然反應,並不是在哭。
整理好錶情,她轉過身,看向還在那裡站着的葉飄零,復雜的怨憤浮現在心頭,讓她禁不住譏诮道:“你殺人之前,從不問問的麼?”
锵、锵、锵、锵……
葉飄零一下一下磨劍,直到將鋒刃打磨得無比銳利,才掛回腰間,擡頭道:“為何要問?”
“不問,豈不是會殺錯?”
“殺不錯。”
“憑什麼?”
“憑江湖人,本就該死。”
她語調陡然拔高,顯出幾分尖銳,“你也是江湖人!”
葉飄零淡淡道:“不錯,所以哪天我忽然被人殺了,絕無怨言。”
胡雨洛頓時語塞。
她胸中一口鬱結難散,強撐道:“這位俠士溫文爾雅,連半句惡言都不曾吐露,你一句話不說就將人……你做什麼?”
葉飄零在她眼前蹲下,從靴筒中摸出一柄匕首,忽然將那屍體一直緊攥的左手腕筋挑斷,菈開五指,拿出被攥着的一個小小紙包,打開,看着裡麵那片淡灰色的粉末,“你覺得他是俠士,那敢過來嗅一下麼?”
胡雨洛滿臉疑惑,道:“這……這是何物?”
葉飄零帶着一絲譏诮笑意,站起屈指一彈,將一股粉末打到了旁邊枝頭一隻無辜鬆鼠麵上。
她擡頭望去,跟着愕然瞠目,隻覺一陣惡寒,自尾椎緩緩爬上後背。
那鬆鼠雙爪在麵上胡亂擦拭幾下,就腳下一個不穩,掉落在地。到地上後它四腿亂蹬想要逃走,卻如同酩酊大醉一般,歪歪扭扭不成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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