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紹聖四年,夏天佑民安八年,四月十七,石門峽。
雖然進入了夏季,但是西北峻峭山嶺上的朔風依舊帶着絲絲涼意,數以百計的西夏軍旗在風中撲啦啦抖擻,一隊一隊的山訛騎兵策馬在山嶺上奔馳,如履平地一般。另有密密麻麻的歩兵滿川滿谷,好像黑壓壓的蟻群一般蠕動着,手中的刀槍劍戟閃爍着寒光,仿佛一片銀亮亮的海洋。自民安二年西夏在此地屯兵設寨之後,此城便成了泾原路宋軍的眼中釘,地理位置十分險要,距渭州境僅叁十裡,東帶興、靈,西接天都,瀕葫蘆河形勝,還有耕牧之利。此前,宋軍的硬探哨騎在這片地區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猖狂之極,但是城寨建立之後,宋軍的騷擾便少得多了。
自叁年前興慶府政變之後,西夏國政便完全掌握在梁太後的手中。為了穩定局勢,之後一年,宋夏邊境產生了難得的安寧,雖然小股的衝突依然不斷,但是大規模的戦鬥完全停止。
但是宋朝新黨當政,對西夏的野心天下皆知,其咄咄逼人的威脅態勢依舊,不停的在邊境上修築堡寨,歩歩向夏境內蠶食。而西夏女主當朝,國戚和皇族之間的矛盾依舊存在,為了轉移矛盾也不能讓邊境太安靜,所以在和平了一年之後,自認為兵強馬壯戦備已足的梁太後決定尋機開戦。
民安七年二月,梁太後遣使入宋,要求重立邊界,遭到宋朝嚴辭拒絕。宋主用宰相章敦之策,罷諸邊分畫,令督眾乘勢進討。梁太後震怒,決定先下手為強,發兵突襲綏德界,攻義合寨,大掠而還,重新點燃了戦火。
對於西夏來說,新年第一戦便是開門紅,顯然是個好兆頭。各部落大酋們也開始頻頻出撃,想把這好運持續下去。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不知是不是女主當朝令西夏太過陰盛陽衰,義合寨一戦就用完了西夏本年度全部的好運,宋軍除了一開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吃了大虧之外,之後再無便宜可撿。從前威震西北的黨項鐵騎似乎也失去了原先的雄悍作風,之後的戦績當真是與西夏眾將所期望的南轅北轍,慘不忍睹。不但絲毫沒能阻止宋朝的進逼,自身更是連連損兵折將。
叁月,夏軍數萬入侵麟延路,圍寨門寨數日,更是罕見的動用了大量攻城器械,結果始終不克,宋軍援兵大至,被迫撤圍而退。
八月,數萬夏軍掠保安軍,攻順寧寨,結果遭泾原路宋將張蘊率援軍伏撃,損兵折將過千,大敗而歸。
九月,梁太後親自策劃,命右廂一帶首領遣使從間道至環慶路,詐言“願舉族歸漢”,誘宋軍出戦。宋將鐘傳、折可適率兵援接,至雞靶嶺,夏軍數萬伏兵大起,四下合圍,但是惡戦一天,竟然吞數千宋軍不下,折可適、鐘傳率軍縱橫衝突,橫殺亂砍,反將夏軍的包圍圈衝得大亂,全軍潰圍而出,全師而退。
十月,由於前線屢戦屢敗,梁太後親自點集大軍,攜夏主乾順親征,號稱五十萬大軍深入延安府,延帥呂惠卿全境堅壁清野,西夏大軍攻延安府不克,掉頭圍攻金明寨,蟻附登城,宋守軍二千八百人寡不敵眾,幾乎全員戦死,金明寨遂陷,全城糧草五萬石被洗劫一空。梁太後此次親征終於撈回了洪德寨的麵子,喜出望外之下至書宋朝:夏國昨與朝廷議疆場,惟小有不同,方行理究,不意朝廷改悔,卻與坐團鋪處立界。本國以恭順之故,黾勉聽從,於境內立數堡以護耕,而麟延出兵悉行平蕩,又數入界殺掠。國人共憤,慾取麟延。終以恭順,止取金明一寨以示兵鋒,亦不失臣子之節也。(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此書明着是臣子的口氣,實際乃是炫耀示威。然而就連西夏內部將領們也不認為此戦能有多輝煌,幾十萬大軍出動,唯一的戦績就是攻破了二千八百人據守的一個邊壘堡寨,搶到的糧草甚至不夠大軍出動消耗的數目,實在是得不償失。這種事情若放在景宗之時,隻怕就是個笑話,誰也不好意思拿出來炫耀。
然而梁太後不這麼想,她還將此戦僅有的五個俘虜獻給遼國,以顯示自己的赫赫武功。西夏重臣對此都是暗中大搖其頭,此事隻怕還不夠遼國君臣嘲笑的,隻怕更添遼國輕夏國之意。
不管怎麼說,不光彩的勝利也是勝利,太後親自出馬,希望能給前線的將士們轉轉運氣。但是之後的形勢,卻像是一瀉千裡。仿佛此戦乃是西夏的回光返照,之後就是漫長的黑暗。
十二月,宋太原知府孫覽率軍築霞蘆城,此乃險要必爭之地,否則橫山之險與宋共有。夏軍數萬屯境上,伺機偷襲。結果中了孫覽的驕兵之計,反遭宋軍偷襲,大敗,此戦略要地遂落入宋軍手中。
這便是夏軍去年一年的戦績,六場大戦,四場敗績,未能拿走宋朝一寸土地,反被連連損兵折將。但是畢竟還是有勝有敗,若是再看今年,當真是慘不忍睹。幾乎已有當年立國之時屢戦屢敗朝不保夕的艱難。
今年正月,由於夏軍常年在麟延路集結大軍與宋軍對峙,右廂種落盡屯河外,以為進取計。結果被泾原路主將王文振鑽了空子,竟然襲破了西夏天險沒煙峽,城寨被燒為平地,死傷數千人,此戦宋軍光是斬首級便有八百級,實是不折不扣地慘敗。
二月,噩耗由西邊傳來,於阗黑汗數萬騎兵攻破了玉門關,長驅直入,瓜州、沙州、肅州叁州皆被攻陷,西平軍司徹底被打垮,整個河西走廊已經是於阗騎兵的天下。黑汗王阿忽都董娥密竭笃使其子詣京師,上錶言:“緬藥傢作過,別無報效,已遣兵破夏國瓜、沙等叁州。”宋主诏厚答之,雙方正式結盟。
而與此同時,夏軍七萬餘眾攻打綏德城再次失利而回,自從熙寧年間這座雄城被宋軍襲取之後,夏軍一直希望奪回,而此戦是夏軍的第十次奪還失敗。
戦敗之後的夏軍並未罷休,又轉攻河東麟州,圍攻神堂堡。麟州都監賈岩率藩部馬軍數百巡屈野河,聞訊間道直奔北欄坡,其時夏軍圍攻城寨甚急,賈岩身先士卒,居高臨下從背後猛衝夏軍,宋軍將士感奮無不以一擋百,縱馬直衝敵陣,跳蕩奔突連潰數圍,夏軍軍心大亂,六萬餘眾竟被宋軍數百騎大破於城下,陣斬夏大將七員,數萬人號哭奔潰,自相踐踏,伏屍數裡。賈岩自此一戦名動天下。
叁月,夏軍第二次攻打霞蘆城,圍城六日不能克,宋石州知州張構率軍應援,力敗夏軍於城下。夏軍退入河東境內長波川,持險拒守。結果又遭河東折傢軍邀撃,雙方冒雨夜戦,夏軍大敗,扔下兩千多具屍體狼狽潰逃,折可行率軍順勢攻入夏境數十裡耀武揚威而還。
可以說自開年到現在,夏軍是連戦連敗,大敗特敗,簡直敗的不亦樂乎。這還沒算最近發生的戦事,十幾天前,渭帥章桀下令築好水寨,夏軍前往爭奪,與宋將鐘傳大戦於金城關,再次大敗而歸。而宋軍則乘勝大舉出兵反攻至夏境內,保安軍知軍李沂大敗巍名濟,攻破洪州,將全城放火燒毀。環慶钤轄張存率兵入夏界,至叁角川,遣銳卒攻破鹽州。自張蘊平毀宥州之後叁年,西夏的“祖宗故地”終於全體殘破。
現在夏軍似乎已經習慣了打敗仗,真正打個勝仗才是稀罕事。
山嶺間,西夏左廂神勇軍司行將連都霍蘭策馬前行,身邊浩浩蕩蕩的人潮人海乃是連都部族多達一萬兵馬的龐大陣容。連都部乃是黨項大部,此次天都山點兵從連都部抽調的正兵就多達五千,再加上橫山歩跋子那些山訛蠻子們,總數已經過萬。能在戦爭中一次性調集上萬壯丁的部族,在白上國可不是等閒角色。
此次出兵大概是為了報復宋軍越境破城的仇恨,但是連都霍蘭對此興趣不大,宋軍反正又沒打到連都部的地盤裡,況且這兩年多宋夏戦事基本上就是西夏連被羞辱的態勢,怎麼打怎麼不順,誰能保證這次西夏就能轉運。按照他的想法,兩邊永遠不開戦那才最好,各自做着地下交易,悶聲發大財不是皆大歡喜嗎?
但從宋境傳來的軍情又讓人寢食難安,大概是受了屢戦屢勝的鼓舞,宋軍熙河路、秦鳳路、環慶路等地都開始了大規模的軍事動員,堡寨修築的進度加快,還有大量的硬探哨騎肆無忌憚的越界進入夏境刺探軍情,這一切都錶示宋軍很可能即將有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但是石門峽所麵對的泾原路似乎很平靜,邊境有謠言說因為石門峽駐有重兵,所以泾原路的宋軍不會輕易動作,他們的任務是牽制住當麵夏軍,使他們不能及時援助其他方向。
這是真的嗎?連都霍蘭為將多年,深悉兵不厭詐之術,這有可能是宋軍放出的煙霧,但是也有可能是真的。而且泾原路的率臣,也就是東朝習慣上稱為渭帥的大官,就是那個讓黨項人又恨又懼的章桀。
這個在幾年前曾經以少勝多大破黨項十幾萬大軍的章桀,曾經險些生擒梁太後的章桀,現在又回到陝西了。而且擔當的就是宋軍實力最強、地位最重要的泾原路經略安撫使。
按照宋朝陝西諸路的規矩,誰做渭帥,誰實際上就能調動整個陝西的宋軍。像章桀這種在軍隊裡威高望重的人物,當年做慶帥之時就能越境調動其他各路兵馬,更別說現在權威更重。這樣狡詐精明的傢夥,每行一歩必有深意。現在泾原路毫無動靜,實際上就有可能真正的宋軍主力就隱藏在這裡,等着西夏露出破綻然後發動致命一撃。
況且,泾原路沒有動靜這本身就值得懷疑,不是沒有動靜,而是派去的探子什麼也打探不出來,這種反常的情況隻能說明宋軍在有意的封鎖消息。
若真是那樣,宋軍要做甚?直接進攻石門峽嗎?
若是自己用兵,會怎樣?先讓其他各路佯攻,等石門峽的軍隊前往各處增援之後,在出其不意全力猛攻關城,天下各國各族若論城塞攻守之術,漢人是絕對的老大。若是準備充分,未必不能得手。
但是這石門峽……連都霍蘭看着眼前那雄峻的關城,又看了看不遠處那個身着白色披風,一身鐵甲策馬而立的監軍大人。這座石門峽大寨可是這位監軍大人向太後獻策督造的,他可也是漢人。以漢人的技術建造的城池,能被漢人輕易攻克嗎?
這叁年裡,誰不知道這位監軍大人乃是太後身邊的紅人,也不知道他立過什麼功勞,但是深得太後的寵信。建造石門峽關城這等工程浩大的軍國大事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就诏準了。當然已連都霍蘭的眼光來看,這座關城造的恰到好處,真正是西夏的咽喉要地,可見這位唐監軍對於軍事並不外行,但是這人的來歷實在太過神秘,沒人知道他以前是乾什麼的,現在突然冒起,爬到了許多統兵大將的頭上,這讓不少人心中都有些想法。
然而拐彎抹角的向此次統兵的巍名阿埋、妹勒都逋兩位老帥打聽,隻得到一句“此乃太後心腹人”這樣不知所雲的回答。現在眾將有的猜測這人怕是太後的親戚,專門放到這裡來鍍金掙邊功的。
此次大舉點集,右廂六軍司精銳悉數出動,精兵良馬十七萬之眾,集結地點就在石門峽,而這個石門峽監造者充任監軍,是不是代錶了太後陛下的某種暗示?
但是這些事暫時還輪不到自己來操心,連都氏雖然在黨項中是大部族,但是在西夏上層卻沒什麼勢力,隻是個聽命行動的角色。上麵怎麼下令自己就怎麼辦,這是連都族一向秉承的政策。上層的權力鬥爭與自己無關,冷眼旁觀擴充勢力,服從勝利者,這就是普遍黨項部族的生存法則,也是連都族的生存法則。
現在自己真正應該操心的,是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戦爭中,怎樣保存自己的實力。
但是僅僅過了一天,連都霍蘭就覺得老天爺跟自己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前一天還風平浪靜的局勢,隻過了一夜就天翻地覆!
隱藏着的宋軍主力終於出現在戦場上了!
四月十八,距離石門峽不遠的沒煙峽外一夜之間布滿了人山人海的宋軍兵馬,熙河路、秦鳳路、環慶路宋軍的旗號均出現在陣列之中,顯然,宋軍煞費苦心的暗中將其他叁路精兵都悄悄集結到了渭州至鎮戌軍一帶,潛藏多時,然後趁夜突然衝出。接着未至天明石門峽外也湧來了滿山遍野的宋軍,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
西夏統軍巍名阿埋、妹勒都逋的判斷可說是分毫不差,宋軍此次打的就是泾原路主攻的如意算盤。宋軍主帥乃是泾原路都部署王文振,號稱集四路精銳叁十萬,準備踏平興靈。叁十萬必定是虛張聲勢,但是實際數字十萬兵馬是肯定有的,就算算上從其他叁路調過來的援兵,此次泾原路也是傾巢而出,明顯打算一把定輸贏!
西夏方麵雖然判斷準確,但是沒想到宋軍出兵的規模如此之大,石門峽的守軍人數上佔絕對劣勢根本無力出撃,而沒煙峽年初之時遭王文振偷襲,城寨殘破無法禦敵!
而宋軍的動作出乎意料的快。
上午,沒煙峽的求援使者就來了,宋軍所有部隊中頂的最靠前的折可適所部已經到了沒煙峽關下,和沒煙峽守軍展開了激戦。
到了中午,敗訊已經傳來,守軍大敗,折兵二百餘人,折可適率領二千多馬軍已經破關而入,深入境內四十多裡。若是不采取措施,也許宋軍大隊將會順着沒煙峽長驅直入。但是此刻西夏其餘各軍還未集結到位,援兵隻有從石門峽派出,而石門峽也是地位重要,所以從石門峽派援兵的話無法多派。
連都霍蘭實在無法想象這等倒黴差事為何會落在自己頭上。連都部兩千多橫山藩騎馳援沒煙峽,剩下的八千歩卒暫時編入其他將領手下,堂堂連都部就這樣被肢解了,連個理由都沒有!
雖然他心裡不服,但是又沒膽子違抗巍名阿埋的軍令,這兩個老帥在軍中的威信實在太高了,出了名的法紀森嚴。他若敢抗命,立時就會人頭落地。所以他隻有懷着必死的悲憤覺悟率領二千騎兵增援沒煙峽,唯一讓他稍有安慰的是,那個“太後心腹人”監軍唐雲大人,居然主動請命和他同去,巍名阿埋樂得順水推舟,命連都霍蘭聽唐雲節制,又從自己的親兵之中挑了二百名武藝出眾的骁勇之士給唐雲作護衛,然後便恭送他們離開。
連都霍蘭搞不明白這個監軍為啥要跟自己一起去送死,在他看來這就是個送死的差事。折可適乃是威震天下的名將,宋軍又兵多將廣,自己憑什麼是折可適的對手?自己的角色就是一枚棄子,巍名阿埋打算犧牲自己遲滯宋軍,給集結援兵爭取時間。
但是唐雲的同行又讓他莫名有了希望,有這樣的重要人物同行,大概情況危急的時候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那兩個老傢夥不會坐視不管吧?
沒煙峽,峻嶺山道之間,喊殺聲震天動地。
數不清的宋軍騎兵和西夏騎兵在山間縱馬追逐厮殺,攪得處處煙塵飛揚。西夏一方都是精擅山地戦鬥的藩落羌騎,坡度很陡的山坡對於他們來說根本和平地無異。而宋軍則全都是來自熙河的吐蕃馬隊,常年在青藏高原上生活,比起羌人來說更善於在山地戦鬥。雙方混戦已經長達一個時辰,騎兵縱馬衝鋒,刀槍劈刺箭矢橫飛,斷刀殘弓遍地,死屍橫七豎八,夏軍新敗之師,士氣低落,而宋軍則漸漸佔據了上風。
亂軍之中,一股百餘騎的宋軍高舉大旗,狂呼亂號,專門往人多的地方衝,左衝右突銳不可當,眾人簇擁的核心正是宋軍著名猛將,現任熙州都監的苗履。
苗傢在熙河路軍中算是有根基的武將世傢,苗履之父苗授便是神宗朝名將,當年隨着王韶開拓熙河路,克瑪瑙城,敗鬼章,激戦露骨山,征服羌賬十餘萬,屢建奇功。元豐西征之時大戦蘭州,官至神衛龍衛四廂都指揮,一生功名盡在邊事。苗履自幼束發從軍,跟着他父親轉戦千裡,一生從小到大都是在軍隊中磨練成長,熙河、秦鳳、環慶、麟延各路都曾擔任武職,舊黨當政之時,他這樣傾向新黨的好戦分子自然不能重用,遷至房州做知州。現在新黨當政,自然不會忘了他這員沙場猛將,調回老傢熙河委以重任。
此前出兵之時,主帥章桀曾經下令出撃不得超過百裡,章桀在軍中威望極高,本身又是文官頂頭上司,眾將不敢不從。但是如此雄壯強盛的軍容,近十萬精銳之師,難道就真得不能做些別的。軍議之時,苗履就打算在章桀麵前玩點小聰明,結果換來一頓訓斥。但是他和手下的熙河藩兵都保證過了,來了就是立功受賞來的,不打仗如何立功?
所以出兵後他就撺掇軍團主將王文振,想要襲撃沒煙峽。自己的熙河兵堪稱是兵強馬壯,沒道理隻能做打雜的事。王文振也是泾原名將,好勇鬥狠之人,不想被人說自己怯戦。於是先派自己的副將折可適率部先攻沒煙峽,苗履率軍隨後接應,結果折可適打的意外順手,一戦竟深入沒煙峽四十餘裡,待到苗履率軍入關之後,卻不知折可適的去向了。
當然苗履沒把這當回事,找不到就找不到,隻要能找到該死的黨項人就行了,他反倒心裡後悔,早知西夏狗這麼無能,真是便宜了折可適這個頭功。他急吼吼率部深入,一路見人殺人見村燒村,路遇夏軍的散兵遊勇便惡狠狠撲上去,也是一路混戦到達此地,終於遇上一股大隊夏軍,立時爆發激戦。
此時的苗履已經殺紅了眼,好像一頭蠻牛在千軍萬馬之中亂撞。一名青甲白馬的勇壯夏將,手持大弓左右開弓,連射數騎宋軍落馬。苗履大怒,揮刀縱馬直撃。那夏將棄了弓箭,手持大劍縱馬如風,竟然衝透人群直迫至苗履馬前,镔鐵大劍直揮,迅如雷電。苗履身邊的一名親兵持弓格擋,斷弓斷臂慘跌下馬。但是苗履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手中大刀迎頭便劈。
那夏將沒料到苗履如此狠辣,側身躲不及,肩頭吃了一記,頓時鐵甲破裂血光迸濺,兩馬錯镫之時,苗履反手抽出鐵锏便是一下,立時將那夏將的腦袋帶鐵盔砸得稀爛,死屍倒栽於馬下。
這夏將一死,週圍的夏軍頓時大聲驚呼哀嚎,便要來搶屍首。宋軍圍上,一陣血拼各倒下數人,夏軍不能得逞,接着便紛紛撥馬奔竄,但是宋軍此刻正殺的上瘾,一見夏軍垮了,頓時群起掩殺,夏軍適才惡戦多時,也不過傷亡六七十人,這一潰逃,被宋軍從後兜着屁股追殺,轉眼間落馬者過百,剩餘的當真是魂飛膽喪,丟盔棄甲悶頭逃跑,再無鬥志。
苗履見狀大喜,縱馬在後直追,宋軍此刻早已沒了隊形,數千騎兵形成一條長土龍在山間奔馳,揚起的煙塵瀰漫騰空,嗆得人睜不開眼滿嘴是土。
正追得興起,突然間頭頂殺聲大作,苗履心中一驚,擡頭看時卻見不隻追到何處,週圍崇山峻嶺,旁邊山上無數西夏騎兵狂叫着衝殺而下,亂箭如雨而至。苗履隻來得及大喊一聲列隊,夏軍便狠狠衝到了眼前。霎那間,宋夏二軍如同兩股洪水狠狠撞在一起,卷起無數血色浪花,宋軍的隊伍當時被截成兩段。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宋軍雖然中伏,但是也就是一開始被打懵了,之後很快就恢復了過來。這股夏軍的人馬並不多,至多隻有千把人,雖然隊列被衝斷,但是以藩騎為主的宋軍本來就不怎麼守紀律,混戦亂戦才是其看傢本事,此時大不了各自為戦。隻見山谷中千軍萬馬混戦厮殺在一起,煙塵瀰漫,不知什麼地方好像着火了,漚出來的煙霧也飄了過來,更加令人視線不清。
宋軍此刻當真是狀態起來了,雖然連續戦鬥,但是絲毫不覺疲勞,反而越戦越勇。眼看着,這股西夏伏兵竟然也有些吃不住勁了!
夏軍之中,連都霍蘭騎着一批大黑馬,手持長槍挑了一個宋軍士卒下馬,自己也挨了一槍,好在有铠甲擋住沒受傷。眼看週圍宋軍越打越多,顯然後麵的已經上來了,己方被壓縮的歩歩後退,便知此次伏撃已告失敗,再不走,恐怕要遭宋軍反包圍。
“大人!撤吧!”
唐雲此刻也是手持長刀,邊打邊向外圍退卻。見連都霍蘭好不容易搶過來,再看週圍的煙塵瀰漫,竟已是看不清草木道路,邊大喊一聲:“撤兵!”喊完了帶頭向煙塵中跑去。
眼見主將帶頭逃跑,夏軍紛紛掉頭逃竄,宋軍一天之內連勝二陣,士氣越發激昂,苗履大喜,連連催促身邊將校立刻帶隊追殺。無數宋軍騎兵彙聚成一條長龍般的人潮,追入瀰漫的煙塵之中。無數馬蹄揚起的煙塵,另這山谷內的視線更加不清。
追了不知多久,前麵的宋軍騎兵正奇怪為何這一路之上都是煙塵瀰漫,突然看見煙塵中夏軍的騎影。張弓搭箭正待大喝追射,突然全力衝刺的坐騎腳下一空,他下意識的一聲驚叫,連人帶馬摔了下去。
而身後,因煙霧迷漫視線不清,收不住腳的宋軍成群結隊的衝下了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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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九,沒煙峽。
妹勒都逋帶着親衛,緩歩走過戦場。此時的戦場已經給打掃乾淨,但是遍地的血迹依舊顯示了前天發生在這裡的戦鬥是何等的激烈。
此時的宋軍已經被打退,而左廂各路軍馬在嵬名阿埋的嚴令之下晝夜兼程,終於在今天全部抵達前線,此時的沒煙峽已經是兵多將廣,站在山顛望下,滿川滿谷盡是黑壓壓的兵馬人潮,還有一眼望不到頭的軍營帳篷。
而他看了不遠處站着的唐雲一眼,卻見他臉色平靜,好像自己隻是做了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但是週圍的西夏將校軍士們,再看唐雲的眼神已經有所不同,那是一種戦士對戦士的認同感,一種欽佩敬重。這種眼神妹勒都逋並不陌生,因為他的部下平時就是這麼看他的。
軍隊有軍隊的邏輯,能打勝仗的將領總是受歡迎的。普通戦士對於朝廷的概念來說太過遙遠模糊,他們隻會敬重英雄好漢,隻會下意識的服從那些能帶領他們走向勝利的領袖。
而唐雲確實做到了這一點。
誰也沒想到他帶着兩千多人,竟然真的阻撃宋軍成功。當時的沒煙峽實際上已經是失守了,他就帶着兩千多人,竟然成功力挽狂瀾。而後麵的宋軍大隊,不知是不是懾於前鋒的失利,竟然停止了前進的腳歩,幾萬人的大兵團竟然緩緩退回了出發陣地。
幾千人,竟然把幾萬人給嚇住了。
而且他在沒煙峽一戦打得也確實精彩,利用煙霧令宋軍視線不清,巧妙的將追兵引至絕壁懸崖,然後四下伏兵盡起,宋軍追的過急收不住腳,又被夏軍從外圍往裡壓迫,前擠後撞之下大批人馬摔下懸崖,而苗履情知中計,率領殘部潰圍而出,逃出關去。隨即唐雲收攏殘軍,揮師直進,收復關城,又親自領人外出打探軍情。而宋軍折可適部繞道退出沒煙峽,宋軍的前鋒受此重挫,停止了攻勢。
事後,在懸崖下麵,檢點出來的摔死的宋軍人馬屍體多達兩千多具,也就是說這一戦就殲滅了宋軍騎兵一千多人,而夏軍自己幾乎沒什麼損傷。
這比西夏大肆鼓吹的金明寨大捷不知道要精彩多少倍。十幾萬人麵對二千八百宋軍,兵力數十倍於敵,最終也是付出死傷數千的代價。而沒煙峽一戦唐雲和宋軍兵力基本相當,自身沒受多少損失,卻殲滅宋軍千人之多。而且宋軍損失的全都是非常寶貴稀缺的馬軍,還是身經百戦的精兵部隊,這對於宋軍來說,絕對是個無法忍受的重創。
也許正是夏軍出乎意料的善戦,才使後麵的宋軍主力集團停止了冒進的腳歩。
從這一點上來說,這也許是宋夏重新開戦以來夏軍打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勝仗。
這個謎一樣的漢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妹勒都逋畢竟是活了幾十年的老而成精的人物,他總覺得唐雲身上有些什麼特別的東西讓他看不透。但是這個人偏偏還受太後的寵信,任命為最親貴得禦圍內六班直副統軍兼察軍,雖然名義上還是自己這個班直統軍的部下,但是實際權柄已經和自己相差無幾。甚至已經十四歲的夏主乾順都對他很有好感。
這樣的人……妹勒都逋猛然想起來一個人,當年的李清!
涼詐、秉常兩代皇帝寵信的漢人,有國士之稱的良將。後來為了西夏皇室從外戚手裡奪回權力鞠躬盡瘁,最後死於梁氏陰謀。現在的唐雲發迹的軌迹,真得有點像當年的李清。同樣是降將,同樣在戦場上立下大功,同樣受到夏主的寵信……
也許這是個需要自己仔細注意的人物……
妹勒都逋收回目光,發覺自己一路想的出神了,走到了關口也不自知。不由得啞然一笑,自己現在麵對的大麻煩還不知能不能搞定,居然還有時間想這些事。關外的宋軍並未退兵,幾萬兵馬依舊壓在距離關口二叁十裡的地方,自己麵對強敵,居然還有心思考慮別的。
雖然此刻夏軍大集,但是長途跋涉的疲勞不可能立刻消退,各軍總要休整幾日才能出戦。而宋軍自沒煙峽戦鬥失利之後,雖然退出關外,但是接下來的舉動卻又讓妹勒都逋如坐針氈。
他們居然在石門峽外開始大肆修築營寨,軍隊後方又有數萬民夫上了前線,運送土方木石,竟然在那裡築起城牆來。每日看去,鋪滿大地的軍民就像密密麻麻的蟻群一樣忙碌着,而宋軍的城牆則以驚人的速度在升高延長。夏軍曾試探性的派出數隻騎兵前往騷擾,都被宋軍打退。而迂回後方的騎軍也找不到機會下手,宋軍的後路看得非常嚴密。
顯然,沒煙峽的失利並沒讓宋軍主將氣餒,而他的目的很明顯:既然西夏在石門峽築城,那宋軍就堵着石門峽的大門也築一座城,看誰最終的堵的過誰。
不得不說,王文振這一手實在是撃中了西夏的要害,石門峽築城使西夏的防線實際上往前推了,並且處於進可攻退可守的境地。但是宋軍的築城行動抵消了這一優勢,雙方失去了幾十裡的緩衝地帶,變得城池麵對麵。以後這一地區的戦鬥,必然變成城塞攻防為主。因為雙方軍隊隻要一出門,幾乎立刻到達對方的大門前。
若論城塞攻防的戦術,西夏是無論如何比不上宋朝的。
所以,這是個必爭之地。無論如何,不能宋軍的企圖得逞!妹勒都逋心中已經決定,五天之後,全軍出動,以泰山壓頂之勢,再來一場永樂城之戦!
當夜,妹勒都逋大擺慶功宴,祝賀唐雲立此大功。
吃喝已畢,各個將官摟着女人回營歇息,唐雲婉拒了分給他的美女,回到自己的大賬。和衣躺下,卻沒有睡着。
沒有人知道他的心裡真正在想什麼,甚至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盡管這叁年來自己在西夏深受梁太後重用,不斷的加官進爵。在外人看來自己應當是活的風光無限,但是他自己心裡清楚,自己這叁年並不如意。至少,自己得到的並不是自己希望的,自己希望的東西一直遙遙無期。
叁年前,自己從豐州死裡逃生,但是任務卻搞砸了。雖然梁太後沒有怪罪,但是對自己的任命卻逐漸脫離了一品堂的範疇。雖然對自己的信任不減,還委以班直軍的要職,能夠參讚機密,同時自己也能對軍國大事發錶意見,但是自己不再是以前那個掌控所有機密的人,現在自己隻能知道那些梁太後想讓自己知道的東西。
那才是自己所希望的,也是對自己的抱負最有幫助的。
他這叁年一直在想是不是當年那次豐州之行,影響了自己在梁太後心中的形象,才導致現在的情況。那次豐州之行究竟有什麼秘密?那批宋軍的軍綱火器到底有何重要之處?當時為何孫二娘會突然翻臉,痛下殺手?!
自己自問沒有做錯什麼?難道是因為孫二娘因和自己的私怨才導致後來的火並?還是說孫二娘一夥人和梁乙逋之間的聯係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梁乙逋完蛋,他們擔心西夏認為他們也是梁乙逋的黨羽,所以來個先下手為強?還是說他們覺得西夏要黑吃黑,所以臨時翻臉?還是孫二娘他們早就有卸磨殺驢的打算?
很多種可能,但是這事隻又找到孫二娘本人才能問明白。
不過現在沒人能找到孫二娘。這個女人確實有兩下子,就像憑空消失了。宋朝官府在通緝她,綠林黑道也在有人下了綠林貼在找她。西夏也暗中在追捕她,但是叁年了,沒人找得到她在何處。唯一知道的是,當時追襲的宋軍將領乃是大名鼎鼎的河東第一弓何灌。當時自己逃回夏境後,天降大雪,這場大雪阻礙了追兵,救了孫二娘的命,從此黑白兩道再無此女的任何消息。
生死不知。所以唐雲覺得自己是永遠沒機會弄清楚豐州的真相了。
所以現在他有些心灰意冷,乾脆老老實實的當起武將來了,雖然這比自己原來計劃的要耗費更多的時間,但是總算也是一條路。而且自己還有四年的時間來達成夙願,四年時間,到那時一切都將見分曉。
而眼下,自己還有一場戦爭要應付。
五日後,四更拂曉。
從石門峽到沒煙峽,綿延數十裡的西夏大營在夜色中忙碌起來,無數的篝火亮起,數萬人埋鍋造飯,牛肉羊肉下進湯鍋,散發着誘人的香氣,更難得的是各營各部都領到了酒。凡是有經驗的老卒都知道,非逢年過節,一頓好酒好肉,往往預示着當官的需要你賣命的時候到了,今天十有八九將是一場惡戦。
唐雲晚上勉強睡了一會兒,大戦將臨的緊張讓他有些失眠。昨天中軍寨已經傳令,今日各營四更天便埋鍋造飯,全軍飽餐戦飯之後,五更出兵,亮全隊攻打宋軍大寨,務必摧毀宋軍正在修築的城堡。
很快,中軍大寨便開始擂鼓聚將,唐雲翻身坐起,穿戴整齊之後便出帳篷往帥帳走去。他身為監軍,身份特殊。所以自己也有獨立的營寨一座,就挨着中軍寨。出的寨來,便見四麵八方各軍各部的將領酋長們一個個披掛整齊騎馬而來,到了轅門便老老實實的下馬急匆匆歩行直奔帥帳,有的一邊走還一邊整理衣甲。
中軍寨中隻有主帥巍名阿埋可以騎馬,甚至連副帥妹勒都逋都不行。巍名阿埋的軍法之嚴厲在西夏國中赫赫有名,犯了他的規矩,說砍就砍,眾將誰也不敢觸他的黴頭。營中規矩主帥點卯叁通鼓,頭卯全軍大將便都已到齊,分成兩班立於帳下。
“升帳!”中軍官縱聲高喝,唐雲和妹勒都逋領頭,數十員大將魚貫而入。
巍名阿埋端坐帥案之後的一把虎皮交椅上,穿一身水摩镔鐵鎖子明光甲,左右設座乃是給妹勒都逋和唐雲準備的,除此之外再無人有資格在帥帳中落座。
中軍官點卯完畢繳令,巍名阿埋緩緩的掃視了眾將一眼,沉聲開口。
“宋賊在我石門峽口築城,乃是扼吾咽喉。宋賊若得逞,則吾大夏國界無寧日矣!某奉诏行問罪吊伐之事,十萬精甲枕戈待旦,隻為今日!”巍名阿埋怒目橫眉,須發皆張,不愧是身經百戦的老將,言語之間,霸氣十足。
“如今宋賊新敗,銳氣已泄。此天賜良機也!吾意已決,今日便與宋賊一決雌雄!”
話雖不多,但是自有一股滄勁雄悍的豪情。帳下眾將也是熱血沸騰,齊齊跪倒大喝:“願為老將軍前驅,踏平宋狗!”甚至連妹勒都逋和唐雲都起立躬身施禮。巍名阿埋滿意的點點頭,眼見士氣可用,伸手抽出一支令箭,大聲喝道:“令王藥師奴,聽令!”……
天光放亮之時,西夏藏於群山險隘之中綿延的軍營突然響起了震地的戦鼓聲號角聲,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頭的西夏兵馬就像漲潮的海水一樣漫過了平原和山林,緩慢而堅定的向宋軍的在石門峽江外的大陣壓了過去,葫蘆川河邊數十裡的平川遍地都是西夏遮天漫卷的軍旗,遠望去就向無邊無沿旗幟的海洋,還夾雜浩浩蕩蕩卷起的遮天蔽日的煙塵,隻像平地卷起的人類的塵土海嘯,以席卷一切之勢滾滾而來。
不過,宋軍倒像是早有準備,鼓角齊鳴之中,浩浩蕩蕩的兵馬從大寨中湧出,好像開閘的洪水一樣很快也蔓延得密密麻麻無邊無沿,然後在無數精密的鼓角號令指揮下,蠕動着組成層層疊疊橫跨方圓數裡超級巨大的重甲方陣,將城寨工地包圍的嚴嚴實實。石門峽的戦場之上,武裝人類組成的海洋淹沒了一切。
王文振站在石門寨的門樓之上,放眼望去,目光所至直到地平線的盡頭,幾乎全都是好像海浪一樣的起伏飄蕩的軍旗和密密麻麻蠕動着的人群,兵刃在太陽上反射的光芒就好像在大地之上鋪了一層銀光閃閃的海潮。
這樣壯闊的主力大會戦,大概隻有當年永樂城之時才可與之相比。
兩翼的軍陣已經不在視線範圍之內,宋軍南北二線近八萬戦兵已經空群而出,陣線鋪開達十幾裡長,北邊好水寨的鐘傳應該也按計劃出陣了,但是誰都知道主戦場,便是在這石門寨前。
自己必須打贏這一仗。
作為前敵總指揮,自己現在就是這將近十萬宋軍精銳的主帥,雖然王文振明白自己實際上還是要受到章桀的遙控指揮,但是作為一個身經百戦的宿將,他從心裡也認為章桀的計策是值得期待的。
這是自己必須抓住的一個機會!
誰也沒想到沒煙峽居然收獲了如此的一場慘敗,苗履這厮當真是妄稱名將,十足有勇無謀的莽夫,居然損失如此之重,上千馬軍精兵給折個乾淨!那可是比金子還寶貴的馬軍哪!
自紹聖二年以來,西軍采用築堡淺攻之策,不斷修築堡壘蠶食邊境,不斷派遣選鋒硬探突入夏境掃蕩,至今快兩年內大小戦鬥數千次,累計斬西賊首級一萬一千五百級,而自身損失馬軍累計千餘,實是一個令西軍驕傲的成績。
陝西五路邊軍,兩年衝突鏖戦,才折馬軍千餘。而苗履一天之內,就丟得乾乾淨淨。
何等的無能!
唯一的戦果,就是折可適帶回的一百多顆首級,但是這些人頭,隻會成為擅自出戦的罪證。
章桀明令不得出百裡之外,而自己違背節制,派兵出戦大敗而歸,雖然不是自己直接上陣去厮殺,但是這責任是推不掉的。這還不是最鬧心的,更有那兩個敗軍之將,回來之後還不安生,已經在後麵把大營攪得一團糟了。
苗履把責任全都推倒了折可適身上,說折可適見死不救,不發援兵,臨陣先退故有此敗。折可適當然矢口否認,反過來把責任往苗履身上推,自己也不知道該信誰。而折可適乃是自己的副將,又說是奉命出兵,這下把自己也給卷了進去,於是自己為了擇乾淨責任,便說是折可適擅自出兵,反正當時接令的時候折可適沒有異議,就當你是讚同,現在把責任往外推,哪那麼便宜?對此王文振並不覺得如何,爭功诿過乃是當官的自然屬性,宦海沉浮這麼多年,連這點防身之術都不會那可就白混了。
苗履這厮不管怎麼找借口,肯定敗軍辱國這一條是跑不掉的,就是再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也沒用。目前處分已經下來了,罷去熙河都監的差遣,直接被一撸到底,流放陝州監酒稅,手握重兵呼風喚雨的堂堂一方諸侯,一轉眼就去偏僻軍州查酒販子的稅。熙河都監之職,暫由熙河路後起之秀劉仲武擔任。
但是折可適的情況令所有人震驚,原本王文振以為折可適乃是自己的副手,地位非比尋常,同時又有戦功在身,此次出兵他的兵馬並沒吃虧,反而小佔便宜。而章桀同他的關係非比尋常,就是把主要責任推到他身上也沒多大關係,但是朝廷傳來的處分命令竟然是要將折可適行軍法問斬。
據說這是當朝章敦相公的嚴令。
這讓所有統兵大將們震驚!更讓王文振震驚!勝敗乃是兵傢常事,誰一輩子能常勝不敗?若是打了敗仗就得問斬,那誰還敢打仗?折可適乃是橫班的高級武將,以前也是立過輝煌奇功的名將,就因為這麼一點小敗就要斬首?莫非是朝廷惱恨折可適擅違節制,見死不救?誰還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目前章桀正在給朝廷上錶極力替折可適開脫,總之就是死保,同時出奇的沒有來找自己的麻煩。王文振明白章桀早就看穿了其中的奧妙,但是此事乃是軍隊的通病,章桀乃是精通將略的人物,不願過深追究弄得軍心不穩。而且大戦在即,他也不會蠢的臨陣換帥自亂陣腳。
這是章桀給他王文振最後一個機會。
隻要這一戦能打贏,那自己即便有天大的錯,朝廷也會原諒自己。同時有了這次勝仗墊底,章桀也好保住折可適,沒煙峽大敗就被勝利的光芒遮住,不會再有人計較。這就是新黨當政的好處,隻要你能打勝仗,一切都好說。
當然如果這仗失敗,那之前的過錯就一定會被追究,數罪並罰,隻怕自己的下場會比苗履還要慘。至於折可適會不會因自己的謊言而被問斬,那時候隻怕自己都沒工夫來操心別人的命運了。
所以,這一戦,必須要贏!
王文振收束心神,將注意力集中回戦場之上,眼望着腳下廣闊無邊的戦場。就是這裡!就是這片地方!石門峽外,葫蘆川旁!這一片地區在當地的土人口中還有另一個名字,一個令宋軍刻骨銘心的恥辱名字,好水川!
五十多年前,李元昊率領十萬鐵騎在此地包圍了宋軍,滿川忠烈血流成河,過萬士卒,二百餘名將校,全體戦死殉國!此戦是西軍心中永遠的痛!好水川也成了宋軍刻骨銘心的傷心地!
但是今天,西軍已經今非昔比!百年戦火錘煉出來的精銳,將在今天化為復仇的利劍,披荊斬棘,一雪前恥!
就算不為自己,就算是為了西軍的尊嚴,為了自己身為武人的尊嚴,為了大宋的尊嚴,為了五十多年前那壯烈戦死的滿川西軍前輩,為了他們的尊嚴!
這一仗也必須贏!
身後種樸、郭景修等大將一個個全副披掛,凜然而立。他們都是身經百戦的猛將,但是像今天這樣的大場麵,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這是前所未有的主力決戦!此次出兵,已經集結了四路最強的精銳部隊。可以說整個西軍的精華,盡在此處!
破釜沉舟,孤注一擲!
“傳令!擂鼓!”
震天動地的戦鼓聲讓所有人熱血沸騰,宋軍龐大的軍陣開始緩緩的移動,遠望去,就像整個大地都活了過來,兵甲寒光閃爍,反映在將士們彪悍的麵龐之上。
不知何時,滾滾的沉雷之中,有人在用手中的兵刃用力敲打着盾牌,接着雷點聲從小到大,徹地連天,數以萬計的敲打聲形成地動山搖般的節奏,每一次節奏都伴隨着山呼海嘯般的萬眾狂呼!
“滅夏!”
“滅夏!”
“滅夏!”
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平夏城戦爭,就此菈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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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水寨,宋軍北大營前喊殺聲震地。
唐雲立於陣前,冷眼關注着戦局。此地先前宋軍已經立寨,與新築的石門寨互為犄角。故此巍名阿埋將他打發到此地,分兵叁萬攻打此寨。誰都知道主戦場在石門寨那裡,唐雲不知道是不是巍名阿埋怕他立功,才將他排擠到次要戦場。當然那老兒說的很客氣,請監軍代為牽制宋軍偏師,打不打的下來都不妨事。
其實唐雲倒沒有和巍名爭功之心,那兩個老頭乃是軍中宿將,威信極高。自己想要和他們爭功,實在太過不自量力。而且宋軍出城列陣,背城而戦,佔了地利。
宋軍乃是天下最善陣戦的軍隊,一旦讓他們列陣而成,是絕對的硬骨頭。巍名阿埋想要獨佔全功,隻怕一口咬下去非磕掉幾個門牙不成。那地方兵危戦兇,刀槍無眼,自己還不想去呢。能獨領一軍避開危地,正和心意。
好水寨的宋軍沒有石門寨多,但是看意思大概也有個快兩萬人。
城外背城列陣的兵馬密密麻麻好像小山一樣,軍陣嚴整龐大無比,打的是環慶路宋軍的旗號,將旗之上乃是一個鬥大鐘字,想必是環慶路名將鐘傳在此。城頭上打的是熙河路的旗號,想必城中守城的乃是熙河兵,單是將旗之上乃是苗字。
經過幾天的查探,唐雲早已知道上次被自己算計了的熙河兵主將乃是苗履,經此大敗,居然還能領兵,但是卻給打發到了次要戦場。顯然是在宋軍主帥那裡已經失寵。
但是即便如此,以宋軍之善守,便是兩萬人守這座好水寨,也不是區區叁萬夏軍所能撼動的,便是兵力再多一倍也不行。唐雲眼看着下麵的夏軍士卒數千人好像海潮一樣反復猛烈衝撃着宋軍的陣線,但是層層疊疊的盾槍弓弩讓他們寸歩難進,宋軍陣前被射倒的人馬軀體多達上百具,而騎兵不要命縱馬狂撞進人牆,衝不了幾歩就被無數槍矛戳翻下馬,然後被無數人馬淹沒。
這隻是北城,其他叁麵唐雲還各布置了一千精銳騎軍在城門外警戒,防止城中宋軍從此出來襲撃北城。另外側翼和後陣又各布置了兩千騎,防止宋軍從地道暗門中偷襲。他久在宋軍中任職,自然明白宋軍守城的各種花樣。
“連都將軍!”唐雲注視了片刻,終於下令。
“末將在!”連都霍蘭趕緊躬身施禮,上次跟隨唐雲救沒煙峽,鬼使神差竟然立下大功,這讓連都霍蘭對這個漢人監軍相當佩服,對他的命令也不敢陽奉陰違。
“再集合五千人,攻東北角!令你本部兵馬準備好弓箭,聽某的號令,梆子聲不響,一枝箭不許放!梆子聲不停,一枝箭不許留!違令者斬!”
“遵命!”
連都霍蘭揮動令旗,夏軍中又有黑壓壓一大片歩軍士卒脫離本陣,直奔東北角宋軍而去。接着唐雲一聲令下,遮天蔽日的箭雨平地而起,整個天空似乎都暗了下來,宋軍士卒不約而同的舉起了手裡的旁牌蹲下身子,接着就像雨打芭蕉,層層疊疊的羽箭衝刷了宋軍的大陣,無數盾牌組成的盾牆之上,密密麻麻的箭羽好像使盾牌憑空長了一層白毛。
接着,數不清的夏軍士卒就像狂奔的獸群,狠狠撞在宋軍的盾牆上,盾牌的碎裂聲,人體的碎裂聲,折斷的刀槍亂飛,血肉噴湧四濺。人群組成的洪水撞上了人群組成的堤壩,血肉粉碎……
鐘傳冷眼立在大旗之下,盡管冷箭不時掠過身邊,但是他的眉毛都不曾動一下。
夏軍的攻勢出乎意料,與以往列陣而戦隻知道用鐵騎用人命衝鋒開路不同,此次的夏軍雖然也是在用人命開路但是打得更聰明,箭雨和歩卒推進配合的雖然還是誤傷不斷,但是能看出其中章法。而且也沒盲目的派遣騎兵衝陣,而是監視戦場各個角落,等待機會再投入戦場,不像以往就是歩騎混雜在一起一窩蜂地向前衝,看似人多勢眾聲勢驚人,但是極易自己產生混亂,此時純用歩卒舉着盾牌列着方陣推進,反倒不那麼亂了。
另外,宋軍費了好大勁布設的陷坑拌索和伏弩沒發揮多大作用,顯然夏軍在進攻時加了小心,並沒造成多大混亂。至於後陣亂箭一直不停,奮力壓制宋軍大陣中的弓弩手,盡最大程度掩護歩兵前進,弓箭手陣中豎着幾百麵比門闆大許多的木闆用來擋箭,這在宋軍之中屬於常技,但是在黨項人之中是第一次見到,盡管這些木闆十分單薄粗陋,明顯是臨時趕制出來的,宋軍的強弩經常能射穿木闆射中後麵的人,但是更多的弩箭卻是被擋下來了。
頭一次見到西賊模仿宋軍的戦法,這個西賊的將領不知是何人?
而且剛才東北陣腳稍微有點混亂,立刻就被對方看破,揮軍直進。自己城下布有萬人,對方此刻前陣衝陣兵力已經相當,後麵還有黑壓壓人山人海的歩騎大軍沒有出動。
雖然對方兵力肯定不足以攻下城,但是若隻是想要撃敗城外大陣,倒不是沒機會。
這一切,不像一個西夏將領,倒是更像一個宋軍將領在指揮。
西賊之中也有有識之士嗎?但是這些原本是宋軍玩剩下的招數,拿來對付宋軍豈不可笑?鐘傳冷笑着揮手,照貓畫虎豈是那麼容易的?接着宋軍的陣中旗幡搖擺,好水寨城牆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伏兵,接着巨大的震動聲、無數弓弦聲響成一片。城頭上埋伏的巨型床子弩和上千張神臂弓一起發射!
呼嘯的鋼雨摧枯菈朽般的橫掃了夏軍人堆,盡管西夏士卒及時舉起了旁牌,但是神臂弓射出的鋼矢就像穿紙一樣容易穿透了盾牌和铠甲,將身子穿透。而床子弩射出的巨箭更將人身子劈開。刹那間箭雨所過之處血肉橫飛,西夏軍卒慘叫着倒下了一大片。
宋軍發一聲喊,拼命向前頂,盾牌開路,佐以長槍,竟然又向前頂了十幾歩。夏軍站不住腳,開始後退。但是接下來一波箭雨又掃進宋軍陣中,數十人中箭,其餘的又趕緊舉起盾牌遮護,夏軍趁機站穩陣腳,又頂了回去。
進退之間,地上橫七豎八鋪滿了被踩的麵目全非的屍體。
數萬人組成的人牆擠來頂去,雙方前麵各有數千杆槍戟交插互刺之間,無數身體被戳得稀爛,鮮血迸流飛濺,由於擠的太緊,屍體死而不倒,也被頂的前進後退。偶爾有一個空隙,倒下的屍體立刻也會被踩成肉泥。而頭頂上亂箭橫飛,身邊全是變調的吼叫和慘嚎……
四月二十六,石門峽,喊殺聲震天動地。
遮天蔽日的箭雨,漫空飛舞的石塊,海潮一樣沸騰的無邊無沿的人群。
妹勒都逋將他的胡床直接搬到了陣前,身邊是數十鐵甲力士,手持厚達兩寸的大鐵盾簇擁着他,防備宋軍強弩的狙撃。而他的兩千親兵則是一字排開,站出去好幾裡長,各個手持寒光閃閃的鬼頭大刀,在他們腳下,上百具無頭屍體倒臥,都是擅自退下來的逃兵。
他親至陣前督戦,早已下令,凡是無令後撤者,皆按臨陣退縮論處,就地斬首!傳首諸軍以為戒!
他和巍名阿埋乃是元昊時期的老將,並肩作戦幾十年,早有默契。此次出戦,當真是志在必得,所點集的兵馬,可以說就是集結了右廂六州所有的精華。
西夏擾宋,歷年來兵禍不斷。夏軍每次抄掠宋境動辄出動數萬人甚至十數萬人,看似聲勢浩大,其實雙方都明白內情。越境打草谷抄掠財貨,真正出動的正兵精銳隻是一部分,更多的是跟着去趁火打劫的負擔役人刑徒,這些人希望能繳獲財物以贖罪,有時一個正兵往往帶着七八十來個跟班,有的小部落甚至連男女老幼都一齊菈傢帶口的前往,這樣就造成了夏軍入境人數多達數萬,但是宋軍往往出動幾千人就能將其打退的戦例。
作為遊牧國傢,此乃胡人的習俗,梁太後為穩固統治地位標榜自傢絕漢制用胡俗,明知這樣打下去傷元氣,但也無可奈何。
而此次征戦,事關國運,巍名阿埋力排眾議,點兵調集的十七萬人馬,全都是在籍的正兵精銳,其餘的雜兵一個沒調,可說是西夏最倚重的右廂精兵的幾乎全部精華。妹勒都逋指揮的打頭陣的前軍多達五萬餘人,幾乎全都是橫山羌部和撞令郎之中特選的精兵,這些歩跋子和漢奴乃是完美的炮灰,衝鋒陷陣蹈死無悔,戦鬥力甚至勝過黨項人。他們的任務就是不惜一切代價衝開宋軍的大陣,為後麵的攻城部隊開路。
而戦鬥已經進行了兩天,夏軍在妹勒都逋的嚴令之下晝夜不停的輪番衝陣,夜晚無數支火把將戦場照的亮如白晝,宋軍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所有的夏軍士卒就是做兩件事,不斷衝鋒再衝鋒,衝完了退回來休息,休息夠了再衝鋒!
妹勒都逋不知道他的車輪戦是否有效,但是這就是拼意志拼人命,誰最先承受不住傷亡誰就先崩潰!他知道背城而戦的宋軍會頑強到何種程度,一開始就必須用孤注一擲不計傷亡的氣勢壓倒對方,否則此戦必敗!
宋軍的城寨已經成形,而且在寨外挖有兩道又深又寬的壕溝,遍布拒馬,溝外側乃是近四萬重甲歩軍組成的超級大方陣,此刻密密麻麻槍戟如林,交架攢刺,綿密亂箭如同飛蝗蔽空,衝鋒的橫山藩兵們在箭雨中幾乎是成片的倒下,但是這些山羌蠻子當真骁悍,好像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狂呼亂號也不遮擋,黑壓壓的歩騎人潮迎着宋軍的箭雨衝鋒,身邊的胞澤慘叫着倒下一點也不能影響到他們的勇氣。
屍體層層疊疊走倒臥僕,一路衝鋒一路被亂箭射倒,五萬夏軍先鋒分為五部輪番瘋狂衝陣,妹勒都逋下令各部各軍之中挑選武藝高強的猛將數千人組成敢死隊,皆身披重甲衝在最前麵。每次夏軍排山倒海的人潮都能重重的推進宋軍的陣列之中,什麼盾牆什麼槍林箭雨統統給推擠的崩潰分裂,那些山訛蠻子竟瘋狂用身體主動去撞撃宋軍的槍尖,即使全身上下被戳得血肉稀爛,也要抱着宋軍同歸於盡,而後麵無數隻腳踩過來將他們踩成肉泥。
但是每次,都是隻差一點點就能破陣,無論衝開多大缺口,最終無邊無沿的宋軍士卒終會將他們徹底淹沒,而剩下的人則給徹底擠出去,而下一波衝鋒又接踵而至……
巍名阿埋端坐馬上,看着眼前的垂頭喪氣跪在地上的野利明山,心中陣陣的惱怒。當真想將這厮菈出去一刀砍了,但是考慮到野利族乃是黨項豪族,若是殺了他,隻怕這軍中野利族的兩萬多人便有嘩變的危險,還是忍下了火氣。
兩天時間,西夏軍隊幾乎是不休不眠的血戦,不停的衝撃宋軍大陣,僅僅兩天時間,陣亡者已經超過一千五百人,傷兵更是兩倍於此,如此慘烈的血戦,讓他這個身經百戦的老將也心驚肉跳。
如非不得已,他也不願用這種傷元氣的打法。
連天下最強的遼國都知道“成列不戦”的道理,巍名阿埋乃是打了一輩子仗的宿將,豈會不知宋軍大陣的厲害?大軍在石門寨前與宋軍對峙,卻偷偷派遣野利明山和朱王禮二將率領精銳騎兵叁千人迂回到宋軍後方,試圖騷擾宋軍糧道。
但是沒想到章桀這老賊着實難纏,竟然在糧道上紮了叁座軍寨,屯兵一萬,分立叁巡檢守之。野利明山和朱王禮率領的兵馬偷襲不成反遭宋軍誘撃,不到半個時辰就被打得大敗,折兵四百多,朱王禮當場被亂弩射成了刺猬,野利明山也是中二箭負傷奔逃,途中本想收束潰兵,又遭宋軍連續追襲,部下潰散了一多半,好不容易逃出鬼門關,隻好回來領罪。
其實,巍名阿埋置要去親眼看看那叁座軍寨之上飄揚的將旗,大概就會明白為何野利明山不是宋軍的對手了。
叁麵將旗,一麵種字,一麵折字,一麵劉字。
折可適就不用提了,他因沒煙峽之敗官司纏身,無法上得前線,但是章楶又不忍將這員虎將棄之不用,於是便將他安排巡護糧道,以圖戴罪立功。而劉法、種師中這二人在西軍之中都屬於帶兵打仗特別詭計多端的類型。這叁人聯手巡護糧道,手下又兵多將廣,野利明山隻帶叁千人來攻,與羊入虎口區別不大,未曾全軍覆沒,可謂十分不易了。
偏偏巍名阿埋又不是不想給野利明山多些人馬,實是心有餘力不足。
章楶用兵,老辣狡詐之極,宋軍此時在邊界築堡已有兩年多,遍地堡寨、烽屯、營壘,大小道路都屯有兵馬,派遣兵馬太多,想要不為人知的偷渡,便是難如登天。這怕這邊大軍剛動,那邊宋軍便已察覺。斷人糧道需要深入敵後,最重要便是要隱蔽性和出其不意,若是宋軍有了防備,此計便和送死沒區別。
而嵬名手中總共十七萬兵馬,各有所差,也沒有多餘兵力可供迂回,故此嵬名派出的部隊隻有叁千精兵,希望這隻小規模的隊伍能夠從宋軍的防線滲透進去。畢竟兵貴精不貴多的道理他也是懂得的。
嵬名阿埋對此實是寄予厚望。
其實算算從黨項崛起之後,即使西夏最鼎盛的李元昊時期,與宋軍野戦的大原則,都是最少集結十倍以上的兵力圍攻之,西夏津津樂道的叁川口,定羌寨,好水川等役莫不如此,數量相當之時能勝之戦例幾乎沒有。與其說西夏兵馬骁勇善戦,不如說西夏喜歡倚多為勝。永樂城一戦西夏更是十丁抽九,舉國男丁數十萬圍攻宋朝一城,最後還是靠着天降大雨泡塌了城牆才進攻得手。
而大安七年宋朝五路大軍壓境之時,舉國數十萬夏軍麵對數量相當的宋軍,一旦數量上的優勢不復存在,便是一潰千裡,幾乎亡國。最後堅壁清野,偷襲宋軍糧道,後來又扒開了黃河,才僥幸撃敗其中一路。之後夏軍作戦便又多了一個原則,若是數量不能取得絕對優勢,必須設法斷宋軍的糧道,否則寧可不打。
現在宋軍集結了近十萬人,而自己手中的兵馬多個七八萬,巍名阿埋也不覺得有多大的優勢。畢竟以前與宋軍交戦的大勝利兵力差都在十倍以上。故此“斷糧道”乃是他真正寄予厚望的一招,現在野利明山損兵折將大敗而歸,豈能令他不惱?同時也讓他的心中,對於未來的戦事,蒙上了一層陰影……
種樸身穿一幅山字鐵重甲,渾身濺滿了人血馬血,手持一根鐵骨朵,上麵還沾着不知道是誰的腦漿,大聲吆喝着,身邊的宋軍士卒們紛紛站好位置,滿地的死屍都來不及清理,隻能來得及將負傷的胞澤拖到一邊不礙事的地方,這時候對麵西賊好像無邊無沿的人馬又上來了,那剛剛退走的一批則分散着向兩側退走,給後麵的人清開道路。
各軍的將領們此刻都帶着人聚集在中軍,有的人手裡還拎着血淋淋的人頭,種樸的親兵們將數十個大藤箱裡的金銀錢鈔擡出來,這些軍將們各個喜氣洋洋,有的臉上的人血還沒擦乾淨咧嘴一笑,反倒嚇人。
這是宋軍的規矩,自五代之時便已有之。陣前放賞,軍隊才有士氣,這也是那些文官士大夫們最看不起武人,聲稱武人乃是圖利小人的重要論據之一。不過這已經好得多了,比之當年戦前放賞士卒才願意打仗,現在是戦後結賬,先打再收錢。
這件事種樸可不敢馬虎,當年元豐西征之時,折可適就因為放賞不及時弄得部下嘩變,他自己也險被裡挾,差點被西夏所擒。種樸乃是折可適的好友,這件事在整個西軍中都鬧得沸沸揚揚,種樸如何能不知。
普通士卒可不管什麼臨敵兵機韬略,他們多半連大字都不識一個,有的還是賊配軍,跟他們說什麼忠君護主實在太過遙遠,畢竟他們連汴京在哪裡都不知道。他們隻知道保衛傢園,隻知道朝廷說了殺西賊的人頭能換銅錢,所以打仗在他們眼中就是謀生的手段,自己在後方的傢人能不能吃飽飯就看自己,打完一仗理所當然要收錢。這種事不可能等到下次,否則誰知道下次自己還有沒有命回來。
種樸雖然是武將世傢,對這種事也是門清,但是種樸向來以世傢子弟自居,處處士大夫的作派,對此種現象十分鄙夷,但也是無能為力。
而且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
這是第四次了吧,整整兩天,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隻能抓緊時間就着清水吃乾糧。這些夏狗當真是瘋子,連晚上都照樣進攻,千辛萬苦的將他們打退,皆着就是另一波。
“直娘賊的,這班夏狗莫非中了邪了?!”旁邊郭景修呼呼大喘,此人也是西軍之中著名猛將,武勇骁絕,現任環慶路第四將。此刻他竟將上半身脫了個精光,露出一身腱子肉,上麵還紋着猛虎下山的刺青花繡,手中一把大斧子沾滿血肉,但是身上卻是傷痕累累,滿身血口,他卻渾不在意。
“這西賊是打算一鼓作氣啊……兩天連續不斷的猛衝,便是鐵打的金剛也吃不消。”種樸看着陣中那數以千計散落各地的屍體,此次西賊當真是有決死之志,莫非他們也明白此戦實乃決戦的開始嗎?其中數百具屍體尤為顯眼,皆是身披重甲陷陣,所向披靡,最終被泥潭一樣宋軍大陣團團包圍,力戦而死。其屍身被亂箭射得好象刺猬一樣,甚至有被亂箭射得太密箭杆支地雖死不墜的。
他們是鐵鹞子嗎?如此骁悍的勇士,西賊到底有多少?兩天晝夜不停的惡戦,西賊的四次衝陣皆被打退,死傷可能接近五千,宋軍的死傷大概也有四千多,但是西賊的士氣始終不墮!
“隻怕這一陣乃是真正的惡戦!”郭景修爬到一個高車上,能看出此刻西賊大陣之中正在調兵遣將,無數濁流正從四麵八方彙聚到這一波準備衝陣的人潮之中。大概前四次被打退的西賊軍馬之中的精兵都給挑選了出來,準備彙聚到這一波兵馬做真正的雷霆一撃。
種樸大聲疾呼,傳令的旗牌官們高舉大旗左右搖擺,命令一層層的傳達下去。王文振在城頭看得清楚,急忙揮動令旗,城內的兩千秦鳳路調來的馬軍和兩千泾原藩騎也全體上馬,弓刀齊備,隻等一聲令下便要出城厮殺。
突然,驚天動地的戦鼓聲如同滾雷輾過大地,接着種樸便看見鋪天蓋地的箭雨好像一片烏雲平地而起,甚至有一刹那都遮住了太陽!接着就像雪崩一樣,咆哮的西夏人潮吞沒了大地,就像翻江倒海的洪水一樣,那腳底傳來的可怕震動甚至讓種樸產生了一種的大地被踩翻了個個地錯覺。
“放箭!”這是種樸唯一來得及喊出的命令,接着他就舉起了盾牌,數以萬計的亂箭也從宋軍的陣中好像狂風一樣刮出,接着鋼鐵的暴雨橫掃了大地,宋軍士卒們慘叫着人仰馬翻倒下一大片,種樸隻覺得天翻地覆一樣,身邊親兵的屍體重重砸在他的身前,竟將他壓在身下,等他好不容易爬起來,隨手拾了一張大弩,再看前麵無數刀槍亂舞,那些不要命的歩跋子兵們縱躍飛奔,已經殺至近前。
大陣前鋒再次被撃潰,狂嗥的西夏軍已經破陣而入!
眼前霎那間全都是敵人蜂擁的身影,種樸大吼一聲,舉弩便是一箭,將一個身披鐵甲的壯漢射倒。隨後便在地上順手抄起一把鐵錘,一錘砸在一個衝到自己近前的夏將的頭前。
那夏將舉盾便擋,同時手中長刀一遞,閃電般直挑種樸的腰腹。種樸擰身,刀鋒在鐵甲上竟蹭出一溜火花,同時一錘將那夏將的大盾砸的粉碎,將那夏將的胳膊幾乎砸進了身子裡,隨即橫掃胸口,將這厮撃飛了出去。身邊宋軍見狀士氣大振,各挺刀槍成排壓上,與湧進來的夏軍人群擠撞在一起。
無數兵器碰撞的金鐵交鳴,變了調的喊殺嘶吼,折斷的刀槍斷肢飛落,血雨飙濺,麵對夏軍瘋狂的不顧傷亡的衝撃,宋軍將士用身軀擠成密集的人牆,但是仍被頂的歩歩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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