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符元年十月初二,宋陝西泾源路,平夏城。
時值深秋,正是每年防秋緊要之時。此時的西北各地,正有無數軍隊暗中向這裡彙聚,那些官道小路,凡是能過車馬軍伍之地,都已經戒嚴。各地官府,也在有意識的隔絕交通,嚴查邊備,籌措軍糧兵甲,以免誤了軍機。每天那些峻峭的山谷之中,都有成群結隊的兵馬經過。
這一切,都是渭帥章桀的軍令。
陝西五路和河東路的知州將帥們早已得到了來自渭州的西夏即將大舉進犯的密報,這和他們自己得出的結論近似。
叁月間,慶帥孫路成功招降西夏嘉寧軍司主帥阿燕,阿燕率部族數千人叛逃至宋,宋主厚待之,除阿燕宥州刺史,充環慶路沿邊兼橫山一帶蕃部都巡檢使,賜名“懷明”。阿燕之子襄渠授叁班奉職,賜名“世忠”。當時阿燕就說西夏今秋準備大舉入寇。
而阿燕乃是統領西夏十二監軍司的諸侯之一,乃是西夏最高等級的大將,他的叛逃在西夏邊將當中掀起了一股叛逃風潮。繼他之後,橫山蕃部將領默吹、萌山等相繼至麟延、泾原路請降。到了四月,西夏皇族巍名藥默也率部叛逃至宋,此人乃是西壽保泰軍司柔狼山、屈吳山一帶藩部的大首領,而這些人也是異口同聲地說西夏全國範圍內正在大規模囤積糧草兵器,調集戦馬壯丁!
到了六月,蕃部喝強山、訛心內奔。這二人都是西夏着名的骁將,乃西夏叁帥之一妹勒都逋的親隨,由泾原入降,俱受左班殿直。強山言夏國慾以今秋並兵寇一路,不攻城寨,但覓便深入,殺掠人戶。
如此之多的高級將領叛逃,都是異口同聲地說西夏正在做着史無前例的大規模戦爭的準備工作!這實在不能不引起宋朝方麵的警覺。
從七月起,西夏方麵派去的探子細作很多有已經失去了音訊,斷斷續續得來的消息,都是異口同聲地說西夏正在大規模動員。而西夏又開始主動出撃,殺掠泾原、熙河邊地,有意識的加強邊防,封鎖消息。
這是西夏的習慣,每次西夏大舉動兵都會事先封鎖消息,故弄玄虛,以收出其不意之效。越是如此,越是說明他們在隱瞞着什麼事情。天都山的夏兵甚至大舉突襲抄掠隆德寨、九羊谷,又於柽溝段大道掘濠作塹,試圖毀壞道路,縱遊騎侵殺邊鋪戍卒,毀堡寨烽燧十餘座。後雖為德順軍守將折可適、慕化率軍撃退。但是宋軍前沿陣地已經被毀壞的一塌糊塗。(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site)
這顯然是在有意識的削弱宋軍的前線偵查預警能力和機動能力。
而所有在夏境內的細作們此刻都已經完全斷了聯係,沒人知道西夏境內到底發生了什麼。宋軍便開始使用老辦法,選拔精兵猛將組成硬探部隊頻繁正麵出撃西夏防線,不斷奔襲西夏境內目標,試圖通過這種試探性的攻撃獲取西夏軍隊集結部署的情報。
而邊境的邊民藩戶們已經敏銳的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危險,開始大規模的往內地遷移,無數的流言隨着成千上萬的難民流入了內地,有傳說西夏又要大舉入寇了。說是這次兵馬五十萬,準備一舉打到京兆府。更有謠言說,西夏已經跟於阗、吐蕃、西州回鹘、黑汗等蠻夷議和罷兵,甚至勾結了這些蠻夷一起來侵略大宋,說得更玄乎的,竟是這次西賊召集西域各國在興慶府會盟共謀大宋,聚兵百萬之眾,準備一鼓作氣吞沒陝西。
在這謠言滿天飛的當口,說不人心惶惶就是假的。宋軍也在大規模的征召鄉兵,以防萬一。而且這次西夏聚兵極不尋常,整個橫山地區都是消息斷絕,左廂諸軍司竟然全部戒嚴,這就說明整個西夏的精兵集團幾乎全部動員了,甚至之前傳回的消息,幾十年來都不曾與宋軍打過交道的白馬強鎮,黑水燕鎮,甘肅軍司這些所謂的“右廂河外兵”都有數以萬計的部族男子和駝馬牲口被征調不知去向。
這在宋夏戦爭史上,還是第一次!
種種迹象顯示,西夏可能正在準備一次其開國以來規模空前的大戦役。其動員規模和程度恐怕都是史無前例,甚至比當年永樂城時那種將整個國傢的命運壓在賭桌上更要可怕和瘋狂。
而章桀的軍令很明確,理由也很充分且不容置疑,同西夏的歷次戦爭,泾原路官軍殺敵最多最令西夏痛恨,而西夏近幾年來在宋朝遭遇的最恥辱的敗仗,一個是在環州洪德寨,一個就是平夏城,相比而言,平夏城那一仗敗的最慘,所以西夏此次出兵必然是以平夏城為目標,力圖復仇雪恥。
而陝西和河東各路駐軍,都要派兵增援泾原路,為了不讓西夏發現端倪,所有的援兵都要悄悄的上路,盡量防止走漏風聲。
河東路派來的,正是火山軍巡檢何灌所率的四個指揮共二千廂軍藩騎混編部隊。何灌名聲在外,那是河東名將,他的部下雖是廂軍,但是河東本就是民風剽悍之地,他的部下公認的實力強勁,訓練有素悍不畏死,比之百戦之餘的西軍那是毫不遜色。而且河東藩騎更是名鎮天下的勁旅,折傢的私兵部隊。河東帥臣派出這樣的精兵猛將,足見對章桀的支持。
黑壓壓的人馬行進在山谷之中,但是隊伍整齊,前後有序,一看便知乃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其中還有為數眾多的馬隊。何灌在數十名將校簇擁之下,走在隊伍的中間。
看着部下們彪悍剛毅的麵龐,何灌胸中陣陣心潮起伏。
身為大宋武人,無人不想在疆場之上建功立業。更何況他自己一身才華武藝,自以為不比當世任何一人遜色。堂堂中華,卻受制北方兩虜近百年,何等的恥辱!西夏賊子,也就是元昊之時可以猖狂一時。現在,大宋朝勵精圖治,先帝神考和今上都是銳意進取之主,經過多年的整軍經武,大宋早不是仁宗時的大宋了。而西夏也早已不是元昊時的西夏了。
自章桀撫陝以來,屢破西賊,洪德寨、平夏城、神堂堡連獲大捷,西賊仗之以稱王稱霸的橫山已經被大宋鐵蹄踏遍,大宋對西夏已經實實在在取得了上風。
但是,何灌知道這些勝負並不是關鍵。
北方的遼國,契丹虜賊,才是關鍵。契丹會坐視大宋逐歩收復河西嗎?不可能的。他不會忘了元佑年間的事,遼主遣大將蕭海裡十萬鐵騎陳兵燕雲,整個大宋都被壓得喘不過來氣,河東全境戒嚴,不敢有一兵一卒妄動,生怕刺激遼軍南下。結果梁乙逋率軍大掠河東五十餘日,虜獲的人口財貨數十萬計,無數河東父老鄉親慘遭荼毒傢破人亡。
而大宋無可奈何,隻因遼國十萬鐵騎的壓力實在太大,無法全力迎戦,隻能坐視西賊耀武揚威。
從那時起,何灌就知道,想要解決西夏,必須先解決北方那巨大的陰影。至少耶律洪基仍然在位,是決不會坐視西夏滅亡的。別看現在陝西連獲大捷,那是因為遼國被上京道的叛亂纏住了手腳,而朝廷現在是章敦主政,性格強硬,能頂住遼國的恐嚇訛詐。若是沒有上京道的叛亂,隻怕遼軍早就再次壓境。
但是上京道,畢竟不是遼國的心腹之地。那廣闊的草原,並非那麼重要,遼軍現在也沒有動用全力平叛,中京道、西京道和南京道依舊有數量龐大的精銳沒有參戦。若是西夏真的到了危急存亡之刻,以遼主的性格,暫時不管上京道的局勢也是做得出來的。
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六月間,遼軍在南京道就已經有了不同尋常的大規模調動,據說夏主乾順前後數次向遼國上錶乞求遼國對宋施壓,甚至夏太後也給遼主寫信,現在南京道已經聚集了數萬兵馬,但是並未靠近邊境,似乎隻是做個樣子。
也許遼主知道章敦並非他能訛詐的住的人物,也許他隻是敷衍西夏,但是誰也不能保證遼軍會不會真的南下,誰也不知這是否遼夏的又一次聯動。
何灌想到這裡,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大弓。
自己身負絕藝,蟄伏河東,就是在等一個機會,否則自己早就投身陝西前線。往日裡聽到西軍那幫老粗們如何殺敵的傳奇功勳,自己何嘗不羨慕?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想過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自己身為武將,在戦場之上痛痛快快的殺敵正是本分。自己和必背負那樣沉重的宿命,選擇一條簡單一點的道路不是更好嗎?若是當年自己做出的是另一種選擇,隻怕現在自己早已歩入橫行正使的行列,早已獨領一軍,成為真正的名將。
這不正是自己一直渴望的嗎?
但是,自己畢竟不是那幫老粗可比,堂堂儒傢子弟,便是再做一次選擇,何灌還是會選擇同樣的道路。他堅信,在不久的將來,自己將會成為那個一鳴驚天下的人物,史書上,將會濃墨重彩的描述自己。到那時他的地位,將會超越天下所有的武將!什麼章桀、折可適、種傢將、姚傢將都要靠邊站!他將會成為那個改變歷史的人!他會成為那個重新引領漢民族走向偉大復興的人物!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他隊伍中的那叁個人。自己此次讓那叁人喬裝改扮秘密隨軍出發,雖然冒些風險,但是卻值得。計劃布置了這麼多年,終於到了收獲之時。這叁人,將會是他成功路上的墊腳石。
童貫身着铠甲軍袍混在人群之中,他身邊的楊烈、蘇湖也是軍校打扮。蘇湖女扮男裝拌的很像,她大概會某種奇怪的特技能控制聲帶的肌肉,連說出來的話聲都粗了不少,看起來就像個英俊的小校。他們是隨着何灌的親兵部隊一起上路的,本來他們叁個是生麵孔,但是卻無人詢問,顯然何灌都已經安排好了。
宋軍軍紀本就上承五代,仍帶着驕兵悍將的傳統,即使是最精良善戦的西軍,陣前嘩變、兵變、殺良冒功之事亦屢見不鮮,更別說大軍過境偷雞摸狗拐帶人口更是平常。將領利用特權帶些不明身份之人上路、辎重之中夾帶些私貨在軍營裡屬於慣例,更別說一向天高皇帝遠的河東兵馬,紀律甚至還不如西軍,隊伍裡時不時多幾個陌生人根本不算大事,隻要主將交待下來,沒人會管閒事。
童貫到沒想那麼多,實際上,他已經被這浩浩蕩蕩的鐵馬軍伍景色給吸引住了,雖然河東援兵隻有兩千,還都是廂軍藩騎,但是何灌部本就是精銳,河東率臣也不想讓西軍看扁,故此臨出發時授以兵甲,這兩千多人的紙甲全部淘汰,統統換上了鐵甲。雖然此時仍在行軍途中,未至戦區按照慣例士卒不披甲以節省體力,但是那畢竟是數千人,鐵馬金戈之氣以就讓童貫有些激動的心潮澎湃。
這才是大丈夫當為!統十萬之兵,縱橫天下!他現在才明白了自己的前輩李憲的感受,什麼榮華富貴錦衣玉食,統統比不上這樣權力的甘美!任何胸懷抱負、有雄心壯志的人身處這樣的時代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這才是權力最集中最至高無上的體現!入內都知算什麼?封節度使又如何?如何比得上千軍萬馬匍匐在自己腳下,聽憑自己的指揮,蕩平天下!
童貫在心中暗自發誓,遲早有一天,自己將會比李憲、秦翰等人更加偉大!
但是現在,他還算清醒自己的身份。要走到那條路,還不知要多少年。現在,隻好做得自己的本份……
九月乙卯,平夏城中。
天色陰沉,到了中午,便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接着雨越下越大,再加上寒冷的秋風,實在是讓人感到深秋的寒意。
此時的平夏城內外可謂是大軍雲集,不但城內滿是兵馬,城外的空曠之地也紮滿了營寨。而城防工事也修繕完備,城外護城河又深又寬,四門吊橋高懸,又有數道外壕和羊馬牆。虎落、陷坑等埋伏雜布其中,城頭弩臺吊鬥林立,城內豎立着數十座大炮,炮石整齊堆積在旁,城頭上旗幡處處,雖然被雨打濕不能招展,但是隱約卻能看見郭字。馬道上黑壓壓的軍卒身披鐵甲蓑衣,盡管在雨中,依舊釘子般肅立不動。
而城外的連營之中,種字、郭字、王字、苗字等大小數十麵將旗,此次章桀親自點將,將泾原第五副將郭成被提拔為第十一正將,鎮守平夏城。郭成原本乃是鎮戌軍守將,現在折可適調任鎮戌軍之後,他就改守靈平寨,現在乾脆又調他來守平夏城。
而四麵來援的援軍則皆是精兵猛將,麟延軍的主將乃是苗履,此人上次被朝廷追究戦敗責任,降職趕去陝州監酒稅。但是其實沒過多長時間就又給調到了麟延路任钤轄,畢竟同西夏的戦爭還在繼續,苗履這樣的猛將還是有可用之處的。
而且苗履到任後又是屢立大功,先於五月率軍攻夏州,破大沙堆營壘,敗夏將嵬名乞勒,掠西夏邊戶上萬。後又於八月間與泾原折可適、河東張世永、熙河王舜臣等叁路聯軍會師柳青平,大破西夏名將嵬名濟於青嶺。這兩戦都是苗履最擅長的“死衝硬打”式的戦鬥,結果全部獲勝,隨即官復原職,重為大將,此次更是擔任一路主將。
環慶主將乃是種樸,種傢將年輕一代的領軍人物。上次平夏城戦役種樸就立下大功,之後轉戦西蕃,屢敗吐蕃阿裡骨,功勳卓着。而環慶之地乃是他種傢叁代經營之地,自他爺爺種世衡就代代有人做這裡的地方官,當地藩部,極樂效命。秦鳳軍主將乃是李憲舊部王道,這也是當年開拓熙河時的着名骁將。而總領各路援軍的,則是西軍着名猛將,有“泾原王騎將”之稱的泾原路副都部署王恩。
如此陣容,足見章桀對此次戦役實在是煞費苦心,志在必得!
城內北關鼓樓之下,韓月身穿紙甲,手持大弓長槍,躲在房檐下,仔細看着對麵大街右側的城隍廟大門。
中原王朝,不管是唐宋五代,所有城池建築都有在城北蓋城隍廟的規矩。這個規矩到底是啥時候開始有的誰也說不清,但是就是這麼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據說築城也不是隨便築的,選基址的時候要看風水,而這城隍廟就是城內鎮壓風水的建築。如果蓋對了風水穴位,那城池就將成為難攻不落的堅城。
其實唐宋數百年來無數內外戦爭,早有無數城池陷落,城隍廟也未有發揮什麼作用,但是這種玄而又玄的傳統依舊有廣闊的市場,任何築城者都不敢等閒視之。
韓月此時的身份乃是平夏城的巡檢弓手,從大名府到陝西,一路走了快兩個月。到了之後,陝西已經是風聲鶴唳,大批的邊民內撤。陝西又一次開始大規模的征募鄉兵弓箭手,此時各路盤查嚴密,幾乎沒有行商再往這兵危戦兇之地前來,故此想要在平夏城中立足,隻有參軍,韓月的官憑路引乃是真的,倒也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
以他的武藝身手,一石的強弓一口氣菈開二十多次,自然得到了募兵官員的青睐,但是身高卻未達標,入不得禁軍。雖然腦門上多了一個小小的刺募金印,卻成了巡檢鄉兵的一個都頭,手下管着百十號人,順利混進平夏城軍中。
但是城內的軍隊雖多,卻各負其職各有防區,不能隨便亂竄。郭成軍法嚴格,無人敢犯。開始韓月被分配到了東城,根本無法接近北城一歩,急的他是心燒火撩卻隻能乾瞪眼。叁日前卻是老天開眼,河東援軍入城,各城關調動換防,他奇迹般的如願來到北城,但是叁天過去,雖然每天都能眼看着那城隍廟的大門,但是滿大街都是兵馬走來走去,日夜如此,想要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偷入城隍廟而不被發現,實在機會渺茫。隱忍了這幾日,老天爺竟然下起大雨來,當真是天賜良機!
今天晚上,便是機會!管他龍潭虎穴,也要硬着頭皮闖一闖。盡管有大雨作掩護也未必能保證一定得手,但是等雨過天晴,機會一定更小。
“兄弟們,且等雨小些,再出去走上一趟,莫要惱了那些禁軍老爺們,軍棍可不是好耍的。”韓月在這群鄉兵之中武藝最好,故此頗有威信。弓手們紛紛答應,穿好蓑衣便又走入雨中。韓月故意繞着城隍廟走了幾遍,沿途道路建築了然於胸,踩好了點之後,便又繞回鼓樓。
此時另一隊鄉兵與他們擦肩而過,眾人慌忙避雨讓道。韓月低着頭退在一邊,絲毫沒有注意到隊伍中有道冷歷的目光在他身前掃過。入夜,叁更天,雨一直下,但是小了些。
平夏城地處前線,實行嚴格的宵禁,大街上除了頻繁經過的巡夜廂軍和城頭點點燈火,再無其他人出現。待一隊巡更鋪兵過去之後,韓月的身影好像幽靈一般飄然而出,閃至鼓樓之下。
平夏城乃是巨鎮大城,城內有專門的兵營,平日裡駐紮個幾千兵馬根本不用征用民居。若是前些日大軍雲集城內之時,不少民居倒被征用。後來各軍逐歩又開往城外,於是城內顯的又寬敞了,守城禁軍自然是駐紮在條件好的軍營之內,廂軍和藩軍鄉兵便四散在各城民居之內,這也給了韓月方便,若是在大營之內,戒備森嚴,進出真的十分麻煩。
城隍廟倒是寬敞,但是卻沒人住。軍中的規矩便是如此,城隍老爺乃是保佑本城的神仙,他的地頭,輕易不會有人隨便進去。
韓月又等了等,他知道這些宋朝的西軍都是身經百戦的老兵,巡更守夜都是自有一套手段,經驗豐富無比。若是掉以輕心,隻恐被人發覺。果然拐角處突然又閃出二人,還牽着狗。若是剛才那對邏卒過去之後自己馬上現身,則正好被這倆人撞見,韓月暗呼好險,躲到陰影處一動也不敢動,屏息凝神,生恐給那隻狗發覺。
恰好這時,又一隊邏卒打着燈籠斜刺裡出現,看來給他們設計巡邏路線的將領是個能人,各隊邏卒的路線都是交叉的,能保證連續性,而且不留死角。那隊邏卒對那倆人大喊:“誰何?”
“馬鋪巡丁。”
“作何?”
“定鋪!”
“口令!”
這二人應道:“踏破賀蘭!”他們菈着的狗見到生人,汪汪直叫。這倆人用力菈住狗,心道這畜牲怎的叫得如此之歡,喝都喝不住。
那隊鋪兵回道:“元符天威!”接着便走了過去,那兩人始終弄不明白為啥狗一直叫,最後照狗屁股踹了一腳,狗兒委屈的嗚咽一聲,終於住口。然後這倆人繼續前行,那邊鼓樓下的陰影裡韓月嚇得心都快從腔子裡跳出來了,那狗當真靈敏,好在狗主人是個笨蛋。
他沒有任何猶豫,等那倆人的身影一消失直接想都沒想就躥了出來,腳尖點地身形一飄在雨幕中斜飛而起,好似沒有重量般飄上了城隍廟的牆頭,手一撐牆頭翻身便進了院內。跟着外麵又一隊鋪丁走過,時機當真是險的很。
韓月提氣落地,足尖輕點,連衝了好幾歩才站穩,將胸中一口劇烈翻騰的真氣壓住。這等內傢輕功十分損耗體力,不同於外門的旱地拔蔥、草上飛等純靠力氣的輕身術,但卻能讓人暫時真的如鳥兒般“飛”起來,不用這等功夫,那一丈多高的廟牆還真非人力所能逾越。
叁歩並作兩歩進了城隍老爺的香火處,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擡頭看,頭頂距地麵約有兩丈。韓月再次提氣,飄身而起,淩空腳蹬牆麵斜着借力又起來七八尺,終於夠着了大梁。這一連串動作累得他夠嗆,雙手扒着房梁吊在半空喘了會氣,身形一縮好像隻靈猴騎了上去。
在上麵摸索了幾下,很快便找到了一處暗槽,韓月心中大喜,費盡週折終於找到了。
拿出卷軸,熟悉的感覺,不用看就知道是當初自己的傑作。韓月急急展開,打着火折子,卻見確實是當初自己的那幅春宮艷畫,透着火光看看裱糊的夾層背裡似乎畫有東西,仔細看卻是一幅地圖,定是孫二娘藏那批東西的地點。這他倒不關心,舉着火折子就想燒畫,剛點着了一角,突聽得外麵有動靜,嚇得他趕緊把火弄滅。
然而就這樣已經晚了,外麵鬼影般的閃進一人,身形一躥好像大鳥般衝天而起,帶着呼嘯風聲直撲房梁上的韓月。
韓月大驚,來不及多想便是一個黃龍大轉身。便在房梁上屁股發力,身形便繞着房梁陀螺般疾旋,一傢夥躲出去七八尺遠。那道黑影一撲不中,倒像是早已料到,手撐房梁身子便橫着彈至,如影隨形再撲韓月,一掌穿影而出,卻是又打了個空,間不容發之際,韓月卻是已經成功落地。
韓月大急,自己半夜出來手裡沒帶着兵器,看對方這武藝不凡,萬一手裡拿着傢夥,自己徒手相搏實在是必敗無疑。又不知到底對方有多少人,卻又不敢往外跑,隻是側耳傾聽,外麵又似乎沒人埋伏。這打起來,萬一驚動外麵巡更的邏卒,那可就大事不妙。
就這稍一遲疑之際,房梁上的人影已經跟着下地,動作輕盈連閃幾歩,封住了他的脫離路線,同樣是赤手空拳。
“大膽蟊賊!某傢乃是本城巡檢都頭!爾膽敢襲撃官差!”韓月壓低聲音威嚇,試圖收先聲奪人之效。不過他卻沒帶腰牌,即便帶了大概也無甚效果。眼前這人的身手顯然不是一般的蟊賊草寇,九成九就是專門衝他來的。
“官差?哼哼哼,瀰勒教的人何時也成了官差了?不瞞你說,某傢在這城內倒也是個官兵的身份。韓月,你還認得我嗎?”說着來人將蒙麵摘掉,露出本來麵目,韓月其實已經聽出來他是誰了,隻是心中吃驚,但是麵上還要假惺惺的抱拳說道:“原來竟是唐大哥,大哥這是做甚?小弟何時得罪大哥,惹的大哥這般問罪?”
“還給我裝呢?”唐雲冷笑,“你這厮當真騙得我好苦,原來你和孫二娘都是瀰勒教同門,可笑我還向你打聽孫二娘。說吧,孫二娘到底在何處?”
“這……小弟雖與孫二娘確實認得,但是交情不深。大哥所言,小弟確實有愧。隻是孫二娘已死,大哥與她的仇也算解了吧,何必苦苦相逼?”
“孫二娘真的死了?你親眼所見?”唐雲似乎吃了一驚。
“確是親眼所見。”韓月剛要再說,卻突然醒悟,再看唐雲又是一陣冷笑,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失言了。
“你親眼所見?那相比也是你收拾的她的遺物吧。想必她和你提起過我,否則你如何知道我們之間有仇怨?那你想必也知道某傢是為何對她窮追不舍。她當年劫奪的那批軍綱,乃是某傢之物,她到底藏在何處了?”
韓月心中叫苦,那批軍綱他倒是不在意,但是那地圖卻是和那副春宮畫在一起的,自己如何能讓他看到那幅畫。想到這裡,他下意識的將手中的畫卷向身後藏。但是這微小的動作如何瞞得過唐雲,唐雲本來看他手中拿這個棒子樣的東西,開始以為是兵器,但是現在卻看清了。
“那是何物?”
韓月把心一橫,狠聲說道:“唐雲,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識相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若逼人太甚,爺爺也不怕你。你一個外族的馬賊,潛入大宋軍中。爺爺隻要喊一嗓子,到時候自然有人拿你。到時候莫讓人把你當了西夏的姦細拿了!”說到這裡他心一動,這唐雲莫不是真的西夏姦細吧?
唐雲哪會被這些話嚇住,待到弄明白韓月手中不是兵器,頓時膽氣壯了。蹭的一個箭歩眨眼間已經到了韓月跟前,手中一晃多了一把匕首,直取他小腹。
韓月一個翻身,身形如飓風疾旋,閃過這一刀。左腳一立,右腳橫掃,使了個橫飛腿,卻掃了個空,隨即腳尖點地彈起,躲過唐雲反撃的一拳,身形飛退,直至牆角再一蹬,借力而出,做大鵬展翅直撲唐雲。
唐雲舉刀便迎,匕首直刺當麵。誰料韓月半途急墜,直接身子貼地飛滑而來,雙腳如狂風般幻出重重腳影,眨眼間已經欺入腳下,直攻他的下叁路。唐雲未料到這厮的身法如此可怕,簡直迅如鬼魅,更知他下盤功夫厲害,實在不敢硬接,玩了命縱身飛退,同時雙臂齊甩,袖箭連發。
未料到如此近的距離也能失手,那韓月雙臂撐地便是一個兔子蹬鷹,身形扭轉,兩隻袖箭全都是擦着臉麵而過,卻連眼都不眨一下。雙腳如影隨形衝天而起,便又是一個倒踢紫金冠,唐雲實在躲不過,手中匕首橫使,拚着接一腳也要傷他一腳。韓月果然不肯硬拼,淩空撤腳轉身,發腿又去踢他小腹。
唐雲身形急墜,險險躲過。待到韓月雙腳落地,唐雲順勢往地上一滾,使了趟地躺刀,手臂狂揮化作一團黑影,翻展騰挪,匕首快的幾乎肉眼難以看清,轉瞬之間已經連揮數十下,竟被韓月一一躲過,待要變招,卻見韓月的腳尖輕輕的在地麵上連點八下,接着以一種奇異的姿態好像沒重量般迅疾無倫的“滑”了過來,突破了他連續揮出的叁撃。唐雲大驚,還沒翻身起來一隻鞋底已經遮蔽了他的視線。
唐雲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勁用力一閃,身子硬生生往旁邊竄出二尺,堪堪躲過這必殺的一腳。韓月這一腳輕飄飄踩在青磚地麵,沒有一丁點聲息,就像是羽毛飄落。但是地麵直接陷下去一個一寸深的腳印。
“八歩蹬蓮?今日才領教瀰勒絕技!”唐雲腰眼一擰翻身而起,單臂撐地雙腳連踢,韓月舉臂便擋,借力飄身至院內。唐雲縱身追出,舉匕首連續進撃。韓月手無寸鐵,隻好亮個門戶,使一趟太祖散手,左躲右閃,不時出腳反撃,兩人各顯本領鬥在一處。
兩人要說都是軍中高手,以前在軍中時上陣厮殺多練弓弩槍棒諸般實戦武藝,本用不上這等閃展騰挪的江湖功夫。但是此時卻是單打獨鬥,不免各顯所長。兩條人影上竄下跳猱進鸷撃,各種各樣的花活競相顯露,真個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
但是時間一長,韓月就隻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他本來武藝超群,但是吃虧在赤手空拳,適才絕招盡出也未能得手,而唐雲以前和瀰勒教高手過過招,對他的套路有所了解,一旦加着小心,韓月便逐漸落了下風,左支右拙之下漸漸歩法亂了。唐雲卻是越戦越勇,手中匕首上下翻飛,眼看便要把韓月逼到死角,突然腳下一個拌蒜,踉跄之下搶了過去。
韓月大喜,正好迎麵一個單風貫耳,肩膀一扛便是一拳猛撃唐雲太陽穴。
這一拳結結實實的撃中唐雲的頭,但是預料之中的骨碎之聲並為響起。韓月隻覺得自己這一下砸到鐵塊上了,手指差點骨折。再看唐雲眼都沒眨一下,匕首破衣而入,小腹一涼之下韓月驚的魂飛天外,拼命一躲,刀尖貼肉而過,直接將他的衣服全都劃開了,借着肋下便挨了一拳,然後一指點的自己半身發麻,身不由己的倒下了。
油錘灌頂,硬氣功,點穴!這厮好本事!韓月在倒下的時候,竟然腦子裡想得這樣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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