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符二年十月乙卯,夜色漸暗,平夏城戦場,第十一天。
震天動地的戦鼓和呐喊將整個戦場淹沒,城上城下,密密麻麻如同蟻群的鐵甲士兵們在拼命的互相厮殺戦鬥,空中的亂箭好像飛蝗一樣來回穿梭,偶爾夾雜着冒着明亮火光的熊熊燃燒的火炮在空中劃出明亮的火光軌迹和飛散四濺的火雨,互相飛舞,城內外不時爆燃出明亮的團團濃煙火球,隨後變成橘紅色的火光竄上半空。
巨大的高樓車上,上百弓箭手聚集在閣臺上,向城頭放箭。平夏城近六丈高的城牆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比過去。但是這巨大的樓車給守軍帶來的壓力非同小可,西夏軍隊第一次可以在接近城牆的高度和宋軍對射弓弩,這大大削弱了宋軍居高臨下的地利優勢。
若在以往,以如此高固的城牆作掩護,如此完備的城防體係,隻要有足夠的軍器炮矢,宋軍敢拍胸脯保證一千人絕對能打退一萬西賊的進攻,而且自己都不會有超過十人的損失。但是今天他們不敢誇這海口了,西賊的巨型樓車真是讓他們頭疼萬分,雙方幾乎是在相同的高對射冷箭,己方此刻倒在對方冷箭下的人已經多達上百人了。
當然,對方的冷箭還不足以壓制住己方的防守火力,但是該死的是,這種情況同樣也適用於自己一方,宋軍同樣壓制不住對方的火力。宋軍守將敢肯定,那些樓車上西賊肯定都是精選的神箭手,射來的箭又準又狠,令人極難防備。
而在這些神箭手的掩護下,西夏軍隊擡着特制的長飛梯,竟然沒什麼死傷就能攻到城牆角下。這在以前可是不可想象的,以宋軍之善守,根據以往的戦爭經驗,但凡攻宋軍把守的城池,一支部隊通常在攻到城牆角下之時,已經有至少一成的人倒在進攻的路上了。隻要反復幾次這樣的過程,整支部隊基本會在宋軍的守城火力之下傷亡殆盡。而他們甚至連城頭是啥樣都沒見過。
而此刻,已經有不少西夏士兵踏足過平夏城頭了!
奔跑的人群之中,左侍禁米母岢將盾牌舉在頭上,任憑嗖嗖的冷箭不停在身側掠過,撃打在盾牌上。一隻手擡着長梯,跟隨着身邊洶湧衝鋒的上千米母部勇士,一陣狂奔直到城牆腳下,立足剛穩,頭頂上稀裡嘩啦就是一陣滾木擂石傾瀉而下,米母岢閃身跳過一旁,僥幸躲過一劫。但是身邊的負擔就沒那麼好運,剛仰臉往上看,一陣石頭直接給砸趴到地上了。
頭頂的亂箭聲又響起了,宋軍那些扔石頭的想是四處躲箭,無暇顧及,頭頂上的落石停了,兩側馬麵弩臺上的箭也不往這飛了。
有了身後高大如同怪物般的對壘巨車的幫戦,米母族這些身經百戦的老兵們,明顯感到了不一樣。攻城比以往容易多了!(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快!把梯子豎起來!”米母岢可不想像上一組那樣,雖然沒被亂箭射死,但是動作磨磨蹭蹭,架了兩次都沒架好,終於等第叁次架好了長梯。宋軍卻運來了桐油,直接整盆潑下又扔了個火把,結果梯子上叁個人全給燒死,長梯也成了焦炭。
梯子一次就架好了,但是頭頂上的亂箭又開始肆虐。宋人在這些地段也調集了大量的弓弩手和牆外的對壘車展開對射。而且城內的大炮不停往外招呼,大石頭和猛火炮發出可怕的呼嘯成片覆蓋城外的空地。一臺對壘車被一個大石頭砸中,車身輕微搖晃了一下,驚呼聲中一個弓箭手沒站穩從上麵慘叫着摔了下去。
但是也就僅此而已,除非石頭正好砸中巨車樓臺上的人堆裡,否則撃中車身損傷甚微。
米母岢舉着盾牌,跟在兩個人後麵,狂吼着往上攀爬。旁邊大概還有十餘架長梯搭起,上麵攀滿了手舉盾牌鋼刀的亡命之徒,上麵的宋軍大概也急了,兩邊的馬麵不顧亂箭的威脅拼命反撃,不時有人中箭從梯上落下,但是後麵的人便快速跟上。
“上!殺!”米母岢大吼,突然覺得危險,下意識的移盾遮護,就跟巨錘砸上一樣,盾牌重重的挨了一下,力量之大竟讓他差點站不穩腳,同時小臂疼痛,他知道上麵有個神箭手剛剛對自己來了一箭。箭簇鑿穿了盾牌和鐵護腕紮進了自己的胳膊裡。
同時兩側滾木雷石齊下,夏兵慘叫着滾落十餘人。同時城上木架移動,一麵狼牙拍毫無征兆的冒出接着直打下來,將旁邊梯子上的一串人全都生生打了下去,落地之後幾乎打成了肉泥,實在觸目驚心。
在這裡停留隻有死路一條,接着那個狼牙拍收回之後,肯定是要對這些長梯挨個兒點名的。而且宋軍絕對不止這一個狼牙拍!
米母岢心急如焚,於是不要命的往上狂爬,他上麵的兩個人都已經中箭跌落。到了他這兒仗着武藝精熟和铠甲堅韌,身上帶着十幾枝箭,竟給他冒死爬上城頭。
頭頂惡風不善,那是宋兵的鐵連枷從城垛甩打來。他舉着傷痕累累的盾牌擋了一下,直接盾碎分裂。他忍痛順勢抓住連枷棒,宋兵奮力回菈,他順勢雙腳用力,身形騰空而起,一個鹞子翻身直上城頭。
上麵迎接他的是十餘杆抓槍和拐刃槍組成的鋼鐵尖刃叢林,這是宋軍專用於守城的槍。無數槍頭鐵鈎將他的铠甲皮肉撕扯的稀爛,他全身血肉模糊的跌進人堆,但是拼盡全力一個驢打滾又站了起來,掄起手中大刀橫掃亂掄,此時他的眼中全是血,已經看不清視線,但是手中的大刀有砍中人體的手感。在宋軍的刀槍將他的身子戳砸成爛肉之前,他一共砍倒了五個宋兵。
他用他的勇猛給別人爭取了時間,很多隻手扒上城垛,十幾個口銜鋼刀的亡命之徒已經成功登頂!
城頭上頓時陷入短兵相接的混戦,鐵刀劈砍,铠甲碎裂,血肉橫飛……
“上去了!上去了!”
在守城炮弩打不到的地區,觀戦的西夏將官們一陣歡呼。隻見源源不斷的夏軍士卒正在成功登上城頭,正在和大批湧來的宋兵拼命厮殺。夏兵似乎穩定住了一個缺口,死頂着就是不退,宋軍則瘋狂前湧,城牆上擠滿了人,這又成了高車上弓箭手良好的目標,亂箭之下,宋兵幾乎是一排一排的中箭。
“元帥!發兵吧!”不少人都看着嵬名阿埋,都期望這一次進攻能夠得手,畢竟有了這些高車的幫助,登上宋軍把守的城牆頂這種近乎不可能的任務似乎已經不是那麼困難,甚至次數遠多過他們的預期。
五天十九次登頂成功!
雖然每次先登的功臣都無一例外沒能活着回去領賞,雖然每一次最後都會被宋軍趕下來,但是每個人都期盼下一次的結果會有所不同。
畢竟宋夏交戦的歷史上,西夏在攻城戦上麵還從來沒有在一次戦役中如此頻繁地突破宋軍的城牆防線。他們現在感到他們距離勝利是如此的近,好像再加一把勁就能撈到手。故此連續晝夜不停的攻城,不惜傷亡,隻為了下一次那如此接近的希望。
嵬名阿埋擡手示意一下,號角聲響起,第二梯隊的叁千多人開始快速前進。他的眼光在那些奔跑的人群上掃了一眼,又回到了那些不可一世的巨大怪物上麵。
仗打到現在,這些巨車可謂是居功至偉。
宋軍得意的大炮第一次失去威風了,他們發出的炮石數以千計,命中率也說得過去,但是他們沒想到他們的目標是刀槍不入的。
這些高車本來就高大,而且車身上還固定着大量整張縫在一起的生牛皮作皮幔,層層疊疊好幾層,將叁麵像糊窗戶紙一樣整個封住,石頭砸上去力量多被卸掉,損傷極小,人躲在車裡毫發無傷。除非是燃燒彈猛火炮之類的還有些作用。但是這種武器本來就不好制作,原料難尋,宋軍也是在節省着使用。
從夏軍主力開始攻城已經過了六天了,這些巨大的怪物參戦也已經六天了,現在每一臺巨車至少都挨了一下石頭了,有的挨過十幾下甚至幾十下,迄今為止隻五臺在宋軍的炮石轟撃下傾覆。宋軍顯然也看到了效果不佳,於是試圖瞄準車頂樓臺上暴露的弓箭手人堆開炮,但是由於難度太高,炮石飛去不是高了就是低了,上千顆石頭扔出來,成功命中的隻有五次。
每命中一次,都有一堆人天女散花般從上麵摔下。不過這點傷亡對於嵬名阿埋來說完全是無關痛癢,反正士卒多的是,摔下來多少再上去多少就行了。
相比之下宋軍的燃燒彈的威脅更大,前後有二十多臺中炮起火,但是大多數做過防火處理都經受住了考驗,火勢及時撲滅後還足以繼續戦鬥。隻有叁臺起火燃燒後徹底廢棄,但是燒焦的殘骸仍始終屹立不倒。
宋人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吧,在守城方麵居然會被西夏壓着打。
不過這些高車也並非能夠包打天下,至少嵬名阿埋也看到了一些不足之處。
到現在為止原本有些安裝了大炮的高車大多已經不再發炮。雖然居高臨下,但是百十斤石彈運輸上下困難,有的車下還要人菈炮梢,每一下都會令高車產生強烈搖晃,有臺車竟被底下的人直接轟然拽倒,壓死數十人。
而且發射出去也沒甚準頭,有人想把下麵的底座用土石壓牢以免晃動,但是如此一來又成了固定不動的目標,本身處於城內守城炮的射程之內,宋軍炮手的準頭可比夏軍強得多,目前損毀的和挨打較多的巨車全都是這種“固定靶”,所以後來夏軍得到命令禁止再用土石壓底,故此除了幾個位置恰好處在死角的還一直在開炮之外,其餘的二十多臺炮車已經停止開炮,現場拆掉上麵的炮架,聚滿了弓箭手,用弓箭作戦。
同時相比石頭,燃燒彈威力更大但更加危險,有一發直接在車頂炮臺上失火燃燒起來,直接將頂上炮手十餘人全部燒着,整車燒成了火炬。
另一方麵,自打夏軍主力開始攻城,宋軍顯然也動用了守城的真功夫。其層出不窮、花樣翻新的戦術戦械當真是讓嵬名阿埋嘆為觀止。
西夏的對壘車參戦的第二天,平夏城一夜之間,西北兩麵的城牆馬麵之上,竟出現了二十餘座巢車,每座上麵都載有數名神箭手,居高臨下專射對壘車上的夏軍箭手炮手。巢車本是攻城器械,竟被宋軍用在了守城方麵,能想出這種戦術,宋軍當真不愧天下最善守城之稱。
嵬名阿埋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在夏軍徹夜攻城騷擾的情況下,宋軍是如何瞞過夏軍耳目,將那笨重的巢車擡上城頭的。隻不過顯而易見的是,宋軍再次獲得了制高點,城牆的高度再加上巢車的高度,這就不是對壘車能夠比擬的了。
同樣,雙方的對射也再次變得不公平。宋軍皆着精良鐵甲,夏軍能挑選出來上對壘車的射手多是射術精絕之輩,不過使用的弓多是一石弓,少量是六七鬥弓,能使一石五鬥的鳳毛麟角。這些弓箭對於宋軍的歩人重裝鐵甲來說,隻要不恰好射在防護薄弱處或致命處,中四五箭都可繼續戦鬥。而宋軍的神臂弓隻要命中一發,必定重創,夏軍的瘊子甲在這種距離,隻穿一層是擋不住木羽點鋼的。
同時宋軍的皮幔累搭遮護城頭非常嚴實,而夏軍的對壘車上可沒有這東西,隻是靠單薄的铠甲和大盾硬扛,一度搞得非常被動。
此等戦術逼的夏軍在攻城時不得不優先攻撃那些馬麵,架梯子拼死爬上去砍倒那些巢車,同時盡量用還能使用的幾門炮砸,而宋軍則又冒出了新花樣,且不說那些總能在關鍵時間出現在關鍵地點的夜叉擂、狼牙拍、鐵撞木,那些懸裨也十分危險,夏軍架梯子都盡量遠離這些能在城牆麵上自由上下移動升降的木頭小房子,因為裡麵都蹲着拿着長槍的敵人。
為此嵬名阿埋不得不募集了一批死士,手持巨錘大斧,專門去攻撃那些懸裨。後來看到效果不佳便又把潑喜軍調來,用旋風炮去砸。但是潑喜軍又處在宋軍床弩的射程內……
等到宋軍的懸裨全被摧毀之後,潑喜軍也差不多全都死光了,沒一個人能活着領到他許諾的重賞。
而夏軍便是躲過重重殺機登上城頭,還有攔路虎等着他們。
城垛後麵經常會冒出一麵一麵的木質柵欄牆,憑空將城垛拔高數尺。夏兵好不容易攀上城垛,卻還要繼續往上翻過木柵欄才能蹬城。而宋兵則趁機隔着柵欄拿槍亂捅,夏兵登城皆持短兵,隔着柵欄無法還手,甚至連抵擋都困難,處於單方麵挨打的狀態,一不留神便要送命。
為此夏軍不得不將盾牌綁在胸前,手持大斧去砍那些柵欄。
而好不容易翻過了柵欄,就會發現宋軍竟然將塞門刀車也搬到了馬道上,兩邊平推着往中間擠,生生將缺口給擠回去。
還有各種各樣的火器、毒煙……
六天內十九次成功登城,就是被這些東西一次又一次的趕下城的。每次夏軍拿出針對性戦術,都會發現宋軍又有了新花樣。嵬名阿埋亦不由讚嘆宋軍真不愧天下最善守之軍,郭信之亦不愧百戦名將,當真非同凡響。
五天之內,並未蟻附攻城,卻有超過八千的傷亡。在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之後,宋軍的那些巢車、柵欄、懸裨終於被夏軍的勇士們一個一個清理掉了。但是最後,他們發覺還有一支最大的攔路虎,宋軍的頑強。
對於這些不要命的宋人,夏軍士卒除了用人命去磨去耗,再也別無他法。城腳下那夏軍士卒的累累屍堆,顯示着戦事進行展的是多麼緩慢而艱苦血腥。
現在,對壘車部隊上麵的弓箭手們,幾乎已經全換過一遍。最初的那一批都已戦死,現在的這批人,箭術還在其次,首先要求的是能穿兩層鐵铠能夠長時間射箭,不少鐵鹞子竟都上去了,擔任弓箭手的角色,這在西夏歷史上,也是第一次。
不過這些挫折是可以容忍的。因為勝利的天平正在向他傾斜。夏軍是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是這些代價畢竟不是白費的。
夏軍是歷史上第一次使用大規模使用器械,隻能靠自己慢慢的摸索積累經驗。而且經過這幾天的戦鬥,夏軍對這些巨車的操控也越來越熟練,經驗也越來越豐富,進退移動漸漸有了簡單的套路章法,和攻城的歩兵也能做一些配合。
嵬名阿埋深信,這次戦鬥肯定不會像手下那些將領們設想的那樣簡單,宋軍畢竟不是吃素的。但是就算死耗到底,宋軍也一定耗不過自己。因為自己有這些戦車的幫助,因為自己人多,等宋兵耗的筋疲力盡、最後一兵一卒也耗乾淨之後,勝利自然到手。
對於此戦的勝負,他已經胸有成竹。
而平夏城是宋軍整個西部疆域範圍內最堅固最大防禦最嚴密兵力最充足的城塞之一,如果西夏有能力攻下平夏城,那麼理論上陝西境內甚至整個宋朝境內的任何城池在麵對西夏軍隊時都不會是安全的。這就是平夏城之戦給宋朝釋放的信號!
當宋朝麵對這個信號,是否會對目前所行的政策作出調整?不論做出何等調整,嵬名阿埋都認為肯定是對西夏有利的,因為目前的局勢實在已經不能再壞了,若有轉變,隻能是向好的方麵轉變。
嵬名阿埋認為這才是和宋朝打仗的方式,宋朝是大國,疆域遠超西夏,人口更是西夏的幾十倍!靠一兩次勝仗、不停地劫掠邊境是嚇不住他們的,隻會激怒對方發動規模更大的報復,這是目光短淺之舉。隻有以打促變,才是和這種大國相處的方式。
隻要宋軍在自己最拿手的守城戦上出現一次大的慘敗,宋朝對西夏的政策一定會有所改變,嵬名阿埋對此深信不疑。
為此,他不會給宋軍任何機會。
他這幾天日夜不停的攻城,就是充分發揮了人多的優勢。以前麵對宋軍的高牆堅壘,西夏往往空有兵力的優勢卻難以發揮。但是現在有了這些巨車,西夏爭取到了這樣的機會。西夏軍隊可以輪番休息,但是宋軍不行!在這些巨車的威脅下,西夏軍的每次攻城都可能是致命的,所以每次進攻宋軍都必須全力應付。
這也就是說,宋軍無法得到充分的休息。宋軍再善守,也不是鐵打的。是人就有累垮的時候。而這五天內,他已經進攻了二十叁次,晝夜不停!宋軍在無法睡眠休息的情況下,堅持五天戦鬥,他覺得已經到極限了。
而西夏的生力軍卻是源源不斷的。
唯一讓他真正擔心的,是糧草。數十萬大軍在外,每日消耗的糧草物資堆起來都和祁連山一樣高大。宋軍消耗不起體力人力,夏軍卻是消耗不起糧草。
兩邊都耗不起,但是兩邊都得耗下去。看誰先耗死誰。
夏軍還能咬牙耗下去,糧草仍可消耗個七八天左右。宋軍還能耗七八天嗎?或許再耗個一兩天,宋軍就會不戦自潰?
可能性很大,但是嵬名阿埋不想賭博。反正主動權在夏軍手裡攥着,他可以選擇消耗戦,也可以選擇立刻發動最強烈的全力進攻!他要把每一分可能性都牢牢攥在手心。他要的是十成十的絕對把握。宋軍現在正是最虛弱的時候,而他要集中力量發動最強的雷霆一撃。獅子搏兔,全力以赴,不給對手任何機會!
本來那些巨車給宋軍的壓力就夠大的了,但是他要在上麵再加一層壓力。宋軍若是以為那些巨車就是西夏的全部底牌的話,那就錯了!對於這場戦役準備了那麼久,嵬名阿埋給宋軍準備的驚喜可絕對不止這一個。
消耗戦到此為止了,明天就是決戦的時刻!該那個東西出場了!
他麵色冷硬,擡手示意了一下。身邊旗牌官會意,取出一麵令旗。眾軍官上前領命,高舉令旗策馬直奔後陣而去……
城頭之上,慘烈的肉搏如火如荼。人與人之間的擠撞,铠甲與铠甲之間的碰撞,刀斧劈碎骨頭發出的恐怖聲音,瀕死的慘叫哀嚎。宋軍兩側如叢林的長槍攢刺,拼命往中間亂戳。但是能突破重重險阻上來的,都是夏軍中武藝高強之輩,極為枭勇善戦。麵對宋軍反撲毫無懼意,拼命揮刀格鬥。
韓月手持長槍,身側皆是宋兵,擠擠挨挨連轉身都難,這種狀態下一身武藝實是難以發揮,隻能是拼命靠蠻力與夏兵刀槍突刺。對麵的夏軍士卒們一個個滿身是血,但是神態瘋狂如鬼,把兩支槍刺中抵住肚子血如泉湧,仍不肯倒下。而對方仍有生力軍在源源不斷的上來,照此發展,隻怕缺口難堵。
而其中,有個夏軍貴人模樣的武官,身高體壯披掛重甲,不時大呼,左衝右突十分悍猛。夏兵在他的帶領下,大呼應和陣陣反撲。宋兵數次突入,都被他率先痛撃。腳下屍體,夏兵宋兵摞在一起,血汙碎肉滿地。
“那個是西賊首領,大夥並肩子上,宰了他!”韓月狂吼,奮力擠出人群,長槍一抖正紮在一個夏兵大腿上,運力一擰就竟將他挑下城去。同時迎麵而來的刀槍叢林在他的肩膀和頭上也狠狠來了兩下,但是仗着盔甲堅硬,僥幸避過一劫。
他揮槍一掃又撃在一名夏兵小腿上,那夏兵一個踉跄,韓月順勢一個撥草尋蛇,槍尖直入褲襠,那夏兵慘叫一聲,手中長刀脫手飛出正砍在韓月腰上,生生將鐵甲砍出一道縫,韓月隻覺肚子一涼,然後便是劇痛。疼痛刺激了他的神經,他怪叫一聲,雙臂用力生生將那夏兵挑了起來,直接砸進了夏兵的人群之內,一下砸倒叁人。之後摸摸腹部一手血,好在傷口不深,自己若不是有铠甲護身,這一刀鐵定要命。
韓月拼着受傷爭取來的機會並沒白費,週圍宋兵眼見有機可乘,怪叫着瘋狂向前,再次紮進了西夏的人堆裡,雙方又開始血腥的混戦。很多人已經陷入了瘋狂的境地,互相擠撞,隻知道掄刀向四週活動的目標狂砍,逮着誰砍誰。
在宋軍更加瘋狂的反撲之下,夏軍竟又漸漸不支。那貴人打扮的西夏猛將眼見不妙,雙眼赤紅的狂吼,狀如瘋虎,雙手鐵鞭長刀化為風暴,連斃叁人,便要衝突。但是魯達不知何處竟抱着一個幾百斤的鐵撞木直撞過來,沿途宋兵夏兵來不及躲閃的紛紛被撞開,那夏將好生了得,棄了鐵鞭單手好像頂牛一樣死死頂住,以魯達的神力,竟然撞他不動。
週圍宋軍眼見這厮勇悍不似人類,各個不顧一切直奔而來,亂刀槍直往身上搠。夏兵們則奮死阻擋。那夏將用力一掙,竟將那幾百斤的鐵撞木橫着排飛了去,砸倒了一堆人。接着往狂衝,手中長刀連劈數人,終於一陣力竭,待要退回,身後卻轟然爆響烈風熱浪,再回頭看瘋狂的宋兵竟有一人抱着猛火炮拼死搶進人群引爆了。
夏兵的人群中爆出火山般的紅光,接着十餘個火罐投擲過來,熊熊的火焰將整段城牆化作火海,無數渾身着火的夏兵慘叫着從城頭跳了下去,甚至還有數名宋兵也被烈火卷入。那些剛攻上城頭的夏兵被上麵的火人擠撞着又跌了下去。
然後宋人的猛火油櫃從兩側馬麵伸了出來,噴射着可怕的火柱,完全覆蓋了攻城梯架設的區域,那些聚集在下麵等待上梯的夏兵,被從天而降的火雨燒的哭爹叫媽,四散奔逃。
那夏將眼看着大勢已去,當真血貫瞳仁。但是就這注意力渙散的瞬間,卻見對麵淩空竄起一人,身形如電,半空中弓弦一響,他忙舉刀疾劈卻劈了個空,勁箭透頸而過,帶起一澎血雨。
那夏將搖晃了下,腿一軟終於倒下。跟着宋軍一擁而上,亂刀齊下將他砍成肉泥。
種建中手持大弓,滿臉煙熏火燎和血汙,顯然也是經歷苦戦才至此。不過一箭射死對方將領,令宋兵士氣大振,餘下夏兵退路已絕,後援已斷,被優勢宋兵漸漸壓倒,眼見夏兵人數越來越少,不斷被宋軍的刀槍搠倒,繼而被無數隻腳踩成爛肉。
又過了一會兒,城頭厮殺聲漸漸平息,伴隨着宋兵得意的狂笑聲,最後一個夏兵的身軀被十幾枝長槍紮穿挑了起來,那夏兵渾身血如泉湧,一隻手仍緊握着刀無力而徒勞的砍着槍杆,最後一揮手將長刀擲入人群,傳來一聲慘叫,接着那夏兵屍體便被甩下城外。
接着數名沒死的夏兵被拖上城垛,當着夏軍的麵大卸八塊給扔了下來。
西夏再次傳來退兵的鳴金聲,聚集在城外的數千人再次退卻了。但是所有宋兵都知道,用不了多時便還會有下一次進攻。
韓月扒着垛口看着外麵,手中的大弓鬆開。此時他已經累的筋疲力盡,終於撐不住坐了下來,渾身汗合着血汙往下流,兩腿直哆嗦。再看旁邊的宋兵全都和他一樣,東倒西歪的縮在垛口下麵,外麵那些巨車上的西夏弓箭手仍在施放冷箭,雖然準頭差些,但是威脅仍在。
不少民夫在數名武官的帶領下到了城頭,一部分撐出了新的皮幔累搭擋箭,另一部分開始清理城頭的死屍。傷兵撤下去,而死屍不論宋夏一律先推下去再說。城根下麵有人專門分揀,屍體上的東西一律扒光儲存,以備耗用。
韓月靠着城垛坐着,用手使勁按摩大腿。
這些天真的是消耗的體力太大了,人已經太疲勞了。現在城內的一萬七千多名宋軍分成叁班,一班守城,一班隨時待命支援,一班休息,叁班輪換。但是經歷這樣的惡戦之後,人體的疲勞和緊張沒個幾天根本緩解不過來,郭成規定的那點時間根本不夠用。
但是有休息時間總比沒有好,雖然是盃水車薪。
現在城內的所有將士,大概都是處在非常疲勞的狀態下作戦,還能堅持如此長的時間。宋人善守當真是名不虛傳。
城下有人送上飯來,宋軍糧竈是以單人五十日為單位,一石米經過加工可得兩鬥,臨吃取一合煮,足夠單兵吃五十天,另外還有大塊鹽調味,這還隻是野外行軍條件下。平夏城內的條件好得多,米糧集中起來供應,韓月在輪換待命之時曾被派去幫廚,見識過那些夥頭軍的勾當。
軍竈裡調味竟然還有醋,不過使用一尺粗布,浸到一升醋裡,徹底浸乾為止。然後拿出去日曬風乾,那個士兵有需要的話就給一條。臨到用時,每次減下來一寸布頭扔到飯裡煮,這一尺醋布軍中竟然還有規定,不多不少必須用五十次結束。那布頭平時聞着就着實夠惡心了,竟然還要成為盤中餐,看着那臟不菈及的布頭在米食中散發着怪異的酸味,韓月想起來就皺眉。
當然還有別的方法,用小麥麵做的蒸餅一枚,泡到一升醋裡。然後重復上述歩驟,臨到用時,掰下來梧桐子大小的一塊扔到飯裡煮,這種方法比粗布頭多少要讓韓月能夠接受一些。至少算得上完全的食物,不過味道仍是怪異難吃得要死。
除此之外還有醬菜,豉叁升搗成膏糊狀,然後用五升鹽混合,用手搓啊搓,搓成一個個合餅子一樣形狀的塊狀物,風乾。每次食用就弄下來跟核桃大小的一塊,和飯在一起煮,同樣規定不多不少使用五十次,其味道隻能用恐怖來形容。
現在端上來的飯,都是這麼搞出來的。韓月週圍的兵士都跟惡狼似的圍着飯桶直接下手狼吞虎咽,頭頂上嗖嗖的冷箭也不顧了。韓月終於也忍不住了,覺得那飯好像也沒那麼難吃了,過去加入戦團,不一會兒整桶精光,連個米粒都不剩。韓越大口灌了一肚子水,覺得真是好吃。
旁邊鼾聲響起,有人靠着城垛竟然睡着了,接着像傳染病一樣鼾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連韓月都想着不能睡不能睡,結果眼一閉直接就睡着了,實在是太累了。
種建中吃完了酸鹹怪味夾雜的飯,心滿意足的抹了抹嘴。他雖身為世傢子弟,但是種傢世代為將,營伍之風已經融入門風傢規,這種軍中的飯食他小時候就習慣了。而且他的為將之道是和士卒們同甘共苦,連這點小小的不適都受不了,如何能讓士卒們為你賣命?
吃完了飯,他看看他的部下們,剛剛經歷苦戦的部下們一個個都累的快要睡着了。但是他可以肯定夏軍的攻勢肯定還會接着來。經過這些天的較量,宋軍早就探明白對麵的夏軍主帥到底是誰。雖然能夠時常看到西賊僞帝的旗號,但是實際的指揮者,是嵬名阿埋這個老傢夥。
這老傢夥當真是個勁敵,他充分利用了他的所有優勢。種建中看得明白,不管西賊受挫幾次都無所謂,隻要贏一次他們就能贏得整個戦役。而宋軍不管打退西賊多少次都沒用,隻要失手一次他們就會全部死無葬身之地,在平夏城外西賊這幾年已經流夠了血,死的人太多了,若平夏失守,他們一定會屠城的。
西賊輸得起,宋軍輸不起,這就是關鍵。而這一點,嵬名阿埋看得非常清楚,也利用得淋漓盡致。
他貓着腰舉着盾牌,開始去挨個搖晃那些武官都頭們,他們也是全部都睡着了。又吩咐自己的親兵拿着令箭去找司倉提些藥酒來。這種藥酒乃是郭太尉事先準備下的,不知是何成分,但是酒性極烈,口感怪異,人喝了會上瘾,但是很快就能興奮提神,不管多累都能恢復個幾成精力。但是藥勁一過就會變得更加虛累。這種烈性藥酒通常都是傷身子元氣的,逐漸把你的身子淘虛空,但是此時沒人顧得上這些事情。
城內大概所有的將士,都喝過這種藥酒。眼前就有大把的敵人要對付,誰還顧上上以後的事。
要是沒有眼前這些討厭的臨衝車,宋軍是能夠得到相對充分的休息的。戦爭的關鍵就在這些東西上,隻要能解決掉這些討厭的衝車,西賊就會成為拔了牙的老虎。種建中想過不止一百種辦法,但是沒有一種有效。如此多的數量,除非城內守軍大規模出撃,但是西賊又如何能夠坐視?他們正等着宋軍出城呢。
他不由得轉頭看了看城樓上的郭成,卻見這位太尉大爺也是一臉凝重,舉頭看天。
在觀天象嗎?天氣越來越冷了,是不是在等下雪?這種氣候,大雪倒是隨時會來。但是宋軍可能撐不了幾天了,幾天之內會下雪嗎?
微微西北風中,宋軍的旗幟在城頭飄揚着。郭成以手舉天,似乎在感受風的寒冷。同時定定的看着微風擺動的旗幟發呆。
種建中也開始有點不明白了,他也擡頭看天。卻見西北天空陰雲密布,雲氣亂壞,頗似黑蛇貫空,心中也不由得驚詫,大宋的兵書他是全都讀過的。不論是李衛公的兵法,還是朝廷編纂的武經總要,其中都有觀雲望氣佔蔔吉兇的內容,似這等天候,想了又想,似乎是主有大風的例子。
這一點也不奇怪,西北隆冬寒冷,寒風時常刮。現在隨時都會下雪,刮風也不奇怪。和文官士大夫們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不同,武將們長期出生入死,對於生死吉兇之說都頗為迷信。
有風,有風……種建中突然覺得腦子裡閃過什麼東西,但是一下又沒抓住。還沒等他細想,一枝冷箭飛來,他舉盾擋下,立刻蹲下,腦中念頭遍又丟到九霄雲外。
待眾人差不多都起來了,種建中才鬆了一口氣。一隊身披重甲的神臂弓手被調了來,開始例行的城外冷箭對射。西賊大概也累了,外麵的冷箭開始稀疏,大概他們也到了開飯的時間。種建中仔細瞪眼看着,天總算還沒黑,卻見不少甲士開始下樓,因為分量過重,不太穩便,加上有風,車體有些搖晃,下麵很多人扶着巨車的車體,終於都下來了。
那些士卒們咒罵着城外的西賊,有人想射箭,卻見一個老鄉兵阻止。
“還是省些力氣吧,明日隻怕用箭更多,不如省些箭明天用。”
“此話怎講?”旁邊的禁軍士卒們不解其意,種建中頓時瞪起了眼睛,這老卒看打扮乃是個廂兵,大概是不明禁軍軍律,這樣隨便亂說,種建中當場就可以斬了他!他麵色鐵青的大歩到了這老卒麵前,厲聲喝道:“你這老兒,膽敢亂我軍心!”
那老卒一看種建中來了,頓時跪下求饒。
“你那話便是如何說法?你給本官說明白了!”
“回太尉,太尉請看西北天空雲氣,黑雲貫空雲氣亂壞,小人在此地活了五十年,早已熟悉,本地氣候便是如此,隻要冬天有這雲,必定有西北寒冷大風。我軍明日迎風射箭,豈能討得好去。故此,故此小人……”
“明日有西北大風!?”種建中突然腦子一亮,剛才那一閃而逝的念頭終於抓住了。大風!大風!再看城外的那些巨車,種建中自言自語念叨了半天之後突然笑了,再看城樓上的郭成已經不見了。
“你這話可當真!?妄語欺瞞主將可是死罪!明日若無風,你敢拿人頭抵罪嗎?”
“小人有何不敢?!”這老卒倒是硬氣得很。
“好,好!明日若是真的來風,便賞你白金一錠五十兩!”種建中興奮之下也是下了血本了。大風,西賊多有本地土着,必然也知道明日會有風來。但是,哈哈哈,你們這些土包子,正因為你們割據河西,所處的地理位置有個天然的缺陷,決定了你們不可能有宋人這樣的見識和經驗。
西賊啊西賊!當真是天意!你們不可能意識到這場戦鬥中一個關鍵性的致命弱點,所以注定了你們不知道明天的大風對你們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
種建中正興奮着,突然間睜大了眼睛,望向城外。
卻見對麵已經亮起了無數火把,這是每天都會出現的情景,數以千計的西夏兵黑壓壓的一片,已經做好了出撃的準備。這是又一波的攻勢要開始了,而且還有個黑乎乎的大傢夥,從人群裡慢慢冒了出來,好像個大木頭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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